还好新人已经走了,否则当着新人的面教育他还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这时候也就无所顾忌了。
辛柑一把揪过穿得大人模样,脸却要将腮帮子鼓破的赵菁,到了墙角跟压低声音地教育起来:
“今天是你小姨的大好日子,你这个孩子在这里生什么闷气?”
她第一次骂的时候赵菁并不说话,甚至还侧过了头以表示自己的拒绝沟通。
不过辛柑又岂是他拒绝得了的?随着身份地位的不断变化,接触的人多了,多少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人她都见过,又岂是这赵菁一人?
年轻的小伙子大多如此,这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要反规矩,不服从的时候,顺着他的时候都不一定高兴,更别说是哪里有哪一点不顺着他了,当场就能炸响。
赵菁能憋在心里,至今也只是赌气不笑,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是他多年以来隐忍的积累,换作是别人这时候还不一定能做出来什么事情。
倘若他只是想一辈子做个浑浑噩噩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相当了得了,偏偏自己太过器重他,想要培养他,那么自然也就将完美主义转嫁到了他身上,想要这孩子再十全十美一些,之后的路方能更顺风顺水。
“如果真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以说出来,就让我听听你这不满意有没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那就赶紧给我好好的!”
还好赵菁在听辛柑的话这一点上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她收起亲切露出严厉,赵菁也就立马服了软,拧着眉毛叹了一口气,正是一副心中不满,但又不得不听从姐姐的话的弟弟的样子。
“那臭老头趁我不在也不知用什么手段骗了我小姨,竟然让我小姨答应嫁给他!在小姨面前我不能说那臭老头的坏话,但是我绝对不承认这桩婚事!”
“你承不承认这桩婚事有什么重要的?”
辛柑脱口而出,回呛得赵菁哑口无言。
他这小屁孩,但凡他小姨或是杨管事努力一点,生也能生出一个他来了,今时今日岂轮得到他来说反对?
人家两情相悦的事情,别说他就是个侄子,就算是亲生儿子又怎么样?固然他一时接受不了,觉得不高兴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要真一直都说服不了自己,一直被这桩事情牵绊了,那就是他心胸的问题了。
赵菁这小孩,看似从小到大都过得孤苦无依,应该没有那么多的贪心,可世上又哪有什么应该的事情?反而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的日子过得久了,但凡得到一点点东西,都要紧抓着不放,别人胆敢动一点点都要跟他们拼命。
这绝对是他性格上的一出短板,太放不下,人之所以放不下其实都源自于心态,就说这一个人,一件物体,一桩事情,当真有那么难放下吗?离了他们自己能死吗?绝对不至于,说到底就是心里的那一点贪念。
当然了,人都是有贪念的,运用得好的了,就是勇往直前的动力,但运用得不好了,就是让他随时摔倒后就站不起来的绊脚石。
她既然看中他,想要培养他,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在他路上的绊脚石。
“她是你小姨,可是她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来去自由,婚姻自由,你的反对有什么说服力?”
赵菁乍一被这个道理一激,瞬间目瞪口呆,慢慢得虽也觉得理应是这样的,自己的不满是错的,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人被别人抢走了,他就是觉得不高兴。
活到这么大有几个人对他好过?好不容易出现了几个,父母都死了,辛柑走了,小姨也嫁人了……
他就真的活该一辈子六亲无助吗?如果能让他们留下来,自己就是不成熟不懂事一点又怎么样?
很可惜,辛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如果将这个世界看作一个游戏,每一个人物都是自己手中的卡牌,那么赵菁这个角色,就是要安排发展事业线的。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想——”
“不,你不能想。”
辛柑这时候有多绝情,过后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了。
目光坚定地紧盯着赵菁无助的眼神,简直是在用眼神把他逼到了悬崖峭壁:
“不该你想的,想也别想。”
人难得的是摆正自己的地位,如果他能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再因为抓住错误的东西后需要被迫放弃而感到失落,只要一开始别错,之后的路就都会顺利许多。
赵菁又是被一句醍醐灌顶,整个人怔怔地站在辛柑面前,自从到了应天府之后,不知是水土原因还是别的,他的身高是蹭蹭蹭地往上窜,如今已经比辛柑还高了许多。可见了她仍然是乖乖地站在她面前,谈论的话题虽然严肃又深刻,画面看上去却确实是有点违和。
好在那边训练有素的司仪正在滔滔不绝地将之前背了却还没说完的前人文章不浪费地继续背诵着,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墙角跟,赵菁作为一个年轻三品官的面子才不至于丢失,辛柑作为佑安郡主,未来的靖世子夫人……端庄温婉四个字倒是反正从来与她无关,也不必强装。
“好……我听你的,试着不去想不该我想的东西。”
赵菁都已经咬牙切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小姨是要远嫁他乡。
可说到底不就是在眼皮子底下吗?嫁了跟没嫁能有多大区别,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难以开口。
不过能有所反省就是好的,辛柑鼓励地点点头,并加以又一句嘱托:
“还有,别叫人家臭老头,他是你姨父。”
不管赵菁认不认,事实就是如此,没什么好否认的。
辛柑嘱托完,赵菁果然就是一脸的愤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咬着小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赵菁被做了一通思想工作,满脑子都是现实与理想的斗争,悄无声息地就自己到了一边去捋思路。至于辛柑,觉得自己又做了一回迷途少年成长路上的指路明灯的角色,正十分欣慰地站在角落里回味。
万万没想到这回味着回味着,门口姗姗来迟一人,身影刚一出现,就把现场司仪舌灿莲花才努力夺得的目光都轻而易举地抢走了。
辛柑本来就站在离门口较近的地方,感觉到背后有诡异的气息后便当即回头,是全场最早见到这个不速之客到来的人之一。
豫……王?
天天穿一身跟批发来似的飞鱼服,到哪里都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又总能挑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时机,想要不注意到他也难。
并且相较于别人对于李检到来的讶异,辛柑看见他的脸,还要比别人更多一重讶异。
不久之前自己才刚花重金请了一帮人胖揍他一顿,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所以算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出来闹事了。如今这脸上的伤养好了,才敢继续出门闹事。
故而辛柑之诧异就在于,他脸上的伤竟然好得这么快。
本来以为至少总能让他消停个仨月的,没想到都撑不过一个月,到底是为人做事容易被打的豫王,家里看来是常备着疗效最好的金创药,这才能让他挨过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还能保留住这张具有迷惑性的脸。
真是可惜了这一张好脸,穿着这一身花里胡哨的飞鱼服招摇过市,倒是比杨管事更像新郎倌好几倍,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豫王出现的地方,必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唉,这么好的一张脸,可惜是个变态。
诶,话说豫王倒是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他在应天府出现了,还以为早就被皇上发现,暗中遣送回封地了,没想到人还在这里,今天还出现在了佑安郡主主办的宴会上。
话又说起来,上一次豫王发疯也是为了佑安郡主,没想到这豫王变态归变态,人还是挺专一的……
人设专一的变态这一趟就是来坐稳自己的人设的,一进场也不惹别的麻烦,只冲着辛柑一人。
“佑安郡主今日有喜事,怎么也不通知本王一声?”
辛柑看他一眼,本不想回答,扭头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处理也不好,再走两步,还是回转头来哼了一声:
“我爱通不通,与你何干!”
真是最朴素的怼人,最极致的享受。
宾客们也今日算是免费看了好几出大戏,待会儿佑安郡主还留他们吃饭呢,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边吃边看。
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正常人这时候都得恼羞一下,偏偏是豫王,甚至还觉得挺高兴的,眉开眼笑地又跟上了辛柑:
“几日未见,郡主还与之前一样,真叫本王怀念。”
“他怀念个屁——”
边上竟然有哪位壮士替她说了一句正想说的话。
辛柑侧目一看,果然是跳着脚,却无奈被顶头上司礼部尚书拉住的甄主事。
甄主事和李大人是今天即便她不请也应该到场的人物,代表着教坊司,应该说是今天的嘉宾。她方才着重介绍此楼,甚至将杨管事他们的婚礼都放在后面,就是为了照顾甄主事的想法,免得这个傲娇主事觉得自己办得不仗义,日后心里有个疙瘩。
而此时他竟然能在自己危难之时站出来替她说话,真是叫她感动不已。
不过很可惜,甄主事虽然一直很勇敢,但主事的身份在豫王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就算是他的上司兼靠山李大人,在被豫王一冷眼之后也只得拉住甄主事一起低下头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