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阵？”叶林笑了，笑得像看见自家猫偷吃了红烧肉，“这词儿说得可真体面。”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突然乐出声来：
“张凌甫……李天霞……74师……呵，这不是《红日》里那套剧本吗？”
周卫国一脸懵：“首长……您笑啥？”
“你见了他准认得。”叶林笑得眼睛眯成缝，“那张脸，跟我看过的一部戏里主角一模一样——愣头愣脑，嗓门大，说话自带冲锋号。”
周卫国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外头忽然炸开一阵军靴响。
“报告！74师到了！正堵咱门口！”
窗一开，外头黑压压一片国军，扛着枪，个个挺胸收腹，跟赶集似的。
周卫国扒着窗框惊掉下巴：“哎妈呀！李团长……怎么换上国军皮了？还带了两团人围咱指挥所？！”
叶林慢悠悠踱到窗前，一看，乐了：
“哟，这不就是电视里那个张凌甫嘛？活了！”
他咧嘴一笑，拉门走出去。
张凌甫站在院中间，手按枪套，气势压人，一抬头，就见叶林和周卫国俩人光膀子穿拖鞋走出来，连个警卫都不带。
他心头咯噔一下——这人真不怕死？
“你就是……8路军叶林？”他语气硬得像铁块。
“正是。”叶林歪头，笑得像邻家大哥，“张师长？听说你是来‘协助’的？”
张凌甫脸色一僵：“我奉委员长手令，前来……共商御敌大计。”
“哎哟，‘共商’？”叶林笑得更欢了，“那你手令呢？拿来我瞅瞅。”
张凌甫掏出张纸，递过去。
叶林接都没接，直接扔回他怀里：
“你没跟上级打招呼，就带人堵我家门口，还叫‘协助’？
你当这是逛菜市场，挑个葱蒜顺便捎个炸弹回来？”
张凌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里的纸都捏出了褶。
叶林却笑得更灿烂了：
“要真想问罪——你该先找陈老总去。
别在我这儿装大尾巴狼。”“你这哪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踩场子的吧？”
张凌甫被叶林这话怼得心头一紧，额头上汗珠子跟下雨似的往下滚，都快糊住眼睛了。
可问题是——他真说不出自己是为啥来的。
老上司的原话是：给叶林添堵，顺手绊8路军一跤，最好让他们在鲁地自个儿磕死。
可这话能明说吗？不能！真要捅破了，上面那张“坚决抗日”的脸皮还得往哪儿搁？到时候反被叶林拍成“假抗日真内斗”，自己怕不是要被挂成典型示众。
张凌甫只能干笑两声，瞪了副官一眼，想装作没听见。
叶林却没打算放过他，接着就撂了句狠的：
“张师长，你带兵进城，连个招呼都没打。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还算周正，怕是连济南城门都进不来。”
张凌甫一愣：“啥？我这张脸怎么了？”
周卫国在边上慢悠悠接茬：“不是说你脸丑，是说你长得——跟我们李团长一模一样，连眉毛歪的角度都分毫不差，这事儿，连炊事班的老刘都啧啧称奇。”
张凌甫猛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副官凑近他耳边，压低嗓子：“师长，叶林早就看穿了——他这是故意扯皮，拖着你，等我们自己上套。”
张凌甫心头一震，立刻转向叶林，语气硬了三分：“叶先生，咱是带兵打仗的，别绕弯子，有话直说，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叶林笑了笑：“好啊，那就聊正经的。”
“现在鲁地七成土地归我们，砚台那边打了七八天，死磕硬拼，鬼子剩下俩硬钉子——青岛和日照。”
他盯着张凌甫，一字一顿：“您二选一，想啃哪个？敢啃哪个？”
这话像刀子，扎得张凌甫后背发麻。
副官急得在旁直扯他衣角，嘴皮子飞快：“打日照！打日照！”
张凌甫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少瞧不起人！我张凌甫打过的鬼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三天，给我三天，我让日召变焦土！”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操！老子是来捞便宜的，咋一转眼就被他架在火上烤了？
可话说出去了，收不回来。
叶林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行啊，军中无戏言，张师长自个儿掂量着办。”
张凌甫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本来想当渔翁，没想到反成了钓竿上的鱼。
骑虎难下，退？没退路。
不打？丢人丢到祖宗十八代。
叶林顺势加码：“师长，要是三天打不下来，我们8路军，就只能亲自上阵帮个忙了。”
张凌甫火“腾”地就上来了：“不用！你们歇着！我张凌甫拿不下日召，74师立马滚出鲁地！”
叶林一拍大腿：“好！一言为定！我等你的好消息！”
张凌甫摔门就走，头都不回，带着一队人马直扑日照。
周卫国在后头盯着，啧啧摇头：“旅长，你这手太绝了，人家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三言两语，给他整成冲锋队长了。”
叶林摆摆手：“别叫人家炮灰。咱是盟友——他说是来支援的，那就是来支援的。”
他望向远去的车队，轻轻补了一句：
“不是支援，也得是。”
周卫国愣了半秒，懂了。
张凌甫，一根肠子通到底，心里藏不住事。
叶林呢？连对方心里那点弯弯绕，都拿捏得跟摆弄棋子似的。
张凌甫刚回营地，立马点兵。
74师这次带了俩旅，六万人，重炮全被李长官扣在微山了，就带了二十门迫击炮，子弹、干粮、担架、医药，全凑合着上路。
可日照那边——八万鬼子，据城固守，弹药管够，补给源源不断。
六万对八万，数字看着还行，可手里这点家当，连啃一口硬骨头都嫌硌牙。
张凌甫翻着情报，手心全是冷汗。
三天？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咬着牙，狠狠一拍桌子。
“奇袭！只能奇袭！”
夜色压下来，他攥着地图，心里默念：
“不是老子蠢……是叶林太他妈狠了。”他把几个团长叫到跟前，围在地图边上一块儿碰方案。
越聊，张凌甫心里越发毛。
整个日召，鬼子主力全堆在东边，西边连个放哨的都没见着。
巡逻队白天瞎晃悠，夜里连灯都懒得开。
这哪是防备？分明是等咱去送人头。
他和叶林打赌的事，早就传到总指挥部了。上面拍板：只能赢，不能输。输一局，他张凌甫这辈子别想再带兵。
一整晚，他和这群团长枯坐到天亮，烟头堆成山，终于敲定主意——声东击西。
第二晚，东门方向，人马齐动。
这支部队不是老蒋的亲儿子，装备乱得像杂货铺。三八大盖、中正式混着用，汤姆逊？十个人里头能有一挺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这种部队在国军里头遍地都是，嫡系穿皮鞋吃细粮，杂牌连子弹都得捡敌人的。
可再穷，仗还得打。
张凌甫一声令下，部队嗷嗷叫着冲向东门。
东门外头，海水拍岸，几艘鬼子的船还停在那儿——自打占了青岛，鬼子就把那儿当老巢，日召就图个备胎。
如今青岛兵力全拉过去了，日召这地方，跟没锁门似的。
他赌的就是这个空档。
夜黑风高，东门城墙就晃着三五个鬼子巡岗。
一排中正式开火，噗噗几声，人就倒了。
城头灯唰地亮了，十来道光柱扫下来，把整个冲锋队伍照得跟戏台上的小丑似的。
警报拉响，不到十分钟，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鬼子，机枪子弹泼水一样砸下来。
刚冲上去的前锋，被压得寸步难移。
旅长抹了把脸上的土，跑回来喊：“副师座，顶不住了！鬼子火力太猛！”
张凌甫一把揪住他衣领：“顶不住也得给我顶！这叫诱饵！鬼子还没醒！等西门炸了，你们再撤！”
旅长咬牙，敬了个礼，又冲回火线。
日召城小，可这地方就像个磨盘，等着人用血去磨。
西门，张凌甫的精锐早就埋好了。
榴弹炮架好，炮弹填满，旅长吼得嗓子冒烟：“都给我盯紧了！东边快成筛子了！你们这边，必须一炮敲掉那几挺机枪！”
炮口一抬，轰！轰！轰！
火光炸开，砖石崩飞，城头腾起浓烟。
可还是不够。
城内，一大波鬼子从西边杀出来，手里拎的不是三八大盖，是德国货——98k。
一排齐射，前排士兵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哗啦就没了。
“98k！他们有德械！德械啊！”旅长脸色惨白。
还没等他喊完，西门方向“突突突”——Mg42的嘶吼炸响。
子弹不是射，是喷，是浇，是暴雨倾盆。
国军士兵像被抽了魂，丢枪的丢枪，扔帽子的扔帽子，转身就跑。
整条防线，瞬间垮了。
子弹劈头盖脸砸过来，没掩体，没退路，74师就像一群裸着身子站在靶场上。
战线节节后退，眼瞅着就要全盘崩溃。
张凌甫看着眼前这炼狱，心跳快得像要炸了。
鲁地的鬼子，根本不是以前在徽区碰见的那帮软脚虾。他们凶，他们快，他们压根不按套路出牌。
攻城没重炮，等于拿肉身撞墙。
现在，他全盘被动。
可不能退。
一退，就等于承认自己输了。
输了，就得背黑锅，断前途，丢命都有可能。
他咬破了嘴唇，猛地嘶吼：“全体进散兵坑！西线，撤回东门！”
脑子一转，他就知道：既然两面都被看穿，那就赌一把——正面硬刚一门！
城头上，鬼子指挥官戴着望远镜，喃喃道：“74师，到底不是纸糊的。这时候还能收得住，有股子狠劲。”
他一挥手：“全员准备，给我冲，把他们夹死在城门下！”
西门的鬼子像决堤的洪水，呼啸而下，和溃退的国军混在一块儿，形成一条血色洪流。
西线的部队迅速回撤，东门的残兵立刻重新列阵。
张凌甫在后头吼：“把阵线拉开！离他们一百米！用中正式，给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仅剩的几挺汤姆逊冲锋枪在近身厮杀中疯狂吐着火舌。
鬼子的98K再也靠不上远射的便宜，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城外那些挤成一堆的鬼子兵，活脱脱成了咱炮口下的活靶子。
“师座！鬼子退了！他们退了！”传令兵满脸通红地冲过来喊。
可张凌甫脸上的皱纹一点没松，像铁打的一样。
退了？退个屁！
阵地是往前挪了几十米，可日召城还在人家手里攥着。
咱拼死拼活，就捞回一堆土疙瘩，连根毛都没掰下来。
他沉默了几秒，嗓子一沉：
“别追！鬼子的主力全窝在城里头！”
“炮团听令——全部炮口，给我轰城头！”
“那帮矮子的机枪太阴毒，老子今天就要把他们的窝给掀了！”
刚稳住阵脚的国军，这次学聪明了，火力铺得密不透风。
鬼子原先占的射程优势，此刻被压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这个距离上，枪响就是命响，打一发少一个活人。
人多的优势，终于显出来了。
城墙上，鬼子缩在工事后头，连头都不敢抬。
可这仗，光压着还不行——不拿命填，城头就摘不下来。
张凌甫没笑，也没喊胜利。
他蹲在土坎上，手指抠进泥里，眼神死死盯着城墙。
炮弹上膛，准备最后一搏。
可就在这一瞬，城门洞里——
轰隆！砰！哒哒哒！
鬼子的队伍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恶鬼，突然冒了一大堆！
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过来：“师座！鬼子……鬼子又杀出来了！”
张凌甫眼珠子通红，牙缝里挤出一句：
“出来？那就给我摁回去！”
“我就不信了，他们那点人，能顶得住咱们用命堆？！”
他一挥手，上万弟兄端着枪就冲了上去。
两股人浪狠狠撞在日召城下——
可刚一碰上，国军就被劈成了两半！
不止机枪，小鬼子连92式步兵炮和掷弹筒都端出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炸一下，半条街就没了。
刚才好不容易推到城墙根的防线，一眨眼就炸得七零八落。
更可怕的是——人群一散，一队骑兵像刀子一样从缺口杀穿！
当年伏见宫家的骑术早就没人会了，可鬼子这帮人，愣是把马刀和冲锋玩成了死神的节拍。
国军根本挡不住。
张凌甫终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