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果似笑非笑的看向远处那幅“父慈子孝”的画面。男孩儿窝在邹灿生的怀里,满脸泪水,控诉齐果这个坏女人是如何欺负他的。
齐果嘴角泛起冷意,走向父子二人:“换个地方把话说清楚?”
看了眼围观的村民,邹灿生点了点头。
齐果虽然不想带两人回到自己家中,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去处。
小院木桌前,齐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邹灿生推了推身边的男孩儿,让他去院子里玩。
男孩儿一脸不乐意,敌视地瞪着齐果,可耐不住父亲的威压,只能灰溜溜地走远,却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邹灿生叹了口气:“果果,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
“不管有意与否,你确实是瞒了。”齐果直视着邹灿生,语气冰冷,“这么多年,你从我这借的钱,都给你儿子花了?”
邹灿生面露愧色,他喝了口水,把多年的经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许是很少跟别人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回忆。
跟齐美丽的婚姻,结束得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本性不喜束缚的他,摆脱了柴米油盐的困扰,只觉柳暗花明,天高地阔,他只身一人去南方闯荡。
那会儿的南方,遍地都是黄金。邹灿生学人做生意,起初确实赚了些小钱,对从小地方出来的他来说,这钱是他曾经两年的收入。
见识到了繁华,邹灿生立誓要在这片土地上闯出点名堂。
经人介绍,他认识了深圳的大老板。老板说要采购些东北大米,在过年期间售卖,利润翻倍。
那会儿的东北大米在南方很受欢迎,入口香甜,软糯弹牙,是精品超市的座上宾。
在老板的鼓动下,邹灿生将自己挣的钱全都投了进去,还借了些外债。他亲自跑去东北,采购最正宗的五常大米,稻花香二号。
一个个集装箱运载着几吨大米,运输到深圳码头。
邹灿生喜笑颜开,给老板拨打电话,谁料老板却说自己很忙,过几天再来收货。
一连等了一个星期,邹灿生有些吃不消了。因为每多等一天,他就要多付一天的码头场地费。
他跑去公司找老板,又堵着老板的手下问到底什么时候能收货,却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邹灿生找到好友。因为那会儿正值寒假,他同意将大米先运到学校保存。
一个月后,老板姗姗来迟。
此时的大米哪还有刚到时的剔透,早因南方潮湿的天气,出现些许发芽的情况。
邹灿生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坑了,面对老板的无情砍价,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以被压得极低的价格售卖。
老板乐呵呵地收购了大米,转手送到工厂,抛光,装袋,运到一个又一个的超市里,狠赚了一笔。
为了这笔失败的生意,邹灿生还了十年的债。
而后的他老实多了,安稳地在厂子里打工,认识了毛豆的妈妈。那女人不嫌弃他穷,帮他一起还钱。
结婚后,女人被查出不易受孕,辗转多地治疗,治疗要花费很多钱,他又借了很多钱。
终于在六年前生下毛豆,那时的齐果已经事业有成,为了还债,他几次跟齐果借钱。
一年前,毛豆的妈妈去世,邹灿生决定回到渔港镇。
原来一个人大半辈子的经历,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仔细回想,那时父亲每次打电话,除了借钱,再未提及其他,甚至从未关心过自己,齐果心中泛起悲凉。
这么多年,自己成了父亲新家庭的提款机,名副其实的冤大头。
“果果,爸爸借的钱会还的,我都记在了本子上。”
齐果冷笑,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偿还,就不会再次跟自己借钱。
本以为多年坚硬的心,竟会在此刻不停地抽疼。
在自己小的时候,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从未出现过。原来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啊,只是被负责任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或许在父亲的眼里,自己是不管怎么样都能过得好的人,不需要照顾,不需要浇水,只要放任就能野蛮生长吧。
如今的他,以别人父亲的身份出现,难道自己还要奉上鲜花和掌声吗!
现如今她自顾不暇,对于他的要求亦无能为力。就算有能力,她亦不会再心软!
齐果将父亲送到大门口,邹灿生盯着齐果的眼睛,问道:“果果,你恨爸爸吗?”
他并未看向父亲,淡淡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很多事也怪不了我,你妈做得也有些过分,就算气我,也不能连你的姓都改了!”
看不惯父亲的无故指责,齐果回怼道:“如果按照抚养我的功劳来说,我改姓齐,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邹灿生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而且你的冠名费,我这些年借给你的钱,也够了吧。”齐果转身,背对着邹灿生,强忍着情绪,再次说道,“你好好照顾他吧,你曾经让一个孩子没有父亲的关爱,不能再让第二个孩子重蹈覆辙了。”
关上大门,齐果不停地深呼吸,才勉强将那股翻涌的热意压了下去。
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再是需要父亲关爱和照顾的小女孩儿了。
她拥有独立健全的人格,遇事自己扛的习惯,曾经的求而不得都化作往事里的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拨通了南枝的视频电话,南枝感慨自己的爸爸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能组成渣爹联盟了。
齐果被逗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再去分辨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起码他已经知道了,如何对一个生命负责。
交谈中,齐果越发觉得南枝的状态不对劲儿。她正躺在床上,披头散发,黑眼圈拉得老长。
“我辞职了……”
“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过去陪你?”
南枝被齐果的认真模样逗笑:“喂,我好歹是你表姑,没那么脆弱。”
齐果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有你这么成熟稳重的表姑,可真是我的荣幸。”
南枝笑说自己最近在渡劫,让齐果不要担心自己。
挂断电话后,齐果完全没料到,齐美丽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一脸怒气,进门就问:“邹灿生是不是回来了?他想要干啊!”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
“……”
齐美丽看清齐果面庞后,连忙快步上前:“邹灿生他打你了?!”
齐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血迹已经凝固。
“他儿子打的。”
“……”
在齐果的告知下,齐美丽才弄清事情原委。她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他有什么脸?这么多年都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竟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真当我们母女俩好欺负吗?!”
看着齐美丽数落父亲的模样,竟然有种村口大妈骂街的气势,齐果没忍住,大笑出声,这笑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她第一次见,如此接地气的母亲。
齐美丽被齐果笑得发慌,只能拿出药箱给齐果处理了伤口,这才堵住了她没心没肺地笑。
齐果的额头被齐美丽包扎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做了多大的手术。
她的眼中是无声的控诉,包成这样,真的好吗?
齐美丽轻哼一声:“你可别不知足,这是我最好水平。”
齐果额头的伤,她的爸爸,没有提及……
她在心中暗想,或许齐美丽是在意她的吧,只不过她们两人都被厚重的外壳包裹,外壳上又布满了长刺,这才让她们一遍遍地伤害着彼此。等到发现时,两人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齐美丽从包里掏出两张演出票,递给齐果。
“这是我舞蹈表演的门票,时间在下个月,有空就过来看。”
没等齐果回应,齐美丽便转身离开。
门票上写着——原创现代舞《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