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藤子微笑着轻送关开晴出门。
关开晴到门边时回头，藤子向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关开晴笑着点头出去…
梅姨关上了门…
门这一关，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藤子抱着天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下看…
载着关开晴的车，徐徐地驶出报社大院…
藤子脸上突然抽搐似的，微笑不见，眼神变得冷峻…
“澳门大酒店”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虚伪地闪烁笑着。
这里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的。
偌大的宴会厅，西式风格豪华装修，灯光柔和雪亮。
这么大的宴会厅，能容纳很多人同时就餐。可现在宴会厅的中央，只摆了一张小长桌。而且不能有其他食客。
小桌的周围有数名穿着整齐的西式衣着的服务员待命，随时侍候。服务员的脸上明显带着不满。因为此时服务员正按要求在宴会厅小桌上摆日本料理。
这是多么强劲的蛮横无礼啊。欺凌，习惯式欺凌。
可酒店所有人都慑于日本人的嚣张气焰，谁也不敢说什么。
宴会厅的外围，分布着暗中持枪的日本特务。波多野洁伊在外围巡逻。他与苍井不空擦身过，互相点头。
这苍井不空，满面横肉，黑板着脸犹如葛爷式面瘫，他是木村昌人的保镖队长，日特机关的理事。
波多野结伊和苍井不空，是木村昌人和木村野人的打手。
所谓放狗咬人，就是指波多野结伊和苍井不空这种人出手。
菜上齐了。
全日本料理菜式，寿司、清酒、日本红豆饭、海鲜刺身、三文鱼生鱼片、日式豆腐。不算上等，但在这时候这地方，能找到这些材料已经很不错了。
用餐的人也就坐了。
三个人。
坐主位的是眼神凌厉、面相凶恶的木村昌人，他是澳门日特机关长。
能在木村昌人手上走过三招的人，这世上不多。木村昌人自己觉得。
左边的是长相斯文、儒雅、戴金边眼镜的木村野人，他是原华南派遣军驻广州的日特机关次长，后被调职至澳门日特任职次长。
木村野人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世和经历，他会在心里不断地说着：我不一样，我不一样。他的致命弱点，几乎没有。如果说有，那就是，他迷恋关开晴，简直到了痴的地步。但他同时又自控得很好。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种人格，他自己也数不过来吧。
右边的是关开晴。她虽然在用餐，礼仪得体，动作规范，但难免有些不自然，她的目光与对面的木村野人不时接触，微笑。
木村野人看她的眼神饱含爱意，同时也微用手中动作隔空来安慰她。
饭局不在于饭，局才是重点。
用餐气氛颇为僵硬和紧张，木村昌人一直并没开腔问话，野人和关开晴也没法先说话。
木村昌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冷眼看着关开晴，凌厉的眼神如电光般，似要穿透她的心房。
好戏上场了。
木村昌人冷冰冰地用生硬中文问：“你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做日本人？”
关开晴微向昌人鞠躬，微笑着：“因为…我要嫁给一个日本人”在回应的同时，关开晴的眼睛笑着望向野人…
木村昌人毫不理会关开晴和野人的四目柔情蜜意交缠，继续冷冰地用生硬中文发问：“现在日中正在交战，你确保你真的想做日本人？！”
关开晴微笑着回答：“我只想和我爱的人一起，过着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木村昌人看到弟弟木村野人迷恋地看着关开晴，暗中摇头，一脸不悦…
不料，关开晴改用流利的日语：“兄长，我叫…佐佐木香里奈…请多多指教…”同时起身向木村昌人行鞠躬礼…
木村野人对于未婚妻的表现颇为满意。
木村昌人没想到关开晴的日语这么好，但他仍然用生硬的中文回应：“很好…要做木村家族的女人，必须经过考验…”昌人为什么要用中文回应呢？这里面有深意。因为他还不认同关开晴是弟弟野人的太太。
木村野人用日语想帮关开晴说话：“兄长…”
木村昌人已经挥手阻止野人，向苍井不空扬手示意，苍井不空即时点头向后面的数名日特扬手。
随即一名晒得很黑的中年男渔民被五花大绑押出。这渔民叫黑明。黑明的身体遍体鳞伤，鼻青面肿，嘴角血渍刚干，明显受过严刑拷打，被扯头发强拉起头，扭过头，强迫黑明的视线面对看着关开晴。
关开晴保持微笑，眼中快速闪过一念不为人所知的不安，时间大概不到0.01毫秒…
正是这一念，时间被拉回到1939年的暮春。在广州的郊外。山上有片小树林。树林里是万人坑。正确来说，这山上山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坑，乱葬冈。
死不起啊。躺的位置都没。
夜无风，特别黑。阴森森的，有些怪鸟偶尔怪鸣，恐怖得没有活人。
三个火把燃着。一个在前面引路，这人正是黑明。后面的阿炳和老周强行半押着耷拉着头、有如死尸的关开晴，在山路上走向树林深处。
关开晴的嘴巴没被堵，但她一点也不叫。她的手脚没被绑，但她一点也不挣扎。她两眼呆滞直愣无光无神，有如死尸。任由他们半押着前行。
树林深处是一个很大很深的万人坑。
黎光耀举着火把，起身迎接他们。
黎光耀人称光叔，是中共南方局特科小组副组长。光叔的身后，有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大石头上，用树枝撩拨一堆在万人坑边、燃得正旺的篝火，此时只见这个中年男人的背影。在燃烧的火光中，其伟岸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个中年男人，是刘卓华，中共南方局特科小组组长。他正望着熊熊火光沉思，丝毫没有理会关开晴被挟持到来。
万人坑里，在火光下，隐约可见里面到处是横七竖八、死状不一、男女老少的尸体，还持续冒着不完全式燃烧尸体的青烟和散发令人作呕的臭腐味。
没有人能在万人坑边呆上一刻。
可刘卓华在这呆了很久。
关开晴被扔在地上，被扔得膝盖跪地吃痛了，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刘卓华。人还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
光叔挥手，黑明、阿炳、老周等人退走。
刘卓华突然咬牙，起身，一脚把关开晴踢进身后的万人坑，然后和光叔两人拿着火把，在万人坑周围点燃早就堆好围成一圈且淋上煤油的木柴，火焰熊熊，快速串烧成一个火圈……
光叔担心：“她现在这个状态…”
刘卓华摇头表示不怕。
这丫头有病，还挺严重，得治。
光叔忍不住又问：“会不会有危险…”
刘卓华坚定摇头：“非常人，当用非常手段…”
光叔终于没再说话，与刘卓华一起望向万人坑里。
在忽高忽低、闪烁不定的火光下，万人坑里死状各异的老百姓尸体，更显得恐怖可怕，有的已经爬满蛆虫，有的露出白骨，尸臭非常浓烈…
肺烂。
肾疼。
关开晴被踢摔进坑里，向下连滚，头晕脑胀。直到这时，她才悠悠醒来，见到身边的死尸惨状，顿时被吓得到坑边乱抓乱走，但到处都是尸体，她总是走不出尸体的包围…她无比恐惧，奋力地用手抓向坑边沿的突出石块，试图爬出坑…
柴火燃得更熊，发出噼呖啪啪的声音，火星不时四溅，树林里，烟雾弥漫…
一个走在哪都吸睛无数的女孩，现正在万人坑尸体堆里滚爬挣扎…
她的双手，沾满了肮脏的尸水和泥沙，从坑中伸起，紧抓着坑边沿突出的石头尖，双手在用力，颤抖着支撑身体向上爬…
她终于出头了。
刘卓华和光叔确认过眼神，那是关开晴。尽管她浑身脏臭得不像活人，尽管她咬到嘴唇出血、汗水涔涔，全身湿透。但仍遮不住她脸的坚毅，眼的坚定，心的坚强。
刘卓华和光叔再对望，欣慰点头…
不用多久，关开晴已靠自己的体力和非常毅力从万人坑中爬出，跳滚过熊熊柴火圈，体力虚脱，不由自主地跪在刘卓华面前，情不自禁地抱着刘卓华的腿，任性地放声大哭…
宝宝，你终于崩了。
没事，你可以多崩一会。
不行，你不能再崩了，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呢。
光叔试图想说点什么，但被刘卓华扬手阻止：让她哭吧！
关开晴哭得嗓哑声竭，这才被刘卓华和光叔扶起，她泪眼腥松地看刘卓华…
刘卓华意味深长地问：“好了？”
关开晴突地一抹干泪水和鼻涕，坚定点头：“我不应该为了这点事，消沉颓废…我的经历…比起祖国沦陷侵略者之手，千千万万同胞水深火热…算得什么…”
刘卓华赞赏：“你醒了！”
关开晴是为了什么事，竟然如此消沉颓废？
为了一个人。
一见误终生的韦俊。
这时韦俊，已经死了。跳入珠江，木村野人乱枪扫射水面。他不可能活着。
关开晴听闻木村野人故意向她传达的恶噩，突然就失魂了。行尸走肉。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静静。没有泪，也不哭不闹。更不想睡。
知女莫若父。关成就知女儿心里早有韦俊。
明明喜欢，就是不认。
问了，女儿肯定也不会回应。她早就不把自己当父亲了。
干着急啊！
女儿一旦怀春，父爱的力量就变弱了。
关成就只得向光叔求助。
刘卓华喜欢这个出色的下属，改为柔声安慰：“时刻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下来，关开晴的话，绝对能令刘卓华和光叔够喝一壶的。
不，是惊得肉在跳。
关开晴突然咬牙，下定决心，向刘卓华请求：“我要打入日特内部…”
这本来就需要她这么做。
关开晴继续：“我强烈请求组织，批准我嫁给木村野人，做日本人的太太…”
刘卓华和光叔傻了。正确来说，是被震住了。
关开晴已经下定决心：“我会广东话、普通话、英语，做过英文报纸编辑，和外国人打交道最多…最重要的是…木村野人迷恋我，曾多次向我求婚…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刘卓华和光叔对望，神情凝重：“你不要冲动…”
刘卓华知道关开晴的话不假，可她这样做太过危险了，木村野人是什么人？现在的日本华南派遣军特务机关次长！！
特科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事关重大，事态严重，刘卓华得向上面汇报请示…
光叔颤声说：“做汉奸…你可要想好了…”
关开晴斩钉截铁点头，表决心：“我绝不辜负党和组织的培养…”
她在等刘卓华表态。
刘卓华在沉吟着。
既然关开晴主动请求这样做，也确实有必要这样做，这是拿到日本情报的最好方法。依照刘卓华对关开晴的熟悉，恐怕九头牛魔王再加上大师兄分身七十二，来拉关开晴，也拉不动她。
她打了鸡血。非一般的鸡血。
“你一旦走上这条路，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头…”
关开晴一副大无畏、舍我其谁的模样，坚决地说：“我从不回头…”
关开晴看着燃燃的柴火和升腾的浓烟，咬牙，握拳。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火。
“我从不回头…”关开晴再次强调。
是的。这女孩从来都不走平常路。
关开晴，满血复活。
宴会厅里，黑明睁着那张越加黑得发亮的脸，眼睛略斜瞟了关开晴一眼。
关开晴镇定自若…
无疑，黑明绝对认识关开晴。但黑明肯定说，不认识关开晴。这一点，关开晴拿命来肯定。
这就是共产党员，这就是同志。宁可自己牺牲，也绝不背叛和出卖组织、也绝不会出卖同志。
木村昌人用毒辣目光观察关开晴，但明显并没看出端倪。
苍井不空指着关开晴，用生硬的中文逼问黑明：“认识她吗？！”
黑明缓缓摇头。
苍井不空大声凶狠地凑头向黑明耳边吼问：“她是谁？！”
黑明一脸哭腔：“我是个打渔的疍家人…我不认识她…她是谁…关我什么事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苍井不空怒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骂：你不说谎会死啊？！会死啊？！
不说谎还真会死。不过说谎也不得不死。
苍井不空向木村昌人示意，意思是黑明不肯指认关开晴。
遇到硬茬子了。
木村昌人边用双手撑桌起身，边用手让苍井不空把黑明送到他面前。
木村昌人看着黑明，用生硬中文说着：“既然你没价值，那留你也没用…”
还没说完，木村昌人已迅速拔出割生鱼片的刀，一下插进黑明腹部，力度奇大，直没刀身，只留刀柄在腹外…黑明痛苦得眼睛瞪大，望着关开晴…
关开晴也没想到，只是惊愕得还没有其他反应…
吓死宝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