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两名日本特务强行按压韦启浩双肩,欲致他下跪。韦启浩虽然儒质清瘦,但就是硬挺着不跪。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日本特务狠狠地一脚踢韦启浩的后腿窝。
韦启浩本来坚持站着的双腿就在微微发抖了,只是拼着一口气强撑着。
这一脚,他再也挺不住了,只能一下子跪下。那地上都是沙石。估计膝盖那个痛啊。韦启浩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就是不哼哼。
日本特务又抽出旁边杀手的武士刀,架在韦启浩的肩膀上,刀刃向着韦启浩的脖子。看这阵势,随时都会下重手。不光盘他,弄他,还可能会整死他。
龙史一郎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微咧着嘴角不屑又趾高气扬地坏笑着。
他心里想:我就是赤裸裸的霸凌主义,怎么样?你韦俊能咬我?!只要我一动小小的指头,就能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韦启浩其实早已看到了韦俊,也就是他的老板潘得源。但此时他才正式地望向韦俊。韦启浩非常镇定,和韦俊两人对望着,眼神在交流…
在父子俩的对望眼神下,时光瞬间回到广州。石井村。韦家。
韦家其实是很旧的砖木屋,不大。韦启浩夫妻原来不是石井村的原居民。他们俩夫妻一路南逃,妻子郑玉蓉身上有孕,肚子越来越大,走到石井村就撑不住了。再走,可能会一尸两命。
是石井村的村长张保家看到韦启浩夫妻可怜,才把家里以前用来养牛的牛棚送给韦启浩夫妻居住。村民们很是好客热情,都来帮助,送吃的送生活用品工具,才把这间牛棚建成了一间砖木屋。
韦启浩为报答村民,主动向村长张保家请求,由他来教授村里的孩子们读书。
张氏是石井村最大的姓,且人口最多,根基最厚。
张保家既是村长也是张氏家族的族长,德高望重,极具权威,看得也比较长远。村里建有在清末建造的张氏祠堂。
祠堂既是用来纪念祖宗,也是村民开大会、做大事的地方,像是权力中心。
韦启浩和郑玉蓉为什么会从北方来到广州石井村呢?
这还得从韦启浩和郑玉蓉的身世讲起。
郑玉蓉的父亲是个小官,正直清廉。当时的局势,自辛亥革命民国成立后不久就陷入军阀割据,四分五裂。
这些心底下自认为“真命天子”、“紫薇星下凡”的军阀头头,都想统一当老大。每个军阀都有自己的一套国家管理体系制度。不知郑父幸与不幸,正是其中一个军阀势力地盘里的小官。
年轻的韦启浩知识渊博,宅心仁厚,郑父与他相识后引为忘年交,向同僚推荐韦启浩做家庭教书,教授孩子学习成才。
因此,知书识礼、大方端庄的郑玉蓉认识了韦启浩。两人在简陋的郑府(因父亲清廉,不贪污受贿,所以家道一般,不似脑满肠肥的官员之家)一见钟情,彼此认定对方为归宿。
有的情,只需一眼,就是一世。
郑玉蓉的竹笛吹得非常好听。韦启浩会作诗写词,书法也写得很好。对儒学有相当深的研究。
有时,郑玉蓉在山脚的泉边凉亭吹竹笛,韦启浩吟诗作对,写写书法,两人用泉水沏一壶清茶,相对无言,心却在融汇。
在笛声中,阳光下,山泉边,凉亭里,任时光静静流淌,眼神里的意,越来越浓。这才是真的岁月静好,淡泊名利。
郑父看得出来,决定成就他们。择日不如撞日,如此美事不应拘泥。
于是,一对新人,一家薄宴,一间陋室新房,便是同舟的夫妻了。
之前,韦启浩带着郑玉蓉到东家给他居住的小屋。
这一走,郑父郑母和女儿郑玉蓉、女婿韦启浩,就成了永别。
郑父前段时间,因为一个强奸杀人案,力排众议,决意追查,直至查到淫魔真凶,立即捉拿。
有同僚劝他,真凶不是一般人,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儿子。还是识时务,放了真凶吧。更不可伤真凶。要不然,不光可能位子没了,还有性命之忧。
郑父铁骨铮铮,决定按法律论处。开始真凶侍势口硬不招,自然就用刑了。真凶花花公子,早被酒色财气掏空身子,哪经得用刑?
其实,这大刑还没开始,这公子哥就这阵势被吓破胆,一命归西了。
这篓子捅大了。郑父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就那么一个儿子,这下简直断子绝孙了,家中无后了,自然就无比震怒,暗誓要取郑父全家陪葬。
那个年代,还真不敢狂妄。
郑父一家不明不白地死得精光,很惨。
还漏了一个郑玉蓉。
杀手暗夜潜行前来…
幸亏早就有人佩服郑父的为人和造福百姓,冒死悄悄前来相告。郑玉蓉听到恶噩,自然哭得死去活来,还想着回去奔丧,下葬家人办后事。
韦启浩立即敏感地嗅出危险。但凡历史上的恶人,必然会“斩草除根”。这个杀子之仇(其实郑父并没有杀那个淫魔真凶,是被吓死的),结得太深了。但那个坐在高处的人,却不这么想。
韦启浩马上草草收拾,留书给东家,悄悄就星夜出逃。
杀手一路追杀,韦启浩夫妻一路南逃。他对历史事件很熟悉,所以他先是往西,然后再向南,再往东,又走北,迷惑杀手。其实韦启浩夫妻是一路南逃。他想逃到南方来,或者下南洋。
没想到,郑玉蓉已经珠胎暗结。随着逃难避杀,日子渐过,肚子隆起,越来越大。行动开始缓慢,继而不便,艰难…
他们来到广州石井村。郑玉蓉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石井村老村长张保家收留了这俩夫妻。
这天,晴空万里。韦启浩在祠堂前面的青砖屋(张保家专门腾出这间祖屋来作教学)教授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郑玉蓉在韦家的小厨房里,在勉强做家务活,突然天色骤变,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郑玉蓉的肚子突然阵阵剧痛…
要生了…来人啊…
幸亏左邻右里闻言马上过来帮忙,稳婆(接生婆)立即动手,娴熟地接生。
“哇”的一声,白白胖胖的小子出生了。这小子就是韦俊。
突然,风雨骤停,立即就恢复蓝天白云了。
众村民都啧啧称奇,说这娃不是平常人。
这个异象,也是老村长对韦家格外关心和照顾的原因。也因为老村长(兼族长)对韦家另眼相看;也因为韦启浩学识渊博,把村里的孩子们教授得知书识礼,所以村民们对韦家也是相当好,很尊敬这俩夫妻。
加上,韦俊这孩子聪明伶俐,又有礼貌,嘴巴很甜;又有出生时的异象,村里人都喜欢他。
韦俊出生这一年,是1918年。这一年的广州也不太平。
石井村离那时广州市中心有些远,所以还是相对平静。
所以,韦家在石井村,都没受太多苦。想起逃亡那时候,和现在对比,可真是天上地下。韦启浩夫妻对石井村的人非常感激。很快,韦家就成了石井村村民。
1926年。眉清目秀的韦俊才8岁。
他在饭桌上铺开的旧毛边纸上,不断写楷书大字“精忠报国”。饭桌一角还有吃剩的炒腌酸菜、腌萝卜干、咸虾酱。
严厉的父亲韦启浩在旁边不时进行指导。韦俊看着父亲伟岸严肃的样子,眼里满是敬仰…韦母郑玉蓉在床上低声哼着曲调,哄睡才2岁的小儿子韦聪…
夜已深。
韦启浩夫妻和小儿韦聪已经在大木板床上睡着。韦俊还在深夜点灯,津津有味读《岳家军》,旁边还有破旧的《杨家将》、《三国志》…
他是越夜越精神,就像小老虎似的。
可他始终是小孩。到了半夜,韦俊终于困了,累趴在桌上。一趴就睡着了。韦启浩听得轻微的鼾声,醒来轻轻下床,过去抱起韦俊。
韦俊很敏感,马上醒了,他主动地伸开双臂,环抱着父亲的脖子。韦启浩点头微笑,把他放到大床上自己刚才睡的位置,就在郑玉蓉的身边。
韦启浩替韦俊盖好薄被,又摸摸他的头,小声地说:“小俊,睡吧…”
小韦俊点头,不忘嘱咐父亲:“爸,明早叫我起来读书…”
韦启浩点头,很是欣慰…韦俊这才放心合眼,向韦母靠拢,被半醒过来的韦母幸福地抱着睡。大小儿子都被母亲抱着。
韦启浩笑得很幸福。这才到另一边的木床上睡下。
这一睡,可真长,醒来就到了1928年的深冬。
广州的寒冬是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寒,更彻骨。
清晨,长长的石井河在霜雾和寒风中蜿蜒爬行。
没见有其他人。
只有韦家一家四口。
河边横着一条小木船。韦启浩和10岁的大儿子韦俊、4岁的小儿韦聪都穿着烂旧且补丁颇多的劣质棉衣,在岸边看河,呼气成雾。
郑玉蓉拿着捕鱼网这些抓鱼工具走上小木船,边说话边忙碌着:“要是捕不到鱼,咱们一家四口今晚都得吃白饭…再去老村长家求米求菜,我真没脸见人了,他都帮了咱家这么多年…”
韦启浩却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不理妻子的喃喃念叨,看着两个儿子,问:“小俊,小聪,敢不敢下水?!”
韦聪看到河面一层寒雾,轻轻地摇头,几乎打哆嗦了:“冷…”
韦聪刚说完,韦俊已快速脱去棉衣,一下就扎跳进河水里,溅起浪花溅到在木船上忙活的郑玉蓉身上,郑玉蓉这下惊愕得呆了…
韦俊在水里畅快游泳,几个翻身出水的动作,已游出数丈远了。显然,他的水性了得。他玩得正欢呢。哪有什么寒什么冷?!
郑氏不由得皱眉,担心朝韦俊叫喊:“小俊,别冷着,快回来…”
郑玉蓉的话音未落,韦启浩笑着也快速脱去棉衣,往地上一扔,一下扎跳到河水里,溅起的水花有些落到郑玉蓉的身上,郑玉蓉傻了…
韦启浩快乐地游去和韦俊嬉水玩闹…
看着河中戏水的这俩父子,郑玉蓉不由得皱眉苦笑…
4岁的韦聪看到父亲和哥哥在快乐地玩水,经过短暂的考虑后,他也照着哥哥和父亲那样,快速脱去棉衣,往地上一摔,扎跳入河里,游到父兄身边,父子仨在一起大笑嬉水…
这下,郑氏哭笑不得了,喃喃:“这父子仨,我服了…”
郑玉蓉在已撒好网,在小木船上吹起竹笛,悠扬清婉的笛声一如天籁,悄然穿透冬晨的凉气、寒雾、冰霜、冷水,久久回荡,响彻人间…
父子仨听着竹笛声,默契地对望,同时发力,向木船游过去…
这是在比赛谁先到达…
10岁的韦俊,动作娴熟地努力游着,小身影时而出水,时而入水,犹如一条会飞的斗鱼。假如那时有直播的话,这场竞技,绝对不止是游戏这么简单。
因为,韦俊的水性,也是后来他的护身武器之一。是用来救命的。
韦俊伸出一只手。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快手。
因为,这只手后来用来拔枪开枪用刀使棍,很快。
这是18岁青年的手。
这次他和父亲、弟弟游泳比赛,还是他首先到达木船。
快手搭上小木船的边沿,然后18岁的韦俊从水里冒出头来,看着才到达的父亲和弟弟韦聪,父子仨哈哈大笑…
木船上的郑玉蓉看着这父子仨,笑得就像盛放的花。
在一家四口的快乐笑声中,时间瞬间飞跃到1936年。
这还是深夜。不,应该说快到清晨了。
天虽然漆黑,但还是可以模模糊糊看得见曲折的路。
18岁的韦俊背着简单的布包,里面是简单的生活用品。
在父亲韦启浩、母亲郑氏、12岁的弟弟韦聪送行下,到达村头通向外界的路。
韦俊能够上大学读书,还真得感谢石井村全体村民。更要感谢的是老村长张保家。本来张保家就觉得韦俊是块好料,但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让张保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支持韦俊上大学。
凌晨。天没亮。韦俊就起来了。他简单洗刷了以后,就把早餐配好,等妈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煮了。然后,韦俊就小声开门,在晨雾中走去村后面的竹林。
竹林中间有块空地。他的师傅还没来。村里有个老拳师,也姓张,是张保家的族叔。老拳师深藏不露,对多种武术如太极、洪拳、咏春、八卦等,似乎都有研究,而且有很深的造诣。
小韦俊自从在竹林里看到张老拳师耍起武术的情形,他就目不转睛,不愿走,一直看。这张老拳师不轻易收徒,平时也不怎么露功夫。
但韦家他是知道的。韦俊这个小孩,他也喜欢。于是,张老拳师有收徒的念想了,决定试试韦俊。
张老拳师故意问韦俊:“喜不喜欢?”
韦俊猛点头。
张老拳师又问:“想不想学?”
韦俊又惊又喜,猛点头,并且立即就想下跪拜师。
张老拳师欣赏这孩子的聪明,但马上伸手拉住韦俊,不让他下跪。“看了这么久,你会多少?!”
韦俊一怔。可他的勇气和胆气上来了。
他走去空地中央位置,闭眼想了一遍,在脑子里把刚才看着老拳师耍的武术动作全部回放一遍,双手在微微地在半空中比划,脚也微微地配合比划。很快,韦俊就已经回放完毕。
韦俊开始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竟然不怎么有遗漏。
张老拳师看着,连眼睛都没眨,心里不禁在赞叹:厉害了,我的哥!
韦俊打完一套武术下来,气喘吁吁,收式,看着张老拳师。等着回应。
张老拳师佩服他的勇气和胆气,还有那出类拔萃、相当超群的记忆。虽然韦俊的动作不规范,不到位,没有力度,就像个花架子,徒有形而无力。
但这么一个孩子,且只看了一遍,能还算完整地照样耍一遍。这可不是盖的。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眼前的小孩,韦俊,不就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