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琉璃肉眼可见赵菁整个人都变了样，在大惊失色片刻之后，方回过神来，竟是立即跪倒在地上捡那东西。
那让赵菁如此在意的东西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个宝贝，他虽出身不太好，但见过的世面还是比一般人更多些，人又是超过同龄人的沉稳，想让他将在意写在脸上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毓琉璃也不禁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件稀世珍宝，赵菁着急，她也不由有些紧张，万一磕着碰着了这宝贝可如何是好？还在云韶乐的每一间房间之中都穷奢极欲地铺着西域来的长绒地毯，或许是为了怕伎人手里的乐器失手摔落，又或是客人听得太入迷厥倒，总之在此刻也总算是帮了一个大忙，保住了一件还不知道有多金贵的宝贝。
可这宝贝倒也是少见，不仅掉在地上没发出什么脆生的声音，也没闪烁出任何超凡脱俗的光芒。就算是赵菁跪在地上捡起了它，双手小心捧着站起来，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毓琉璃的眼中，也只能最终验明，这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杯子而已嘛！
说它普通都是高估了它，如今在佑安郡主发明了陶瓷之后，官窑进宫御用，他们或许难以得见，可民窑也已经在应天府如火如荼地烧了起来，只要花上小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套漂亮剔透的杯碗。像长成这样的杯子，都轮不到进入世面，在被烧出来之后就理应被砸了。
可赵菁又是这样的珍视，毓琉璃心中对他的同情不由更深一层。
真可怜，居然是这样穷困潦倒，连个丑杯子都珍惜到这种地步。
为示安慰，也想劝劝他以后可别再这么节约了，毓琉璃好声好气地劝道：
“不过是身外之物，你都如今的身份了，也应该看开一些……下一次，还是买一个好一点的吧。”
不想赵菁还不听劝，就是钻进了节约的死胡同里，捧着手心里磕磕巴巴的丑杯子，还没有从刚才差点摔了它的惊吓中缓过来，眼睛里都是红的。
毓琉璃还以为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正要再安慰，不想赵菁倒是舍得开口了。
眼神还是死死盯在手里的杯子上，更深一层的眼底，却不知飘在什么地方，并且盛满了悲伤落寞，一如他此时的语气，淡淡的，又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无奈。
“这是，她做的。”
毓琉璃下意识脱口而出：
“谁？”
这个字显然有些多余，但凡她愿意再多看这杯子一眼，就能看见在它的底下，用最朴素简拙的手法阴刻着一个小小的辛字，和整体的风格浑然一体，便能够猜出这是它主人的姓氏。
辛氏女柑，抟土制瓷，是这应天府中数一数二尊贵有名的女子，得到任何人的爱慕都是应该的。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少年的欢喜，是这样啊。
毓琉璃恍然大悟，自然也就明白了之前那什么有关于弟弟如何如何的话语，赵菁心中那的矛盾她全都明白了。
一切都是因他喜欢上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喜欢的女子，故而心中戚戚，说出了许多反常的话，做出了许多反常的事。
赵菁……
佑安郡主……
毓琉璃终于识破了这个大秘密，不过接下去倒是没有当着面戳破赵菁，就当还浑然不知似的听他说了一会儿心事，惨兮兮地诉说了半天，失魂落魄地又离开，方开始计算接下去该怎么做。
其实以她的身份，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赵菁已经打算把事情烂在肚子里。
但是，要是这样的话，不就没意思了吗？
想要情节继续发展下去，总是要有几个好事者推波助澜的。而她，既然都是一个心机重重的女人了，自然是最适合担任这种暗地里搅弄事件的人的身份……
***
后来毓琉璃也不知以什么方式去推波助澜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不见成效，或许其中需要一些发酵时间。
总之如今对辛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云韶乐的三天免费结束，正式进入了营业中，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什么免费的借口，就随手写了个半价，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而人多了，自然就会遇到有几个不正常的，坐在楼上斜靠窗前坐到入夜，居然看到了一群与云韶乐的受众群体完全不搭嘎的人来。
她们的受众群体主要是男性，虽然这样不太好，有些男女差异的意味在，但在大炘此时此刻的国情之下也只能如此，怪不得她。这突然来了一群女人来，而且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脸上又都是统一的找茬表情，一看就不是来消费的，当然会引起辛柑的注意。
妇女们还未上楼，辛柑就已经迎了下来。
几个人抬头一见她，是个笑意盈盈的美人儿，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脸上的怒气也都瞬间消散了七八分。
她们今日既然敢来，自然是早就调查过了，知道这云韶乐的背景是什么，佑安郡主和礼部，固然是响当当惹不起的背景。但是，正因为如此，也就咬定了他们不敢借此背景来压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反而倒有了把握。
“诸位，今夜也是来捧我场的？若是如此，本郡主倒是要谢过了。”
说她们是来捧场的，还一口一个谢谢，但人却挡在楼梯口，没有丝毫让她们上去的意思，辛柑越是笑得灿烂，站在下面的几个人被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心里头的底气就越是被压制，憋了片刻，终于是憋不住率先摊牌了。
“我等见过郡主，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是想要向郡主讨一个公道。”
“公道？”
辛柑带着做作的天真表情疑惑地重复一声，而后问她们：
“几位家中是受了什么天灾人祸？想要讨公道为何不去衙门，反而来我这云韶乐？”
来闹事的也用不着跟她们客气。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她们不就是觉得自己因为这佑安郡主的背景会顾忌着不便跟她们闹僵。只可惜，她们将什么当成牌码都行，偏偏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就这一点，她们是大错特错了。
几个一看就来意不善的妇人脸色刷地难看了起来，试想她们活到现在这大半辈子，只有她们怼别人的，哪有别人怼自己的？
况且还是个年轻姑娘。就算是郡主，也不过是个她们平日里教训最多的年轻姑娘，竟敢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中一个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的袄子，头上顶着一朵大牡丹的妇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开始跟辛柑比谁的喉咙更响。
“郡主这话说得也未免太难听了！我们本是这秦淮河边安安稳稳做生意的，谁料郡主您竟然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当，跟我们抢起生意来。若是合规合矩地抢也就罢了，可您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岂不是在欺负我们这些穷苦百姓！”
自称是穷苦百姓的这一位，指手画脚时身上挂的玉翠金银都快晃瞎了她的眼睛，辛柑好容易回过神，方想明白了。既然她们说是在秦淮河边做生意的，那么这还能有谁？
原来都是边上青楼里的老鸨啊。
同行之间只有赤裸裸的仇恨，这句话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看自己好了，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在恶性竞争，跳着脚来闹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只是几个老鸨，能直接这样找上门来闹事，自己都该佩服她们光明磊落。
就是她们挑的这时机，刚入夜，秦淮岸来来往往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她们还这么在楼梯口堵着，难免一会儿就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要是自己处理不好，确实容易落下把柄，被她们恶人先告状。
辛柑也只能先忍一忍，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是正正经经地做生意，也没去您店门口拉客，怎么就算是抢生意了呢？您可别血口喷人，要是话说得太过了，我可是会去衙门告你们一个诽谤罪的！”
“诽谤……”
这几个老鸨当然不可能知道诽谤罪是什么，但看辛柑这么斩钉截铁，还以为真是个重罪，当场就有点心虚紧张。
里面有一个看上去胆子最小，当场就有点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这把年纪还又哭又闹，看上去便不像是撒娇，而是撒泼。
“早说我们不该来的！生意嘛，来来去去不就是这样？干什么去听别人的话来这里闹事？现在好了，把自己都该闹进去了——”
“你住嘴！”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好几个人合力堵住了嘴拉到了后面，不过听到这里，也已经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这帮妇女，也是真不聪明，不是太冲动就是太胆小，自己不过就这么随便对付了两下，就把内幕全部都抖出来了。
原来不是联名对抗自己，而是受人挑唆，一起来闹事的。
她就说，这几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平时关系会处得好的，即便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又哪有这么快就能结成同盟？其中必然有一位策划者在挑拨。
这个策划者，自己还比较感兴趣。
至于这些阿姨嘛……也真是挺可怜，被人当成了子弹来对付自己，可惜又力不从心，两头受罪。
辛柑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好人，这时候还能反过头来去安慰一下被自己吓哭的阿姨们。
“行了行了，放心，我不会去衙门告状，只是警告你们一下，要是下次还分不清是非来我这里闹事，我一定不再手下留情。”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愿意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也已经见识过了这位佑安郡主到底有多惹不起，绝对还不至于再往前讨打，见好就收，见坏就跑，是干这行的唯一真理，慌慌张张陪了个笑，赶紧就灰溜溜地都跑了。
真是的！
这是来讨什么打？明知人家是郡主，就算是当面不撕破脸，背地里要想弄她们不也轻而易举？她们可真是被灌了迷汤了，怎么就……
答应豫王了呢？
疯子的话她们竟然也信，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