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坐着齐果、斐小染,以及程金和他的弟弟程银。
齐果率先开口,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所以是因为,我跟小染都要卖海域和渔船,于是你把我们聚在一起,准备以比价的形式来压价?”
自己的心思被齐果不加任何修饰地说了出来,程金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只是很好地掩盖在黝黑的皮肤下。
“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下。”程金挠了挠头,“这样比较方便,而且我们手头确实不太宽裕……”
果然,人不可貌相。
在渔港镇被人用商业逻辑给套路了,这是齐果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这方法用在自己身上,确实不怎么好受。
斐小染看向程金两兄弟,试探地开口:“你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忽然,屋内的大门被暴力推开,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伴随着木门的哐当声,屋外的阳光照了进来。
门口处,站着一个苍老女人。
逆光下,她面目模糊,影子却被拉得很长,有些变形,仿佛是要吃人的怪物。
来者气势汹汹,齐果蹙眉打量。
斐小染却倏地起身,走向来人:“妈,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今天要不是我来,你早就我儿子的东西给卖了!”苏玉云嗓音极大,浑浊的眼睛瞪着斐小染,“我儿子的东西,我说了算!”
原来是斐小染的婆婆苏玉云。
苏玉云是村里有名的重男轻女,早就因为斐小染生的是女儿而不喜。加之大儿子突然离世,婆媳之间出现了巨大裂痕。
现如今,苏玉云想要霸占儿子留下来的海域和渔船,让小儿子去经营。既不是买也不是租,而是给。
“妈!如果小叔要买,我可以卖,哪怕价格低一些我也无所谓。但是,我是绝不可能把我家的东西送给小叔。”斐小染面容坚毅,“我跟欣桐还要生活啊,您让我们娘俩怎么办啊?”
“你还问我怎么办?你妈克死你爸,现在你又来克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苏玉云胡搅蛮缠的模样让齐果厌烦,她在思考,如果自己上去帮忙,会不会适得其反。
斐小染不甘示弱地与苏玉云对视,一副坚决不会妥协的姿态。
这表情让苏玉云更加恼火,气愤交加她冲了上去,一个巴掌打在斐小染的脸上。
火红的巴掌印瞬间在斐小染的脸上散开。
齐果挡在斐小染的面前,声音冷冽:“说话可以,吵架也可以,打人却是不可以!”
“你是谁,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跟你没关系!”
“家务事?”齐果冷笑,“法治社会了,奶奶,别再说这是家务事,我这就报警,让警察来跟您说说,这是不是家务事。”
此处的争吵很快传开,斐小染的母亲和小叔陈松都闻讯赶来。
斐母将斐小染拉到一旁,示意女儿不要跟苏玉云顶嘴。
陈松也拉过母亲苏玉云,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妈,有话好好说啊,在这闹,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陈松,你大哥的死,都是斐小染害的。”苏玉云见到小儿子,触景生情,眼眶微微泛红,神情凄苦,“她害死了你大哥,她也别想好过!”
陈松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劝说母亲。大哥的死是意外,母亲却始终不肯相信,固执地认为是斐小染害的。他视线扫到斐小染脸上的巴掌印,更觉愧疚万分,说了声抱歉后,将苏玉云带走。
斐母年近六十,却比同龄人看着都大,一辈子的操持和辛苦全都写在脸上。
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疼不疼啊,小染。”
“妈,您别担心,不疼。”
“闺女啊,你别跟你婆婆一般见识。她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人了,大儿子突然没了,一时间接受不了。”
斐小染并未说话,只是神情悲切,难道她就不难受吗?
斐母拉过女儿的手,劝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行,你就把这些东西还给你婆婆吧。咱们不争了,只要让她别再为难你,我们苦点没关系。”
“妈!这些东西都是我跟欣桐她爸靠自己挣回来的,现在他走了,我跟欣桐还指着这些东西活下去啊!”斐小染震惊地看着母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可你毕竟没跟人家留后,理不直气不壮,怎么跟人争。”斐母看到斐小染的脸色难看,连忙道,“妈还有点积蓄,只要妈还有一口吃的,肯定不会饿着你跟欣桐。”
斐小染苦笑,她的母亲,被世俗的枷锁教化得深入骨髓,她注定无法从母亲那里获得认同。
斐母的丈夫如同斐小染的丈夫一样,年纪轻轻便因海难去世,留下妻子苦苦支撑,照顾着年幼的女儿。
流言蜚语暴打着斐小染,当年的斐母亦被同样对待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以为也许别人不懂,但母亲一定会心疼自己,懂自己,因为她们同病相怜,没想到却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
她冲着斐母摇了摇头,决绝道:“妈,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被世俗礼教洗礼啃咬过的女性,反过来会用同一套系统去撕扯比她们年轻时更脆弱、更不合时宜的女人。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让齐果感到厌倦,这种暴力的因果循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走到斐小染的旁边,齐果把纸巾递了过去:“我们过几天再来商量价钱吧。”
斐小染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以继续。
经过刚才的闹剧,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和局促。
程金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虽然海域比较稀缺,不过这会儿一次性出售两块地方……”
不想听对方无意义的话术,齐果打断道:“你可以直接说出心理价位。”
“我们对比过了,齐果你的海域在内海区,优点是距离比较近,方便养殖,缺点就是这附近区域面积不是很大。斐小染的这块在外海区,优缺点正好跟你是反着的。”
兄弟两人相视一眼,程金说道:“所以,八万是我们的心理价位,至于渔船,齐果那条船比较大,马力也足,但是比较老旧。斐姐的,马力小点,但是很新,船的定价在十万。”
看着对方极力压价的模样,齐果心中不快,不在于价格,而是姥爷那么宝贝的东西,却被对方挑三拣四用来压价。
不爽。
不悦。
不耐烦。
齐果敲击桌子的手指更加用力。
而屋外敲门声响起,以为是苏玉云去而复返,斐小染有些激动地再次起身。只是这次,门口站着的却是两个陌生男人,手上提着行李,身上也挂着行李。
斐小染挪开身子,程金也一头雾水,这一下午的工夫,来的人比此前一整个月都多。
“俺找齐果,俺俩是齐老爷子的伙计。”
齐果站起身,边打量着两人边靠近。
她记起来之前贴春联的时候,姥爷说过这两个人,一个叫李壮,一个叫田力,是表兄弟。跟着姥爷干活,已经有许多年了。
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是长年被太阳晒得黝黑,还有一些被海风吹久了的粗粝干燥。
扑通一声,两人卸下肩膀上沉重的行李,卷起地上的阵阵的尘土。
“齐老爷子的东西,你不能卖!”
齐果纳了闷了,难道今儿的黄历上写了不易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