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策心想:“朱兄不应该是个会迟到的人,会不会是因为我在等人,所以觉得时间尤其的漫长?”这么想着,顾策自我确定的点了点头,于是转身问一直在边上守着的婢女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啊?”
那婢女低着头十分恭敬地说道:“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顾策轻声念叨了一下,没想到这回真的是朱默语迟到了半个时辰,莫非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过来。”顾策伸手招来那名婢女,“你去看看,你们朱公子怎么现在还没过来,别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那婢女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刚要退下去,便看到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裳的小婢女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
那婢女一到顾策面前,欠了欠身子,算是请了安,接着连忙说道:“陈公子,真是对不住啊,我家大人他……突然出了点事情,今日可能无法赴约了。”
“出了点事情?”顾策挑了挑眉,关心地说道:“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事了?”
小婢女略有些惊慌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有刚刚跑过来沁出的一脑门儿薄汗,她期期艾艾地说道:“大人他……不知怎么的,昨天晚上将自己烫伤了……”
“烫伤?”顾策一听到“烫伤”这两个字,立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刚刚用铁火丸将那黑衣人的右肩膀烫伤,而朱默语这么巧今天就被烫伤了?
本来因为他们过于相像的容貌,顾策对他还有些戒备之心的,但随着几个月的交往,朱默语为人的正直与救治他时的细心,让他又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
但现在……顾策沉默着皱着眉头,暗中按了按那包在自己胸口的粉末。
真不知道,现在究竟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也不敢去说,谁是真,谁是假了。
“既然这样,我随你去看望一下你家大人吧?”顾策十分真诚地看着那小婢女。
小婢女盯着顾策看了一阵,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很可怕的!”说的时候,她将自己的眉毛眼睛全都挤在了一起。
顾策看小婢女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了几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什么没见过,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小婢女撇了撇嘴,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回身冲顾策招了招手道:“行吧,你随我来。”说完,就脚步轻盈的像只小鹿一般跑去。
顾策快步走了两步,跟在那小婢女身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庭院。
那小婢女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退了回来,站在顾策身边,指了指那院子的雕花大门,一脸害怕的说道:“我家大人就在那里面,过了那门,你自然可以瞧见他,你自个儿进去吧。”
顾策见小婢女如此害怕的样子,心下觉得可爱,便逗弄道:“你不随我一道进去吗?那可是你家大人啊,怎么说,也应当是你带我进去才是,哪有一指,让我自己进去的道理?”
小婢女见状,一张白净的小脸急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道:“你……我……你明明知道……”说道这里,小婢女急的直跺脚。
顾策怕她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朱默语,于是连忙将她按住,压低声音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小点动静,一会儿吵到你家大人休息!”
话音刚落,一个干干净净却又有些虚弱的少年音便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陈兄?真是不好意思啊,爽了约,害你等了那么久,你却还专程过来看我,着实是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两人闻言,连忙转过身,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色单衣,露出右边肩膀的高瘦少年,正在一个小婢女的搀扶下,扶着门站在那扇朱红色的雕花大门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小婢女低声惊呼了一声,连忙向那少年欠了欠身子,嘴里低低地说了一声:“大人好。”然后便像一头受惊了的小鹿一般,跳到远处去了。
顾策撇过头去,偷偷吐了吐舌头,转而又带上了一副微笑的假面迎了上去,故作关心的说道:“朱兄,你这是?昨日回去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烫伤了呢?”
朱默语苍白着嘴唇笑了笑,摇摇头:“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只怕是大人的梦游症又发作了,夜里不小心就弄伤了自己。”一旁的婢女十分担心地低声说道。
“梦游症?”顾策闻言,十分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朱默语垂眼看着那婢女,柔柔地训斥道:“莫要在旁人面前瞎说,什么梦游症啊。”
虽然朱默语语气极其的软,没有半分怒气,但是那婢女被这么一训,还是不敢说话了,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搀扶他家的大人。
正在朱默语说话期间,顾策一直偷偷地观察着他的伤口。
朱默语的伤口显然已经处理过了,正被白色的纱布裹着,但还是有淡淡的血水混着黄色的脓沁了出来,而在那一片淡淡的血色中,有一块的颜色尤为深重,且这块血渍正在右肩的正中,呈个圆孔状,顾策一眼就看出,这个伤口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昨日被他击中的地方,且那个圆孔状的血痕也同他的铁火丸的大小相差不多。
“啧,这……伤得不轻啊,外头冷的慌,你还是快些进屋子里去,省的一会受了风寒,更不好办。”顾策脸色微变,倒不是被朱默语的伤口吓到,而是因为这一切都在想着朱默语宣告着,昨夜那名凶神恶煞的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名温润如玉、为人真诚的病弱男子,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兄弟朋友,可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又是如何解释?
一旁的婢女也搭腔道:“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快些进屋去吧,这几日正好赶上你每月身子虚的时候,又受了这伤,若是真的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朱默语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唉,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习武之人,常见的小伤,不过是正好赶上了身子虚,所以显得伤重了一些罢了。”
顾策看着眼前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满眼的都是和善之色,他怎么也没有办法将眼前这双眼睛同昨天晚上那双阴险毒辣的眼睛重叠起来。
朱默语默认了顾策的说法,由着那小婢女搀着扶到里屋去了。
顾策跟在后面,刚想随着那两人走到里屋去,突然脚下一顿,停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单薄的背影,愣在原地。
想到那双阴郁地快要滴出墨来的眼睛,顾策后怕地心头一哆嗦。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炸响:“不对……”
若这朱默语真的是那个可怕的黑衣男子,他今日又怎么会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伤口显示给他看?这不就等同于拿张写着“我就是凶手”的白纸贴在自己的头上吗?
除非这朱默语是个二愣子,不知道这样会给顾策发现他的底细?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绝对不可能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朱默语真的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正是眼前的顾策造成的,所以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给他看,也不怕他起任何的怀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这么个想法实在是疯狂,顾策光是自己想着,都觉得十分渗人,赶紧晃晃脑袋,将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
但是,细细一想,似乎又有别的可能性。
这朱默语说不定是扮猪吃老虎,装作不怕他认出自己正是昨夜与他交锋的对手的样子,然后将他诓进自己的屋中,接着来个瓮中捉鳖……
顾策心中左右打量着,此时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发愣。
朱默语走了两步,察觉到顾策没有在后头跟着,于是慢慢的回头一看,看到顾策还愣在门口,不解的问道:“陈兄?你怎么不进来,还杵在门口吃风呐?”
顾策心下一横:“死就死了,要是真的比不过人家,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让人摘了头。”于是陪着笑将衣袍一甩,走了进去。
这几步看似轻松,顾策却是犹如走刀山一般,背上直淌汗,生怕没走两步,突然又从哪里窜出来十来个大汉,一同朝他洒些恶心的虫子,这他哪能顶得住啊?又或者那个看似柔弱的婢女突然外皮一扒,成了个皮肤乌青的怪物,一口将他吞了去。
顾策走这几步的功夫,朱默语早就在房中的圆桌旁坐下了,看着顾策脸色苍白的模样,又好奇又好笑,但怕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便憋着笑道:“陈兄你这是……?也哪里不舒服吗?”
顾策突然被叫到名字,连忙硬生生地打断了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猜想,“呵呵”笑了几声,快步走了上去,在靠窗的边上坐下,好让一会儿有什么突发事件的时候,就可以从这个窗口逃出去,一落座,他便贼兮兮地左右观察着,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转过身看着朱默语,干笑着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挺好,挺好。”
朱默语终于没忍住,轻笑了起来,但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脸色便白了一下,于是很快便止住了笑,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陈兄过来,是要同我谈论那黑衣人之事吗?”
听到这个,顾策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也立刻紧绷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又更加僵硬了几分,疯狂的点着头,拿手对着朱默语指了指,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啊,对,对,没错。”
朱默语“哦”了一声,向着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那婢女连忙上来添了茶,在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吱呀——”一声将门带上了。
那一声“吱呀”声,在顾策的耳膜上哗啦了一阵,震得他整个脑子都发昏,只当是拉响了警报,“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回头看着朱默语。
朱默语则抱着膝头,看猴戏一般看着他,见他回了头,便轻轻笑了起来:“陈兄?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进我屋里,就像个上了战场的斗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