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昭有点怀疑自己，倒是李澹，还能敬业地发挥白莲花的人设出个头：
“陶花姑娘，郡主醉了，怕是一时间醒不过来，这船也还要游一阵子才能上岸，不如还是将郡主安置在那边软塌上吧，不然你这胳膊今晚过后就只怕是要废了。”
陶花也正想找个机会把辛柑交到禾花手上，别看她看上去瘦，还真是有点分量。可禾花今日状态又有点反常，要真是把辛柑交给她了也不放心，李澹的这个建议就来得正好，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过提出建议的是李澹，亲自上阵的还是阙昭，把辛柑一把抱起来，轻轻松松地送到边上去。
陶花的胳膊总算是免于一死，正捏着肉放松，却总觉得有什么眼神正盯着自己，抬眼一看，竟然是坐在对面的太子殿下李澹。
“殿……殿下。”
李澹这才注意到自己盯着人家已经看了太久，未免冒犯。
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人，冒犯就是冒犯。
“抱歉，陶花姑娘……我就是想问你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红娘？”
陶花一怔，不由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不是说那媒婆，而是戏里面的小红娘，机智勇敢，伶俐豁达，有人这样说过你吗？”
陶花实在是弄不懂李澹的意思，这个太子殿下，怎么奇奇怪怪的？
小公爷也是，怎么安置小姐要这么久？还不见回来，可真叫自己实在伺候不了太子。
“回殿下，除了殿下之外还没有人这样说过。”
“原来如此，他们皆眼拙，瞧不出你的好。”
这，太子殿下……
陶花相当胆战心惊于李澹对自己说的这几句话，无奈身边确实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她。
辛柑早已醉了，阙昭将她抱到旁边软塌，人就再也没有回来，看着一个醉鬼也这么好看，一会儿拢拢发丝，一会儿盖好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她明明应该是真醉了，可睡梦中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缓缓出现一个安心又满足的笑容。
禾花更是全程都撑着脑袋望着船外，完全猜不透是什么心思，只是那姿态与气质，十分近似于思春的少女。
这都冬天了，离春天还有一段日子吧，怎么大家都成了这样？
可能这便是秦淮河的魅力所在，不管外界如何，楼起楼塌或是朝代更迭，这里永远是当下胜意者寻求一时快乐之地，来这里的人会变，但这里的快乐永远不会变。
河上香风阵阵，一池秦淮水仿佛都是脂粉酿成，彼时侧边行过一艘小画船，琵琶女在船头操弦清唱，开了口才知竟然还是个北边来的姑娘，一口京腔，唱的正是那句——
“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
***
今晚上，也许是白天看别人打了一天架，大家都有一点热血上头，秦淮河上的一船人落入了秦淮的旖旎圈套之中，教坊司的一行人也正陷在教坊司的悠悠丝竹中。
赵菁拒绝辛柑的邀约而选择和几位同僚在一起，不仅是有约在先，更是因为他已经开始学着做一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仕途上，经商上，都要多看多学。
本来他都已经有了金饭碗，经商之路也就可以放一放了，人不能什么都要，否则容易什么都得不到，这个道理他再懂不过，并且也一向要得不多。
可是，谁叫他小姨决定嫁给那个死老头子！
他怎么说也说不听，还能怎么办？为了他小姨，也只能多帮帮那死老头子了。
民窑好建，地方却不好找，应天府城郊外合适的地方全都已经被户部占了，他好说歹说，才说通了这户部侍郎以一套青花瓷作为置换，批了几块地给他建民窑。
他容易吗？小小年纪就背负上了与年纪完全不符的重担。
今日本是他的生辰，却要跟着这些人来这里强颜欢笑，本来还能给他煮碗面的小姨也成了别人家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真的不容易啊。
赵菁过早地尝了太多东西，小时候贫穷的是苦，如今富足也是苦，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足，他总是一个人，就算有人来了，看似给了他希望，又都转头就走，还不如压根就不要给他希望。
他的这种心情在各自沉溺于伎人的陪伴中的大人眼中并不被注意，这样也好，就慢慢地和光同尘，做个与他们一样的人吧，反正也没有人在乎……
赵菁消极情绪一起来，并不知有人已在暗中使了个眼色给这里的主事，主事无声离开，已经在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几分钟后，这位主事再度出现，手里端着的是一碗加了蛋的寿面。
赵菁一愣，却也不敢太早高兴，只怕万一是谁叫的面，不一定就是给自己的。
直到他身边的李大人让主事将面端到了他面前，然后开口道贺：
“诸位大人，今日乃是赵大人十六岁的生辰，可要好好庆贺一番呐！”
在场的大人们在看到主事端着面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此刻礼部尚书再一说，全都赶紧跟着祝贺起来：
“哎呀，竟不知今日乃是赵大人的生辰，实在是了解不周，还望赵大人海涵啊。”
“身为同僚，实在是我等失职，本该为赵大人准备贺礼的，改日必定补上！”
“……”
一下子赵菁就从自怨自艾的小可怜成了焦点人物，转变之大他自己也有点反应不过来，连声说不必，可惜别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见，执意改日必定要补上贺礼，甚至为了堵他的嘴还拥簇着叫他先吃面，赵菁实在推辞不过，也只能先吃面再说。
这面……倒是真不错，居然有他小姨的味道，分量也不算多，赵菁又是挨过饿的人，胃口是一个未知数，一口气吃碗面还意犹未尽，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真想再叫一碗。
不过是吃了一碗面，竟然还能让所有人都替他鼓掌，这些人烘托气氛可谓一把好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把碗都给吃了。
主要不给面子也不行，赵菁一小小少年，今日更是得知才刚满十六岁，竟然就已经穿着官服跟他们平起平坐了，虽说这从三品的位置也不算高，可是要知道督陶官这一官职在大炘并无先例，从皇上对他的器重程度来看，远远不能只当成从三品来看。再加上他与佑安郡主的关系，佑安郡主与靖世子的关系，靖世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这一切种种，都不能只当成是一个从三品去看啊……
“赵大人竟然才刚满十六，就已受皇上如此重任，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是啊是啊，我等老人必要向赵大人好好学习才是。”
“来来来，我等向赵大人敬一杯！”
“是是是！赵大人请举杯……”
赵菁其实并不能喝，别的逢场作戏的东西都还可以勤能补拙，唯有这喝酒必定是靠的天分和长期的训练，以他如今的量撑死也就三四斤，再往下去就真的是舍命相搏了。
偏偏这几个在官场上混久了的老人，别的或许都不行，只有这喝酒是真才实学，于是故意拿他们最擅长的地方来打他的弱点，一开始喝起来，赵菁真怕自己活到十六岁就算到了头。
还好还有个人能帮他。
李大人又好心地站了起来，将众人的酒杯拦下，笑着开解：
“好了好了，赵大人到底今日才刚满十六，大家还是别劝他喝了，听听教坊司的乐声吧，这可是好东西。”
礼部尚书李大人，在赵菁入朝为官之前，也是朝堂上最年轻的官员，这为官之道，也自有一套行事方式，与他们不同。是个年轻但是极其说得上话的，看似温和恭谦，可在这里面最不好惹的人就是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像是个软柿子，要真不当心碰了他的底线，那可是就事论事毫不留情。
他一劝说，他们也就没胆子再劝，也不是说多怕一个正三品的礼部尚书，只是为了这种小事惹他，实在犯不着。
“李大人说得正是，大家还是赏乐吧！”
“正是正是，天籁之音，人间哪得几回闻呢？”
这劝酒的事情也就这样被压了下去，赵菁连忙向李大人投来感谢的眼神，可是就刚才的那几杯，也已经让他眼迷离了起来。李大人刚想让人倒一碗醒酒汤，手前就递过来了一碗，正是方才那煮的一手好面的主事端来。
“大人，这是给赵大人的醒酒汤。”
甄主事早知他们要来，今日的妆又比往常更浓了一些，精致得仿佛粉都扑到了指尖，凑到面前就是一阵香气，加上这解语花一样的服务，可堪称是这教坊司里最好的一枝花。
李大人将醒酒汤接了过来，对这个自己的下属也是客客气气，不过又与对别人的客气有所不同。这客气之中，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温柔与和谐。
“还是你最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