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窑洞里的家
查无此尘2023-12-29 09:2812,046

  趁着日头还没有西斜,小狼抱着许越去了店宅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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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蘅说珑原是法外之地,许越曾担心此处是没有店宅务的,便在离开春风度之前特意去向小厮侍从们打听了一番。

  珑原的情况有些特殊。

  正如绿蘅所说,这里是法外之地,说话管用的不是官方,而是秦三爷这样“有能力”的人。开斗兽场养人牲的秦三爷、开赌坊好美酒的唐九爷,还有收保护费的本地家族当家吴十七爷,珑原基本被这三方势力瓜分了个干净。三位爷看着势均力敌,暗地里的较量从没停止过,都想扩张自己的势力,将其他两方踩在脚下。

  而组成珑原人口的,除了本地人之外,最多的就是来往贸易的各路商人和流窜到这里的穷凶极恶之人,前者有银子,后者有拳头,成为了被争夺的主要对象。他们想在珑原安身立命,就需要住所。三位爷赶跑了四任勾押官,霸占了原本官家交给店宅务管理的房屋。想要房子,那就得加入某一方势力,还要交高昂的房租。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本来愿意来珑原的人就是看中了这里生活成本低,愿意忍一忍这恶劣的环境。被几位爷一折腾,生活成本飙升,人都不愿意来了。闹得最凶的时候,一向车水马龙的珑原竟一度门可罗雀。

  就在此时,来了一位颇有手腕的亲事官,适时给三位爷递了台阶,收回了他们手里空置的房屋,重振了店宅务。

  许越和小狼,就要去见这位亲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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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宅务就设置在客来酒楼的不远处,非常不起眼的一座小土房,门口的帘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房”字,撩开门帘,能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

  迎上来的女性身材丰腴,腰腹处两圈肥肉,一双萝卜腿,脸上抹着浓妆,头上戴着红花,人还未到跟前,大嗓门的“欢迎欢迎”已经轰炸到了耳朵眼儿。

  “两位是长住还是短租啊?家里几口人?咱是想要光线好点呢还是安静点儿的呢?”

  眼前的女人比起朝廷官员倒更像是给人说亲的媒婆。许越谨慎地确认道:“您就是店宅务的亲事官吗?”

  “哎呦都忘了介绍了,在下姚十房,正是这里的亲事官,咱们珑原的房子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二位外乡人吧,第一次来珑原?没住过咱们这儿的房子吧?我给您二位介绍介绍?”

  虽然不是许越想象中亲事官的样子,但眼前的女人热情的笑脸还是让她下意识地觉得放松了许多,点头道:“麻烦您了。我和弟弟初来乍到,正需要住处,最好是今天就能入住的。”

  “大妹子放心,今晚保证让你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姚十房拍着胸脯保证,随即麻利地锁上了店宅务的屋门,引着许越和小狼往外走去:“咱们就边看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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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珑原地处一片广阔的黄土塬上,没有山坡沟壑,也不适宜种植植物。气候也是夏热冬寒,常年风大沙大。在地上建房子的成本高昂,还不保暖不避沙,倒不如利用黄土本身的特性,制造窑居。因此,珑原百分之九十的建筑,都是向地下挖凿一个正方的地坑,再在地坑的四面挖出窑洞来,变成院落。

  姚十房看出许越和小狼的预算有限,带他们看的地下院落是处在珑原边缘地带的小型院落,走下土台阶一看,房屋破烂,一看就是常年没有住人了。

  但姚十房面色坦然,真心实意地道:“两位别看这院子小,但可谓五脏俱全。你们姐弟现在就两个人,找个太大的院落反而不方便互相照顾。况且咱们珑原民风剽悍,新人不要太惹眼总是好的。”姚十房说着目光扫过他们脸上的绘面,“当然,两位是有大本事的,将来这屋子兴许住不下,到时候姚姐我再给你们换房。”

  许越有些明白这位姚十房亲事官的本事了:观察入微,亲切友好,说话留三分余地。是个会办事的。

  许越笑着收下她的好意:“那就先谢过姚姐了。”

  姚十房客套了几句,接着介绍道:“北侧这个正窑最大,光是土炕就占了半个屋,睡下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西窑的房间小了点,但住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东窑就建了个灶台,旁边专门凿了个小间来存炭火,安全。南边那一面只凿了个茅房,还有一大面墙空着没有开凿,你们若是想养点猪崽羊崽,就再凿个南窑出来,绝对不成问题。”

  “我们可以自己随意开凿吗?”许越问道。

  “只需要跟我说一声,签个文书,和邻居家商量好就行了,都很好办的。”姚十房答。

  许越点点头,示意小狼抱着自己进屋看一圈。上一任的屋主搬家搬得很彻底,基本上除了土炕什么都没留,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姚十房没什么可夸的,也硬是拍了拍土炕道:“这土炕,冬天烧起来别提多暖和了!”

  许越淡淡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请姚十房带着他们看了几套院子,都是大同小异,看了一圈下来,倒还是第一套最好,可见姚十房这人见微知著,选的确实是最适合他们的,大小适宜、偏远安静、价格低廉——租金只需要每月20文,就算要买,也不过500文。

  许越在意房子,曾让许成帮忙打听过各地的房价,最贵的是国都极京城的房子,皇城脚下最便宜的院落,每个月的租金也要130文;离沂雩峰不远的多罗城,则要80文上下。由此可见,珑原的生活成本确实是很低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笔钱对现在的许越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即便秦三爷给的两颗银豆子份量颇足,加起来有半两多,但兑成铜币也不过就是600文上下,买了房子,就得扎紧裤腰带过日子。

  许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没立刻拍板,而是接着问道:“若是我想找个地方,自己挖院子呢?”

  “哎呦我的大妹子,那可就麻烦了。箍窑盖房,一世最忙。光是请人看地势、定方向、判风水、择日子,大半个月时间就没喽!后面还要劈山削坡、凿窑支穴、添叉套顶……等院子开出来,你家的娃娃都能打酱油了。”

  姚十房嗓门大,说话时肢体语言又很丰富,纵使知道她说的话有夸张成分,许越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笑着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那就这一套了,我们买下来。”

  许越知道这不是性价比最高的决定,应该先租几个月,添置些生活必需品,徐徐图之。但她只想住自己的房子,不是自己的,她睡觉都睡不安稳。既然手里有钱,那当然要用买的,就算兜里一文不剩,也要用买的!

  姚十房顿时笑得见牙不加眼,从怀中掏出地契和文书,连毛笔都备好了,只需要在舌尖舔舔就能用,再不济,盖个手印也是一样的。

  许越有点傻眼,准备得也太充分了,一副怕她跑了的样子。

  “可否等我去钱庄兑了铜钱再签,铜钱重,怕拿着看房不方便。”

  “不急不急,可以签了先住着,三日之内再来店宅务缴清房屋款项即可。”

  如此倒是贴心。

  许越想了想,正要拿笔写下名字,又想起来自己正被追杀,生怕万一自己的字迹被认出来,便捉了小狼的手,按了个手印。

  这下,她也是在珑原有房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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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从土阶走上去,重新站在地面上,此时已是弯月初升,夜幕降临,许越向远处望去,突然愣住了。

  一小片一小片的灯火连接起了整片黄土塬,仿佛星辰落在了大地上。马车挂着灯,行人提着灯,行走在一个个方形的格子之间,不同的院落里传来热闹的人声。

  姚十房一见许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进村不见房,树冠露三分,闻声不见人,户户窑洞沉。院落地下藏,村宅土中生,人间烟火连,方圆成星辰。这才是真正的珑原。”

  这还是许越第一次见到夜晚的珑原。之前她对春风度的小厮侍从们说的话都是存疑的,因为她看到的珑原,建筑又少又破,白日里飞来的鸟都没几只,哪里有繁荣的样子了?

  原来夜晚的珑原才是真正的黄金之城。

  姚十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灯笼来,点燃烛火,提着灯引着他们走了几步,沿途指着几个光源道:“若想在珑原吃到真正的好餐食,就得去风二娘的大兴面馆,珑原的羊肉面是一绝,二位可以一尝。若是想量体裁衣,那边的金缕馆是个好去处,林娘子是从江南来的,据说她的绣品还递到过极京呢。若是想打家具,就去那边,就那两个挨得很近的院子,是做木工的老丁头和打铁的成大叔,两家的关系好得很……”

  听着姚十房的介绍,许越终于对在珑原的生活有了些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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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刚定下来房子,秦三爷就着人送来了他们的行李,可见秦三爷的眼睛是一直盯着他们的。

  不过秦三爷人还算大方,行李里的东西没少反而多了——两床被子、一些吃食、李停云给的金牌、秦三爷补送的伤药和绷带,还有两套新衣,甚至连被劈成柴火的轮椅残骸也送了过来。

  许越看着轮椅剩下的木头扼腕叹息了一会儿,果断让小狼扔进炉灶里,用来烧水了。

  虽然时间不算太晚,但这两天太过折腾,许越已经筋疲力尽。铺了床,和小狼对付着吃了烤饼,给伤口上了药,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小狼钻进被窝里,一如既往地抱着许越睡觉。不知怎的,他有些睡不着。

  他嗅着许越身上的味道,以往令他觉得无比安心的淡淡香气,今日却莫名让他燥热非常。

  突然闯入脑海的,是白日里看见的秦三爷放在姑娘大腿上的手。

  小狼猛然睁开眼睛,下了炕。

  他有些无措地在地上走了一圈,深深呼吸了几下,小心翼翼地上了床,重新抱住许越。

  脑海中再次出现秦三爷与姑娘耳鬓厮磨的画面,这次他将手伸进了姑娘的衣服里。

  小狼滚下了床,他惊恐又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慌里慌张地脱掉自己的上衣,推门跑了出去。

  黄土塬上,小狼没头苍蝇一般地狂奔着,嘴里还发出了久违的狼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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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许越醒来,却发现小狼没黏着自己,而是睡在自己的脚边。想叫醒他,见他眼下乌青一片,加上昨日还受了伤,整张脸上就没有几块好地方,顿觉心疼得很,没忍心叫醒他,给他盖了被子,在他旁边钻研起偃术书来。

  日上三竿,小狼终于醒了,是被饿醒的。

  许越先听见了小狼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阵,才看见小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觉得可爱又好笑,问他:“饿了?”

  没想到小狼却看傻了似的盯了她半天,这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往后一缩,差点从炕上摔下去。

  许越连忙伸手拉住他,觉得他今日真是反常。

  “小狼,你怎么了?”

  小狼缓缓地坐下来,上下左右地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又甩了甩脑袋,脸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昨夜生病了。”

  “什么?是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见许越着急地想要上手扒他的衣服,小狼连忙按住她。

  “好了,都好了。”

  “真的?”

  “嗯,没有不舒服。一点都没有。”

  小狼说着还跳下床活动了一下拳脚,看得许越胆战心惊。

  “好了好了,我信你。快别动了,别又磕坏了哪儿。”

  既然人没事,那今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两人换上新衣,小狼背着许越去钱庄兑了银豆子,转道去店宅务将买房钱交上,房子可算落袋为安。

  姚十房送了许多居家用品,锅碗瓢盆一类,说是温居礼,其实是看出他们手头紧张,想帮一把,实是个贴心人。许越便趁机向她打听珑原最大的集市在哪儿,说想寻觅寻觅商机。

  珑原地处东西商路交汇之处,大小集市数不胜数,而且昼夜不休,其中最大的集市在珑原的西北角,是吴十七爷的地盘。

  拿着姚十房绘制的地图,小狼和许越找去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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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分辨大大小小的集市,珑原的每个集市都有名字,最大的这个名叫无疆。无疆依山而成,一半是靠崖窑,一半是地坑窑。靠崖窑上有古玩店、酒楼、戏院、勾栏舍,门脸都装饰得华丽丽金灿灿,一看就有消费门槛,地坑窑则都是小摊小贩,纵横交错如同棋盘一般,站满了人,好点的商户用着自制的小推车,差点的商户麻布一铺就是摊位了。

  许越伏在小狼的背上,仔细地一个一个看过去。无疆里什么都有,基本囊括了生活中所需的一切,大到车马床柜,小到香料花粉,男子的铁剑大弓和女子的香纱薄衣,老人用的拐杖和小孩喜欢的拨浪鼓,应有尽有。

  无疆太大,一个晚上是逛不完的,许越看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只在那些卖小孩玩具的摊位前驻足,拿起木头小车问价格。商户鱼龙混杂,同样的小木车,有的老实说一文,有些则悄悄打量他们后把价格抬到三文。另外,有些花纹或能载上小人的木车也稍微贵些,但均价也不过三文。

  小狼看花了眼,许越却不迷恋这繁华,二十文买了一篓木头,十文买了一捆牛筋,再来两个烤饼填了肚子,带着小狼回了家。

  小狼打扫完了屋子内外,就站在院内开始打拳,打了一套拳法,又捡了根树枝作剑,回想别人用剑时的手法,模仿起来。

  许越坐在门口,先给自己做了一副简易的拐杖,支撑着自己勉力站了起来,艰难地在院内挪了一圈。小狼要来扶她,被她拒绝了。她必须要靠自己站起来,不断训练双腿,恢复腿部的力量。

  这一圈走完,大汗淋漓,许越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她的腿终于有了些力气,康复在望了。

  她不打算再做轮椅,剩下的木头,她也要做玩具小车。

  做小车的原理和之前的兔子一样,装上机巧,安上牵引绳,绳子一拉,小车便蹿出去。

  许越一口气做了五六辆小车,刻刀都有些钝了才停手。

  天色渐暗,许越招呼小狼打了热水擦身换药,准备睡了,小狼却扭扭捏捏不愿上床。

  “小狼,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呢。”

  小狼应了一声,却背对着她躺下了,两人中间隔着好宽的距离,小狼几乎只躺了床边的窄窄一条,都快要掉下去了。

  果真是反常极了。

  许越坐起身来,拽过小狼的肩膀,问他:“到底怎么了?”

  小狼再次不知所措起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瞄向自己的下半身,许越便也顺着看去——整个人僵住了。

  小狼——某些部位非常的有活力。

  “夜里就……生病……刚才阿越摸我……病得更厉害了。”

  “我我我没摸——那是在上药!”

  许越的脸也红了,舌头也捋不直了。虽然她知道是什么情况,可她也是个大姑娘,这要让她怎么解释?

  见许越不说话,脸色也阴晴不定,小狼的语气里带上了点哭腔。

  “阿越,我难受,会死吗?”

  许越回过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下来。

  小狼绝对不是有意冒犯,他被狼养大,进入人类社会的日子也不长,他的身体又是健壮的成年男性——有这种反应也很合理。

  “你不会死的,你也不是生病了,你是、你是……哎呀!我找个会解释的人告诉你!”

  许越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抓起衣服穿上,拄上自己的拐,又让小狼也把衣服套上,拉着他出门。

  “走,我们去春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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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度是秦三爷的地盘,一见到两人面上的图绘,春风度的姑娘们便热情地将两人奉为了座上宾。

  “蝶姐姐狼哥哥,今日可是想玩点花样?有喜欢的尽管提!”是直接以绘面图案来称呼他们了。

  许越把小狼推向她们,努力地一本正经道:“我弟弟未经人事,希望找个姐姐给他指点一二,要温柔内秀些的,别吓着了他。”

  姑娘们哄堂大笑,小狼虽然不懂她们在笑什么,但也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拉着许越的衣服不愿意松手,眼神也戒备得很。

  “我来帮公子吧。”清脆的笑声中,一个柔和婉约的声音格外不同。

  许越看过去,见那位姑娘只穿了一身白,身型瘦削柔弱,风一吹就能吹倒一般,但抬起来直视他人的眼睛却黑亮黑亮的,带着一股莫名的韧劲儿。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奴名雅枝,妹妹怎么称呼都行。”

  这名字,居然和那位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秦雅枝秦大小姐同名,许越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对着雅枝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雅枝姐姐了。”

  雅枝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轻轻抚上小狼的手,柔声问:“狼哥哥跟雅枝走,好不好?”

  小狼一把甩开她,转身抱紧许越。

  “不好!”

  姑娘们又大笑起来。许越也觉得有些狼狈,伸出手拍拍小狼的背。

  “小狼,这位姐姐不是坏人,不会害你,她能给你治病,能告诉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越,一起。”

  “这种事我没法一起呀……”许越硬着头皮安抚他,“我就在这个房间等你,不走远,等你弄明白了,你就回来找我,好吗?”

  “真的?”

  “真的。”

  “……信阿越。”

  小狼慢慢松了劲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雅枝走了。

  见他出了房间,许越心里一松,却莫名有种失落感觉涌了上来,一回头,一屋子姐姐妹妹们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蝶姐姐和狼哥哥,不是亲姐弟吧?”

  “……不是。”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但她又忍不住急急地补充道:“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的调笑之意淡了淡,一个姑娘低声笑道:“原来蝶姐姐也是个未经人事的。”

  另一个姑娘也说:“既然彼此看重,直接结为夫妻不就好了!”

  许越愣了下,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蝶姐姐你不喜欢他?”

  喜欢……许越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嗷呜——!”隔壁突然发出一阵狼叫,是小狼的声音。

  “小狼!”许越一个激灵,忘了拐杖,直接站起来就想往外跑,但腿上的力气还没恢复,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屋门被一脚踢开,衣衫不整、一脸慌乱的小狼飞扑进屋,牢牢抱住许越,竟带着她从窗户跳了出去,就这么直接跑远了。

  拢上衣服才追过来的雅枝连两人的背影都没看到,倚靠在门口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他……”

  姑娘们围拢过来,好奇问道:“雅枝,你做了什么,怎么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雅枝无奈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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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狼抱着许越一路跑回了家。

  路程着实不远,小狼跑得脸色涨红,趴在土炕上吐着舌头大喘气,身下还压着一个一动不敢动的许越。

  小狼的身体热极了,连带着她都觉得燥热起来。身体里似有一股火,慢慢地烧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有些难受,又有些不舍这难受。

  一定是被小狼影响到了。

  许越大气都不敢喘,怕附着到小狼皮肤上的热气,再反过来灼烧她自己的身体。

  她的头发散开了,乌黑的发丝铺在床上,小狼用手轻轻握了握,慢慢喘匀了气,在炕边坐起了身子。

  许越悄悄揪来被子盖住自己,也慢慢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许越问他,“雅枝姐姐做了什么?”

  “她摸我!”小狼气呼呼地吼道,“我只给阿越摸的!”

  “……那,摸你之前,她有没有说什么?”

  小狼点头。

  “说了什么?”

  “呃……天地……自然……阴阳……什么的……”

  许越扶额,看来是雅枝姑娘说得太含蓄了,小狼完全没懂。

  这事儿躲不过,还得她自己来。

  于是许越正经危坐,看向小狼,小狼也安静下来,回望着她。

  “小狼,你没有生病,你长大了。当你有这种变化的时候,说明你想要和别人……做很亲密的事情。亲密到……身体……身体结合在一起的那种。”许越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想给小狼解释明白:“第一,这种事不是随便和任何人都能做的。现在你还没有成亲,没有妻子,想做的话,就去刚才那样的地方,付钱给愿意和你做的姑娘,然后才可以做。等你成亲之后,就只能和妻子,不能和别人。第二,这种事情是很私密的,不能让第三个人看见。第三,这种感觉是可以克制的,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被身体所控制。第四,嗯……第四……第四我还没想到,暂且先告诉你这三条,你能明白吗?”

  小狼皱着眉想了半天,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能控制。”

  “那就好。”

  许越松了口气。

  “靠近阿越,就有点难控制。”

  “这是为什么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迷迷糊糊,不甚清楚。

  “那我们分开睡!”许越道。

  “不要!”小狼呲牙咧嘴,“阿越做妻子,我和阿越睡!”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姐弟。”

  “姐弟不能做吗?”

  “不能!”

  “为什么?”

  “姐弟是亲人!”

  “那妻子为什么可以?”

  “夫妻是爱人!”

  “那我和阿越当爱人!”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呃……”许越的声音变得不确定起来,“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

  “那爱是什么?”

  莫名其妙的吵架卡在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上,许越被这个问题噎住了。

  许越绞尽脑汁地回想,师父塞给她看的那些个话本子里,好像是有一些对爱的描述的,好像是说——“就是觉得这个人与旁的人是不同的,也只有他不同。看见他就开心,不见他就心慌,时时刻刻都想在一块儿,想对他好,盼着他好,也盼着他同样地待自己好……”

  许越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越说越心虚起来。怎么这一条条都符合了她对小狼的心情,可是,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吗?

  小狼果然就想简单了,一扬头,高兴道:“我对阿越就这样,我爱阿越,我们做夫妻!”

  许越哑了火,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死胡同里,再这么吵下去,怕是小狼就要抱着夫妻这个名头不撒手了。

  “小狼,我们明天再说吧,我好累,我困了。”

  许越使出了拖延时间的战术。

  小狼不疑有他,乖乖地躺下了。

  “那我们睡觉。”

  “……睡觉。”

  结果并没一个人能睡着。两个人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许越一骨碌坐起来。

  “我去做木头小车。”

  “我帮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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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两个睡不着的人坐在门槛上做木头小车,小狼削出小车的样子,许越装上机巧,绑上牵引绳。

  “小狼,其实我不知道爱是什么。”许越决定坦白,“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从我师父带给我的话本子上看来的。”

  许越仔细回想自己的人生,絮絮叨叨地给小狼讲。

  从有记忆开始,带着她的人就总是在变,她只是乞丐们用来扮可怜乞讨食物的道具,他们怕她死了,每天能喂给她米粥一两口。

  会走路之后有人教她怎么去拦衣着华贵的人要银两,怎么偷拿一个包子不被发现。

  后来爆发了饥荒,大雪一下下到了春天,冻死了麦苗,从乞不到饭逐渐变成没人吃得饱,她饿得睡不着,听见破庙里的其他人商量着要吃小孩,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那之后她就不太敢信大人,一个人艰难地活了下来。

  遇到许成之前,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个整觉。

  许成教了她很多:认字、武学、道理。带着她又在江湖游走了几年,让她见世面,开眼界。许成说,可以不理解,但不能不知道。

  到她十岁出头,成了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他们才在许越的强烈要求下,在沂雩峰安下家。

  许成还是会总往山下跑,给她带回书本画册,让她知道世间事,但许越确实没怎么接触过许成之外的人。而许成对许越来说,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我熟悉的人,就只有师父。没有旁人,所以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不同的。我看见他就开心,但看不见他,也不会觉得心慌,更不想时时刻刻都在一块儿,师父这人烦得很,待久了我耳朵会痛,还盼着他赶紧下山去玩。我也想对师父好,希望师父同样也待我好。但这好像和书中讲的不同,所以,我应该也没爱过师父。”

  师父教了她很多很多,但好像独独忘记了教她爱是什么。

  “如果我也没爱过师父的话,我就更不知道爱是什么了,说到底,我连话本子上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对的我都不知道。”

  许越又砖头看向小狼:“我说这么多,你能听懂吗?”

  小狼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对着许越笑笑。

  “想和阿越永远在一起,做夫妻,能永远在一起吗?”

  “应该吧?话本子上说,做夫妻就要生死相依,活着要待在一块儿,死了还会一起变成蝴蝶。”

  “那就行了。”

  小狼转回头去,接着削木头。

  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吗?

  ——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许越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小狼在林中长大,甚至一直都只有他自己。

  虽然是迷迷糊糊、不甚清楚的两个人,却也是异曲同工、天造地设的两个人。

  许越点了头。

  “那就做夫妻。”

  ————————

  做夫妻的第一个晚上,俩人做了一晚上木头小车,做了满满一筐。

  小狼背着许越,许越背着筐,两人又去了无疆。

  这次两人是来摆摊的,在门口登记了名字,领了手牌,交了场地费,这才进去找地方摆。

  里面的小摊贩已经换了一半,大约是回去睡觉了。摊位没变的,看摊的人也大多换了,多是夫妻档共同经营,来回倒班。

  小狼和许越寻了个边上的位置,席地而坐,摆出了小车,但等到晌午也没开张,许越不着急,细细观察着走过路过的人。

  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一位穿着锦衣的妇人进入了许越的视野。妇人衣着华贵,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后面跟着四个护卫,漫不经心地逛着集市。

  在珑原这样的地方,财敢外露的只有两种人——傻肥羊和地头蛇。不管是哪种,都是许越的目标人群。

  许越低着头,假装在玩小车,看准时机一拉牵引绳,木头小车“嗖”地冲了出去,停在了小孩的脚边。

  妇人和小孩都被吓了一跳,身旁的护卫抽出了刀来,小狼也立刻跳起来护在许越身前。

  许越拍拍小狼,示意他安心,自己则低头道:“冲撞了贵人,万分抱歉,还望贵人看在我们只是小本生意,高抬贵手。”

  小孩看清了脚下的车,已经好奇地拿起来看了起来,摆脱了母亲的手,蹬蹬蹬地跑过来问:“怎么玩的?”

  许越用眼神去望那妇人,见妇人对她点点头,才笑着对小孩道:“小公子可以摇这里把线收回来……然后再这么一拉——”

  小孩自己又把车放了出去,小车横冲直撞,引得小孩哈哈大笑。

  “多少钱?”妇人问。

  “十文。”许越道。

  “不是说小本生意?”妇人笑。

  “本小,值钱的是主意。”许越也微笑。

  妇人不置可否,扔下十枚铜钱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又走了回来:“我家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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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拿着小车玩了一路,给许越当了活招牌,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剩下的小车就都卖光了。篓空了,许越怀里多了二百七十文。

  正要收摊,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说想要买小车。许越说今天没了,明天还会有,那人才高兴起来。

  “小狼,我们赚到钱啦!”许越举着钱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我们再做!”见许越高兴,小狼也高兴。

  “不着急。我们先去买点别的。”

  “买什么?”

  “嗯……红蜡烛、糖果、红盖头……话本子里写到成亲,都有这么几样。”

  “好。”

  许越的拐杖落在春风度了,小狼便充当了拐杖,扶着她慢慢地走着,两人挑了一对龙凤红烛,买了一兜喜糖,进了成衣店。

  许越挑了一块绣着喜字的盖头,付了钱就要走,被老板娘喊住。

  “小娘子要成亲不买喜服吗?”

  “不买。”只能穿一次的衣服,浪费。

  小狼却盯着那套红裙子看了半天,道:“阿越穿,好看。”

  “……多少钱?”

  “五十文。”

  “…………”

  都够吃一个月了。

  “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补上,好不好?”

  小狼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许越,点头。

  “好。阿越怎么都好看。”

  有了红烛、喜糖、盖头,还得有一桌好饭。无疆的靠崖窑最下面的那一层大多都是饭店,许越挑中了开怀居,招牌上的“开怀”二字颇像以前许成扇子上的字迹。

  小狼却被之前客来酒楼的饭菜恶心到了,站在开怀居的门口不愿意进去。

  “咱们得点上红烛,拜了堂,揭了盖头,吃了饭,送了糖,才算成夫妻了。”

  那得成夫妻才行,小狼一咬牙,进去了。

  两人找了张桌子,要了一荤一素两碗茶,对着坐了下来。

  许越点上了红蜡烛,自己盖上了盖头,想起来还没告诉小狼要改什么,又自己掀开一点盖头,跟他说接下来的流程。

  “我腿脚不方便,咱们就坐着拜吧。我说一拜天地,咱们就对着外面拜,说二拜高堂……咱俩如今都没有高堂,就对着地下拜。然后夫妻对拜,我们就互相拜。最后你把我的盖头掀开,咱们就算礼成了。”

  “好。”

  两人的一番操作惊呆了在店里吃饭的人。小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拜了堂,连给客人倒的茶水漫了出来都没注意到。那客人也没在意,用袍子擦了擦手,起身快步走过去。

  “二位这是……成、成亲了?就在这儿?”

  彼时小狼已经掀开了许越的红盖头,两人用茶碰了个杯,就当喝了交杯酒。

  于是小狼点点头:“我们已是夫妻了。”

  许越抓了一把喜糖递给那客人:“请吃,沾喜气。”

  那客人抚掌大笑,说了恭喜,拿了喜糖,又请小二上了一盘牛肉端给他们。

  “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吉祥话许越还是爱听的,笑道:“多谢。”

  陆续又有几位客人送了菜,拿了喜糖,送上了祝福。

  两人原本简单的喜宴上如今也有五菜一汤了。小二端来了包子,又上了盘烤鸡,说是老板娘请客,祝他们比翼双飞的。

  许越谢过了店家,小狼让许越别动筷子,自己先尝了下滋味,出乎意料的好吃!连忙招呼许越。

  “阿越,这个好吃。这个,这个也好吃。”

  小狼刷刷刷地给许越夹了菜。许越刚吃一口,脸色就是一变。

  这个味道!和许成以前曾给她带回来的菜式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许越一把抓住了小二:“这菜是谁做的?”

  “是老娘做的,咋了嘛?”

  声音从店小二的斜后方穿来,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的中年女人撩起帘子从后厨出来,头巾上都是油烟,脸上两团高原红,一手端着三盘菜,腰间还别着个大铁勺。

  许越咽了口口水。

  “……菜是好菜,有无好酒?”

  “想喝啥子酒么?”

  “来点特色的,黄沙酿的酒。”

  老板娘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说笑话,沙子怎么酿酒嘛!”便没再向她搭话,转身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了。

  许越失望坐下。

  也对……怎么可能这么巧……

  小狼看出她的失望,问她:“怎么了?”

  许越摇摇头:“没事,是我想太多了。”

  ————————

  吃了饭,又买了许多木头、牛筋,补充了些细绳,两人在回家前绕路去了趟店宅务,将喜糖送给了姚十房。在这里实打实地帮了他们的,也就只有姚十房和绿蘅。如今绿蘅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全,许越只能在心里祈愿她如今也过得顺遂平安。

  得知他们姐弟变夫妻,姚十房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笑着说起他们的房子,补充道:“那可真是歪打正着了,你们那主屋的两侧壁龛供奉着天神和地神,是夫妻神护身,窗户上还是九格菱形花纹,寓意蛇盘九子,多子多福。真是适合你们小夫妻俩!”

  提起生孩子的话题,许越脸色一白——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于是两人又绕了远路,去了趟医馆,求一副避子的汤药。

  如今他们生活未稳,前途不定,又都五劳七伤的,可千万不能闹出什么人命意外来。

  得知做了亲密的事情,女人可能会怀孕生崽,小狼脸色大变,说之前有个妹妹——狼群里的母狼——生崽痛嚎了一整晚,差点把崽子爹的尾巴咬断。

  许越不知道那个夜晚留给了小狼怎样的心理阴影,但听见他念叨不要崽不要崽,心里是欣慰的,不用她多费口舌了。

  大夫给许越把脉,边把脉边叹气,说她如今体寒阴虚,又心力交瘁,喝避子药也是伤身,最好是暂避房事,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许越拿眼睛去看小狼,小狼猛点头。

  “不做不做,阿越身子要紧。”

  大夫给许越抓了两服药调理身体,小狼抱起许越正要走,又被大夫按住。

  “你也得看!”

  小狼恢复得虽然快,但脸上身上的伤也是青青紫紫一片,没好到哪儿去。

  大夫给小狼把脉,边把脉边摇头,说他是肝火旺盛,气血不调,怕他太能折腾,也是要暂避房事,养养身体。

  “你们夫妻俩,年纪轻轻的,毛病不老少。”

  大夫撇嘴。

  ————————

  再次大包小裹地回到家,已是日月交替,小狼燃了灯,和许越坐在门槛上接着做小车,偶尔偷偷看一眼许越。

  注意到他的目光,许越转过头看他。

  “怎么了?”

  小狼递过一片薄薄木片,上面刻着颗狼头。

  许越摸了摸,问他:“我的呢?”

  “这就是阿越的。”

  “好,我拿着你的,那你的呢?”

  小狼宝贝地从怀里掏出他刚刻好的小木片,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许越拿过两片木片,在上方穿了个孔,系上细绳,戴在两人的脖子上,贴身放着。

  ————————

  累了一天,两人决定明天早起再赶制小车,早早便睡下了。

  刚入梦乡,主屋的门突然被一鞭打碎,许越和小狼瞬间惊醒,小狼立刻把许越护在身后。

  眨眼间,闪着光的鞭子便抵在了小狼喉间。看清来人的样子,许越一惊——绿蘅!?

  “说!你们和许成什么关系?”

  然而还未等小狼有所动作,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就打开了绿蘅的手。

  “休要动他!”

  竟是雅枝舞着一双拐杖与她缠斗在一起。

  屋内狭窄,经不住两人这么打来打去,许越看着被她们波及而摔在地上的锅碗瓢盆心疼不已。小狼则找准时机抱着许越夺门而出。

  “不许走!”

  长鞭卷来,绕住了许越的腿,将她往回拉扯,旧伤未愈,又被大力撕扯,许越痛得脸色发白,小狼不敢再跑,只能站在院子里不动,伸手想扯开鞭子。

  “放着我来!”

  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由远及近,银光一闪,一把菜刀横空劈来,砍断了鞭子。

  来人居然是开怀居的老板娘!

  “你是谁?你也认识许成?”

  “你又是谁?你和许成什么关系?”

  “你们是谁?你们都是许成的什么人?”

  三个女人警惕地两两站得很开,被围在中间的则是无辜受害的许越和给她揉腿的小狼。

  许越很懵。

  她不知道她们到底是谁,但她听明白了,都是师父的孽债!虽然她希望师父能教教她爱是什么,可——不是用这种方式啊!

  

  

继续阅读:第六章:听姐姐们讲那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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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只想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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