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而落,越下越紧。
渔港镇因迎新年而发生了变化。路灯上挂满了红色中国结,就连大榕树上,都装扮着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回到姥爷家时,齐果的身上已经落满一层薄雪。
她如同没事儿人一样,将扇贝拿进厨房,倒进铁盆里,姥爷看到后,直夸扇贝不错,明年或许是个丰收年。看到姥爷脸上不加掩饰地高兴,齐果也跟着欢喜。
像是想到什么,姥爷连忙走进客厅,戴上老花镜,在老式日历前看了又看。
齐果凑上前,也学着姥爷的模样打量着日历。
他指着日历:“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儿,按照日子,明天该贴春联了。”
过年……
小时候喜欢过年,是因为过年就有新衣服穿,就连要早起拜年的痛苦也可以忽略不计。而必备的贴春联,对那时的齐果来说,是最新奇的“游戏”。
长大后,尤其是一个人生活惯了,过年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毕竟新衣服随时都可以穿,也不再有拜年的仪式感。
如今回到渔港镇,想到要跟姥爷贴春联,她竟然难得地期待起来。
齐果所在的村落名为小庙村,村里人买些日常生活用品,或者是瓜果蔬菜,可以在村内完成。如果想去大型超市,或者是买春联、服饰一类的物品,就要去往南城。
南城与小庙村相距十公里左右,相较于小庙村,那里更加商业和繁华。
天气太冷了,齐果不想让姥爷在寒风里等公交车,而叫车软件在渔港镇又属于不在服务范围内,齐果有些犯难。
她掏出手机,询问姥爷:“姥爷,您还记得孙叔吗,他之前不是干出租车的,您有他的电话吗?”
“有是有,不过他早就退休了……”
齐果站在风中凌乱。
街道上传来发动机的启动声,晶莹的雪花盖在黑色轿车上,驾驶位上坐着的,正是顾城。
他将车窗打开:“你们要去哪里?”
“南城。”齐果狡黠一笑,“想必跟你要去的地方顺路吧。”
对于齐果的“套路”,顾城失笑:“对,顺路。”
顾城的车开得很平稳,没有急刹车,也没有猛踩油门,让习惯性晕车的齐果没有一丝的不适感。
副驾驶位的齐果,慢慢将视线从窗外移开,好奇地打量着顾城。
他专心开着车,好看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整个人散发着力量和优雅。专注的顾城,和平时的他有些不太一样。
似是感受到了齐果的注视,顾城顺着视线看去,与齐果对视。被抓包的齐果也不慌,抚了抚头发:“我们到了。”
顾城将车子停在集市的入口处,约定好了还在此处汇合。齐果道了声谢,和姥爷走进集市。
一排长长的街道上,左右两边摆满了红彤彤、金灿灿的春联,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微风轻轻吹过春联,让齐果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它们正摇曳着曼妙的身姿,翘首以盼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逛集市买春联的人着实不少,齐果跟姥爷拥挤在人群中,边走边逛。
结账时,齐果充分展示了分毫不让的优秀品质,以极低的价格拿下来三对儿福字,两对儿春联,又单独买了张横批。
带着战利品,准备回程,齐果的视线却被卡通龙形象的福字吸引。她回想起那晚,在顾城家客厅门上,看到那张泛黄陈旧的福字。
齐果对着商贩喊道:“老板,这个福字,也一块买了。”
隔天清晨,不必闹钟的提醒,齐果早已起床洗漱完毕。走进厨房,姥爷站在灶台前,正熬着浆糊。
水和白面混合在一起,咕噜咕噜地在铁锅里沸腾,提醒着主人它已经准备好了。
齐果一直觉得糨糊这东西很神奇,比胶带更黏,也更稳固,做法也很方便快捷。
这一刻的渔港镇,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熬着浆糊。
端着热气腾腾的浆糊,齐果走出院子。
雪下了一整夜,地面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雪。兴许是时间还早,白白的雪地还未被踩脏。
齐果一脚踩在雪上,立刻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软软的,滑滑的,带了丝丝寒意,透过鞋子传入脚心,齐果庆幸自己翻出了曾经穿过的雪地靴。
贴春联,对于齐果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姥爷走在前,踩出一个个新的脚印,齐果跟在后,按照姥爷的脚印前进。只不过姥爷的步伐太大,她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
每当这时,姥爷都要回头,把手伸出来,让齐果牵着自己走,但她不愿意,她更喜欢把自己的小脚踩进姥爷的大脚印里,这么无聊的事情在那时候的齐果看来,却是最雀跃的事儿。
如同小时候一样,齐果跟姥爷踏上了贴春联的征程,不同的是,齐果不再是跟在姥爷身后的小跟班,而是成了扶着姥爷,一起肩并肩同行的大人了。
十几艘渔船有序地停靠在各家的码头。
自家码头上,一艘蓝色渔船出现在齐果眼前,因为去年刚刷漆的缘故,船体很新,有种雄赳赳气昂昂之感。
船尾处有一串白色油漆写着的船号:渔(捕)2006号。
(捕)这个标志,代表着这艘船是捕鱼使用,(养)这个标志,则是养殖使用。不过一般来说,渔民用船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
姥爷的船,船身总长十四米,在船头的位置上,画着一轮红红的太阳。
齐果用刷子把糨糊刷在太阳上,拿着福字比画着位置,姥爷站在远处“指挥”,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很快便将福字和横批贴好。
经过的渔民看到姥爷,热情的打着招呼。
“老齐头,贴春联呢。”那人看了眼齐果,好奇道,“这是你家的齐果?”
姥爷笑着跟对方聊天,脸上是对于自家孙女的骄傲神情,齐果别过头去,不敢去看这一幕。
不光是渔船,厂子也要贴春联。说是厂子,其实是用来存放渔具和供伙计睡觉生活的地方。
伙计,是渔港镇对于打工人的称呼,而伙计则用“掌柜的”来称呼雇用自己的老板。叫法很传统,却也一直未改变过。
听姥爷说,厂子里的伙计已经回家过年了,要年后才能回来。
齐果有些惊讶,本以为姥爷现在已经退休,过上了没事钓钓鱼,喝喝茶的悠闲生活,却没想到,竟然还在捕鱼和养殖。
姥爷却一脸满足:“我呀,一辈子都在打鱼和养殖,这做了一辈子的事,如果突然不做了,那日子就没盼头了。”
一个小时不到,回到家的姥爷就已经面露疲乏,齐果主动包揽挂灯笼的任务。
灯笼是前几年刚换的新灯笼,绸缎质地,足有半米高,又大又红。
按照姥爷的指导,她将灯笼撑开,干瘪的灯笼立刻变得圆鼓鼓。
大门前,她提着灯笼,踩上梯子一步步地靠近房顶。
农村的房梁要比城市的高上许多,齐果站在梯子的顶端,才勉强够得着。
看着齐果站在梯子上颤抖,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姥爷有些不忍心:“果果,要不你下来吧,姥爷上去装。”
“我喜欢装灯笼,姥爷您别跟我抢。”
齐果举起灯笼,试图对准房檐上的钩子,身后却传来陌生的笑声。
“唉,齐老头啊,挂灯笼啊?”
来人戴了顶小棉帽,身穿着军大衣,背着手地溜达过来。他趴头儿望了眼齐果:“唉,这你外孙女?怎么让个女娃娃挂。”
这人她认得,名叫吴建成。从前这人没少明里暗里地笑话姥爷没儿子,在齐果改成母姓后,又阴阳怪气姥爷有后了。
见没人回应他,又继续笑呵呵地说道:“行不行呀,要不让我孙子过来帮忙。”
一股恼意涌上齐果心头,他孙子齐果怎么会不知道,从小就有好吃懒做的毛病,全都是吴建成惯的,天天张口闭口都是宝贝金孙。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炫耀Y染色体!憋了股劲儿,齐果一个用力,将灯笼成功挂到房檐上。
转身看向吴建成,齐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吴爷爷,听说您孙子去年刚离婚,这孩子怎么分的啊,官司打没打明白?”
一句话把吴建成给噎个半死,气得他转身就走。
姥爷摇了摇头,嗔怪道:“你呀。”
也许齐果可以更圆滑一些,但她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妥协。
打开开关,灯笼散发着红彤彤的鲜艳光芒,红色光晕铺在齐果的身后,摇曳生辉,齐果的脸上是不容许任何人笑话姥爷的气势。
可她却不知道,即将击垮她的,正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