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石井村的张老拳师决定收他为徒。他叫韦俊先回家向父母汇报,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韦启浩和郑玉蓉当然同意了,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嘛。
然后,韦启浩一家就到张老拳师家里,郑重地奉茶叩头拜师。郑玉蓉还把陪嫁的玉镯拿给韦俊,让韦俊供养给师傅。
可张老拳师知道这冰莹剔透、碧绿无瑕的玉镯对韦家是多么的重要,很可能就是传家之宝了。所以,张老拳师决意不收,免费授徒。
小欢喜。不是。大欢喜才是。
韦俊更忙了。他除了自己的学习,帮助家务之外,还要去学武术。张老拳师先授武德,再授以基础,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开始学拳。韦俊痛并快乐着。
只要真用心,铁棒磨成针。
很快,韦俊就变得轻盈,敏捷,灵活。身手了得。硬核。
再加强大的大脑。
这是后来戴老师一眼就相中他的原因。
张保家的儿媳刚生了第二个儿子,满月了回门,到广州河南(注:珠江南岸,即现今海珠区)的娘家去探望父母长辈。刚好张保家的儿子又有事走不开。儿媳就拉着4岁的大儿子,背着小儿子出门。
在村外的田路上遇到了越狱的逃犯。逃犯人高马大,一下子就走抢张儿媳的钱包,把她戴的金银首饰都强行脱下来。
张儿媳害怕得很,生怕逃犯伤害她的两个儿子,不敢乱动也不敢叫。
逃犯见张儿媳长得还挺标致,淫心犯了。动手动脚了。张儿媳妇几乎要哭了。
这时午休时间,天气又热,一热人就易困,农田也没有人耕种,都回村里休息了。
刚好韦俊去镇上拿父亲要教学的古籍书回来,一见这情形,马上就跑过去,跳到张儿媳的面前,用身和手护着这母子仨,示意她们后退。
逃犯比韦俊壮,比韦俊高,根本就不把韦俊这小鲜肉放在眼里,向韦俊扬拳扑过来。
韦俊可不怕逃犯,反而侧身躲过那一记重拳,迅猛一拳打在逃犯的腹软肋处…逃犯吃痛,不敢相信…他咬牙,凶神恶煞地向韦俊扑过来…韦俊又让他跌了个狗啃屎…
大打出手…韦俊明知力量比不过逃犯,左闪右突,把逃犯打得晕头转向…自己也挨了几下,咬着牙忍痛…
张儿媳妇这时才晓得大喊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抢钱了…打人了…”这娘们嗓音尖锐,就像狮子吼千里传音一样,把村子给惊醒了。
这一叫,逃犯就慌了。
想跑,还真没门。
这人一慌,想跑,气一泄,力量马上就弱鸡了。
韦俊跑得很快,从后一脚把逃犯给踢倒在地,头面碰到石头而流血。韦俊上前,扭其手在后,用膝盖死死压着逃犯。逃犯强烈挣扎。韦俊死死按住。
这场力量悬殊的打斗,全程精彩绝伦,无尿点。
在搏奕的时候。村里的男人赶到了。
逃犯被抓住了。押回村里。祠堂广场上。五花大绑。全村的吃瓜群众都来看。
有人朝逃犯扔鸡蛋,更有人上前打逃犯耳光。张保家怕人多控制不好就容易出事,威严地叫停。韦俊往逃犯面前一站,威风凛凛。村民们这才停了下来。
张保家开始公审这名逃犯,问逃犯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来抢劫还想强暴妇女?
逃犯知道今天逃不了,死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
这下没辙了。
韦俊向张保家耳语了几句。韦俊看逃犯穿的衣服,左胸上还贴着一个颜色已很浅的一排较小的数字。
韦俊看逃犯的头发,平寸头。
韦俊看逃犯的头面,比较白晰,证明晒的阳光不多;韦俊看逃犯的手脚,不像是种田下地干活的人。
韦俊看逃犯的手腕处,有浅浅的环形勒痕,像是戴过手扣手镣之类的物件。综合来看,这是逃犯。因为韦俊在镇上见过警察队押解监狱囚犯的情形。只看一次、匆匆一瞥,韦俊就记住了。
张保家故意大声向旁边的人说,要向往镇上警察队打电话上报,说是抓到逃犯了。
只这一句,被抓的逃犯马上就怂了。
跪下,求爷爷,告奶奶,请求放过他,指天画地,连发毒誓,咒骂自己,若然再犯,不得好死。
镇上警察队一来,一查,果然就是逃犯。就把逃犯给带走了。临走前还说向上面汇报,请求嘉奖。虽然后来就没音了。不过,韦俊可就爆款了。
韦俊本来是村里的红人了,现在更红了,屁股都红得发紫。村里的大人小孩女们们见到韦俊,几乎都像铁粉见到偶像一样,用啦啦队的高声和节奏连喝:“韦俊韦俊!厉害又英俊!!”
总之,村里所有人,都觉得韦俊猴赛雷!!
韦母郑玉蓉为韦俊清洗手掌和手腕上的擦伤,脸上的瘀伤用师傅自泡的中药酒来按拭活血。
韦俊连哼都不哼一声。
父亲韦启浩对韦俊的勇举交口称赞,热血男儿,就该这样。小弟弟韦聪也用很敬仰的眼神看着韦俊。
郑玉蓉心疼,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妥。母子俩,一个眼神,就胜过千言万语。
韦俊,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
邮寄物辗转到了村里。收件人是韦俊。
不是有人给韦俊寄刀片。
是岭南大学的录取通知单。
这下又炸开了锅。
可韦俊自知家穷,不想增加负担,就不想读了,宁愿去市里打工谋生。
张保家亲自上门。领着韦俊全家,到了祠堂。
黑压压全是村民们。几乎所有村民都来了。
张保家向村民们说明读书的重要,倡议全体村民捐款、捐资、捐物,支持韦俊入读大学。
没有一个人反对,非常乐意。
韦俊感动了,眼里的热泪拼命地想往外涌出来。
韦聪、韦母、韦父摊开的双手都被放满了大大小小、不同面额的钱。还有村民送了必需的生活用品。
韦启浩夫妻也是感动,叫韦俊给大家下跪。
张保家本来想喊停止,但韦俊硬是要向他和全体村民下跪叩头。
母亲郑玉蓉把韦俊拥在怀里,眼中含泪但眼神十分坚定:“小俊,男儿志在四方,到学校要好好读书,不用想家…”
韦俊哽咽着点头:“妈…”便再说不出去其他话了。
韦聪扯哥哥韦俊的手:“哥,我长大也要像你一样,考上大学!”
韦俊点头,轻拍拍弟弟的肩膀:“小聪,哥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代哥照顾好爸妈!”
韦聪重重且坚定地点头。那模样,好像在这一瞬间成了小大人。
郑玉蓉轻轻分开韦聪,微闪身,腾出位置,顺便侧过脸。因为她不想韦聪看到她眼里有泪。
韦启浩上前,与韦俊面对面。对望。父子情深。
韦俊努力抑制伤感:“爸…”
韦启浩用力拍了拍韦俊的肩:“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家里,我们都会很好。其他话就不说了。”韦俊点头。
韦启浩深呼吸一口,神情变得凝重:“爸有句话送你…”
韦俊点头,凝神细听。
“黑夜再长,白天总会来!”
韦俊把这句话在心里念叨了好多遍,就深深地记住了。
“去吧…”韦启浩挥手。
韦俊点头,转身走…
说走就走,不回头。
身后的母亲吹起竹笛,悠扬而熟悉的曲调响彻…
韦俊听着笛曲,坚定前行,渐行渐远,且行且珍惜…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韦俊的世界,是黑暗的世界。韦俊只能玩黑暗游戏,只能努力做黑暗之光。
1938年初春。重庆。
古镇集市的小面馆外的街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重庆腔叫卖声、吆喝声、交谈声不绝于耳。似乎时局对于在这里的人,丝毫没有任何影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面馆毫不起眼,铺面不大,里面的客人不多。有客人在店外蹲路边吃面。外面门口只摆了一张小桌子,流水席一样,座位从不落空。
这是军统局所设的特别据点之一。
一身大学生打扮的韦俊到了面馆门口,他习惯性地左右斜瞟观望。没有尾巴。没有可疑。他心里那个鸡动啊…脸上波澜不惊…迈步走入面馆…
面馆内,有数张桌子,但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个衣着普通、但气质神秘、自然散发着威严气息的中年男人在独自享受吃面,视线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全新未动的象棋棋局。
他就是戴老师。负责国民党军统局华南区。韦俊的老师。是他在岭南大学选中了韦俊。他从来没说过他的名字。包括韦俊在内,区站组队所有人都叫他“戴老师”。他的真实姓名、职位、来历、背景,全皆不详。
韦俊也从来没问过戴老师的姓名。更深层的,就更不会问了。
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该说的,就别说。不该做的,千万别做。这是军统里不成文的潜规则。
韦俊走至戴老师面前,坐下。等着戴老师发话指示。
戴老师已吃完面。
一身面馆伙记服饰的中年男人,黑板着脸,从后厨出来。他就是陈贵,老牌特务,戴老师的得力助手。
陈贵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韦俊。觉得韦俊太聪明,而且还懂得敛藏。反正心底下,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这个韦俊啊,不光很有可能控制不了他,而且他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很多人看别人,第一眼很重要,第一感觉很重要。喜欢,不喜欢,就在这第一眼的感觉里产生并且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当然,也不是绝对。
在相处的过程中,很有可能随着关系的转变,环境的改变,事件的发展,友好、佩服、欣赏、信任、兄弟情深得舍命全交的感觉很可能实现弯道超车。
但这种情况,实在是机率太低。
陈贵过来收拾面碗,然后只给戴老师倒上热茶。他全程都对韦俊视如不见,一脸冷淡。
韦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茶,可以不喝。但话,一定要听。
戴老师优雅地喝了一小口茶,拿棋落子…
韦俊明白了。
这人工作做事,要想升得快,得懂上级的心,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不用说话,你得知道怎么做。那你做得还不错。
韦俊马上成为戴老师的对手,下棋落子。不说话。
戴老师也不说话。
两人行棋…你来我往,来回厮杀…
陈贵始终站着观察,有时为戴老师加茶,但一直都没给韦俊杯子。
不用多久,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搏奕到达高潮,胜负已分:韦俊被戴老师一棋将死。韦俊露出满面的沮丧!
那个时候,那种局势下,上下级的相处,得讲究。
军统局里,还不是一个鸟样。
和上级下棋玩各种带赌性的搏戏(就像打纸牌、打麻将、甚至喝酒等等),那得学会输。
还不能输得太难看,不能输得太多,掌握尺度。
输多了,上级会觉得你无能,或者是能力不够;输得太少,上级又觉得你锋芒太露,过于抢风头。
所以,不但要输,而且要输得恰到好处,输得刚刚好。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
要是赢了,这就不好看了。赢一次吧,上级之所以能成为上级,肯定心量大啊,觉得没什么。再赢,可就不好看了,上级心里会说,你小子逞能是吧?不给面子是吧?
如果还执迷不悟,再赢,那得收拾走人,挪挪位子,换人了。
韦俊这一输啊,输得漂亮。
大军压境,眼见就要来个雷霆扫穴、直捣黄龙之际,故意忽略了后防,重要的防守关口没重视。
再就是高明地、故意地,给对手的特种部队留了后门,让对手来个精准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将帅一死,军心大乱,当即一溃千里。
戴老师喝着茶,微笑看着韦俊,眼晴罕见地露出欣赏的神色。
韦俊这下对了。稳了。
戴老师放下茶杯,点头:“韦俊,你毕业了!”
这句话,戴老师连今天这次在内,总共讲了三遍。韦俊也就听了三遍。前两次对韦俊讲这句话的时候,接着很快就发生搞不好会丢小命的事情。
他很平静。但他要表现出来,他很高兴。
他宁愿相信,这是戴老师最后一次讲这句话。
韦俊戏精上身,装着掩饰但又微露出来兴奋的样子:“戴老师…”
“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戴老师神态凝重,语气决绝,又补充:“关于你的所有资料,都没有建档。”
韦俊装作吃惊地问:“局里…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