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齐果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安静角落，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的粗糙声音：“齐总，你终于接电话了，这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呀？”
“王老板，我既然答应了会还，就一定会还。”齐果顿了顿，“更何况还没到时间。”
“主要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最近确实也缺钱，不然也不会……”
齐果眉头紧皱：“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挂断电话后，齐果神情落寞，掺杂着不甘和愤怒。她靠在身后的墙上，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不想让姥爷担心，又怕被看出端倪，齐果决定先到处走走，散散心。
村口的大榕树下，正坐着七八个村民，岁数较大，文化程度不高，是村中八卦的主力军。他们喜欢通过拼凑表象去传播结论，而不是传播事实。
多年前，因为齐果总是不回家，传到最后成了齐果为爱远赴他国，却又被对方出轨，离婚女无颜回家。就因为这谣言，齐果没少听齐美丽的抱怨。
如她所料，她的出现再次让人议论纷纷。
昨日的婚礼现场，成为渔港镇近年来的大热点。可那又怎样，她并不在乎。
停在杂货铺前，齐果拿出昨天从高中校服兜里找到的零钱，思考着自己该买几瓶啤酒。
她刚迈进便利店，就听身后传来“噗呲噗呲”的声音。
回头望去，一只胳膊从电线杆后伸了出来，朝着自己不停摆动。这画面有些诡异，如果配上恐怖音乐，这一定是鬼片无疑。
齐果只觉莫名其妙，不想理会。
等不到回应，对方有些着急，探出了头：“唉，那个阿姨，你过来一下。”
被人叫做阿姨，还是被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叫，齐果心火翻涌！
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去，男孩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你过来一下。”
齐果站在男孩儿的面前，“居下临高”却依旧不怒自威。
“姐姐，如果刚才看到你的正脸，我绝对不会叫你阿姨！”男孩儿一脸嫌弃，“主要是你这身外套，从后面看，确实挺像阿姨的。”
齐果这才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竟然把姥爷的外套穿在了身上。
“姐姐，能请你帮个忙吗？”男孩儿一脸讨好的笑容，掏出五十块钱，塞进齐果的手里，“帮我买包烟，剩下的钱归你。”
她顿时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小时候总被齐美丽指使跑腿，每次买完东西，剩下的钱都归自己，恰好与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
“未成年？”
男孩儿有些心虚，没有回答。
“让我猜猜。”齐果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高中生，今年读高三？”
男孩儿一脸惊讶，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的”震惊表情。
齐果不作解释，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男孩儿警觉地后退一步。
晃动着手中的钱，齐果狡猾地说道：“你要是不告诉我，这钱……。”
男孩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李宇星。”
听到熟悉的名字，齐果手中摇晃纸钞的动作顿住，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儿。
他被盯得发毛，节节后退，一副这钱我不要了，全都给你的模样。
齐果擒住想要逃走的李宇星：“我是齐果。”
“你小时候天天跟在我后面，非要跟我玩，我不带你，你就哭。”
在齐果毫不遮掩地提示下，李宇星面色羞红，就差上手去捂齐果的嘴了。
戳人必戳心窝子，确实是齐果！
“听我爸说，你在外面开了公司，风光得很，不愿意回来了。”
齐果笑出声：“没想到你爸身为年级主任，每天看着刚正不阿，一身正派，倒也喜欢背后传人是非。”
李宇星不置可否，对于他爸，他是一点也不想多聊。少年青涩的面庞上，挂上故作成熟的忧愁模样。
便利店门口，齐果用身体将厚重的棉门帘顶开，手里拿着两个甜筒冰淇淋。两人坐在便利店外的凳子上，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望着海边，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淋。
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年前也曾发生过。
李宇星因为父亲李成海是年级主任，冲在惩罚学生的第一线，因此让很多学生记恨，学生们没办法报复李成海，于是年纪尚小的李宇星便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她带着鼻青脸肿的李宇星，坐在海边，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淋，稚嫩的脸上都是被甜意灌满的笑容。
那时候的齐果还是一头利落短发，边吃冰淇淋边教育李宇星，告诉他打架时的注意事项，让他下一次一定要赢，别丢自己的脸。
李宇星一脸崇拜，一字不漏地记下齐果所有的话。
一晃眼，自己的短发变成了披肩长发，而李宇星，也成了高三学生。
“味道不错。”李宇星边吃边说。
“本来我是想买啤酒喝的。”齐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说道，“作为补偿，你的五十块，我收缴了。”
齐果没收五十块钱，不过是为了不让他再去买烟，虽然治标不治本。
“喂，你好歹是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儿的钱。”
“长得比我还高，也好意思管自己叫小孩儿。”
李宇星被堵得无话可说，两人在你一言我一语中，都失去了对于香烟、对于啤酒的渴望。
“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李宇星幽幽开口，“再有一个月，就满一岁了。”
即使拥有再好的表情管理，齐果也没绷住，脸上满是震惊和不解。
海风拂面，耳边时不时传来海浪的声音。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默默地吃着冰淇淋。
而迎面而来的熟悉身影，却让齐果面色一沉。
一头卷发的江亚菲全副武装，骑着一辆带斗的电动三轮车，朝齐果狂奔而来。
在这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江亚菲的突然出现多少有些突兀。
她兴奋地挥动着胖手，远远地朝齐果打招呼。
渔港镇可真小啊，齐果不禁感慨，随后扯出一丝笑脸，以做回应。
江亚菲把电动车停稳，利落下车，径直走来。
齐果主动开口：“上次见面太匆忙了，我都忘了给你联系方式。”
听到这话，江亚菲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她差点跑遍了小庙村，才找到齐果。
“你找我有事？”
“嗨，这不咱们高中同学每年都举办一次同学聚会吗，今年定在了大年初四，你一定要来参加啊，地址我回头发给你。之前每一年你都不来，大家都很失望。”
齐果记得自己曾经确实被邀请过，可时间已经很久远了，她也从未参加。再次听到同学聚会，她的手指又下意识地，一下一下地轻点在桌面。
江亚菲一口咬下棉手套，手指从兜里掏出手机：“这次别忘了，我们快点把微信加上。”
齐果没有任何同学的联系方式，即使有，也都淹没在了不再使用的号码里。
其实，齐果并不讨厌江亚菲，她虽然咋咋呼呼，却是个直肠子，热情，善良。她只是有些抵触熟悉又陌生的同学们而已，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又怎么介绍自己的近况。
看着江亚菲期待的眼神，齐果答应对方，只要自己有空，一定会去参加。
江亚菲来到三轮车车斗前，将一个蓝色塑料桶提了出来，塞进齐果的手里。
“我爸今天出海，整了点扇贝回来，我特意挑了些个头大的给你送来，这冬天的扇贝最好吃了。虽然外面什么都好，也什么都有，但像咱们渔港镇这么肥美的海鲜，你肯定是吃不到的。”
面对江亚菲的滔滔不绝，齐果竟感到一丝温暖。
被冰封了太久，每天面对的都是利益至上和虚情假意，以至于齐果差点忘记了被人惦记，被人释放善意是什么感觉了。
她露出久违的真心笑容：“谢谢你，亚菲。”
江亚菲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客气啥呀，整得我还怪害羞的。”
一阵轰隆声，江亚菲开着她的坐骑潇洒离开。一个电动三轮车，硬是被江亚菲开出了顶级跑车的感觉。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齐果才淡淡地开口：“宇星，你就是你，任谁都没办法替代。”
齐果一字一句坚定的话语，让李宇星心中莫名激荡着暖流，长久的阴霾好似有了溶解的迹象。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啰唆！”李宇星背起书包，撒丫子跑远，边跑边回头冲齐果喊：“你能回来，真好！”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盘旋着降落。
是初雪啊，渔港镇的初雪。
齐果伸出手掌，雪花落在手心，立刻化为一滴凉凉的水滴，仿佛在诉说着冬天的故事。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齐果却觉得浑身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