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大门被缓缓推开,随着缝隙逐渐变大,姥爷的身影出现在齐果的面前。
姥爷头发花白,面容微黑,身上穿着居家睡衣,许是出来的匆忙,并未披上外套。在看到齐果的瞬间,他瘦削的脸上满是欣喜。
如计划的那般,齐果给姥爷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祖孙之间的温情流淌在寂静的夜晚,抵挡住所有的寒意,温暖着彼此。
身后突然传来细微响动,她回头看去,竟是顾城提着自己的手提包,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只是这笑有些意味深长。
齐果立即警觉起来,刚才自己对姥爷撒娇的模样,岂不是全被这人看到了……
碍于面子,她匆忙道谢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姥爷往屋里走,边走边嘱咐姥爷,天气冷,出门一定要穿好外套。
姥爷笑呵呵地听着齐果的“唠叨”,这带有独特棱角的关心。
“果果,肚子饿不饿呀,要不要给你热杯牛奶?”
“姥爷您别忙了,我不饿。”齐果拉着姥爷的手,“听说您生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呀?有没有去医院看,严不严重?”
姥爷拍了拍齐果的手,感受到粗糙的质感摩擦在自己的手背。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这双手,摸过冬日冰冷刺骨的海水,抬过千钧重负的海鲜;这双手,撑起了这个家,也养育了自己。
齐果眼睛有些发涩:“姥爷,是我不好,这么久了都不回来看您。”
“别担心,姥爷没事,姥爷身体好着呢!果果回来了,姥爷什么病都没了。”
窝在姥爷的肩膀上,齐果想要一直抱着姥爷,似是要把这么多年缺失的拥抱都给补回来。
不管在外人面前她是什么样子,只要面对姥爷,她就会变得柔软又细腻。因为这是他最爱的姥爷。
姥爷年轻时吃了很多苦,父母早亡,留下排行老大的他,还有两个年少的弟妹。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姥爷从十四五岁起,就独自撑起了整个家。
他没日没夜地打鱼,除了打鱼,只要别人需要帮手,一定第一个报名。因为肯卖力气,大家也都愿意用他。
姥爷扎猛捡过海胆,在刺骨的海水里捞过海菜,在冷藏工厂打过零工,没日没夜地加工过扇贝,就为了一小时五块钱的工钱。
就在这样不要命的夜以继日中,姥爷结了婚,有了唯一的女儿齐美丽,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渔船和码头。
随着齐果的长大成人,离开渔港镇,飞往更广阔的天空,沉浸在奋斗和消耗自我的快感中。这快感麻痹了齐果,让她下意识地忽视了姥爷的存在。
实习那年,忙于工作的齐果决定就地过年。姥爷在翻来覆去的几个夜晚后,找到村里的年轻人,手把手教自己如何购买火车票。
姥爷如变魔法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无法想象,这辈子几乎不曾离开过渔港镇的姥爷,是怎么靠着自己,来到几百公里外的陌生城市。
那一年,是她至今的人生中,不曾被超越过的温暖存在。
临走时,姥爷给她塞了两千块钱。拿着还残有姥爷体温的钱,目送着姥爷离开的背影,齐果泪如雨下。
接连几声的咳嗽,打断了齐果的回忆。
“果果,我把你的房间打扫过了,里面的东西都没动,就等着你回来住。”
看着姥爷不再高大挺拔的背影,齐果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的落在姥爷的手背上。
这么多年,为了争口气给齐美丽看,齐果发誓不做出成绩决不回来。可如今看到姥爷逐渐年迈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的坚持似乎有些可笑了。
就在这愧疚和自责中,齐果沉沉地睡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这是久违的安宁时刻。不是被闹钟唤醒,不是被充满喧嚣的噪音吵醒,只是因为睡足了觉,自然而醒。
窗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齐果将头探进窗帘,透过窗户望向院子。只见姥爷头戴雷锋帽,手握铁锄头,正背对着自己,一下一下地往地上锄去。
姥爷的家,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外加一个露天小院。
因为房子地势较高,可以站在院内,饱览大半个渔港镇。闲来无事时,姥爷也会坐在院子里,边喝着茶,边看着风景。
小院里铺着一条鹅卵石铺小路,左右两边都是泥地,姥爷平时就喜欢在这里种点蔬菜和花草。
院子里遗留着已经枯萎的南瓜藤和梅豆藤。因为冬季的缘故,院子里少了些生机。却又因为姥爷在地里忙碌的身影,多了丝烟火气。
齐果打开窗户,寒意扑面而来,白色寒气鱼贯而入,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姥爷,您在干什么?”
姥爷转身,如同献宝般,将手里握着的那颗沾着泥土的白菜举了起来:“果果,快看,这是我种的白菜。”
齐果逗得哈哈大笑,姥爷满脸自得的模样,仿佛手里举着的不是白菜,而是金子。
姥爷擦了擦白菜上的泥:“一会儿姥爷给你做鲅鱼手擀面,这白菜正好用来做咸菜。”
能被阳光叫醒,能被姥爷农作的声音叫醒,真好。
来到厨房,齐果一副听候姥爷调遣的模样。
灶台上,已经放置着切好的鲅鱼块。一块块整齐洗净的鲅鱼块躺在盆子里,色泽鲜亮。
姥爷把白面和玉米面按比例,舀进铁盆里,一边倒水,一边和面。
“姥爷,还剩什么没做,我也能搭把手。”
“来得正好,你把白菜洗干净,切成丝。”
齐果认真地剥开白菜外面的叶子,把枯萎的叶子扔掉,将几片鲜嫩的叶子剥下,洗净,放到菜板上,一刀刀地认真切成丝。
要说齐果的刀工,还是在姥爷身边学会的。姥爷喜欢做饭,做的虽然都是些渔港镇的家常菜,但就是比别人做得更好吃。
经过齐美丽厨艺多年的“荼毒”,能吃到姥爷做的饭是齐果小时候最开心的事。
那时的姥爷头发还没变白,比现在胖一些。齐果小小的身影跟在姥爷的身后,学着姥爷的样子忙前忙后,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有被刀切到手,嗷嗷大哭的时候。
就在齐果将白菜切好时,姥爷已经和好了面。
他将面团放在面板面,取出超长擀面杖,一点点地将圆滚滚的面按压成饼状。
直到面的厚度让姥爷满意后,他才拿出菜刀,把面切成了丝,为了防止粘黏,又撒了些玉米面在上面。
将燃气灶打开,大铁锅烧热,倒上花生油,用葱姜蒜炝锅,直到炒出香味后,将鲅鱼块倒进去继续翻炒。
加入黄豆酱、生抽,加水烧开,在滚烫的汤底中,放入手擀面。姥爷熟练地动作一气呵成,却也能看出因为年迈而动作变得迟缓。
在等待的间隙,齐果也将白菜腌制好,端上了桌。
饭桌前,齐果和姥爷面前摆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香味直冲天灵盖。
鲅鱼手擀面,汤底浓郁鲜香,面条筋道弹牙,配合着姥爷自己种的白菜,清甜爽口。
太久没吃到姥爷做的家乡饭,齐果再无任何矜持,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摸着有些微胀的肚子,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喜欢吃,姥爷再给你做。”姥爷宠溺地看着齐果,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齐果露出满足的表情,手机的响铃打断了片刻的惬意。
这是一串熟悉的号码,齐果的眉毛微微蹙起,又很快平展,将电话挂断。
察觉到了齐果的变化,姥爷刚想开口询问,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她没有挂断,只是将电话调成静音,笑着对姥爷说:“姥爷,我出去接个工作的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望着齐果匆忙离开的背影,姥爷有些担心,嘴唇微微蠕动,却终究还是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