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酒楼既然是先皇所建,出入其中的当然不是高官就是贵族,这些人混在一起最喜欢做什么?绝对不是炫富,而是卖弄文化。金钱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低级趣味了,只有文化才能彰显出他们非凡的气质和追求。
因此,穷酸文人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打工小妙招,只要天天跟在这些人身后,出入各大酒楼,吟两句诗,作几句对,就能混一口饭吃,说出去还倍儿有面子,他可是跟谁谁谁同桌吃过饭的,某某酒楼里还有他的墨迹呢。
各大酒楼内也确实都会备下诗牌,专供这些吃着菜喝着酒突然诗性大发的客人们抒发对此情此景的感慨。包括楼上的白墙,也是为了诗兴过大的客人准备的,看这厚厚的一层,估计不少人曾在此题诗,只不过题得都不尽如人意,后来又被店家盖上了。
辛柑三人被楼内的小二带上楼,虽然一眼瞧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但也只能坐在大厅,包厢是需要提前月余才能订到的,能有个大厅的位置就已经算是非常通融。
这也没什么好计较,坐在外面更能体会风土人情,叫小二自己看着上了一桌特色菜,不一会儿酒和菜就都端了上来。
小二一面上一面报菜名:
“倒笃菜、糖渍藕、蜜渍莲子、香椿小菜四品,爆炒羊肚、熏鸡、玛瑙蟹、糟鹿筋糟猪腰热菜四道,燕窝芙蓉汤一道,火熏豆腐馅包子、枣尔糕老米面糕糕点两道。还有您要的两壶凤州酒!”
嘴皮子是真够利索,怪不得百年之后在相声这门靠嘴皮子吃饭的艺术行当里,会流传出最脍炙人口的《报菜名》。光是听这么几道菜就已经叫人佩服不已了,虽然数量品种远不及宫里,就连她家的一日三餐也比不上,但是胜在每道菜都有特色,不是别处能够吃到的,尤其是这玛瑙蟹,不谦虚地说古今中外的菜都已吃遍了的辛柑也觉得好奇,求知心切地问这小二:
“这玛瑙蟹还挺有意思,确实做得像玛瑙,怎么做的?”
小二满脸自信,看来也是受过培训的,当即侃侃道来:
“这啊,是用螃蟹黄子、螃蟹肉加乳饼先蒸,再加上煮蟹的原汁、姜、醋、酒、甘草、花椒、葱之类的调味,不仅形态颜色像玛瑙,味道更是鲜美无比!”
“好,说得真不错,来来来,这是给你的小费。”
辛柑一高兴,伸手就掏了一把碎银子拍在桌上,把个小二喜得都不敢相信,问了好几遍才敢接下,接的时候还四周打探了一下,看没有同事在边上才敢放到怀里。
确实,我国自古没有什么给小费的习惯,即使有也仅限于王孙大户们打赏走穴的戏子,她这吃顿饭一出手就是好几两,的确叫人难以置信。
不光是小二,桌上的李澹和阙昭也被她的阔绰惊到了,李澹面露强烈的求知欲,双眼放光:
“这是宫外吃饭的规矩?还好你带我来了一趟,否则定要让人笑话。”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能认识这是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如此好学,实在令人感动。但是,有时候太好学了也不是好事,要是李澹真把今天自己的这种行为学回去了,一个挥金如土的昏君岂不是被缓缓养成起来?
她必须赶紧制止:
“倒不是这么说……给小费呢,主要是看你自己高兴。觉得别人提供的服务好,让你觉得高兴了,手头又有钱,给点钱让大家都更高兴也无妨,但绝不是必须如此,要是各行各业真的都养成给小费的规矩了,那慢慢地岂不成了服务者挑顾客?对于合理良性的经济秩序不是一件好事。”
花钱的是消费者,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怎么花高兴就怎么花,主观意志在于消费者,但要是因此惯坏了提供服务的人,花钱还得看脸色,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对于经济学这一块,辛柑一向有着与生俱来的警惕性。
“原来如此,还是你懂的多,真叫我望洋兴叹。”
李澹为人虽然不接地气又白莲花了一些,但是这随时随地彩虹屁的一点还是总能让人晕头转向,辛柑又喝了两杯凤州酒下肚,心情更好。歪在座位上时正好看到对面坐着一桌高鼻梁蓝眼睛的欧洲人,与之同席的是个金银珠宝满身的胖子,一看就知是买卖人,因此也可知晓这几个外国人并非使臣,而是外商。
也是,海外使臣来朝一般都被安排到“来宾”酒楼去,只有在大炘赚得盆满钵满的外商才会自费来这里花天酒地。
虽然是一桌坐着,但看也看得出来几人交流困难,大秋天的,那胖子都捂了一脑门的汗,撇开他穿得太好挂得太多不说,一大原因就是被这几个外国人的蹩脚普通话给憋的。
真是叫旁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辛柑也是酒气冲头,突然变得热心肠,不顾阙昭和李澹的目光,蹭地站了起来,朝那一桌人走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嫌他们吵,上去干架去的。
“你!起开!”
这句话自然是对这个半瓶水晃荡的胖子说的,辛柑一吼一拎,可把没见过世面的李澹吓了个好歹,动也不敢动,只知直勾勾地盯着。好在这胖子倒只是虚胖,被这么一拎后颈脖,不仅没生气,反而满脸都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的迷茫与怀疑。
“这位小姐,我……”
他是公共场合说话声音太大,影响到了别人?
可自己虽然胖,声音也没有太大吧……或许是他的外国朋友影响了别人,虽然不是他直接的错,但既然是自己带来的人的错,那也是他的责任。
“实在抱歉,若是我们吵扰到了您,我会请他们注意的。”
“你们能听得懂互相之间说话吗?”
辛柑冷笑着发出灵魂质问,果然将这胖子羞得面红耳赤,只能灰溜溜地为她屈服,受她指示,被赶到一边站着去了。
虽然自始至终没有互相听懂过,但也同桌吃着饭,看着胖子突然被赶走,几个外国人还是透过满面的胡子流露出担忧,尤其是看到顶替胖子的竟然是一个半醉的泼辣美人,大胡子之下的担忧也逐渐转换为欣喜。
“这位小姐……”
这中文说的,但凡能跟着Siri练几个月都不至于偏到这种地步。
“Let speak English。”
大胡子们傻了,五秒之后终于爆发出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当即开始七嘴八舌:
“Really?!”
“You’re kidding,right?”
在当下的时代背景里,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人能说出流利的英语,最主要的是她还是一个本应该足不出户的女子,不管是哪一点都值得令人惊讶,这几个外国人本来就引人注目,举止动静又大,很快就将整一层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No。Just tell me what you want to say。”
不管多少目光注视着,辛柑就是能够云淡风轻,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这点修养总是要有的。
此时此刻,不管旁人有多惊掉下巴,她就是人群中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All right……we what to know about TaoCi。”
桃子?
欧洲这时候应该早就已经有了由丝绸之路引进的桃子了,这有什么好值得他们好奇的?
辛柑脸上的怀疑令几个大胡子意识到了她一定是没听懂,连连重复了好几遍。
“桃子,涛子,讨死,套辞……”
他们说的,该不会是陶瓷吧?
她也是抱怀疑态度,字正腔圆地问了一遍:
“陶瓷?”
“对对对!”
“没错!”
这几句倒是说得明白,这几个大胡子说英语自己完全没障碍,可就是说起中文来,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让她怎么都猜不透。
看来也不怪那个可怜的胖子,一则本来就说得两个字没有一个在调上,二则陶瓷这东西在大炘国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要他凭空猜出来也实在是太为难人。
也是他们运气好,遇上自己了,即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又最清楚他们想知道的陶瓷是个什么东西。
“What do you what to know?”
见她好像知道自己问的东西,几个大胡子更加兴奋,简直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几个人一起说起来:
“We want to do business with it!”
“Yes,we are sure of we will get a lot of money!”
商人重利,果然打的还是做生意的主意。
说起来这几个外国人的消息还真够灵通,连本国商人都还不知道的瓷器,他们却已经有所了解,甚至还大胆地想要坐上顺风车借此做生意。在不考虑种种国际贸易问题的情况下,单从经商角度来看,这几人的头脑属实不错,可以勉强赶上自己的十分之一了。
只可惜,牵扯到了两个国家的贸易,这可不是她一个民营企业的小老板能够决定的。皇上刚给了她生产瓷器作为朝贡回赠的任务,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这是要垄断的意思,就算她胆子再大,也该知道抢男人抢女人,绝不能抢朝廷的生意。
惋惜也是惋惜,本该属于自己赚的无数个小目标,送上门来了也只能回绝,谁叫与金钱相比,她还是比较想要命。
“I’m so sorry,I don’t know much about it。”
几个大胡子瞬间垂头丧气,连胡子都变得萎靡不振,看在辛柑跟他们扯了那么多的份上,才尽力打起精神向她表示感谢。
“It’s ok,thank you so much,I’m Charles,What’s your name?”
辛柑想也没想便回答:
“vivienne。”
人在大城市的职场飘,没有一个英文名是说不过去的,当初她还是个菜鸟的时候就被前辈催促着随手取了这个土到掉渣的名字,以至于后来常常后悔自己少不更事。不过再后来倒也不强求了,或许这名字虽然土但是风水好,取了之后没两年就当上主管,学了技术有了客户,然后自立门户实现人生小目标。
不仅如此,她还有日语名、德语名、西班牙语名……足以完美应对任何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