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父亲暴怒，把程锦琅关在屋子里，罚跪了七日。
七日后，程锦琅的腿肿得像面条，几近废弃。
而后父亲请了位医术高明的郎中给他诊治，郎中开了一幅药，让他服侍两天，伤势就慢慢痊愈了。
“父亲......”程锦琅声音发颤，“您别吓唬我。”
程父笑道：“没有吓唬你，你只管放心。”
程锦琅仍是忐忑不安。
这一切，都被母亲瞧在眼底。
程锦琅和母亲一起，把程父推到了书案前的椅子里坐下。
他们开始准备饭菜，摆在父亲面前，让他吃。
“我吃不惯。”程父拒绝。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母亲也劝父亲：“这是阿琅特意买的菜，还熬了粥，咱们陪您喝一碗。”
父亲终于拿起筷子，尝了口白米粥，勉强咽了下去。
吃饱了饭，程父就靠在窗棂旁，沉思了起来。
他眉目舒展。
程锦琅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模样。
他的父亲，总是愁云惨淡，一筹莫展。他总是忧国忧民，想尽各种办法救济灾民。
如今，父亲居然能放松心态。
“阿琅，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挺蹊跷的。”
程父对程锦琅道，“按理说，秦州刺史是个老狐狸，他应该能猜到楚牧之要攻占他的秦州。他怎么会蠢到和咱们决战呢？”
“这就叫做临阵退缩啊！”母亲插嘴，“咱们家是武人，武人粗野莽撞，不计较后果。
朝廷要攻打秦州，秦州的百姓就算是死光了，他们也会死战到底。他们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是。”程锦琅也点头，“咱们是武人，不畏惧牺牲。秦州刺史不行，他是读书人，他没有我们武人的豪壮气概。”
程父哈哈笑起来，道：“你呀，越长大越滑头了。你这小脑瓜，也能窥见人心？”
程锦琅嘿嘿笑。
他的确看透了一些人性。
他知晓，当权者并非全部冷酷无情。
比方说，他们自己的亲人，或者他们最信任的臣工、同僚，他们都很爱惜羽毛。
他们宁愿丢掉荣华富贵，也不希望身败名裂。
秦州刺史是个文官。
若他真的为了守护秦州百姓的生命，而不惜与楚牧之决战，程锦琅才觉得奇怪。
“那您的意思是什么？”程锦琅问，“楚牧之不是傻子，他既然敢挑衅咱们，必定做好了万全的防御。”
“所以我想不通。”程父叹息，“我想来想去，也没弄清楚他哪里来的勇气，敢孤注一掷跟咱们决战？”
“他一定有依仗。”程锦琅笃定道。
“你倒是聪明伶俐。”程父赞许道，“不错，肯定有依仗，否则他不会冒险的。”
程锦琅顿时兴奋起来。
父亲说有依仗，必定是真的。
这么多年，程锦琅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夸奖。
“那，父亲，您觉得咱们该怎么办？”程锦琅又问，“现在撤兵吗？”
“撤不掉了。”程父摇摇头，“我已经派出斥候，四处查探消息，没有找到援军的踪迹。
而且咱们这边粮草短缺。一旦撤走，咱们将无力再战。”
程锦琅失望。
他原本以为，父亲能带着兄弟们杀回去。
“你先歇着吧，等我消息。”程父道。
他站起身往外走。
程母喊住他：“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办呢。”
程父停下脚步，转过脸对妻儿笑了笑：“你们先睡，我还有公务，忙完了就来陪你们。”
程锦琅心急如焚。
他也顾不上父母，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刚踏进门槛，便闻到了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
院子里栽满了花树。
此刻花团锦簇，争相斗艳。
院中间，摆了张石桌。
楚牧之正在石桌上翻阅兵书，他需要制作最新的攻势图。
“你怎么来了？”他抬头，略显惊讶。
他的语调很温柔，仿佛对这个晚归的少年充满了包容。
“我怕你偷懒，过来督促你。”程锦琅微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楚牧之愣了愣。
他随即笑起来，道：“你真勤快。”
程锦琅坐到了他身边。
他挨着楚牧之坐下，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他修长手指的脉络。
楚牧之似乎没料到他这么主动，有点受宠若惊，笑了笑，却也不抽回手。
“我来看看你。”程锦琅低垂着眉眼，轻声解释，
“我怕你太辛苦了。你一向不喜欢劳神费力，偏偏遇到这样的事。”
楚牧之心里暖洋洋的，有点感激，却也有点愧疚。
程锦琅如今变得敏锐。
他知道他不擅谋略，不懂政事，更不擅武功，却因为这个认识到他的重要。
“我没事的。”楚牧之道，“我是男人，哪里有什么辛苦？何况，这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事。”
他想帮助朝廷。
只要朝廷胜利，他才不用继续留在南蛮荒芜的地方；若朝廷输了，那他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嗯。”程锦琅道，“我知道你厉害。”
他又想起那封信。
信上说，楚牧之会率领五千精兵，悄悄潜伏至江州城。
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攻下江州城......
程锦琅心跳如擂鼓。
他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
可这种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万一楚牧之失败了，他们这些武夫全军覆没，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不怕，他不能让他父亲难堪。
这些话，他不敢直接跟父亲讲。
故而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爹爹，我有个朋友......”
“哦？”
程锦琅深吸一口气。
他把苏涂涂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那位朋友，真是个人物。”程父感慨，“他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周全了。他的智谋，恐怕是超过了我。”
程锦琅道：“爹，我不知他到底是何人？我们这边的情报，也不知道他是谁，更加不知他具体要干嘛......”
“你放心，他既然敢提议这个，就证明有八成的把握。
他是朝廷的大人物，他会替我们谋划好一切的，我们只要配合他即可。”程父道。
程锦琅心绪难平，仍是焦躁不安。
他又想起父亲刚刚说过的话，他说他有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