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淡静，几颗星子遥挂天际，淡月无光，隐在丝丝缥缈地云雾里。
秋风拂面，微凉的寒意催人清醒，每一分思绪都在这清冷的黑暗里无限延展，探触到心底轻微的感伤。霜娥站在院子里幽幽地叹息，灯下婉辞单薄的身影益发叫她心酸。
走出房门时霜娥为她点上琉璃灯，淡黄的光芒为她清浅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却疏离的光芒。案上摆放着一架七弦琴，婉辞闭目深呼吸，指尖不由自主地拨拢。琴音袅袅而出，流水般的琴声婉转飘扬。曲调安详、曲意高洁。
霜娥听得专心致志，浑然不觉身边有人微笑盯凝她。待一曲终了，方才看到身旁于冰艳似笑非笑的冷艳面容。“毓妃娘娘！”霜娥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小姐进入冷宫以来，第一个来探望小姐的嫔妃竟然是素日高高在上的毓妃娘娘。
“昭华的琴音依旧淡定如常，想来不曾受到困扰。”于冰艳扬眉，似有感触地道，“进去通传，就说本宫来探望她。”
霜娥犹是困惑地进屋，婉辞秀眉微蹙，半晌才道：“请毓妃娘娘进来。”
于冰艳款款而来，简陋的房间因她明艳的脸庞而灼灼生辉。她示意明珠与霜娥皆都退下，霜娥为难地看向婉辞，不愿离开。
婉辞坦然微笑道：“无妨，毓妃娘娘尊贵无比，不会与我为难。”
于冰艳亦微笑颔首。“本宫能看到妹妹的气度并没有因为处境不佳而折损，真是欣慰非常。方才的琴音用天籁形容亦不为过。”
婉辞淡然道：“娘娘过誉了。信手拈来不足挂齿。”
“信手拈来却能动人心弦才是真正的曲通人心。”于冰艳纤长的玉指按在琴弦上，笑容明丽，“本宫不虚此行。”
婉辞仰起头，浅笑映在唇际。“娘娘其实不必亲自来这里，历来冷宫都是不祥的地方，旁人大都避之不及。”
于冰艳冷笑道：“本宫从来不畏惧这些无边无际的传言，那些鬼神与报应之说若是应验，本宫早已去了阿鼻地狱。”
“娘娘的心态始终让人敬佩。”婉辞嫣然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娘娘向来快人快语不必拐弯抹角。”
于冰艳拊掌道：“妹妹身处逆境却仍是耳聪目明，才真真叫人佩服。”
婉辞笑容渐渐抽散。“娘娘应该很清楚嫔妾的为人。”
“应该？”于冰艳似笑非笑地重复，“发生那么多事，我却觉得你已不应该再固执地守护你的原则。我相信性命终究比原则重要许多。”
婉辞浅笑，清澈的眸底蕴染锐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己比娘娘更清楚。”
于冰艳猛然将琴弦扯断，纤纤玉指上犹有血痕。“纵然妹妹放得下富贵荣华，亦当真放得下皇上跟妹妹的情谊？”
婉辞不动声色地为她上药。“娘娘用心良苦。很可惜，所谓的情谊不过是过眼云烟。娘娘深智绝慧应该更清楚才对。”
“我是不信，你却是信的。”于冰艳淡扯唇角。
婉辞不觉悠然一笑：“倘若我没有记错，我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娘娘居功至伟。”
于冰艳昂起骄傲的下巴，冷然道：“的确如此。不过眼下我并不认为你有扳倒我的能力，倒不如我来帮你让贞妃原形毕露后你我之间再做清算。”
“这不似娘娘的行事作风。”婉辞挑眉道。
于冰艳沉沉地笑着，“何必追究我的目的，我能成全你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婉辞脸上笼上冰雪之色。“我的想法很早就告诉过娘娘。”于冰艳一怔，随即凤目里冷意锋锐，婉辞续道，“锦儿的过世、恪纯遭受到的屈辱、祉容的意外，娘娘可以忘记，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于冰艳锋利的眸子透出刀尖般的冷厉，“慕婉辞，机会在你面前不要做让我耻笑的傻瓜。”
“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娘娘，道不同不相为谋，娘娘枉费心机了。”婉辞声音略略抬高，却清冷淡漠，“霜儿，送客。”
霜娥早在外头候着，一听她的话立刻进屋，面带微笑地行礼道：“毓妃娘娘请。”
于冰艳冷眼瞅着她，怒极反笑道：“很好，本宫欣赏你的强硬，轻易得来的妥协本宫亦不稀罕。贞妃如今今非昔比，本宫相信你我总有联手的那一日。”
“但愿娘娘可以等到那一日。”婉辞淡然而笑。
“陶令篱边菊，秋来色转佳。翠攒千片叶，金剪一枝花。蕊逐蜂须乱，英随蝶翅斜。带香飘绿绮，和酒上乌纱。散漫摇霜彩，娇妍漏日华。芳菲彭泽见，更称在谁家。”悠然恬淡的声音婉转清扬，秋风萧瑟的季节里却自然流露平和安宁的气息。
“小姐，这里被你的巧手布置过后当真不输给净荷宫呢。”霜娥拍手笑道，“而且清幽雅致，无人打扰。小姐闲了可以看书弹琴，竟一点都不辜负韶华时光。”
婉辞抿嘴笑道：“就你最是得我心意。你好生择选，拣那色泽娇艳的，晚上做你爱吃的菊花豆腐，前儿酿的酒也可一并拿出来。”
霜娥更是开怀大笑：“小姐就是有法子变出最好的东西来，可比那御膳房的强多了。你都不知道，那一日御膳房的小卓子尝了小姐酿的酒求了我许久，想多要些孝敬他们的管事公公呢，应承着往后有好的必然少不了我们的。”
婉辞微笑颔首：“也是你素日机灵妥帖又待他们真诚，他们才肯真心与你结交。落难的时候尝遍世情冷暖才知道人心的真假。都道这宫里虚情假意，其实不过是很多人不愿意先交付真心而已。”
霜娥大力点头道：“有小姐这样的明白人才有苦尽甘来的那天。”
“苦尽甘来？”婉辞喃喃重复道，“恐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日的到来。”
霜娥垂着脸道：“小姐，皇上真会跟你生一辈子气吗？”
“他不是生我的气，他是无法面对他自己的心结，无法面对我。”婉辞嘴角笑容清透恬淡，“他生气也罢，若是能在这里终老此生，于我未必是件坏事。许多事当真是眼不见为净的。”
霜娥叹息道：“小姐，你当真能忘记吗？”
“忘不掉也得忘。若一日忘不掉便等一月，一月忘不掉便等一年。尚有许多年等着我，终有忘记的时候。”婉辞目光悠然宁静，分明再平静的语气却让霜娥心痛得想要落泪。
终有忘记的时候。
胸口仿佛被狠狠地凿出一个窟窿，寒风阵阵悉数穿透心窝，胸口最后一丝温暖消失殆尽。萧霁睿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推门而入想要质问她的忘记，却终究只是转身离去。
她会过得比他好，他一直都知道。她于他便如眼前清丽坚韧的秋菊，明知道她的骄傲却渐行渐远不知该如何找回从前的路。
明明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为何后悔的人却是他？
自那日送去菊花酿以后婉辞能够明显觉察所谓冷宫的日子其实可以充满温暖。尚未进入严冬内务府却早已派人送来银碳，连膳食亦变得丰富起来，再无须她亲自动手。婉辞虽是疑惑却坦然接受，并不试图打探缘由。
很多事情当不知道的时候会心存希望，也或许被蒙在鼓里的人最幸福。
渐渐她已然可以在冷宫附近的范围自由行走不再受拘束。有时霜娥会陪伴她一同漫步于萧瑟的秋意里，有时却是她一人驻足停留，任时光缓缓自心底流淌。
缤纷如火的枫叶倾了一地的柔软，秋风拂过沙沙作响。暄妍远远地走来，带一丝惊诧一丝了然地微笑：“你果然一点都没有改变，让人羡慕却又心服口服。”
“不管在哪里我仍然是我，何谈改变？”婉辞微微一笑，看到她手中的包袱挑一挑眉，“你费心了，难为这时候还惦记着过来。”
暄妍微一摇头，嘴角扯出一丝神秘的笑。“并非我有心。即便我有心，若没有得到上面的许可，却也是有心无力。”
婉辞一怔，微微向前倾了一步，不让暄妍有心窥探的眼看清她的表情。“你来我很开心，除去自由以外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不愉快的地方。”
“她们将你害到如此田地，你依旧不怨不恨？不想为自己申冤报仇？倘若你轻易原谅她们，你不仅不会得到我的尊重，反而会让我觉得伪善。”暄妍不屑地哼道。
婉辞徐徐抬眸与她对视，笑意孤绝骄傲。“你知道后宫埋葬最多的是什么？”
“性命和尊严。”暄妍不假思索地回答。
婉辞摇头：“是善良，是灵魂。”她目光缓缓投向南边，“你看贞妃，她从前虽怯弱却温柔善良，如今她定然变得令很多人害怕。宫廷的可怕我并不比任何人的认知少，我也很清楚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在旁人看来很傻，甚至我自己也会觉得很孤单很冷。可是恰恰是来到这里，这么平静的地方才让我豁然开朗。我只知道恪守自己的道德与良知是我对自己的底线。我可以自保，却不能纵容自己因为任何的原因主动或是被动地害别人，那么做，践踏的不是别人的性命，恰恰是自己的骄傲。所以不论我落到何等悲惨的境地都不会允许自己用复仇作为生存的意志和目的。”
“即便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四皇子着想吗？”暄妍不甘心地问道。
婉辞不置可否地笑笑，淡定却充满信心。“我会用心教导他，会让他学会如何给自己寻找快乐，我想那比任何身外之物都重要。”
暄妍无奈地一笑：“看来我不是个出色的说客。”她顿一顿，幽幽续道，“其实你不在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惜你看不到。”
“那些事情是我正在致力遗忘的。”婉辞微抿着唇，眉眼清淡。
暄妍似是要张口，终究化作如水的叹息。“鸪望族的使者很快会来京城商议边关的事宜，太后娘娘念在殊羿族长有皇室血亲的情分上额外要求设宴款待殊羿族长，听说他们会送来公主和亲。倘若到时公主受宠谁也不愿看到。所以届时太后娘娘会帮助你重新获得皇上的宠幸。”
婉辞愕然问道：“这果是太后的意思？”
暄妍点头道：“我无须诳你，确实是太后娘娘的想法。”
婉辞静默无语。他始终是保护她的，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太后，不然太后怕是一生都不愿再面对她。“太后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却不愿再回到那无声无息的战场上去。”
“这不像你，用逃避来面对问题。”暄妍不解道。
婉辞裹紧身上的披风，微微遮盖寒气。“我从不愿意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从前是因为有所牵挂，如今没有牵挂何必再走回头路？”
她静静地站立，白玉般的面庞如同晶莹的雪花，静谧清冷，折射着旁人不敢窥测的清高。离她越近仿佛越是把握不住她的气息。
“你果真拒绝地不留一丝余地？”暄妍不放弃地追问。
婉辞浅浅一笑：“我与他倘若永生永世不再相见未必是件坏事。”
暄妍长长地叹息：“你心意已决？”
婉辞微微颔首：“命运已经为我指了一条路，我会按我想要的方式走下去。”
暄妍却忽而笑了。“果然如太后娘娘所料。她说，慕昭华外柔内刚，旁的说客定然劝服不了她。不过太后娘娘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因为你的牵挂始终在那里始终都不会改变。”
婉辞讶然地挑眉，片刻无奈地一笑：“太后娘娘似乎把我看透了。”
暄妍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有言，她亦认为皇上该受到些惩罚，因此她会站在昭华一边，唯独希望昭华不要刻意忘记曾经的刻骨铭心。”
婉辞失笑，绯红的霞色将她原本苍白的面孔勾勒几分红润，宁静如深湖般的瞳眸微微带笑，却看不出是喜是悲。
时值寒冬，故道两旁草木凋零。一辆简约的朱盖马车缓慢行驶在官道上，马车前后各有六名异族装束的青年护卫随护，低调却充满张力。
将头探出马车外巡视半晌，恪纯愤愤不平地放下帘子抱怨道：“你分明是在拖延时间，趁机察看地形！”
殊羿淡扯唇角道：“若是我此刻才想起探察地形的话，又依靠什么来跟你们谈条件定盟约？我这么做不过是考虑他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连日的奔波。”他昂起的下巴指了指温宁远的方向，笑容加深，“依你此刻的模样，告诉别人被我用内力打伤确实很有说服力。”
温宁远面色惨白，勉强笑道：“纯儿，族长行事光明磊落，不可猜度他的用心。”
恪纯哼了一声，撇过脸，显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倒是殊羿挑开眉浅笑道：“都说你是天朝皇帝的弄臣并无半分真才实学，仅仅是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如今看来传言虽有虚假却也有翔实得当之处。”
温宁远意味深长地道：“真正的谎言定然要有七分真三分假才能瞒天过海。”
“天朝的人果真心机深沉，善于掩藏自己。”殊羿双目漆黑如墨，透着浓浓的不屑。
“明明是你数典忘祖。”恪纯不甘心地反驳。他恐怕早忘记自己的娘亲端柔公主同样是天朝皇室的公主。
殊羿不愿与她争辩，径自闭目养神。温宁远却把目光稳稳地定格在他身上，带着探询的犀利，与他苍白的面孔毫不相符。他无法猜透殊羿此行的真正目的，倘若是为和谈殊羿不必亲身涉险。故一路上多有试探他却始终守口如瓶。倘说心机深沉，殊羿当仁不让。
“你的伤势在进入天都以后能否痊愈？”殊羿忽然问道。
温宁远似笑非笑道：“被族长震伤经脉即便有天朝的灵丹圣药，亦是要静心休养数月才能完全康复的。”
殊羿嘴角牵起微不可察的笑：“想必那里早有天罗地网守候。”
温宁远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淡然笑道：“也或许仅仅是一顿平常的家宴。”
殊羿凝起淡淡的嘲讽。“即便真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对你们的皇帝而言并不是件好事情。”
温宁远眉头微微一皱，总觉得殊羿话中有话。
夕阳西沉，殊羿挑开帘子，凝视窗外片刻：“我们到了。”
恪纯闻言，眼睛一亮，拍手道：“谢天谢地，我终于能见到婉姐姐了。”
殊羿目光突然凝聚在她欢悦的面容上，浓眉纠结，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有姐姐在天都？”
恪纯心无城府地道：“她是皇叔的昭华娘娘，却是最疼我的婉姐姐。”
殊羿若有所思地挑开眉眼，冷笑道：“那恐怕你未必见得到了。”
恪纯呆呆地问道：“为何见不到？”
“倘若你的皇叔没有第二个昭华的话，她应该已经被打入冷宫。”殊羿冰冷淡漠地回答，恪纯与温宁远俱是一愣。
“你胡说什么？”恪纯火冒三丈道，“别以为你是我名以上的长辈我就会怕你？婉姐姐不会有事的，皇叔是真心在意婉姐姐的，我都跟她约定好进京以后她会给我写信由皇叔跟书呆子给我们安排见面的机会。”
殊羿眸底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光芒，耸一耸肩道：“那我拭目以待。”
温宁远微觉异样，转头却瞧见殊羿的脸藏在背光的地方，任谁都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堂堂的鸪望族长为何会知道区区后宫里慕昭华的安危，他到底意欲何为？
“你输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欢呼，“跟你下了数十盘的棋终于赢你一次，你似乎进京以后就心事重重？”蒙着面纱的女子出其不意地试探。
殊羿嘴角不禁向上弯起。“你不是温宁远，试图从我这里索要到想知道的讯息对你而言难如登天，恪纯公主。”
恪纯气馁地哼道：“倘若你不是我小叔我才懒得过问你的事情。”她的声音如同关外女子一般，曾经的清灵悦耳不复存在。重新踏上京城为防万一，温宁远痛下决心为恪纯用药改变嗓音。
“别忘记，此刻你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殊羿勾勒淡淡浅笑。
恪纯看得心里直发怵。“每次看到你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有被你设计的感觉，你跟书呆子真是一丘之貉。”
“看来你对温宁远的印象并不好。”殊羿挑眉问道，“不妨由我为你重新择定一门好亲事，你意下如何？”
“谁要你白操心这些？”恪纯不屑地撇嘴道。
殊羿笑而不答，当日拒绝和亲有他的私心，知晓她受屈辱病逝的时候心有不安。虽然恪纯的病逝未必能动摇景王的忠诚，但至少给鸪望族有了利用的机会，虽然最终的结果证明不过是一处精心设计的陷阱，但对恪纯他确实有所怜惜，也安心要给她补偿，所以给她安置鸪望族公主的身份，好让她得偿所愿。
恪纯却忽然沉默着，仰头目露担心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问道：“前日你说婉姐姐被打入冷宫，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确切吗？”
殊羿眉头微微纠结，片刻舒展开来，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进棋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却相信你的皇叔不会亏待你的婉姐姐吗？”
恪纯底气不足地道：“我这是关心则乱，就算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会忍不住向你求证呀。”
“你是自欺欺人。”殊羿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有些事情不能单单看表面，比如你的皇叔。当然，很多事被蒙在鼓里比较好。”
恪纯瞪大眼：“你说的当真，果然一点都没有骗我？”
殊羿挑开嘴角，反问她：“我骗你对我有何好处？何况是如此容易被拆穿的骗局？”
恪纯垂头丧气，偏又心急如焚：“书呆子为何还没有回来，我已经托他打听婉姐姐的消息，若是婉姐姐有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殊羿抬手，安抚她的焦躁：“你不妨冷静会，以你目前的身份陪同我进宫是顺理成章的事。太后既然设下家宴，倘若你坚持要见慕昭华，并非太强人所难。”
“为何你对婉姐姐的事情这般上心？”恪纯狐疑地问。
殊羿有些讶异她的敏锐，投以赞赏的眼光。“她对我们的和谈很重要。”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神思渺渺。
恪纯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却也拿他束手无策。“既然婉姐姐这么重要，你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吧？”她充满希冀地问。
殊羿关上棋盒，低头沉吟：“有些事情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
“你不明白我欠婉姐姐和何其多。”恪纯听后低头不语，半晌才幽幽道，“那时我年少不懂事，总觉得可以轻易决定旁人的命运。我不喜贞妃的软弱，真心希望皇叔身边有个懂他惜他的女子陪伴一生，便想方设法将婉姐姐弄进宫。后来当朝廷上奏皇叔要将我和亲时我才明白勉强别人做她不愿做的事有多残忍。所幸婉姐姐平和喜乐并不怨天尤人，待我亦是照拂有加，跟皇叔又是心心相印，我心中愧疚之意才得以减轻。倘若皇叔真将她打入冷宫再也不见天日，我就算舍了性命也要去将她弄出宫来，决不让她孤苦一生。”
殊羿微觉讶异，耐心地倾听她的话，目光渐渐温和包容。“她既拿真心待你便不会责怪你，世间事祸福相倚，不到最后焉能判定是对或是错？”
恪纯神色满是惊诧，甚或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你也不是那样的冷心肠。”
殊羿淡笑道：“在你眼里我便是铁石心肠的人？”
“我不会忘记舒参军是死在你的箭下。”恪纯低垂眼帘神情忧伤，“纵然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可是你却害了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让她无处可依。”
提起当日命丧黄泉的年轻将领，殊羿亦不觉唏嘘。“不独是你，恐怕这件事也是我终生不会忘却的经历。他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但是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真是固执，跟皇叔果然不愧是兄弟。”恪纯撇撇嘴。
殊羿眼睛倏地眯了下，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转瞬即逝。“倘若你放心不下，我有办法让你提前进宫。”
鸪望族以胜利者的姿态进京和谈，殊羿族长更是亲临，使得原本并不平静的京城掀起更多的风浪，幸而他始终深居简出，即便有心之人试图窥探亦是一无所获，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于运龙将简报搁置在一边，闭目养神，闲闲地道：“你说，殊羿此行带来一位尊贵的公主想要跟我朝结亲？”
“想来若没有这样的打算，不必将公主带在身边。”管家恭声道，“听闻，殊羿族长对这位公主并非很亲密，想必不会舍不得。”
于运龙睁开眼，精光暴长。“殊羿心机深沉，倘若真将公主送进后宫，恐怕志不在眼前的蝇头小利。”
“倘若殊羿果真有所企图，小姐的处境堪忧。”管家忧心道。
于运龙冷笑道：“我的女儿必须知道她进宫的目的，老夫亦不能由得她随心所欲。听李嬷嬷说最近冰儿很不安分。”
“小姐似乎已经不满足于抚养二皇子。”管家字斟句酌地道。
于运龙抚须漠然道：“若是她能顺利诞育皇子未必是件坏事，老夫得试试她是否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将孩子顺利地生下来。吩咐李嬷嬷，不必袖手旁观却也不必为她操多余的心思。她一直没有经过风浪，是时候让她吃些苦头。”
“是，老爷。”管家低头道。
“殊羿那里叫人盯紧些，倘若殊羿不能为我们所用便想办法叫他的计划落空。”于运龙紧锁眉头，淡声道。
管家思索片刻，犹豫地道：“老爷，有件事情不知该不该向老爷禀报。”
“但说无妨。”于运龙示意道。
管家沉吟道：“听闻温宁远被殊羿族长重伤，进京的路上鸪望族的安宁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才保住他的性命。”
于运龙冰冷的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有趣，果真是个有趣的消息。”他话锋一转，问道，“温宁远的伤势很是严重？”
管家点头道：“听说被殊羿族长震伤经脉，朝不保夕，勉强靠灵药稳住心脉得以维持生机。”
“你亲自去国宾馆走一趟，将府里最好的药材给送过去，记住一定要亲眼看到安宁公主的反应，不得漏看任何一个表情。”于运龙笑容渐渐上扬却说不出的尖利，“机会其实是谁都可以去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