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停滞了不短的时间，也没见前头去的人回来。于凌云有些心焦，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在这陌生的漆黑山野间，他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敏锐。
等待的时间一长，老宋停止了吹喇叭，锣声也停了，显得更加安静。虫声入耳，显得停滞的时间更加漫长。于凌云向远处望去，好像前方的山路上有亮点在跃动。是有人朝这里过来吗？
看了一会儿，那个亮点逐渐近了，于凌云没有猜错，是有人举着火把过来。是金世节，他走得比较急，有些气喘吁吁地走到方老金面前，“老金叔，长毛洞那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去那里吧。”
“走喽！”方老金一声吆喝，长长的队伍又开始向长毛洞进发。随着离那里越来越近，于凌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那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他跟着人群慢慢向前挪动着。
前方，不时有声音传来，有说话声、把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不一而足。于凌云响，队伍前方的那些人，已经到了长毛洞了吧。方玉龙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轻轻说道：“已经到了。我们再往前走几十步，就是长毛洞洞口了。”
半分钟后，队伍最后面的那一段，也到了目的地。于凌云看清，大约上百人，站在一大片空地上。空地四周，插着许多火把。放置祭品的案子已经放下，挑着的担子也歇了下来，那些村民正等着方老金等人的吩咐。
但是，长毛洞在哪里呢？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中，于凌云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一丝端倪。
“老哥，这里就是长毛洞吗？”于凌云向方玉龙问道。
方玉龙手指着前方的一块石壁，“长毛洞就在那里。来，我们走近一些去看看。”
于凌云跟着方玉龙，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这块空地足够大，虽有百来人在这里，也不显得拥挤，所以他们走上前的时候，并不用推开前面的人。
很快，他们离那块石壁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了。现在，借着火光，于凌云终于看清，在石壁上，隐隐约约有一个洞口的轮廓，洞口里填塞了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上长满了青苔和藤萝，以至于不凑近看，看不出这里原先有一个山洞。
“看清了吧？”方玉龙说道，“当时的村民把死人都抬进这个山洞后，就把洞口封起来了。从此，谁也没有进去过。”
“嗯，我看清了。”于凌云说，“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吧。看样子，方老金会把祭拜的中心点放在长毛洞洞口。”
两人回头，重新走到原来站立的地方。
这时，方老金和金三林等人开始指挥村民，把木头案子放在长毛洞洞口的正前方，把猪头、白米馃、水果等祭品一样样整齐摆好，然后，把香烛取出来点燃，插在烛台或者香炉里。一时间，这一带香烟袅袅。
方玉龙指指旁边的一块空地，对于凌云说道：“兄弟，这里原来是那座小庙的位置。现在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于凌云用手电照了照，只见一片荒草和低矮的小灌木，看不出有建筑物存在过的样子。他想，要是在这里复建一座小庙，那成本就高得吓人了，不说别的，建筑材料的运输费用，就是个无底洞。从山外运到五方村，再从五方村运到这里，实在是个大工程，更别说还要从山外请来施工设计人员。
“方玉清，你来烧纸！就在洞口的位置。”方老金吩咐道。
方玉清走近洞口，从背着的大布袋里取出一大叠黄纸堆在地上，用小木棍拨弄蓬松，然后取出打火机点燃。
这时，夜雾缓缓飘来，夹杂着香烟一起，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一堆黄纸燃得正旺，长毛洞笼罩在烟雾与闪烁的亮光之中。
“准备得差不多了吧？”金三林问道。
“应该都准备好了。”方老金说，“那就开始吧。”
金世节从担子里取出一捆二踢脚，拆开了递给金三林。金三林取过一支燃着的香，点燃了二踢脚的导火索，“嘭……”二踢脚窜上半空，“啪……”，猛烈地炸了开来。鞭炮的余响，在山林间回荡。
一个接一个，金三林一捆二踢脚全部放上了天空。在连续不断地炸响中人群一片寂静。
方老金咳嗽一声，喊道：“村民们，大家注意了，祭拜仪式现在开始了！”
排列在长毛洞前的村民们，很多人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些，以便更靠近长毛洞。
方老金从香炉里取了三支香，夹在手心里，走到离长毛洞只有一两米的距离，连拜三下，口里说道：“各位神灵，五方村一百多村民，前来祭拜你们了，请你们起来享用祭品，接受我们的祭拜吧。”
他的话，很响亮，很严肃，使得那些听在耳里的村民，有的人不免一下子就显得肃穆起来。
这氛围，还真是有些庄重的，于凌云想，虽然他以前也参加过不同种类的祭祀仪式，但像这样的祭拜，还是头一次经历，村民们的虔敬令人印象深刻。
方老金退后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正是他挖空心思写成，又经过于凌云改了错别字的祭文，他清清嗓子念了起来：“列位神灵在上：
五方村先人曾因贪欲而得罪神灵，致使神灵动怒，使贪欲者自食其果，不得善终。我村村民深受训诫，自此敬奉神灵，不敢懈怠。建庙一座，四时祭拜不辍。故神灵也保佑我五方村代代安宁，人丁兴旺，生活安康。然多年之前，小庙被毁，一直未能复建。自去年始，我五方村多次出现凶厄，多家痛失伶俐小儿，全体村民哀恸不已，不惟丧子之家独痛也。我五方村村民痛定思痛，且已多次遭受惩罚，所受痛楚甚深，万望神灵谅惜，停止惩戒，转而佑我小村。今献上各式祭品，请神灵享用。现我等已计划在村中集资，即将动工建神庙一座，供奉列位神灵。祈请神灵开恩，佑我五方村老小安宁。
五方村全体村民。
壬辰年九月廿一。”
方老金的讲话土语夹杂着官话，若在平时，许多村民们早已笑翻了，可此时人人表情严肃，专心听着。
方老金的祭文念完了。除了少数几个纯粹的文盲，人群中的大部分人，听懂了方老金的话，最起码主要部分是听懂了：要复建小庙，即将动工。于是，人群里有了小小的骚动。
一个村民说：“方老金还是一门心思要复建小庙啊？难道，别人骂他的话，他都听不进去的吗？”
另一个村民说：“唉，现在看来，王德修他们骂方老金，也许真有道理呢。还有，今天方大余没有来是吧，他要是来了，不知道会对方老金说些什么呢。”
“真是的，”发起话题的村民说，“这事儿啊，真是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村民回应道，“照我说啊，方大余和方老金之间的事，现在虽然暂时平息下来了，但是，这事总有一天要搞清楚的。方老金若真是在其中做手脚了，你想想看，大家还会跟着他复建小庙吗？”
在这两个说话的村民旁边的，是金世节。他扭头说道：“我说，你们两个可以不要说了吧？现在在做正事呢，你们要说话，回村里之后可以好好说啊！”
金世节这么一说，两个村民就闭嘴了。
方老金一挥手，几个村民上前将火把堆在洞前。方老金取来一叠纸钱，放在火上烧了，又就着火点燃一炷香，拜了几拜，插在洞前的地上。
金三林领着方玉清等人，把大袋大袋的纸钱等物倾倒在火把堆上，顿时长毛洞前火光熊熊。等到火势稍弱一些，金三林等人又取出大把大把的香，凑在火堆上点燃，然后分发给村民，每人三支。
方老金叫道：“大伙儿依次上前，在长毛洞口拜一下，把香插在地上！”
村民们依次上前，祭拜插香。纸灰飘飘，直上树梢。
渐渐的，前面的村民，大部分已经烧香完毕，开始轮到后面的村民。方老金催促着，“大家动作快一点，等会儿还要让王松山来做法，之后还要分祭品，白米馃每家两个，大人小孩，吃了之后强身健体、神灵保佑啊！”
终于，要轮到队伍后面的几个人烧香了。王松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似乎想避开去长毛洞口烧香的机会。跟他在一起的老宋有些疑惑，“松山，你这是干什么？轮到你了啊。待会儿，还有你的事情呢！”
王松山嗫嚅着，“我，我有些头晕……”
敲锣的村民毫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头晕，我看你八成是有些心虚，不敢走上前向那些冤鬼烧一炷香吧？”
“你这是什么话？”王松山的辩白，显然非常无力。
“王松山，你快点呀！”方玉清过来催促道，“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王松山手抖啊抖的，从方玉清手里接过三支香，慢慢吞吞地向长毛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