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渐渐西斜的阳光照在陈七身上,依然一片火辣,离开班房不久,他身上衣衫便全湿了。
“前些日子仍是清风徐来,无比凉爽,没想到几天过去,竟变得如流火七月一般,酷热非常,如此天气真是少见。”陈七不停擦着额上汗水心道。
从凤凰镇至钦州一路多为山路,两旁或连绵青山起伏,风涛阵阵,或悬崖峭壁如仞,摩天万丈。景色时而清丽宜人,时而危险万状,可谓一步一美景,一步一凶险。
在如此大山之中,一路上也有几个小村落。因李员外之子李浩之事,每到一个村落,陈七便会以口渴要水喝为由,与一些房屋靠路边的村民套近乎,向他们描述李浩样貌,询问他们近来十余天里是否有人见过此人。山里的村民纯朴老实,知他是公人,不仅对他热情招待,且有问必答,可说是知无不言,言而不尽,只可惜一路走来,直到钦州城在望,陈七都没询问到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
“莫非真如我所料,那天他离开‘安隐宅’后,果然是回李家庄,没到城里来。”陈七心道。
钦州府,原名安州,隋开皇十八年,因位于钦江畔,改为钦州。钦州府衙所在,是人流最密集的钦江路。
陈七走到府衙门口,抬头望着门上面“钦州府衙”四个金漆大字,恍惚间,他的记忆忽然回到了在府衙之时。
未到凤凰镇做捕头前,他曾在钦州府衙当过一段时间捕快,对钦州至为熟悉,什么街开有什么店,店主是谁皆能一一道来,因人随和谦虚,处事公允,当时城里几个有头面的人对他颇为赞赏,“威震”镖局的林老镖头便是其中之一。
“林镖头虽说到钦州开镖局不过短短几年,可人确实不错。”想到当初与林凌风镖头相识时的情景,陈七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心里暖暖的。
“陈捕头,陈捕头。”他正思忆间,旁边忽然有人叫道。
“啊一一一!”他轻叫一声,回过神来,发现叫他的仍是守在府衙门口的一个衙役。这衙役陈七认得,是当时府衙所有人叫做门神的虬须彪形大汉。
“陈捕头,你离开府衙半年多了,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门神问道。
陈七道:“哪里有空?是有事才回来的。知府大人和总捕头在吗?”
门神道:“你回来得不凑巧,近来城里连续发生几起命案,知府大人和总捕头几乎天天外出,今天听说找到了些线索,这不,上午出门,现在还没回来呢!”
陈七回府衙目的并不是见他们两人,只是想一览十年前“安隐宅”方将军一家死亡的案卷,虽然当年案件没破,但他仍想从中有所收获。
“那案宗房的老胡涂在吗?”他问道。
“在。”门神道:“除我和小狮子(另一个守门的衙役),现在在衙里的也只有他了。”
陈七道:“他在便好。”说完向衙内走去。
案宗房设在府衙后院,陈七到时,房门半开着没有关上,从外探头往里看,能看到里面摆放有六七排木架,每个木架分为若干层,每层密密麻麻均摆放有筒子装的案宗,其中在两个木架间,一个满头银发,面皮松驰,佝偻着身子的老头正在整理案宗。
看到那老头,陈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手在门上轻叩几下叫道:“老胡涂。”
那老头听到叫唤,缓缓回头,可能是眼不太好,眯着眼看了半晌,仍认不出陈七,最后前走几步,又眯眼看了会,才看清楚道:“哦!你是小七。”
陈七笑着道:“想起来了,我以为你真的老胡涂,想不起我是谁了?”
老胡涂笑道:“你只不过离开半年,我怎会想不起你是谁?我人虽叫胡图,可人并不胡涂,不过人老了,有些眼花,看不清罢了。”
陈七想到自己未离开府衙时,他的眼便花了,沒想半年不见,竟花得几近认不出人来,心中不由颇为感慨,问道:“半年不见,你老可好?”
老胡涂转过身,慢慢向里走去,道:“何谓好?何谓不好?不过都是如此而已。"
陈七跟在他后面亦向里走去。
老胡涂走到个案宗架前停下,回头道:“离开半年,你今天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吧?”
陈七也不隐瞒,道:“我都离开这大半年了,没想还是什么事也瞒不了你。我此次回来确实有一事需你帮忙。”
老胡涂道:“我如今眼虽不好,心却敞亮呢。说吧,我能帮你些什么?”
陈七道:“你在府衙几十年,经历的案子无数,十年前发生在凤凰镇,一个解甲将军全家一夜间遭害的案子你可还有印象?”
老胡涂眯着眼思索片刻,道:“你说的可是凤凰镇郊外一个叫什么宅子,主人好像叫方什么将军,十年前一家离奇遇害的案子?”
陈七道:“那宅子叫‘安隐宅,主人方定国方将军。”
老胡涂道:“有印象。当年我还没到这案宗房,出事时曾随当时的总捕头到过现场,后来案子陷入僵局,是我和老杨去京城,调查那将军生前之事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此事?莫非今天你回来,与那案子有关?"
陈七道:“原来那宅子近来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死状极其可怖,听老孙头说,与十年前方将军的死状一模一样,所以我……"
老胡涂道:"你想从当年案宗里,看两件事是否有关系?"
陈七道:“正是。”
老胡涂没说话,走到最里那个木架旁,蹲下身子,用手在底下那层成排案宗上依次摸一遍,从中抽出一卷递给陈七,道:“当年事情始末都记在上面,你看是否对你有用。”
陈七伸手接过,一看果然是当年“安隐宅”惨案案宗,道:“这案宗放在架上十年了,我不过一说,你便能把它从海量案宗里准确无误抽出来,不是与你熟识,你说你眼花只怕没人相信。”
老胡涂道:“呆在这案宗房七年,天天面对这些案宗,就算眼睛完全看不见,什么案宗放在何处,我也是一抽一个准。”
陈七道:“他们都叫你老胡涂,若有人真以为你老胡涂,那他才真的是胡涂。”说完靠在一木架上,打开案宗。因为有老胡涂不时整理,十年前“安隐宅”方定国将军一家惨死的案宗页面虽已泛黄,可保留得仍很完整。陈七依次一页页翻开,当年情景一一跃然纸上。案宗上记录的一切与老孙头告诉他们的大抵相同,但因当年与案的每个人都录有口供,其中细节较老孙头说的又详细许多。不过整卷案宗阅完,陈七竟沒能从中找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唯怪当年案子成为悬案,束之高阁,原来除了案发时下大雨,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事情竟真的如此离奇诡异。”陈七合上案宗,深吸了口气。
在一旁整理案宗的老胡涂见他掩上案宗,问道:“里面有对你有用的东西吗?”
陈七摇摇头,想到他眼晴不好,自己摇头动作他未必能看到,又道:“没有。”
老胡涂道:“凤凰镇近来发生了什么案子?你怎会觉得与十年前那宗惨案有关呢?”
陈七将“安隐宅”近来发生的事简略说了,包括自己推测的疑凶是谁也说了出来,最后道:“只是疑凶真实身份,他为何行凶如今尚未清楚。”
老胡涂听说死者死状与十年前方定国将军死状一个样,又听说发生之事极其离奇诡异,和当年如出一辙,亦觉得两案必有关联,问道:“你想从当年案子中了解什么呢?”
“动机。杀害方定国将军的动机。”陈七道:“若两案凶手是同一人,知道当年他为何杀害方定国将军,或许就能够猜出他此次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便可将案件还原,十年前的惨案亦会浮出水面,大白于天下。”
老胡涂明白陈七的意思,道:“可惜当年惨案发生后,衙里虽查了半年多,却毫无所获。”说到这他好像想到什么事,眼睛忽然一睁,看着陈七道:“不过有件事或许能解答你的疑问。”
陈七问道:“什么事?”
老胡涂道:“当年我和老杨进京调查方将军一家遭害惨案,虽然最后一无所获,可在我们离京返回时,却听到一个关于方将军的传闻。”
“传闻?什么传闻”陈七问道。
老胡涂道:“传闻说,方将军在戊边时,有一次围剿乱匪,在乱匪巢穴里曾得到过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陈七道:“这传闻既是当年调查结果,对侦破案子应该会有帮助,为何当时没记录在案宗里呢?”
老胡涂道:“当年总捕头说这只是未加以证实的传闻,所以没有记录。”
陈七道:“人言可畏。有时传闻亦会害死人的。”他与老胡涂告别,走出府衙,向“震威”镖局而去。
“震威”镖局位于商铺林立,人流最多的白沙街,与府衙只隔一条街。未到凤凰镇做捕头时,陈七曾拜访过林老镖头几次,所以镖局的门人皆认识他,见他到来,忙入內通报。
陈七在镖局门口等了会,门人便从里复出,将他领入内去。
“威震”镖局前后三进,地儿极广,陈七之前几次到来,皆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此时却是静悄悄的,整个镖局很少见到有人行走,偶尔见到一两个,亦只是局里长工,镖师趟子手之类的一个也没见到。陈七问领他入內的门人道:“局里怎会如此安静?其他人呢?”
门人道:“其他人都出镖了。局里如今只有老镖头一人在。”
说话间,门人已领着陈七进入第二进,与第三进尚隔着个院子,远远的便听到阵阵呼喝声从里面传来,喝声中气十足,极为洪亮。
门人停下脚步,侧身对陈七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镖头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你请。”
陈七点了下头,向他道声谢,继续往里走去。
走进第三进大门,还没进入院子,远远便见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在院子里抡石锁,见他到了,老人放下手上石锁哈哈笑道:“小七,果然是你呀,方才门人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骗我的呢。来来来,既然来了,过来陪我活动活动筋骨。”
陈七微微一笑,道:“好呀。”快步走上前去。
老人从兵器架上取下把长刀,道:“你小子自半年前去凤凰镇后,已半年不见了,今日怎有空来看我呀?”
陈七道:“镇子几天前发生了起命案,经查发现命案很可能与十年前发生的一起命案有关,我是回城找当年那案子案宗的,完了顺道来看看你。”
老人“唰唰”耍了个刀花,道:“‘威震’镖局与府衙不在一条街上,与去凤凰镇的道路更不在一个方向,你小子这道可顺得够远的。”
陈七道:“不远不远,不过多走几步罢了。”
“多久几步?”老人哈哈笑道:“你小子我还不清楚,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你多走几步顺道过来,肯定没好事。”
陈七没想他一下看穿了自己心事,知他性子直爽不喜绕弯子,道:“老镖头几年不走镖,没想眼力仍是那么好。你说的没错,我今天来确实有一事要向您请教。”
老人闻言眉毛一挑道:“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陈七道:“是这样,你老走江湖多年,可知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死后全身雪般发白,血脉上浮,由内到外均找不到致命伤的手段吗?”
老人听了似乎颇感惊诧,问道:“方才你说凤凰镇几天前发生了起命案,莫非命案的死者死状就如你所说的一般?”
陈七道:“正是。”
老人沉吟片刻,将手中的长刀放回兵器架道:“不瞒你说,我确实见过有一种功夫打死人后死状和你方才所描述的一样,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陈七没料到他竟对自己提出的疑问真的了解,喜出望外道:“好。”与他一起向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