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戴老师肯定：“没有！”
戴老师知道韦俊听到否定的回答肯定会失望，甚至会心寒。所以为了保证韦俊的忠心，提高韦俊的积极性，戴老师不得不借用局里最高领导的名头：“只有局座④知道你。”（④注：局座，指戴笠）
韦俊听说军统局最高领导知道自己，那肯定高兴啊，可不能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蹦又跳，高声呐喊。这样的话，领导就会认为太轻浮了，不稳重。高兴也得掌握好，注意尺度，注意分寸。
韦俊做得很好，装出高兴得又刻意掩饰又露出一点的样子，加上连续猛点头犯咧嘴笑的配合。这戴老师啊，那是相当的满意。
陈贵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伙计的衣服，回复便衣，站到他们旁边，但始终一直黑着脸。就觉得韦俊这小子咋做得这么好呢？！
“请戴老师指示！”韦俊把这话说得重。
戴老师点头，慢悠悠地叮嘱：“记住，任务第一，不择手段！”
韦俊一凛，神情严峻，重重地点头！
戴老师说完，起身，背手走向外面街头。陈贵跟出。
戴老师出了面馆到了街头。
陈贵走到了门边，站定，回头，用很严重的语气、向看着他的韦俊说：“如果任务失败，你的身份暴露，要么被杀，要么自杀！局里不会承认你和任务的存在！记住！！”
韦俊面上的肌肉突地收紧，僵直，重重点头！
陈贵这才黑着脸走出面馆。
孩子，你懂的。
韦俊觉得全身脱力，瘫坐在座位上，既有点兴奋，又有点茫然，不禁苦思起来。
真伙计来了，给他倒了热茶，韦俊连喝了三杯，这才抚平了还在震荡着的心情。
他饿了。来碗大大的面。
面馆的老板叫丁丁，崩着呢。睡得正鼾。
面馆只有一个小二，叫陶宝。忙着呢。
小二很忙，请稍后继续拍桌。
有钱不赚，是吧？那我得走了！
来了…饿货…
怪我了？！
来盘…酸菜鱼…
赶紧吃，吃了好上路。
无数暗夜杀戳在等着韦俊。
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
往事只能回味。
双膝跪地发出的声音，好像经过无数倍放大一样，特别清晰，刺耳，撞击着韦俊的心坎。一下子把他从记忆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韦俊马上觉察到龙史一郎在虎视着他。
韦俊镇定地抬眼和龙史一郎四目对峙。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
那是韦启浩想挣扎起身，再被日本特务强行按压跪回到地上，膝盖重重碰地发出的声音。然后，韦启浩被重重地抽了两个耳光，嘴角都被打出血来了。
这两个耳光分明也打了韦俊的脸，更打在他心上，痛得不得了。但不能叫，不能表露。
韦俊这下不得不说话了：“次长，韦老先生，是我生意上的得力助手…这事，能有商量吗？”
如果对手喜欢钱，那就用钱来交易；如果对手喜欢权，那就用权来交易。反正就是投其所好。韦俊玩这一套，可是熟得透了。
可偏偏这龙史一郎就喜欢杀人。
龙史一郎斜瞟着韦俊，坏笑着，等韦俊往深里说话。
“作为老板，我不能不来。” 韦俊很淡定，因为他知道龙史一郎就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救韦启浩？！
龙史一郎坏笑着：“你不怕死？”
如果你回答不了对手的问题，或者你不想回答对手的问题，那最好的方法就是高明地回避对手的问题，又要让对手觉得你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同时，要高明地转移成另外的话题。
韦俊平静地回答：“我相信这是误会，过两天我向田中久一司令汇报生意时，会把这事一并汇报说明…”
不光高明回答和转移了问题，还会借用比对手更高级的人来压解对手。这就是韦俊。
但龙史一郎也不是傻子，冷笑：“少拿田中司令压我！你是韦俊！军统特工！田中司令也救不了你！”
“次长，我是潘得源。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韦俊的心往下沉。一直沉。
龙史一郎果然已经知道他叫韦俊，是军统特工。龙史一郎究竟还知道多少？！
内鬼是肯定的了。现在没时间来想谁是内鬼。得先救父亲。
韦俊与父亲对望，父子俩都极力克制，但都不流露出父子间该有的表情。
龙史一郎突然走到跪着的韦启浩身后，快速再抽出武士刀，用刀背拍打韦启浩的背部。
韦俊倒吸了一口凉气。
龙史一郎问韦启浩：“他是不是你儿子韦俊？”
韦俊不用猜就知道父亲会怎么回答。
韦启浩不屑向地下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坚定地摇头：“我儿子韦俊…早就死了…”
这韦启浩没说错啊。韦俊确实是死了，坟墓还在村里后山腰，立着碑写着名呢。
龙史一郎继续坏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继续用武士刀的刀背、刀身大力拍打韦启浩的后背…
韦启浩一直咬牙忍着不叫，但被打得连连呕血。韦启浩心知，他绝对不能承认眼前的潘得源就是大儿子韦俊…
这一刀由上而下的拍打，都同时拍打在韦俊的身上、心上。
韦俊上前一步，语气也硬了：“次长…够了…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简直有辱武士道！”
韦俊不怕龙史一郎，因为比龙史一郎和龙史背后的宽三更高的田中久一司令，还需要韦俊。
但龙史一郎暴躁易怒，也得小心。
果然，龙史一郎顿时发怒，嘴角向上一挑，眼神凶狠，快速移动到韦俊身后，大力用武士刀的刀鞘金属头击打韦俊后脑勺。
韦俊一是没想到龙史一郎这么狂，竟然会击打自己。二是他本可以躲开，但他一躲后果就更麻烦，干脆不躲。三是没想到龙史一郎下手这么重。
韦俊应声倒地，向前伏倒，晕去…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当韦俊悠悠醒来后，马上自然地用手捂摸后脑勺，一手都是半干的鲜血。这点痛不算什么。
更痛的是，韦俊看到父亲韦启浩还在被强按跪在地上，已受过一顿非人折磨，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鼻青面肿，嘴角溢血，身子虚弱得很快就支持不住。
韦俊猜到父亲不会屈服。他的内心非常悲痛，但无法发作。
势在龙史一郎那里。
这人啊，就算再强，也斗不过势。只能暂时隐忍，等待转势，伺机而动。
龙史一郎和一众日特务都在。韦俊知道，自己晕过去的时间不长。
韦俊想着怎么破局。如果是残局呢，还有办法收拾。可这是死局。
龙史一郎挥手，日本特务即时拖着韦启浩过来，按在韦俊的对面地上。父子俩对望，既凄又苦，百感交集…
龙史一郎这一次把武士刀架在韦启浩脖子上，这回锋利的刀刃向着韦启浩的颈脖。这不是开玩笑的了。来真的了。
龙史一郎的魔眼一直紧瞪着韦俊，可问的是韦启浩：“最后一次，他是不是你儿子…韦俊？”
韦启浩明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坚决地回：“不是！我儿子韦俊，上战场打小日本，为国光荣捐躯了！”
韦俊眼巴巴看父亲，内心里如翻江倒海般，非常痛苦，却又不能表露…他的脑子快速转着…
龙史一郎坏笑着看看韦启浩又看看韦俊：“你们承认了，可以不死。”
龙史一郎的意思很明显：你不需要证明你父亲是你父亲，只需要承认就行。
我不是不想，我很想很想。我是不能。
不能。
韦俊的心里早就开骂了。
我信你个鬼！
要是认了，怎么能不死？只会死得更快。很可能马上就得死。
韦俊突然看到父亲的眼神向他说着什么。
韦俊突然想起父亲上大学时跟他说过的话：“黑夜再长，白天总是会来！”
一刹那，已是千年万年。
韦俊已经明白韦启浩眼神里的深意，他忍着悲痛愤怒，虽然不能有任何表现，但为了父亲的性命，必须要努力：“次长，你不可以杀他…田中司令也不会同意你杀他…”
没办法，韦俊只能拼一拼了。他只能说谎。
龙史一郎还真怔了怔。
确实，他没得到田中司令的同意和不同意，因为他根本没向田中久一汇报。他的级别，也没法向田中久一汇报。得由宽三汇报。
可龙史也没向宽三汇报。
韦启浩不想活了。
韦启浩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小日本的折磨，死是迟早的事。倒不如现在死个痛快。自己的死，对儿子韦俊，肯定是个强刺激，儿子韦俊肯定会保家卫国，一心抗日！这样的死，死得值啊！
于是，韦启浩无所畏惧，用尽全力，吐了龙史一郎一口血沫，厉声斥骂：“天杀的日本狗，杀我这么多同胞，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同胞，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打倒小日本……”
这话一出，韦俊大惊，已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
龙史一郎这次被大大的激怒，迅猛举刀…
韦俊向着龙史一郎大喊：“不要…”边说着边欲冲过去，却被身边的日特按制住……
韦启浩对韦俊一笑：“来世再见…”
话音刚落，已被龙史一郎斩首！
父亲的头颅掉在地上，滚到韦俊的脚下，还在瞪大眼，似乎看着韦俊…
韦俊大为惊愕，绝望般的悲痛令他的心完全粉碎…
这时，韦启浩坚挺着的身子才向前倒下，满地鲜血随处涌流…
丧父之痛令韦俊暂时失去理智，无比愤怒，咬牙向着龙史一郎叫嚣：“来啊，杀我吧…”
龙史一郎看到韦俊终于被激怒，这才是他想要的，坏笑着：“你想死，我还不让你死！等我玩够了，你想活也不活成…”然后，向天哈哈狂笑不已。
活脱脱的狂魔再世。
完全式地辗压了韦俊的自尊，撕碎了韦俊的心灵，践踏了韦俊的人生。
韦俊无比愤怒，很想冲上去拼命，但自知此时必须要忍…看着父亲尸首分离，鲜血淋漓一地，韦俊无比悲痛，又不得有丝毫流露，他的神情复杂，拳头紧握…
能收个全尸吗？
不能！！把头身分别抛弃到乱葬冈，野狗分食！！
……
韦俊的怒，韦俊的愤，韦俊的悲，韦俊的痛，没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
反噬的力量得有多大？！
总有一天，狂风暴雨式的开撕。
田中久一，华南派遣军司令。他是全广州唯一可以救得了韦启浩的人。
他始终没有出手。即使他收到潘得源的求助。即使潘得源是替他搜罗古董宝物的人，但他一直认为，潘得源只不过是他的走狗。而这点，相信到永远，也不会改变。
田中久一又想，潘得源向自己求助，是否间接证明潘得源就是韦俊？他要营救父亲是不是？
尽管潘得源一再强调，韦启浩是他的伙计，间接也是替田中久一办事跑腿的苦工。作为管理者，潘得源能救伙计的，肯定要救。要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为自己做辛苦工了。
尽管不知道臼田宽三和龙史一郎从哪里得知潘得源就是韦俊，或者就算是怀疑，都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所以，想来想去，田中久一虽然收到潘得源的求助，但他叫人把潘得源打发走了。他在，他也说不在。既然面都见不着，那田中久一就更不会有同意或者不同意龙史一郎杀韦启浩了。
得不到田中久一的帮助。韦俊只得硬闯地狱了。
这番地狱里的较量，以韦俊输了为终。
韦俊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但此时的输，不就是为了日后的赢吗？！
龙史一郎，人不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今天你不杀我，将来，你肯定会后悔。杀父之仇，就算粉身碎骨，必报！小日本，狗日的，杀我同胞，侵我国土，罪恶滔天！还杀我父亲！我韦俊不杀龙史一郎，誓不为人！
必须的！必须的！！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可他早已无泪。
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我不但救不了他，连是他儿子都不能承认。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还真有。
关开晴。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