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某甜品店的小老板羽青瞳要请大家吃早餐。
羽青瞳造型做了一半，披散着一顶未经整理的银灰色假发，连声应着“来了，在这里”，一路小跑而来，这边给自家店员道歉：“抱歉抱歉，做造型，勒得我耳鸣，没听见铃声。”那边又向宁慕蓉介绍：“这是小樱，你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找她就行。”边说边从小樱手里挑出一个纸袋递给宁慕蓉：“喏，这是你的。翻糖纸杯蛋糕、抹茶燕麦能量球加热巧克力，不好的事情都翻篇，开心的事情都翻倍，加油哦！”
宁慕蓉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就目送着羽青瞳从小樱手里接过一半纸袋，带着小樱挨个去派发早餐。一份早餐附赠一句口述小卡片，这边是“糖量减半，因为你已经够甜了”，那边是“冷萃茶提神但不心悸，因为真正心动要留给今天的正式演出”，每个coser小朋友都被他投喂得眉开眼笑。
当然也少不了齐冉的：“玫瑰荔枝慕斯杯加白桃乌龙椰香奶露，保证清爽，保证无负担，放心吃。”羽青瞳递上早餐，又小声补充道：“大家都有，不是给你独一份的，但是只要我在，肯定不会让你自己点热果茶。”
齐冉正和大头在校准灯光，大头进距离围观，一个没忍住，表情逐渐失控。猝不及防地的，羽青瞳忽然转向他：“兄弟辛苦了，鸡蛋培根热狗加冰可乐，希望合你的口味。”
“我也有啊。”大头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转过身就向齐冉夸：“你这帅哥朋友真讲究。”
宁慕蓉的目光追随着这一切，又想起小樱进门说的那句“我老板在这里打工，顺便还要开个屏”，不得不说，他这个屏开得实在显眼，在收买人心这方面，他也的确有点本事。
……
距离下午场活动开始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展馆穹顶下已经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宁慕蓉刚把最后一个抹茶燕麦球放进嘴里，又有两个coser跑过来通知她：“姐姐，那个小哥哥说要露一手，你不去看看吗？”
“哪个？露什么呀？”宁慕蓉问。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挤挤挨挨地笑成一团：“调音台那边，特意让我们来叫你的。说要露一手——手速。”
明白了，是邓林。宁慕蓉把早餐的残局收进手提袋，“走，看看就看看。”
调音台旁边桌子上搁着一台笔记本，几个人凑在一起打《偃师守则》的游戏，虽然宁慕蓉还没打到这一关，但是凭她连击三十二次的战斗经验，评价这个战斗现场简直是——七手八脚，一塌糊涂。
“快快快，先按Alt躲闪！”
“吃药啊，吃药！再不奶一下就挂了！”
“上技能一，先稳住，稳住！”
“技能一是干嘛的？补药快捷键是哪个？”
邓林一个人操作，旁边围着三个军师，屏幕上主角的蓝已经耗尽，血条也所剩无几，四个人操作一个远程法师，竟然都可以打得这么凌乱，就这状况，露一手手速？
“快快快，连击来了。”有人招呼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屏幕上跳出连击提示，三秒倒数。
邓林左手留在电脑键盘上，右手松开鼠标移动到电钢琴的黑白键盘上，屏幕上连击战斗已经开始，不断跳出上下左右键的提示，他这边看着提示敲击着对应按键，同时右手在琴键上弹出一段流畅的游戏配乐，音准节奏丝毫不乱。二十连击之后，连击节奏变快，电钢琴弹奏的曲子也变成了更快的战斗音乐，这样一直弹到178次连击，终于因为累积三次失误而结束了连击，右手的战斗音乐恰好又结束了一轮单曲循环，利落收尾。
尽管178连击远远够不上大神的水平，还是赢得了现场一片欢呼。邓林站起来，和几个大学生击掌撞肩庆贺，又越过人群，向宁慕蓉打了个手势，意思答应的要展示一下弹琴的本事，也算是做到了。
踩着欢呼声，有人掀开纱幔进入中央观演区，他大喇喇地坐在前排靠外侧一张沙发扶手上，轻轻鼓了鼓掌：“在外面就听见有人弹琴，一听还挺耳熟，这不是咱们战斗音乐嘛。”
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反戴棒球帽，脖子上裤子上挂着各种金属链条，一副精神小伙的做派。没人认识他，大伙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由谁来接茬。
精神小伙指了指沙发靠背上贴着的名贴：“这我的座，提前一会儿坐没事吧？”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贵宾证，金色丝带，是早上参会的贵宾才有的那种。
宁慕蓉看了一眼名贴，赶忙迎上来：“周煜老师是吧！您不是应该在总部参观吗？这边活动下午才开始……”嘉宾邀请虽然不是她的工作，但打印名贴准备伴手礼之类的工作做完，前排嘉宾的身份她还是知道的，这位周煜是燧人科技一直合作的音乐团队成员之一。
“甭叫老师，受不起。”周煜掏了掏耳朵：“那边开闭门会，叽叽歪歪打太极，顶没意思，我老大看我难受，就让我过来这边，说是有个小剧场要合一下伴奏？”说着站起来，晃着肩膀向调音台这边走过来，向着邓林扬了一下下巴：“刚你弹的？”
邓林点头：“是我。”
“错了两个半音。那段主旋大跳接小跳，不太好弹，所以你弹的是伴奏，但是，错了两个半音。”周煜说着，径自在电钢琴前坐下。
“确实，确实。”邓林点头哈腰，“这耳朵还是不够准。”
“空耳扒谱？那不错了。”周煜点点头，忽然又瞥见放在一旁的电脑屏幕。因为刚刚只顾着欢呼，没有人继续战斗，所以现在主角战斗失败趴在地上，灰色的战斗失败提示触目惊心。周煜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抬起头，多看了邓林一眼：“合成器玩了几年？”
“也就一两年。”
“学过钢琴？”
“学过几天电子琴。”
“哦。”周煜点点头，然后就看看旁边围着的coser们：“不是说合伴奏彩排吗，上台呀，都愣着干嘛呢？”
所以，张罗了这么久的想让邓林参与互动剧伴奏的事，就以178连击潦草收场，邓林浑不在意似的，只是远远抛过来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台，继续做起调音师的本职工作。
……
活越干越少，松松散散的上午快要结束时，两只木鸢先后回来了。先是木插片外覆的纸模，接着是3D打印的树脂模型。刘川站在梯子上，把两只木鸢轮番挂在伸缩臂上对比，宁慕蓉在下面看，怎么看都觉得效果不尽人意。3D打印件太完整，没有木甲组装的呼吸感，木插片又太碎，也比3D打印小一圈，放在蒸汽岛的置景里多少显得有点寒碜。
这边左右拿不定主意，那边宁自强风尘仆仆地来了。他斜挎着小挎包，抱着个纸箱子站在门口，汗津津的额头泛着光，眼睛也泛着光，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找到宁慕蓉的位置，急促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
“修好了！”他举了举手里的箱子，眉飞色舞地说：“你看看这个！我就跟你说能行！”走到近前，把箱子放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箱盖，“就是昨天说的，铁路博物馆做模型那个老哥，他能做火车模型，也能修这个，我和他一说，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俩琢磨半宿，硬是给弄好了，你看，你看！”
想起来了，昨天被木作师傅拒绝之后，宁自强好像是说要找什么铁路博物馆的老师傅修来着，宁慕蓉当时一团乱麻，为了让宁自强快点离开，才点头同意让他带着坏掉的木鸢离开，怎么，他竟然自己把方案三执行下去了？
宁慕蓉看看伸缩臂上难如人意的木插片飞鸢，又看看兀自兴奋的宁自强，吐了口气，还是走了过来。万一呢。
木鸢翅膀被折断的地方不但没有补上，反而被削掉了一段，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黑色的金属件，传动轴、助动杆，一端插进木鸢的身体，一边用小铁皮固定在翅膀下方，一板一眼，让她想起旧日的绿皮火车沾满煤渣和机油的车轮。
“这——”这似乎和宁慕蓉设想的修复不太一样。
宁自强热情洋溢地介绍：“把坏的木头削掉，安的现成的铸件，老哥那边各种型号大大小小的都有，我们试了好多种，才让这边姿态和那边一模一样。对了，上面还安了一个小电机，可以自己动！”
但宁慕蓉还是无法接受：“可是这也太丑了吧，人家是蒸汽朋克和木甲机关的结合，这种内燃机车的东西看起来总觉得油腻腻的，而且，一边木头一边金属，重量也不对称啊。”她摇摇头，放下木鸢站起来，揉了揉眉心：“你还是别添乱了，我们自己有替代方案，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我们专门做了配重，两边平衡的，不然你以为这么一个小东西能让俩老头熬一宿吗？”宁自强继续推销自己的作品，半蹲下来从箱子里捧起木鸢，想要指给宁慕蓉看。谁知一个没站稳，忽然仰面向后跌去，他双手托着木鸢以免它落地，自己毫无支撑地跌坐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
宁慕蓉已经走开，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老宁摔了，忙赶过来搀扶：“小心点啊老宁，怎么平地上就摔了？累懵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让你回去休息还嘴硬。”她先拿开木鸢放在一边，又扶宁自强坐起来，看宁自强这一摔鞋都掉了，又去捡了鞋给他穿上。
一手抓着鞋，一手托起宁自强的脚腕，宁慕蓉这才觉得不对劲，宁自强脚腕后面粘腻一片，像是有脓血。
“爸，脚怎么了？是不是又溃疡了，什么时候复发的？”宁慕蓉一下子慌了，想挽起他的裤脚看一看，这样坐在地上又实在不方便，忙招呼刘川过来帮忙，两个人合力才把宁自强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宁自强连声说着“没事，老毛病，小事情”，宁慕蓉也不理会，径自蹲下来，心急地，又小心翼翼地挽起宁自强的裤脚。
他的小腿上，青色的静脉血管蜷曲凸起，像是皮肤下面埋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虫子，随时将要咬破他的皮肤钻出来，不，有些已经钻出来了，他的小腿上、脚踝后面，已经有了两处皮肤溃烂，红肿、瘀血、脓水、血痂，各种颜色混杂斑驳，就是没有一点点皮肤应该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