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同携手
云思遥2025-11-11 16:529,251

  春天终究姗姗来迟。

  葱绿的景致被雨雾模糊了轮廓,氤氲朦胧,潮然的气息扑鼻清香。婉辞手执纸伞迎风而立,纤柔的淡蓝色若隐若现在蒙蒙细雨间恍若纤尘不染的仙子。

  贞妃似是出神地望着她柔美恬淡的面庞,半晌叹道:“从前我不知道究竟你强在哪里,此刻方才明白,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谁都无法改变你,这便是最难得的。”

  婉辞微笑着摇头道:“我不曾有过你的经历,所以单单从选择而言我并不比你高尚。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比很多人幸运。但是最幸福的人始终是能知足的人。”

  贞妃眼睛微微发酸。“不知道现在明白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任何事情都没有早晚的问题,唯有做与不做的问题。”婉辞伸出手握住她的,“就如同我也不知道此刻让你走是否是最好的决定,但是我不能代你选择,我只能祝福你顺着心意好好待自己。”

  感到握住自己的手虽冰凉却坚定有力,贞妃泪流满面。“倘若一切能重新来过,我会真心把你当作朋友。”

  “何必重新来过?你就是我在宫外的朋友。你会代我看到最明亮的天空、最干净的湖水,会养育最温柔善良的公主。”婉辞轻柔地微笑,替她擦拭她的眼泪。

  “为何你从来都不会恨我怨我?”贞妃似用尽全身力气方才问出这句话。

  婉辞凝神思索,狡黠笑道:“因为仇恨太累。其实我秉性疏懒,只是你不曾了解,太费力的事我不愿做却也做不来。”

  贞妃嘴角终于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你说得对,仇恨太过累人,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做得来的。”

  “贞妃娘娘!”婉辞和贞妃一愣,双双转过视线。萧湛倔强地站立着,朦胧的细雨里带一抹谁都看不清的复杂表情,紧紧地凝注贞妃,目光里仿佛有愧疚有疑惑有压抑的愤怒。

  “湛儿。”贞妃与婉辞同时唤道。

  萧湛往前几步,跪下紧抿着嘴问道:“贞妃娘娘,湛儿心头一直有疑问盘旋,想要贞妃娘娘给湛儿答案。”

  贞妃温柔地笑笑:“你想问当年定嫔的事?”

  萧湛一怔,旋即有力地点头。

  贞妃幽幽地叹气,略带伤感地道:“你母妃的去世确实与我有关。”

  萧湛悚然而立。“你果真冤枉我的母妃?!”

  “当日确实是我冤枉她。”贞妃将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风挡雨,“倘若不是我心虚,我不会那般敏感地一口咬定是你母妃蓄意谋害。我知道她曾被冤枉的真相,却因不忍心站出来指证华姐姐,才会无颜面对你母妃,终日里以为她恨我要将我铲除。其实,我后来便知道那日是毓妃的计策想置我于死地,但那时我已经无法告知皇上真相,终究是我舍不得那些身外的荣华。”

  萧湛身形一顿,堪堪站立不稳,婉辞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他眼底忽闪痛苦悔恨的光芒,扑通跪倒在地。“贞妃娘娘,我对不住您,对不住容姐姐!”

  贞妃闻言怔怔地后退一步,手中纸伞轰然落地,雨下得越发急了,水滴顺着她的眉眼灌入她的嘴里,冷得她牙齿打战。“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姐姐是被我害死的!是我亲手害死容姐姐的!”萧湛沉沉地磕头,那声响好似敲在贞妃心上惊起刀绞般的疼痛。

  “容儿她——她到底是怎么……”贞妃无力再问下去,软软地依靠在婉辞身上。

  萧湛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引她来寻我,设下陷阱致使她自高处摔倒。我以为这样父皇便能惩办您,我便可以为母妃报仇!我对不住容姐姐!”

  婉辞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湛不停地磕头,混杂着鲜血的雨水自面前流淌,染红脚底的青苔。贞妃借着婉辞的手将萧湛搀扶起身,仔细温柔地擦拭他额头的血渍。“湛儿,容儿她最心疼的是你,你别让她伤心。”

  “贞妃娘娘!”萧湛忍不住投进她怀里,撕心裂肺地叫道,“无论我怎么做容姐姐都不会活过来了!”

  贞妃眼含悲痛,冷涩道:“她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贞妃娘娘,您让我跟您走。我会照顾您,会代容姐姐照顾您、孝顺您。您让我为自己赎罪吧。”萧湛缓缓跪下,颤抖着呜咽道。

  贞妃木然地拉他起身。“好,我答应你,你跟我走。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我们离它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林木葱郁,台阶逶迤。

  婉辞顺着阶梯缓缓向前,与静默站立的萧霁睿并肩而立。兰芷清芬,淡香缥缈。剪剪风寒里微透出尘的宁静柔和。

  “她走得可安心?”龙涎香的气息沉沉散开,化入清清浅浅的牵挂。

  婉辞眼底浮起深浅难辨的惆怅。“她很好,湛儿亦随她离开。”

  萧霁睿微觉诧异。“湛儿说要去送行,朕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复返。”

  “有些事情发生了却还能弥补,我想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会从中得到快乐。”婉辞仰着头看清透的蓝天,衣袂纷飞,飘然如仙。

  萧霁睿心底沉甸甸的,像压着重石一般。“朕有时不免怨恨自己。”

  “容儿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的,是吗?”婉辞手藏在袖里,不由握紧。

  萧霁睿垂下眼眸,半晌道:“是,朕料定于冰艳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却不愿苛责湛儿。朕已经失去心爱的女儿,不想再失去定嫔留下的孩子。你会怨朕吗?”

  婉辞摇首道:“我明白你心中的不舍,所以自作主张放湛儿离开。”

  萧霁睿将她揽入怀中,汲取她的温柔恬静。“朕还担心你会就此离开,把朕一人抛下。”他嘴角勾起抹笑。

  婉辞淡淡微笑:“倘若我果真不回来呢?”

  “朕踏遍千山万水也将你寻回来。”他向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隐隐流露不确定的担忧,“朕并非毫不畏惧,那日听见你对霜娥说,若一日忘不掉便等一月,一月忘不掉便等一年。尚有许多年等着你,终有忘记的时候。你可知朕从未有过那样的痛楚,方才明白有些人如同自己的影子,即便想割裂亦是不可能的事。”

  婉辞顺从地伏在他怀里,轻笑道:“若是有一人需要我一生的时间来忘记,那么忘记与否又有何不同?”

  萧霁睿宠溺地捏她的俏鼻。“你总是令朕又气又记挂在心。”

  “若非如此,岂能得到你的真心?那可是全天下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多少人求而不得。”婉辞美目流转,巧笑倩兮。

  他喉间逸出一丝知足的笑。“朕遇到你是朕的劫数,却心甘情愿在劫难逃。”

  雨过天晴,百花齐放。

  于冰艳手执黑子,轻松地落子,似笑非笑道:“华昭容被夺去封号降为嫔,自请去逐水居思过,你们倒是给贞妃寻了个好去处。”

  婉辞秀眉微蹙,稳稳地在西北角放下白子,淡淡道:“她一生受累许多,倘若能想明白总是好事。”

  于冰艳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却不像你,定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圣贤。我不信你心里对她丝毫没有怨恨,为博得个好名声真是委屈了你。”

  “你若是执意这么想我也不愿争辩,有些事自己明白便可。”婉辞轻抿口茶,笑道,“这局恐怕你很难翻身。”

  于冰艳妩媚地一笑,将棋盘前推,搅乱布局。“我算是认输了,这几日未曾从你身上得到便宜,你倒是寸土不让,定要将我赶尽杀绝。素闻你棋风婉转柔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原来都是误传,生生让我吃了大亏。”

  婉辞淡笑道:“传言原本就做不得数。”

  “你们把湛儿送走断去我的左臂右膀,拿什么作为我的补偿?”于冰艳挑高黛眉,狭长的凤目闪动幽魅的光泽。

  婉辞垂眸注视她的小腹,挑开一丝复杂的笑意,眼眸却清冷异常。“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允诺,你不必一再试探,想必很快便会有你期望的好消息。”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舒坦。”于冰艳凤目微微眯起,似笑非笑,“你该明白的,你所有的我并不稀罕,所以你大可放心。”

  那话里明明白白的是不屑与挑衅,婉辞翦水双瞳里划过清冷的神采,半晌,方淡笑道:“我明白,你要的是往后的寄托,而非实在的权力。”

  于冰艳笑容未减分毫,目光里却隐透冰雪之色。“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女子。”

  此番天朝与鸪望族的和谈进入关键的准备期。鸪望族族长殊羿亲自赴京,却遭后宫女官的行刺,幸得颖妃娘娘挺身而出方才躲过劫难。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朝廷重臣纷纷上书恳请皇帝早日迎娶安宁公主,缔结两国友好。

  萧霁睿原本不置可否的态度因行刺殊羿一案有所转变,让坚定不移支持和亲的大臣们看到事态的转机。震怒的殊羿也渐渐和缓,重新携带安宁公主出入后宫晋见太后及颖妃娘娘,传言太后很是喜爱安宁公主,赏赐许多天朝珍贵的布帛首饰。

  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于运龙的身上,他抬起头,露出责备的神情,语气却充满关切。“你不好好歇息,跑这来作甚?”

  于夫人将参茶安置在案上,嗔怪道:“虽是春日,却不见转暖。我若是不过来又看不到你只穿着单衣,没日没夜地做事,总是不肯爱惜自己。”

  于运龙握住她的手笑道:“夫人有命,老夫岂敢不从,可夫人也要懂得爱惜自己才是,别叫老夫笑话你。”

  于夫人温柔浅笑,抽回手,递上参茶道:“你与我不同岂能相提并论,冰儿在宫里还需指望你。”

  “近来她却安分许多,再听不到她生事,倒是稀罕。”于运龙淡哼道。

  于夫人担忧地摇首道:“她在宫里步步为营、事事留心,其中的苦岂是你我能想到的?你也知道当日若非为你,她不会放下唾手可得的幸福执意进宫。我只担心她不能好生照顾自己。她树敌太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日日不得安心。”

  于运龙听出她话里有话,挑眉问道:“她跟你说些什么?”

  于夫人淡淡一笑,温言道:“她将李嬷嬷遣出宫来告诉我她已经怀有龙裔。”

  “果真如此?”于运龙喜上眉梢,拊掌笑道:“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有冰儿的龙嗣在,老夫更能够名正言顺。”

  于夫人娓娓道:“你也知道大皇子体弱多病,二皇子日前暴毙,三皇子的生母婕妤孟氏身份并不算高贵亦不算有宠。唯有四皇子的生母颖妃娘娘与冰儿素来不合。眼看安宁公主和亲的事提上日程,节骨眼上冰儿的身孕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牵扯众多,聪敏坚强如冰儿亦不免担忧,何况是我。”

  于运龙微微皱眉:“你有话不妨对我直言。”

  “我想进宫陪伴冰儿,这也是李嬷嬷的意思,恐怕冰儿难以应付。”于夫人眼看他露出不悦的神情,柔声道,“她向来孤掌难鸣,虽然面上看着冷漠高傲,其实心里何尝不害怕?我不能听而不闻,若是冰儿或是她腹中胎儿有异,我怎么对九泉之下的姐姐交代?”

  于运龙敛目思索半晌方抬首,下定决心道:“你若执意要进宫,老夫也不阻你的心愿,随你离开。仅一句:万事小心。”

  于夫人眼中一热:“老爷——”

  “我一生亏欠你太多,若不顺着你只怕你心思越发沉重,伤及自身。所以我答应你,待安宁公主和亲一事妥善处理后,我再将你接回来。”于运龙盯住她含泪带笑的面庞,坚定道,“照顾好自己,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和亲的密谈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欲用盛大的仪式迎娶鸪望族的安宁公主。但是皇帝的据理力争,使得聘礼的数额上迟迟无法与狮子开口的殊羿达成一致,再者殊羿坚持皇帝作为鸪望族的驸马,应该亲赴边城迎娶公主回京。

  出人意料的是,于运龙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建议由温宁远代替皇帝迎亲,萧霁睿考虑三日后终是答应折中的办法。温宁远则以使者的身份再次踏上鸪望族的境地。

  暮春时节,春暖花开。

  于运龙独自坐在书房,神色严肃地抿一口茶,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放下。适逢管家在外敲门,他便推到一边,应道:“进来。”

  管家喜不自胜地进门,施礼道:“老爷,边关有消息传过来。”

  于运龙淡淡道:“看你的神情想必是好消息。”

  “听说,公主看到温宁远迎亲再不肯和亲,亦不肯放温宁远回京。殊羿族长好生责骂后方才送她出城,却没想到昨日公主与温宁远竟然私奔,双双不知去向。”管家眉飞色舞地将内容一五一十地呈报。

  于运龙方露出淡缓的笑意。“安宁公主天真执着,看来老夫并没有算计错她。想必殊羿疼爱妹妹,她的事殊羿未必一无所知,或许他才是推波助澜的人。”

  管家亦笑道:“消息已经呈报朝廷,想必皇上震怒起来后果亦是不堪设想。”他原本踌躇得意的面孔瞥见那杯冷却的茶后收敛笑意,“那起下人到现在都不能好好服侍老爷,我这就去嘱咐他们给老爷换上一盏新茶。”

  于运龙抬手阻止道:“不必,老夫这么多年习惯夫人的手艺,一时改不过来罢了。你派人进宫将夫人接回别院即可。”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爷,小姐可怎么办?”

  于运龙若有所思道:“如今景王年迈不堪,温宁远下落不明,想必一时半刻皇帝还要忌惮老夫几分,不会当真为难小姐。况且她眼下身份特殊,谅皇帝也要护她一时平安。”

  管家闻言点点头,领命而去。

  于运龙眯着眼睛伫立在窗前,午后的阳光恍若暴雨般倾泻进来,分明刺目的光芒却遮挡不住他眼底更璀璨的欲望。

  十年的运筹帷幄,等的便是朝夕间的胜负成败。

  他似乎一刻都不愿再等待。

  宫里最奢华耀目的宫殿便是于冰艳所在的紫宸宫,琉璃瓦盖,龙凤呈祥。春日融融愈见迤逦典雅。于冰艳拖着茜红的衣裙慵懒自如地倚在贵妃榻上,轻轻慢慢地尝了口燕窝,缓缓地推开杯盏,蹙眉道:“我不要了。”

  于夫人一旁劝道:“眼下你的身子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别怠慢自个。”

  于冰艳微微浮起一抹笑意。“这话不假,这里可寄托着父亲所有名正言顺的希望。”

  于夫人脸色煞白,瞅了眼默不作声的明珠轻道:“冰儿,宫里头到处是别人的耳目,你怎可说话如此放肆?”

  于冰艳懒懒地凝聚讥诮的笑。“我身边没有那起没眼色的人,他们若是想背叛我也得有足够的胆量,还是你们做贼心虚,听不得一句半句不中听的话?”

  于夫人轻叹口气道:“你爹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何必出言伤害他?”

  于冰艳似笑非笑地挑眉道:“他是记挂我还是不愿拂你的心意?那些摆在台面上的事你何必我血淋淋地挑开,多伤我们的情面?”

  “冰儿,你何时为你爹真正想一想,或许你会理解他的苦衷。”于夫人恳切道。

  于冰艳唇角抽起一丝几近全无的冷笑,起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道:“我为我爹想得还不够多吗?是不是也该你们回报我了?”

  春日的午后盎然暖融,于夫人却觉得铺天盖地的寒气迎面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冰儿,你的话是何意思?”

  于冰艳唇际缓缓绽出笑容,似冰天雪地的笑。“我处心积虑把你骗过来,自然是为的手上有张足够自保的王牌。”

  “冰儿你——”于夫人闻言愤然起身,却不料眼前漆黑模糊,不由瘫软下去,“你何时对我下的毒?”

  “你放心,你的命金贵得很,我怎会舍得将你置于死地?”于冰艳轻轻一笑,妩媚的脸上极艳却极冷漠,“不过我一直不知道在爹的心里,究竟是天下重要还是你的命更重要,想必你心里也很想知道答案吧。”

  于夫人由惊诧到恐惧,不禁打了个寒战。“冰儿,你不能这么待他,他是你爹!”

  于冰艳使力捏住她的下颌,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是我爹,你是我姨娘。可是我怎会忘记若非你们利欲熏心我娘又怎会含恨而终?你们当真以为我年少无知不清楚我娘为何而死吗?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娘是被你们逼死的!”

  于夫人忍住下颌的疼痛,惊惧道:“不是的,我并没有伤害姐姐的意思,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替代她的位置。”

  于冰艳讥讽道:“你自是没有想过替代她的位置,因为自始至终你都认为那本该就属于你不是吗?”

  “没有,我不想伤害姐姐,我不想她会自焚。这些年我并不比你好受,我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痛苦里,我到现在都没法踏进姐姐的院子里,无法面对九泉之下的她。”于夫人泪流满面,苦苦地哀泣。

  于冰艳眼底划过冰冷的恨意。“就算拿你的命来抵偿也换不回我娘的性命,更何况你低贱的命如何跟她相提并论!”

  “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不要伤害你爹,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于冰艳松开对她的桎梏,精致的眉眼里闪动摄魂的光芒。“不是我要伤害他,是他逆天而行,自寻死路。你放心,黄泉路上我一定不会让他走得太孤单。”

  “老爷,小姐写给您的信,她坚持不让李嬷嬷带回夫人,李嬷嬷也束手无策,被小姐一同软禁起来。”管家忧心忡忡,“老爷,小姐她恐怕早有预谋。”

  等不及逐字逐句看完信,于运龙惊人的力道将信撕得粉碎。漫天纸屑飞舞映衬那张面孔有如地狱使者。“没想到老夫竟养了头白眼狼在身边十多年!”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夫人在小姐手里,万一小姐将夫人交给皇上,恐怕老爷寸步难行。”管家面露忧色道。

  于运龙拍案而起,阴沉着脸,厉声道:“你去提老夫修书一封给殊羿。他因安宁公主的事必然要跟皇帝打个硬仗,老夫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老夫再也等不及了,即便让殊羿那小子占得先机也要跟他并肩携手。倘若夫人有三长两短老夫定教皇帝他们全部陪葬,让他们所有人后悔来过世上这一遭!”

  春绿水暖,远山吐翠,百花齐放。

  殊羿含笑的眼眸淡淡掠过信步走来的灰色身影,不觉微笑。点点阳光洒在他闲淡的面容上却透着叫人不敢小觑的尊贵傲然。他闲闲地抿一口酒,一边抬手轻轻将落在席前的落花掸去。

  “族长不仅好胆色,亦是好兴致。”于运龙瞥见眼前的那盘未完的棋局,淡淡而笑。

  殊羿不动声色地挑眉笑道:“棋如人生,若想看清楚一个人的智谋胆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方法。”

  于运龙撩襟坐下,笑道:“族长盛情,老夫却之不恭。素闻族长胸襟伟略,能与族长对弈棋局是在下的荣幸。”

  “将军亦是胸有千壑的当世英雄,殊羿此举或许是螳臂当车也未尝不可。”殊羿轻敲盘面浅浅笑道,“将军,请。”

  于运龙面色微露憔悴的痕迹,举棋不定,浓眉深锁半晌不得落子。“族长这局棋确实精妙非凡。”

  殊羿不露痕迹地闪过一丝惘然,笑道:“这局棋由殊羿与友人所下,因殊羿陷入困局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迟迟不能举棋定胜负。其实只怪在下生平自负,围棋一道未曾遭遇敌手,故不肯认输的缘故。”

  “族长的友人步步为营、心思细密,布局天衣无缝,实属当世罕见。”于运龙笑赞道,“老夫甘拜下风,只好拱手认输。”

  “将军比殊羿看得透彻。”殊羿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称赞。

  于运龙则深思地盯住他洞悉人心的目光。“族长今日此举似大有深意?”

  “不敢。”殊羿眉梢微动,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我很好奇将军此番约我前来的目的。我本以为即便我亲自约见将军亦未必能见到将军,更何况在这僻静的处所与将军把酒言欢,想必将军定然有难言之隐。”

  于运龙举杯遮住嘴角残酷的阴鸷。“这件事对族长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其实秘密是衡量诚意最好的方式。”殊羿懒懒地向后靠拢,“将军既不愿向我表示您的诚意,那么多说亦是无益。”

  “族长不觉得是强人所难吗?”于运龙隐隐克制怒意,指关节渐渐发白。

  殊羿状似无辜地笑道:“将军若是这么想,我们的合作恐怕很难迈出第一步。”

  于运龙闭目,手中棋子亦滚落在地,半晌下定决心道:“老夫的妻子此刻囚禁在宫里,老夫此生亏欠她甚多,不能袖手旁观任她备受欺凌,便是等上一时半刻老夫都不愿意,定要她速速回到老夫身边方才能够安心。”

  殊羿微微讶异,眼中饱含复杂的情绪,却是诚恳道:“原来将军亦是情深义重之人。”

  于运龙捡起地上的棋子,淡淡道:“如此族长掌握老夫的把柄,是否能够心安理得地和老夫交易?”

  殊羿眼底涌起一丝叹息,微微摇首道:“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于运龙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殊羿缓缓起身,轻轻拍掌,落在寂静的四周却着实的刺耳。四面八方不知何时聚集无数的天朝士兵,领兵的人赫然是温宁远。

  于运龙怒目相向:“原来一切都是你们的计策,只等老夫钻进陷阱!”

  殊羿静静地站在前方,黝黑地眸子深不可测。“于将军千算万算却忘记萧霁睿亦是我的兄长,利益虽说诱人,偶尔我也会顾念下亲情。”他迎风而立,身形颀长清矍,“将军待妻子的真心殊羿十分感动,只是将军选错方式而已。逆天而行终究要付出代价。”

  于运龙扯出冷笑:“你以为老夫会坐以待毙?”

  “将军不会,将军只是别无选择。”温宁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和缓的微笑里隐隐透着肃杀,“事到如今将军若执意鱼死网破,温某亦可奉陪。”

  “你们拼死保护的人呢?为何他不能正大光明地与老夫一战?”于运龙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目露不屑道。

  温宁远笑得云淡风轻。“温某一直认为有些人无须站在最前面,因为他要做的是高瞻远瞩、把握全局,而非逞一时的英雄气概。将军,激将法有时未必管用。”

  于运龙深吸口气,缓缓吐出道:“我要见我夫人。”

  紫宸宫里弥漫着淡淡清香,于冰艳倚在檀木榻上,冰凉的指尖细细抚弄温暖的茶盏,淡漠的面容仿佛罩上一层朦胧的薄雾。

  “李嬷嬷,谢谢你。”她渐渐勾勒淡笑,“若非你站在我这边,假意与我生分,我爹他也很难放心你的说辞,将姨娘送进来,从而占得先机。”

  李嬷嬷一怔,她记忆里习以为常的冰冷犀利的面孔第一次带上似湖泊的悲伤,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蔓延到自己心里。“小姐,您抬举老奴了。老奴打小看着你长大,您吃的苦我都明白。老奴也不希望夫人在天有灵为小姐殚精竭虑。”

  于冰艳嘴角凝起一抹飘忽的笑。“如今那碗药给她,一切都尘埃落定。到底他们黄泉路上还能做伴,而我娘早已孤苦伶仃十多年。谁赢谁输,那些账谁都算不清了。”

  “小姐,老爷的事虽说称你的心意,到底你没了靠山,往后的日子可就寸步难行了。”李嬷嬷忧心忡忡,“小姐从没受过半点委屈,老奴担心他们那起没眼色的人当真欺负小姐。”

  于冰艳伸出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淡缓地笑道:“那又怎样?到底我还有她,我护着她,她护着我,总能熬过剩下的时日。我总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半分委屈。这里的战争永远都不会停止,而我,会跟她们斗下去永远都不会认输。”

  暮春,花红柳素。

  华丽的朱盖萦络马车停在官道上,挡住殊羿前行的脚步。

  巴图策马来到车前,皱眉道:“王,有人拦住我们的去路。”

  殊羿唇际笑意不散。“想必是恪纯那丫头,昨日下棋输了,又不肯履行诺言跟我一同回去,应是来送行的。”

  他下了马车,看到那头明眸皓齿的女子走出车厢,心跳亦不由顿了半拍。“竟会是你。”

  婉辞巧笑倩兮,清婉明丽的笑靥有着夺目的光彩。“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承族长的人情甚多,理当亲自送族长一程。”

  殊羿摇头笑道:“他对我倒是真正放心。”

  婉辞笑道:“那是其一,我亲自来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她向殊羿福下身,殊羿下意识地向前想搀扶她,惊觉越礼,尴尬地停留半空。

  婉辞微微愣怔,旋即浅笑道:“不敢。我的请求或许不合情理,却望族长成全。”

  殊羿艰涩道:“你说。”

  婉辞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斟酌道:“请族长将暄妍姑娘一同带回鸪望族,她想在那里陪伴亡故的舒参军。”

  殊羿若有所思地望着后面的马车。

  “我知道让族长为难,但她孤身一人,唯有指望族长照拂我才能安心让她离开。她一生多灾多难,但秉性善良柔弱,绝不会再有伤害族长的行为。”婉辞目露恳切。

  四目相对,殊羿恍惚在婉辞的瞳仁里望见自己的影子,一种钝钝的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他心底不住叹息。

  到底不能看得透彻,总奢望最后一刻仍有奇迹。“我答应你。你若不放心我,也该放心恪纯与温宁远。”

  婉辞松一口气。“多谢族长。”

  四周陡然安静,相顾无言。半晌,殊羿轻声道:“保重。”

  婉辞宁定微笑。“你也是。”

  花香萦绕在呼吸唇齿间,沁香入脾。

  他望定她的马车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直至永久。

  风轻日暖。正午阳光照耀在黄色琉璃瓦上反射出熠熠金光,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亦显得金碧辉煌、典雅华贵。殿前人头攒动,新科进士们各抒己见,同台辩论,充满指点江山的气概豪情。

  人声鼎沸的场面里唯独萧霁睿气定神闲,深邃沉稳目光尽揽全局,带着几不可察的微笑与人群里一张清丽素雅的面孔交换默契的眼神。昨夜与婉辞的交谈好似仍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若非你们,朕亦难看到明日的盛况。”萧霁睿浅笑,将她揽在胸前,凝神静气地闻她清新馥郁的香气。

  婉辞闻言,转身仰头抿嘴轻笑道:“皇上,我记得温大人那句,有些人要做的是高瞻远瞩、把握全局,而非逞一时的英雄气概。或许皇上遗憾不能亲手制裁于将军,却不知皇上懂得取舍亦懂得保护自己才是百姓之福。”

  萧霁睿颔首笑道:“你总是能将话说到朕的心坎上,为朕分忧解困。”

  “可惜,明日的今科举子齐聚的盛况我无福亲眼得见。”婉辞略略遗憾。

  萧霁睿慵懒闲适地一点她的俏鼻道:“你若想参加亦无妨,却要吟诗作词以贺明日盛况,朕方才准你出席。”

  婉辞歪头思索,片刻拍手笑道:“有了——”见萧霁睿含笑温柔地凝视她,她轻启朱唇轻声慢语。

  “丽日端阳,粽糯飘香。旧黄新艾承酒浆。天高云淡风轻暖,绿水青山秀芬芳。

  追风逐浪,神采飞扬。龙腾虎跃竞荣光。千秋屈子应心慰,今朝不再吟《国殇》。”

  

继续阅读:番外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九重宫阙(全2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