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凌云在大树后面呆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这时,王金古和王松山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不知怎么的,他有些回不过神来。冤鬼的传说、小建林的死亡、长命锁的现身,这一切已经让他震撼,内心的惊惧,已经到了极点了。而王松山王金古两人关于招魂的说法,同样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诡异。这个山村怎么了?来到这里这么短时间,遇到的都是这种事?于凌云觉得,在这山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接连在两户人家外面听了两场谈话,花了半个多小时。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于凌云从包里取出一小包饼干,就着一小瓶水,简简单单吃了一顿午饭。这会儿,让他坐在桌前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他根本没有这种心情。
一时间,于凌云兴味索然,提不起继续跟着王松山和王金古的兴致,迈开步子,信马由缰地在村里走起来。走了一阵子,他渐渐对村子的布局有了了解。
一个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急匆匆的,险些撞在于凌云身上。“哦,老人家,对不起。”于凌云马上致歉。
“没啥,没啥,”老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你是方玉龙家的客人吧?从省城来,拍照片的?”
“是的,没错。”于凌云答道,“我是来这里拍照片的。”这山村真小,谁家来了人,很快全村就知道了。
“我去方老金家里,商量些事情。”老人说,“你也一起去吧,到那里坐坐也好。方大牛家里出事了,他们家没人招呼你。再说,方老金家里的茶叶是村里最好的,你去喝杯茶也好。”
见老人这么热心,于凌云就没有做太多的推辞,客气了几句,就跟老人一起上路了。于凌云这样做,主要是想从村里的老人们那里,获得更多关于冤鬼的说法,以及村里一些事的来龙去脉。方玉龙虽然对他说了很多,但毕竟年轻,没有这些老人见得这么多,很多事情都亲身经历过。
这个老人,名叫金三林,是金世俭、金世节兄弟俩的堂叔。老人还比较善于言谈,让于凌云觉得比较亲切。
“老人家,这村里原来有一座小庙吧?”于凌云问道。
“是的,原来是有的,又来被毁掉了。”金三林老人说,“现在呢,村里的人,特别是我们这些老人,都在张罗着,把这个小庙恢复起来。可是,没这么容易啊!”
“哦?建一座小庙很困难吗?”于凌云有些疑惑。
“说起来呢,应该是不会很困难的。”老人解释道,“现在,村里可以说没有一户穷人了,集资建庙的话,只要愿意,家家户户都能拿出一笔钱。可是呢,正因为有钱,这事就耽搁下了。有钱了,不一定能办好事情啊。”
对老人的话,于凌云似乎有些明白。他没有提问,而是等着老人说下去。
“唉,村里的这些事,我也不来讲了。方老金家就在前面,我们进去吧。”金三林说着,把于凌云拉进了方老金的家里。
方老金家里已坐了不少人,桌子旁都坐满了,旁边的几张小竹椅上,也坐了几个人,笼统算起来,有七八个老人和三四个年纪偏大的中年人。见有客人来,坐在桌边的一个老人要让座,于凌云连忙就推谢了,连成“不敢当”。方老金见状,从房间里头拉出一张大大的竹椅,给于凌云坐,然后,泡了一杯上好的高山茶,递给了他。
“客人,你在这里坐着,喝喝茶,我们这些老人商量些事情。”方老金向于凌云交待了一句,就坐回桌子旁边。
金三林问道:“刚才,大家都商量到哪里了?”
“今天晚上的祭拜,都分工好了,你和四个人等会儿就去准备祭品和香纸。”方老金说,“祭文呢,就由我来写,到时候也由我来读。其他几个人,分别去通知村里人,今天晚上一起到长毛洞去祭拜。”
“这样安排不错。”金三林说。
“现在最头疼的是,”方老金皱着眉头说,“还是复建小庙的事。我们上午的时候已经谈好了,大家分头去收钱。可是,在建庙的规模和资金保管上,大家还是意见不一致。要是意见不能同意的话,这个事情就做不起来了。”
金三林有些疑惑地说:“我刚才没在这里,你再给我说说?”
“唉,”方老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不想再费什么口舌了。合着我忙上忙下,搞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人以为我在为自己捞好处呢!”
听了这话,于凌云意识到,这些老人之间产生分歧了,而且分歧还不小。弄得不好,说不定就会产生冲突。
方老金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老人就呛声道:“你说得这么好听,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在为大家考虑,为村里出力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老金生气了,手在发抖,“我就知道,我的一片好心,就被人当做驴肝肺了!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你既然是这么想的,就说明你这人好不到哪里去!我方老金在村里也不是白活的,我是什么样的人,眼明的人都清楚!”
“拉倒吧,你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个老人不甘示弱,索性站了起来,“那你就说说看,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要造一个大大的庙,而不是之前的小庙?我们村虽然不穷,但毕竟人家不多,像你坚持要造的那种规模的庙,没个百八十万下不来。不说其他的,我们这深山里,建筑材料的运费就比山外贵了好多。这样一来,要摊派的话,每家每户的负担该多大?”
方老金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大着嗓门争辩道:“建大庙有什么不好?关键还是为了村里着想,庙大了,供的鬼神就多,效果就好。像你的提议那样敷衍了事,到头来说不定还更加得罪鬼神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有家人的?你就一定能保证你的家人不受冤鬼的报复?”
方老金的这番话,显然说得过重了,严重刺激了对方。果然,那个老人几乎跳起来,“方老金,你竟敢诅咒我家,你按的是什么心?我就说穿了吧,大家都知道,金世俭是村民小组长,建庙的事涉及封建迷信,他是不会来掌管资金的。到时候各家各户的钱收上来,还不是由你方老金一手保管?到时候建庙的各种开支,还不是由你方老金一人说了算?这么大的开支,你就算从中揩一小部分油,那就不少了。不然的话,你怎么这么热心?”
“简直岂有此理!”方老金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你说的简直不是人话!我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因为我的孙子就那样死了,之后村里还有很多人死了!你说,我们这些老人能做些什么?为了这个,我头发都愁白了,就想了建庙这一个办法。可是,你不但反对我的提议,还要诬蔑我的清白。我都怀疑,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尽管方老金的气势很足,但对方那个老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好吧,方老金,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再把话讲得明白一点吧。可能年轻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在座的好些老人也知道,你爷爷、你父亲,以前是长毛洞小庙的庙祝,虽然庙小,可一年到头的香火钱,他们还是从中捞到了不少。到了你这里,你也想像他们一样,这个庙今后由你管理,一年能捞到多少钱?更何况,你比他们还凶,你还想建一座大庙,从那一大笔建筑资金中捞一笔呢!”
方老金气极了,一时间没有说上话,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做人要凭良心的啊,你说这话,就不怕良心不安吗?”
那个老人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有些话是我听来的,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方老金,你真的以为,村里人人都认为你是给大家办事的?你是有目的的!”
“好吧,你既然这样说,你就退出吧,”方老金说,“你家不用交钱,以后庙建好了,你也不用上那儿去。我不理解是,上午的时候,你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下午就变卦了,还泼我一身污水呢?”
那个老人说:“不是我变得太快,而是我看清了。方老金,你说说看,自从你的孙子出事后,村里接连出的这些事和建庙的事,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老人的这句话有些拗口。于凌云听在耳里,仔细咀嚼了一番,不禁吓了一跳:这个老人,竟然当面提出方老金为了建庙,竟然与接连发生的有直接的关系!这话实在是太严重了!
包括方老金在内的其他人慢慢想了想,终于品出了这话中的意思。有些老人大惊失色,有些人则呆呆地看着方老金,想看看他怎么辩解。而方老金似乎愣在了当场,木木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久,方老金跌坐在板凳上,挤了老半天,用沙哑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你,你你,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