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着最精贵部件特殊标记的箱子，本应该一直待在仓库里，到最后阶段再运来，本该贴着警告标识待在一个最安全的角落，但是，箱子运来了，被宁自强打开了，宁慕蓉想把它盖好收起来，但转眼又拉着宁自强去场馆外，把那个箱子遗忘在场馆中央一个还算显眼的位置。
不知道是谁起得头，不重要了——总之，现在，好些人围着那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被依次拿出来了，两个coser，一个拿着千机伞，一个拿着朱雀连弩，你来我往比比划划，尝试拆掉对方手里的某个机括，中间还有一个出馊主意两边拱火的羽青瞳，而刘川被秀导和另外两个coser围着，拼装上天瞳镜的最后一块榫卯，放在眼睛上四下乱看，不时发出惊叹声，引得其他人争抢着都想看一看，外围还有几个搭建师傅，喝着奶茶，看着热闹，啧啧称奇。更远处，大屏文件终于收到了，屏幕亮起，音乐炸响，齐冉站在舞台最边缘，点着头，对大屏效果很满意，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宁慕蓉听见咔哒一声脆响——是脑子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了。
这三件装备——朱雀连弩、千机伞和天瞳镜本来就是用来拆装展示木甲构造的，宁慕蓉之所以花大价钱定做手工木作，也是因为实木禁得起反复拆装。所以现在他们拿着玩，虽然危险又让人心疼，但不算什么大问题。
出问题的是放在同一个箱子里的木鸢。木鸢不是放在互动区供人拆装的，而是作为装置的一部分，将被安装在蒸汽岛的伸缩臂上。在游戏里，木鸢是蒸汽岛用来观测、导航和通讯的关键道具，在现场置景中，木鸢是蒸汽岛置景最核心的一部分。为了让它栩栩如生，宁慕蓉请同一个木作师傅订做了一个可以扇动翅膀和尾羽的木鸢。和朱雀连弩那些不同，木鸢只能动，不能拆卸。
但现在，有人正在试图拆解它！
在场不是没有人知道木鸢不能拆解，比如刘川，但他手里的天瞳镜正在观测对面沙盘的城镇和山谷，又比如齐冉，但她正在专心致志地调节侧屏切换的节奏。再或者秀导——她只是文学策划的一名员工，现在正沉浸在笔下装备变成实物的兴奋中，她可能真的不知道。
又是咔哒一声，这一次声音来自外部。
木鸢的一只翅膀掉了下来，没有出现期待的上过清漆的榫卯，只有一截断裂的木头切口和一截突然蹦出来的小弹簧。
弹簧落在宁慕蓉脚边，宁慕蓉站在一片混乱前，在盛夏闷热的场馆里只觉得浑身冰凉，她想尖叫，想蹲下来抱着头大哭，想揪着刘川的领子骂他怎么能只顾着玩，想指着秀导质问能不能管好你的人。
但是她不能，弄坏木鸢的大学生是甲方请来的coser，秀导是甲方公司的职员，刘川只是合作的外包，不是手下的员工，眼前的这些人，哪一个都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
大屏熄灭，音乐暂停，似乎所有人都被木头断裂、弹簧崩落的声音惊醒，一切都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鸦雀无声。
成年人的崩溃只能自己看见，那些散落在外发飙的臆想依次回到身体里，宁慕蓉攥着满手心的冷汗，也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啧，那个是不能拆的，应该提醒你们的。”
刘川终于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脸色惨白，上前一步，宁慕蓉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先对几个coser小朋友说：“我看那边大屏文件和音乐都传过来了，你们先过去走台吧。”见他们站着不动，又对羽青瞳说了一句“你带他们过去吧，我们单独沟通一下。”
羽青瞳没有说什么，拍了一下宁慕蓉的肩膀，招呼弟弟妹妹们先离开。看热闹的搭建师傅们也各自忙去了，只剩下宁慕蓉拿着坏掉的木鸢，面对着刘川和秀导——她现在是甲方公司的代表。
“我们的失误，木鸢只准备了这一只，没有准备备用，也没有妥善保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负全责。”宁慕蓉先承认错误，“现在有三个替代方案，先从保底的说，第一，给嘉宾的伴手礼打版试验的样品就是木鸢，比最终成型的伴手礼大两个号，东西就在仓库，取来就能用，但是木插片模型和木作模型的差异很大，我们得打个纸模覆盖在外面，尽量提升质感，但是需要咱们美术组的同事连夜出展开图，视觉效果总归也会差一点。第二，我们有现成的CAD建模，马上发3D打印很快，但是，因为时间紧，表面上色效果会打折，树脂材料的质感也不能和实木比，而且，这两个方案的木鸢都不会动。第三——”
宁慕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最好的办法是找木作师傅连夜赶工，他那儿可能有一些废弃的边角料，看能不能修补一下。木作师傅找的是距离最近的，在保定，开车两个多小时。我现在打电话给木作师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立刻派一辆车过去，今天连夜修好，明天一早送回来，应该来得及。”
宁慕蓉最后对秀导说：“我的建议是，三个方案同时执行，您先公司那边同步一下状况，我立刻联系木作师傅，确定木作师傅那边的情况下再向咱们公司领导汇报，产生的所有费用我们承担，您看可以吗？”
秀导点点头，去打电话汇报，宁慕蓉这儿也是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打完电话的时候天上已经是霞光满天，宁慕蓉从场馆外的墙角边站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像是踩在云朵上。走进场馆，不知是谁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来，仰起头咕咚咕咚往下灌。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这个问怎么样，那个说肯定没问题，这个说：“我开车过去，连夜打个来回没问题。”那个说：“晚上开车不方便，我坐火车过去，保定的调度员是老哥们，在当地给找个车——”
宁慕蓉扭头瞪向说话的人，果然是宁自强。“你怎么还在这儿？”她皱着眉质问。
宁自强嗫嚅着：“我看你们这边有情况，怕你们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宁慕蓉最烦的就是从宁自强口中听到诸如你们没有办公室、人手不够这种话，充满了对她的鄙视和不信任，尤其是这样的时候，她忍住不对宁自强发火，转向其他人：“不用了，和木作师傅沟通了好半天，师傅说是连接的核心部件坏了，马上做不出来，他也不接受熬夜加急。”看大伙都有点泄气，她又抬高音调：“好了，现在不用考虑方案三了，就加急准备木插片的纸模和3D打印吧，川哥，任务艰巨，辛苦了。”
刘川郑重点头，然后大伙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事情。
身后窸窸窣窣地声音，宁自强又从箱子里把断了翅膀的木鸢捧了起来。“嗳。”他招招手让宁慕蓉过来，“我看了看，这不就是连接件断了吗？木头的来不及用铁的行不行？我在铁路博物馆认识那个做模型的师傅，他做各种火车头的模型都特别在行，没准他那儿有什么现成的——”
宁慕蓉没认真听他的话，也没等他说完，“你能不能别添乱了，我这儿都乱成一锅粥了，这么多人在我真的不想跟你发火，赶紧走吧。”
宁自强端着坏掉的木鸢：“那我能不能带着它一起走？”
宁慕蓉皱着眉头看了看，想想左右也不能修了，叹口气，摆摆手：“拿走吧拿走吧。”
宁自强点点头，背起印着铁路标识的小包，把保温杯装进包里，又找了个空纸箱把木鸢装进去，抱着纸箱往外走，不忘叮嘱宁慕蓉说：“别着急，别上火。”
“知道了。”宁慕蓉胡乱点了一下头，看宁自强离开，立刻转身忙碌起来。如果她像往常一样目送着老宁走远一些，就会发现，宁自强一只脚轻一只脚重，走得不那么平稳。
……
送走了走戏彩排结束的coser，又去办公楼上核对纸模展开图；送走了搭建的师傅，又赶往3D打印的工厂看出模和上色；再回到现场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搭建留下的垃圾已经清走，只剩下几个自己人，慢慢地铺地毯、摆花架、贴椅签、分装伴手礼。
明天一早，三十位贵宾要去燧人科技总部听技术宣讲，开闭门洽谈会。展馆就在园区楼下，到时候只有鲜花和茶歇的甜点可以悄悄入场，其他一切准备活动都得安安静静地进行。
收拾停当已经是凌晨一点，潦草睡了一觉，一大早又赶去活动现场接收布场的鲜花。
上午九点，活动现场布置完毕，从签到板到观演区的地毯两侧摆着鲜花花台，观演区周围纱幔垂下，为整个现场补上最后一层珠光，左手边的高科技设备已经就位，右手边的朱雀连弩等三件装备也都上了桌，只是蒸汽岛的伸缩臂空悬，木鸢前途未卜。
Coser们也已经到了，有的在排队做妆造，有的已经完成，歪在前排沙发上玩手机。一个头顶着红发高马尾，左臂上缠着机关器械的少年人刚刚做完全套造型，远远看见宁慕蓉，立刻甩着长袍跑过来，把一个手提袋递过来：“姐姐，昨天真是对不起呀，送你一个无所不能角色的官方手办，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哦，别生气啦！”
原来是昨天弄坏木鸢的小孩，看看他的造型，宁慕蓉才认出来，他是宣传海报的C位，游戏的主控主角，难怪可以为所欲为。
宁慕蓉对这些漂亮的小孩没有什么特别的滤镜，也谈不上什么好印象，只淡淡回应：“没事，已经解决了。”没有去接他手里的纸袋。
“姐姐收下吧，不收下就是不原谅我哦。”说着抓起宁慕蓉的手腕，硬把手提袋放在她手上，行了一个游戏里的墨家礼，说：“我们保证今天老老实实绝不捅娄子。”歪头一个wink，然后转身跑走了。
宁慕蓉被他这一串动作搞懵了，愣了一下才低头去看手提袋里的东西，一只可达鸭公仔，行吧，无所不能的官方手办。
她把可达鸭丢在舞台后面的私人物品堆里，转头又看见一个陌生人从入口走进来，两手满拎着纸袋，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宁慕蓉赶忙迎过去：“有什么事吗？您找哪位？”
是个年轻姑娘，T恤和手里的纸袋上都是某个甜品店的LOGO，满脸打工人的疲惫叠着训练有素的微笑：“我老板让我给大家送早餐呢。”
“你老板是？再说我们好像没订早餐。”宁慕蓉摸不着头脑，又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甜品店的LOGO：“是茶歇吗？不是说中午十二点送到吗？”
“我老板在这儿打工，顺便还要开个屏。”小姑娘说着收敛微笑，双拳蓄力，提高音量：“毛欢，羽青瞳，电话不接，倒是出来接一下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