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员的诸多职业病中，静脉曲张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宁自强在火车上过了快四十年，就连休息时间都有一半在通勤车上，静脉曲张的症状不算轻，去年中，就因为静脉曲张到了五期，出现了急性溃疡的情况，在机关医院做了手术，遵医嘱必须结束长时间站立行走的工作，这才办了提前退休。
宁自强闲不住，手术之后静养没有几个月，症状稍轻，又开始满世界乱跑，最近更是揽了个新活，来北京出长差，就是因为这趟出差，也因为昨晚熬了大夜，又一次出现了溃疡的情况。
“就说了你必须休息，你偏不，到处跑，还熬夜！”宁慕蓉低头仔细检查宁自强小腿后面的血管情况，但她毕竟是外行，能得出的结论也只：有看着吓人，可能有点严重。“不行，爸，你得赶紧去医院。”
宁自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是小事情，躺一会儿，涂点药就好了。你快起来，怪不好看的。”
宁慕蓉蹲着不方便，这会儿已经跪坐下来。“有什么不好看的，别啰嗦了，赶紧去医院。”
“不去不去，我自己心里有数。”宁自强上手拽宁慕蓉，“你怎么还跪下了，怎么着我不去你还不起来了？演电视剧呢？”
“你有什么数呀你？”
“我就这样还能跑趟车，够不够数？又不是什么脑梗心梗的大病，我还能和你一样娇滴滴的？”宁自强摆手，“赶紧忙你的去，我找个地方躺一下就好。”
“你直接去医院躺不好吗？”
父女俩争执不下，刘川在旁边不知道该劝谁，急得搓着手直打转。看见这边的异常情况，其他人也陆续围了过来。
宁慕蓉抬起头，求助的目光看过每一个人，宁自强说得对，皮肤溃疡不是什么急病，她不可能放下工作带宁自强去医院，但她希望在这个时候，至少有人可以帮帮她，劝劝老宁，或者送他去医院，哪怕是送他去一个稳妥的地方休息也好。但她是只有合作伙伴没有员工的光杆司令，距离活动开始只剩三个小时，谁也不可能因为她的私事而放下工作。
宁自强还在逞强：“我真没事，赶紧起来忙你的去。”抬着椅子一寸一寸往后挪，试图绕过宁慕蓉自己站起来。
却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强哥，今天是小宁总的场子，你得让他放心，她才能好好工作，不然她心里着急，逮住我们挨个骂一遍，你说说这是谁的责任？”是邓林站在他身后，“我知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男人嘛，轻伤不下火线，但是为了让大家放心，去一下医院好不好？”
齐冉也赶了过来，把宁慕蓉拉起来，说：“你也别太担心，宁叔能自己走来，肯定也能自己去医院，是吧宁叔？”
三两句话倒把宁自强架起来了，小小的椅子四边不靠，宁自强坐在上面如坐针毡，他环视四周，不停地摆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各忙各的去，各忙各的去。”
羽青瞳来得晚一步，从后面凑到前排：“其实也不是都有事要忙，我这儿还有个编外人员。小樱啊，要不你看着宁叔，有什么情况随时给咱们小宁总汇报。”
小樱一瞬间结束省电模式开始营业：“好的老板，乐意效劳。”
“这……这……唉。”宁自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确认没人和他站在一边，只能一拍大腿，叹息道：“你们一个个的……行，去医院就去医院。”
宁慕蓉松了一口气，羽青瞳一挥手：“小樱，你陪着去，明天再给你放假哈。”
小樱点头，和邓林一左一右把宁自强扶起来，宁慕蓉赶忙给他们叫了一辆专车，走在小樱旁边，一迭声地交代：“我爸是跑火车的，这算是职业病，去年六月就溃疡了一次做过手术，在成都做的，最近可能比较累，昨天晚上又熬了个大夜所以复发了。他没什么严重的基础病，就是血压血脂有点高……都是以前跑车作息不规律……”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至于他的血压血脂指数是多少，平时吃什么药，其他病史过敏原之类，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APP上提示专车司机已经到达，只能匆忙补充：“其他的我问一下我妈，还有我爸之前手术的医生的联系方式，我一会儿发给你啊。”
真是糟糕啊，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长大了，不想让爸妈插手，但是真的遇到了哪怕一点点小事，还是只能给妈妈打电话。
“行了行了。”宁自强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一点点小事，你妈中午好容易清净一会儿，别给你妈添乱，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医生的电话我也有。搞这些一点用也没有，也不知道异地医保能不能报销。”
说话间已经走到路边，车就在路边停着，宁自强甩开邓林和小樱，自顾自上了车。
宁慕蓉跟上一步：“让你去医院难道是害你？甩脸色给谁看？”
宁自强只管挥手：“忙去吧忙去吧。”咣当一声拉上了车门。邓林在旁边连着拉了宁慕蓉两次，她才没有打开车门追加评论。等小樱也上了车，专车开走，邓林才说：“干嘛啊，亲爷俩的，怎么还话赶话吵上了？”
宁慕蓉没说话，又想起来昨天下午对着宁自强大吵大闹，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宁自强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又为了她的工作失误忙了一整夜，导致皮肤溃疡复发。愧疚忽然涌上眼眶，宁慕蓉说不出话，忽然仰头看天，以免眼泪流下来。
“怎么了？要哭了？”邓林绕到正面看看她，“需要给你讲个笑话缓和一下氛围还是给你递张纸巾借个肩膀？”
宁慕蓉擦了一下眼角，并不改变45度角仰望烈日的角度：“你好烦啊。”
“明白了，这就走，立刻消失。”邓林说话就向后撤步，又想起什么，摘下挂在领口的墨镜，扣在宁慕蓉脸上：“等一下有日全食，戴墨镜看比较好。”
“啊？”宁慕蓉透过墨镜转过目光。
“骗你的。先回去了。”邓林说着越退越远，转过身回场馆了。
宁慕蓉站在路边，平复了一下情绪，很快调整好，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场地。
场馆里忙碌如常，刘川踩着梯子，把木鸢挂了起来，是宁自强带回来那只修补版，小电机启动，两只不对称的翅膀上下扇动，配重其实没有做到完美，随着翅膀起落，木鸢绕着伸缩臂绕着圈的摇摆。
“有一点摆动更真了，不是吗？”齐冉站在木鸢下方，对宁慕蓉说，“大家刚刚集体投票了，都觉得这只最好。凡事做到极致确实没错，但是未必只能完美，你觉得呢？”
……
下午的活动严格按照原计划执行。嘉宾入场之后先是coser小剧场预热，接着是十分钟超长CG首次发布、技术宣讲和签约仪式。每个环节都执行得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主体活动之后，下午四点，进入自由活动时间，左右两侧的互动区开始营业，中央观演区则转变职能为临时洽谈区，主舞台大屏循环播放游戏风景展示片，coser小剧场间歇上演。小剧场的伴奏并无意外是周煜，邓林只在他的调音台，只是在小剧场不上演的时候，两个人相邻而坐，相谈甚欢。
为了方便宁慕蓉和小樱联系随时获知宁自强的情况，羽青瞳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宁慕蓉保管。宁慕蓉翻看着和小樱发过来的照片和消息，一不小心向上多滑了几屏，看到了羽青瞳和小樱之前的聊天记录。
羽青瞳亲自下单安排今天所有人的定制早餐。一条长消息之后，又是一条短消息：算了，玫瑰荔枝慕斯杯那份你先别弄，明早我自己去店里做，你送的时候一起拿上就行了，那个原料配比我给你描述不好，还是我自己来吧，弄不合适的话她吃了反胃。
小樱回复了一个乐意效劳的表情包，然后引用了玫瑰荔枝慕斯杯的那一条，说：老板，这个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你追了十年的未来老板娘的吧，用不用帮你在袋子里放一朵鲜玫瑰？
羽青瞳回复了一条语音消息，宁慕蓉犹豫了好半天，还是点下了语音转文字，文字内容颠三倒四的：别瞎说，少八卦，你干嘛呀，哈哈哈，真是的，鲜玫瑰用不着，怪刻意的哈哈哈，等追到了你再叫老板娘吧。
宁慕蓉瞳孔放大，心情复杂。对于齐冉的小毛病，羽青瞳显然也可以用心照顾，甚至可以亲自下厨。齐冉和前任已经分开半年多了，羽青瞳看起来也没啥大毛病，按道理说宁慕蓉应该为闺蜜感到开心，但是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不甘心，上一次在铁路宾馆见到盛思超的时候，她分明感觉他和齐冉之间的氛围不一般，但关于他们私下聊了什么，齐冉只字不提，真就没有未完待续的可能了？
自由互动之后，是集体互动时间。这是策划阶段刘川提出的回血方案——拍卖活动现场的道具。小到沙盘上的精钢徽章，大到可拆卸重组的朱雀连弩，不求从贵宾手里挣回成本，只求一个热火朝天的现场给新闻宣传提供噱头。
互动竞拍果然氛围热烈，精钢徽章一块钱起拍，最终都是几十块钱成交，可拆卸木机关则从十块钱起拍炒到了上百元成交，其中天瞳镜以580的价格被一个测评自媒体拿下。
最后被抬上台的拍品是修补版的木鸢，它被临时挂在一个麦架上，小电机开启，便绕着悬挂点缓慢旋转，十块钱起拍，等宁慕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叫价到了五百。
宁慕蓉站在中央观演区外的阴影里，上前一步，攥住了胸前工作牌的绸带。她很想很想把这只木鸢带回去，毕竟那是老宁熬夜熬到送医院换来的。但是她不能，她是工作人员，怎么能跟现成的贵宾叫价呢。
五百，六百，八百八，木鸢的身价水涨船高，渐渐成了宁慕蓉高攀不起的价格，她这才注意到，这时场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刚刚拿下天瞳镜的自媒体，另一个是周煜。两个人互不相让，不少贵宾都举起手机记录，乐得看热闹。
宁慕蓉在场外兀自焦灼：老宁把木鸢送来时，周煜就在台下排练，加上他和邓林聊了大半天，前因后果想必也知道一些，他该不会为了一个好故事非要拿下关键道具吧？这是一个作曲家应该干的事吗？等等，难道是邓林授意的？不至于吧，这也太——
没等宁慕蓉捋清楚思绪，就听见主持人在台上语气激动：“一千八百八一次，一千八百八两次，一千八百八三次，恭喜咱们的游戏区百万UP主木木大舅，继天瞳镜之后，又拿到了我们的蒸汽岛木鸢！”
好吧，宁慕蓉重复着这个不算太熟悉的名字，失望地想，这一次真的是要和老宁的木鸢说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