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中毒的事情以婉辞被打入冷宫作为平息的结果,死里逃生的贞妃并未反对判决,而婉辞亦是沉默地接受,带着霜娥与泽儿去到冷宫。
一切仿佛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敏感的人却能察觉到一切都不再相同。皇帝除了每日向太后请安外便是前往颐华宫与三公主和四公主见面,休息亦在上书房,不再去往宫中任何妃嫔处留宿。太后难得的未加干涉,更免了贞妃和毓妃的问安。
萧霁睿心烦意乱地望住层层堆积的奏折,只觉两边额角疼得厉害,半点不能心平气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青色茶盏,执杯的素手纤细修长。
他不假思索道:“婉儿,始终是你最知道朕的心意。”
那手却微微颤抖,他方才回神,干咳几声道:“朕失态了。”
沈沁如带着飘忽的笑意,缓缓道:“皇上连日里太辛苦操劳,要保重身子。”
见她转身要离去,萧霁睿忽然开口问得:“皇后,贞妃的事果真证据确凿吗?”
沈沁如回转身,眉间淡蹙,目光幽深。“皇上心中既然认定昭华是无辜的,又何必将其问罪?臣妾没有资格去辩驳皇上的决定,却会以身祭奠被无视的后宫法则。”
萧霁睿心中烦躁,挥一挥手道:“皇后退下吧,朕已明白你的决心。”
秋意渐浓,枫叶飘落在地上,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奏响清冷肃杀的音符。贞妃沉默地向颐华宫的方向走去。她早想把四公主接回锦瑟宫中亲自抚养,却不愿正面向萧霁睿提出请求,只向皇后请示,而沈沁如则应允她三天后给她答复。
“娘娘,您慢些。入了秋天就寒了,您身子才好定要小心才是。”晚秋给她加件湖水蓝的披风,小心翼翼地陪在身边。
贞妃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抬头注视飘然的枫叶辗转落地,不觉勾勒起淡漠的微笑。“我却宁愿这身子缠绵卧榻得好。”
晚秋不甚明白她的意思,贞妃却也不在乎。颐华宫里沈沁如神色平静里隐隐倦怠,看到她只嘱咐挽绿奉茶,不曾流露半分如常的亲切。
贞妃淡然问道:“嫔妾前日托皇后娘娘的事可有着落?”
沈沁如微微抬高眼脸。“本宫与皇上提过,皇上担心贞妃伤病未愈,若是操劳过度恐怕反复无常。故暂且不便让四公主随贞妃回去。”
贞妃眉梢微不可察地挑起,却平和微笑道:“皇上所言极是,是嫔妾太过心急,失了分寸。”
“其实贞妃的身子本宫一直很担心,若非要紧的事,往后贞妃可以不必晨昏定省,安心休养即可。”沈沁如却看也不看她,语气疏离。
“劳皇后娘娘费心,嫔妾感激不尽。”贞妃依旧平静地微笑。
沈沁如这才将视线转到她脸上,带一抹探究的神情逼视。“贞妃修身养性许久,令本宫刮目相看。”沈沁如笑容勉强微带嘲讽。
贞妃从容回道:“从前嫔妾太过不懂事,叫皇后娘娘牵挂忧心。往后,曾经犯过的错想必不会再犯了。”
沈沁如深吸口气,淡漠笑道:“如此甚好。”她挥一挥手,续道,“本宫累了,贞妃亦请早些回去歇息。”
“皇后娘娘保重身子,嫔妾不打扰娘娘修身养性。”贞妃特意咬重最后四个字,昔日幽静的面容此刻似是笼上一层看不见的面具。
沈沁如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贞妃还未走回锦瑟宫,便看到于冰艳含笑站立风中。酡红色的衣衫镶金色的线,原是俗气的颜色偏偏在她身上相得益彰。
“贞妃姐姐别来无恙。”于冰艳手执洁白雏菊,修长的指甲缓慢地拧碎花瓣,冰冷的嘴角平添的笑意肃杀漠然。
“毓妃妹妹真有雅兴,竟来我这里赏菊。”贞妃向前几步,和她并肩而立。
于冰艳笑容明艳绝丽。“阖宫上下再没有一处的菊花比得过贞妃姐姐这里,当真是我花开后百花杀。”
“毓妃似乎话中有话。”贞妃不愿与她兜圈,蹙眉直言。
随手将残破的雏菊扔至花丛里遍寻不着,于冰艳扬眉笑道:“金风送爽,妹妹想邀请姐姐去晓畅苑走走,权当是陪姐姐散心。”
贞妃脸色微变,祉容的身影一点点盘踞心头。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心头仍然无法抑制恐惧悔恨与憎恶。她无法忘记陪伴她多年的孩子宁静忧伤的面容,仿佛一遍遍地问她:母妃,你果真不要容儿了吗?
紧抿嘴唇,直到舌尖微微尝到一丝血腥味,贞妃才恢复镇定。“也好,我也很久没有和毓妃妹妹畅快地说上几句体己话了。”
清透秋色晕染晓畅苑的风景,浓郁飘逸。一枚枫叶自她们眼前悠然飘下,贞妃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接住,似是笼住虚幻孱弱的空影。
于冰艳目不转睛地盯凝她的眼,带一抹刺穿人心的笑。“当日,容儿便是在那里被摔死的,真是凄凉得让人心酸。”
贞妃脸色煞白,血色尽失,却兀自咬紧下唇不作声。
于冰艳缓缓拊掌赞道:“果真士别三日当即刮目相看,你比从前进益许多。”
“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贞妃强自隐忍心口的剧痛,勉强不动声色地问。
于冰艳笑靥如花。“自然是谢谢贞妃姐姐助我一臂之力,共同将慕婉辞推进万丈深渊里。总算见识到姐姐的好胆色、好手段。”
她轻描淡写的话却让贞妃身后的晚秋变了脸色,一脸不置信地望着熟悉但陌生的贞妃,一径地摇头,恳切地盼望她能反驳。贞妃视而不见,淡然回道:“我不过求自保,比不过毓妃妹妹心思玲珑剔透,做事不择手段。”
于冰艳仰天长笑,眼底说不出的讽刺:“当真是为求自保?”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还有嘉儿,难道要我坐以待毙?”贞妃反问道。
“我很欣赏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于冰艳掸去肩头飘落的枫叶,“不过,我实在好奇,为何你不联手慕婉辞来对付我,却对真心待你的慕婉辞落井下石?”
“权宜之计,本就顾不得许多。”秋风里贞妃的面容略微笼上萧索,“宫里头的真心本就没有任何丈量的方法。难道毓妃妹妹希望今日在冷宫的人是自己不成?”
于冰艳志高傲地仰头,淡漠地笑道:“我要做的事无须假手于人,不要指望我会承你的情。”
贞妃出乎意料地笑了,似是欢畅的笑。早在禁足的日子里她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得再清楚不过,祉容意外身亡自然与毓妃跟萧湛脱不得干系,可若非于冰艳的提醒,她至今还会认为皇帝是真心在意她,仍旧沉醉在不切实际的美梦里,如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应付所有的明枪暗箭,却不敢告知萧霁睿以免增加他的烦恼。造就现如今会借刀杀人的她的人,正是站在面前的毓妃。
“我已是死里逃生的人,所求的不多,能看着女儿平安长大,有所依靠便已经知足。如果毓妃妹妹愿意达成我的心愿,我自然也会尽力助毓妃妹妹一臂之力。”贞妃嘴角勾起一丝浮羽般不可捉摸的笑,随即低下头去,不让于冰艳看见她的神情。
于冰艳讥诮地道:“我却不知道尊贵如贞妃姐姐,会怎样帮助妹妹。”
“慕昭华失势,后宫嫔妃本就单薄亦不得圣意。想听皇上的真话,恐怕唯有从我这里才有希望。”一丝淡薄的笑意自贞妃唇边掠起,不带丝毫情感。
于冰艳略略诧异地挑眉,满是有趣的神情。“好令人心动的条件,看来我的确有必要思量下。”
“那我就静候妹妹佳音。”贞妃长长的睫毛遮住幽暗的眼,淡静地笑道。
于冰艳悠然自若地观赏风景,明珠则担忧地目送贞妃身影消失。“娘娘,贞妃娘娘今非昔比,您可不能轻信她的话。”
于冰艳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郁。“她连你都骗不过,就能蒙蔽本宫吗?被人利用的滋味本宫觉得很不舒服,之所以留下她是为了将来给慕婉辞机会报仇,本宫手上也好少沾染些血腥。”
“娘娘认为慕昭华尚有翻身的时日?”明珠不自觉地摇头,历来打入冷宫的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那里本就不是心智正常的人可以存活的地方。
于冰艳唇角落下些许讥嘲的浅影。“宫里头谁上谁下还不是皇上的心思来决定的?本宫之前亦认为足以扳倒慕婉辞跟贞妃,却不料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与其本宫双手沾满血腥倒不如干干净净地看着她们自相残杀来得痛快。慕婉辞有没有翻身的那天端看她有没有足够的心智熬过冷宫的日子,本宫倒是对她有所期待,还指望她替本宫把贞妃彻底地扳倒。”
明珠低头思索她的话,于冰艳凤眸微微闪烁跳动,纤纤玉手抚过平坦的腹部,露出动人的明艳笑靥。“本宫今日游园略受风寒,你代本宫向皇后告假休养。”
一直以来她都不曾想过要子嗣,一是因为皇帝子嗣单薄,怕太后会要求照拂;二是有身孕之后,身体和精神上都有诸多的不便;第三她比谁都清楚,倘若她生下皇子微妙的平衡则被打破。在她尚未最后做决定时她绝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掣肘。
不过,眼下的局势已然不同寻常。
贞妃再度得势的背后不仅仅是因为萧霁睿对她的怜惜与歉疚,更是一种有力的讯息。韬光养晦的皇帝终于准备伸出他的利刃给他的对手重重一击。
而他的对手恰恰是她的父亲。她必须给自己留一条稳妥的后路。
回到住处,贞妃一言不发,颤抖不已。晚秋怯怯地在她身后丈许的距离,轻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给您看看?”
贞妃沉默地摇头,半晌才道:“我没事,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粗枝大叶的晚秋虽然听到她跟毓妃的对话震惊不已,已然觉得眼前的贞妃陌生得紧。心里却仍是爱惜自己的主子,顺从地听话离去。
“等一等。”贞妃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心头的酸涩再难隐忍,“晚秋,很多事我亦是迫不得已,我不会亏待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晚秋犹豫地回转身看着她,好半日才略一点头道:“奴婢心里,娘娘永远都是最善良的主子。”
贞妃眼角滑落苦涩的泪珠。第一次与毓妃正面交锋,她用尽全部力气才不至于显露半分怯弱。幸好毓妃不是她,不知道嘉儿带给她的是耻辱,更不知道她早已把嘉儿作为盾牌和利刃。她与祉容间亲厚的感情多少会让她今日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要为自己争取点滴的生存空间。唯有活下来,并且站得比任何人都高才可以将过去的耻辱洗雪,才能为自己受的苦千百倍地向毓妃跟太后索取回来。
至于她曾经那么天真的爱情早已湮没在残酷的真相里不复存在。拭去眼角的泪滴,她努力地平复心绪。即便前路充满太多未知的艰难,她都要让曾经践踏她尊严的人统统地为祉容为她虚幻的感情陪葬!
慈圣宫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隐隐有着警醒人心的力量。太后面前的青瓷杯中逸出些许温热的清烟。贞妃低头跪在前面,形容恭谨却看不清透。
“你先起来吧。”太后淡漠的声音徐徐响起。
贞妃再拜。“谢太后娘娘。”优雅地起身,坐在下首。
太后不经意地瞥过一眼,微带专注地探究。“你终究是开窍了,倒让哀家既惊奇又顿感欣慰。”
“臣妾惶恐。”尚不能分辨太后语气里的真假,贞妃一如既往地谦卑。
太后几不可察地挑眉微笑:“你不必害怕,后宫本来就是女子争宠的地方,身为帝妃就要有过人的本领,才能在关键时刻辅佐帝王。哀家看到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为你感到高兴。”
贞妃释然一笑道:“是臣妾从前辜负太后苦心,往后定然听从太后教诲,不敢懈怠。恳请太后娘娘怜惜臣妾。”
太后嘴角不禁向上弯起。“你能这般想,自然是好的。哀家已经下旨让皇后把四公主交回给你抚养,可不要令哀家失望。”
贞妃不经意地蹙眉,随即惊喜道:“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妾铭记在心。”
“皇帝最近因国事操劳,后宫很少走动。你是他心坎上的人,应该知道怎样为他分忧解难。今晚回去好生准备接驾。”太后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右手拨弄手中的佛珠,不动声色地道。
贞妃叩谢道:“臣妾谨听教诲。”
太后疲倦地将身子半倚在椅背上,碧云使眼色于贞妃,贞妃会意地告退。抿一口茶,太后转头问道:“你觉得眼下的贞妃有何不同?”
碧云斟酌道:“刚才贞妃娘娘听到抚养四公主之事,似是皱了一下眉头。”
太后反复摩挲茶杯,缓缓地摇头道:“看来,她对嘉儿的感情不过是她迷惑皇帝的武器,算不得什么。”
碧云微一点头道:“确实,贞妃娘娘改变许多。”
“经过这些日子的冷落,她若是一点都没有改变才让哀家惊奇。”太后若有所思地抿茶,“你还记得哀家告诉过你当日容儿丧事那日,贞妃明明被禁足,打扫宗庙的太监却发现后殿宫墙内有她的脚印。哀家曾经怀疑是有人蓄意陷害,如今看来,或许果真是她。”
她欣赏的婉辞因下药毒害贞妃一事被打入冷宫,贞妃却因祸得福重新得到皇帝的宠幸,这让她不得不警觉。她意识到贞妃细微的转变,所以一直让皇后推托着不把四公主交给她,就是为了今日亲自试探她。后宫的宫妃若为子女,有所求,便好控制;为自身者,就得好好防备。
碧云仍有几分不确定。“当日贞妃娘娘对祉容公主视如己出。公主意外身亡娘娘悲痛欲绝。这会又岂能将自己的孩子视作宠幸于皇上的武器?”
太后的目光说不出得寒冷,唇角勾起冷漠的笑意。“你不曾知晓被心中的良人辜负的痛苦,自然不能理解她的改变。况且贞妃本就不是大家闺秀,不懂官家的处事原则,更会把皇帝看得很重。端看她这次趁势将慕昭华陷害,便可看出她早已今非昔比。”
谈及婉辞,碧云不由地叹气道:“可惜了慕昭华,平白无故地受冤屈竟不辩解,亦不知是不是对皇上失望透顶。”
太后微微扬了扬眉,摇头道:“那孩子看得太透彻。”她转头吩咐道,“你叮嘱内务府,不可屈了慕昭华。皇帝是哀家的骨肉,哀家焉有不了解他的道理。倘若有一日他后悔,便是谁都阻挡不了他。”
晚秋焦急地在宫门外等候,看到贞妃神态安静地下轿,才长长地舒口气,迎上前道:“太后娘娘召见娘娘,又不让奴婢跟随。奴婢真是心神不宁,总算看到娘娘平安无事的回来。”
缓缓地踱步回到寝宫里,贞妃轻巧地落座,淡淡道:“你也是杞人忧天,难道太后还会刁难我吗?正是多事之秋,她即便再不喜欢我,也得顾虑方方面面,不会当真与我为难。”
晚秋露出欢悦的神情,笑道:“那就好,一直为娘娘提心吊胆的,总算是苦尽甘来,真是阿弥陀佛。”
贞妃眉目冷冷淡淡的,寒如冰雪。“这世间求佛是没有用处的,凡事只有靠自己才能够保证活得下去。”
晚秋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去嘱咐他们收拾一间屋子,太后下旨嘉儿很快便会搬回来。”贞妃不动声色地嘱咐道。
晚秋欣喜地点头道:“奴婢遵命,这就吩咐下去。其实小公主也不必另外寻住处,跟着娘娘自是最好的。”她兀自开心不已,却看到贞妃眼神十分古怪,倒是流露出一种冷淡和讥嘲。脸上明明带着笑,却掺进她无法形容的淡漠。
“眼下她虽然回来,却不适宜和我亲近,不必安排在我寝宫里,找个干净妥帖地奶娘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贞妃并无半分特别的喜悦,“今晚皇上会过来,我要沐浴更衣,你下去好生安排。”
晚秋不作他想,欣然领命。
夕阳余照,天上流云飘过,秋日干燥的微风轻拂带来阵阵清香,院子里秋菊开得正艳。贞妃自被解除禁令以来,出乎意料地将往日的兰花连根拔除,换上正合时宜的秋菊,冷艳肃杀。
晚秋将明黄的菊花花瓣细细地洒入热气沸腾的木桶里,房里香气馥郁。贞妃遣了她出去,埋首在掀起细微涟漪的水面里。
皇宫里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有的不过是最直接的利益罢了。
连一贯傲慢无礼的太后都不再发难于她,她更应该把握最恰当的时机让于冰艳从此亦不得翻身。她失去的她要一点一滴地追讨回来。
晚秋手捧一件月白的缂丝衣裙,轻软的白色薄纱罩衫,益发衬得娇弱的贞妃似弱柳扶风般。晚秋取过梳子替她轻轻梳理起来。如水般的乌黑秀发在她手里慢慢顺滑。笑道:“娘娘很久没有如此细心打扮,皇上见了定然舍不得移开眼。”
贞妃推开面南的一扇窗,花香萦绕鼻端。“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涉足后宫,今晚未必会留下。”
晚秋摇头道:“娘娘何必这么悲观。想来之前皇上是怕娘娘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娘娘不要多心才是。”
贞妃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冷笑:“也对,难道他还会为谁委屈自己不成?”就算他心里当真在意慕婉辞,那也成为过去,再无力挽回。去到冷宫的女子非死即疯,慕婉辞亦不会例外。
细步走向正殿,柔风吹拂,她的发丝凌乱却不失妩媚。走近正殿,依稀听到萧霁睿的声音,含清浅的笑意似是在逗弄嘉儿。她微微恍惚。即便解除禁令后,除却那一日她危在旦夕他守候身旁外,一直未曾踏足锦瑟宫。外人都以为她复宠,唯有自己明白,她得到的其实很少很少。
门缓缓地推开,阳光透过窗上镂空的图案,斑驳地照了进来,在萧霁睿深刻的面容上映上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光芒。他虽是在笑,却没有丝毫温暖的气息。
听到动静萧霁睿回转身,微微一笑向她点头。那神态稀松平常似可有可无,贞妃心头不由自主地疼痛,微微抽泣。
那眼泪,几分为引起他的怜惜,几分却出自内心。
萧霁睿一时措手不及,放下嘉儿径直走到她面前,淡笑道:“贞妃依然爱哭,还跟以前一样,幸而嘉儿这点不曾像你。”
贞妃!那两字似针尖扎在她心上。他从前总是唤她“兰儿”,如今竟是这般生疏的称呼。她拭去眼泪挂上羞怯的笑容,心里却隐隐地透着冷。他竟连敷衍都不愿再敷衍她。“臣妾很久没有看到皇上跟嘉儿融洽的相处,一时感怀,叫皇上见笑。”她轻声软语,分外怜弱。
萧霁睿温言道:“母后体恤你,坚持要将嘉儿早日交给你抚养。朕原本担心你尚未康复不宜操劳,既然母后坚持,加上你跟嘉儿分开许久,朕也不该阻拦你。”
“太后娘娘待臣妾的心臣妾无以为报,只求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照顾嘉儿方才不辜负太后的心意。”贞妃小心掩去眼底的伤怀,尽力欢悦道。
萧霁睿淡笑道:“朕方才细细想过,锦瑟宫自你来以后也未曾整修。趁着嘉儿搬迁,一同翻新下也算得上是给你的补偿。”
贞妃忙跪下摇头道:“皇上,臣妾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萧霁睿扶她起身,道:“无妨,并非大事亦不会有人借此作阀为难你。”
贞妃握住萧霁睿的手,紧紧地一攥,露出悲伤的神色。“臣妾并非担心有人嫉恨臣妾,实因嘉儿的房间就在容儿曾经居住的寝殿的隔壁,臣妾生怕营造司的人手重,不小心破坏容儿留下的遗物。臣妾只想有生之年守护容儿的地方不做任何改变,以做忏悔。”她心头原本苦涩,想起容儿来缓缓渗进几缕悲怆。
萧霁睿亦陷入追思,碍于贞妃在跟前却不好表露,安慰道:“逝者如斯。你待容儿的情分容儿在天之灵亦不会怪你。况且,那原本是意外,与你不相干的。”
贞妃听得心头冷笑。若非他当日冷落她,她何曾会拿容儿置气,白白地葬送容儿的性命,亦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萧霁睿却想到另一件事。嘉儿到底是公主尚不得依傍,若是萧湛能交给贞妃抚养,或可相互依靠,即便是太后亦不能再为难她。
他撒的网足够宽广,是时候该一步一步地收网,将之一网打尽。届时萧湛的去向会是后宫利益的所在,他该为她好生打算。
“皇上日日操劳国事,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便让他们煮了参汤。皇上不妨留下来,也好叫臣妾觉得能为皇上尽些本分,不致这般没用。”贞妃面带微笑,静默柔顺,眉目婉转。
萧霁睿却忽觉眼前刺痛,无法控制地想起另一张温雅却透着灵慧的清丽面容。从不曾刻意柔顺,却点点滴滴都是她的温柔。他无端烦躁地甩头,尽力压制心头涌起的不耐,淡然道:“朕还有边关的奏折尚未来得及查阅,贞妃的心意朕心领了,改日再来看你。”
贞妃猝不及防,脸上温柔的笑意来不及褪去,却有几分勉强与尴尬。“臣妾不打扰皇上,恭送皇上。”
到底不一样了,他与她连敷衍和欺骗亦是不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