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七月,距离消夏活动只剩下最后一周的时间。
拖延似乎是人类的通病,近两个月的筹备周期,确定消夏晚会节目单用了一个多月,余下的三个版块只花了一周时间就草草敲定。这还得多亏了老宁启发,宁慕蓉提出用手工非遗作为亲子互动活动的主题,并把制作成果带进消夏夜市,文宣部对这个方案很满意,方案一次通过,还附赠了本地几个非遗传承人的联系方式。至于是广场舞大赛还是disco派对,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定为名叫“广场舞大赛”的复古disco大赛。
招商会仍在不疾不徐地推进。接到燧人科技的电话问什么时候有时间汇报进度,宁慕蓉想了想,咬牙定了这周四的日子。从周五开始,她必须全心全意准备下周末持续三个晚上的社区消夏活动。消夏之后,她还要继续维护招商会的工作周期,一周时间,这是她可以留给自己的最大的空间。
手机调成静音,倒扣在会议桌上,每一次消息提示亮起,都只能在倒扣的缝隙里看到一丁点亮光。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消夏活动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在这两个小时的项目会结束后再继续。
刘川的策划PPT宣讲已经接近尾声。
“总结一下,我们目前的主要思路是,上午安排贵宾的参观,下午和晚上在园区会展厅安排活动。活动包含微电影展示和世界观宣讲、技术宣讲、合作伙伴签约仪式几个环节,环节之间以coser互动小剧场串联,签约仪式的道具设计也以东方蒸汽朋克的美学元素进行设计。会场整体布置也按照游戏场景的美学范式进行拓展设计。”
会议桌对面的负责人微微点头:“暂时按照这个框架。上午的参观流程我们来安排,下午主会场的活动咱们再继续细化。”
方案大致通过,宁慕蓉稍稍松了一口气,补充道:“关于coser小剧场,我有一个想法,coser们不止有固定剧情,还可以和现场贵宾随机互动,互动的剧情和音乐连贯性也不用担心,我们的音乐总控老师有很强的即兴能力。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可以选几段适合的游戏配乐,让他熟悉一下,然后参与coser的彩排和表演。”
宁慕蓉说罢,着重介绍了一下坐在会议桌一边的邓林。他今天难得地穿了件翻领的polo衫,显得颇为正式,把他请来现场,也是想给甲方一点笃定的信心。
“有心了有心了。”对方双手合十,做着感谢的手势,“不过活动当天有我们的配乐团队在,我想他们会更熟悉自己创作的作品。”
……
宁慕蓉知道自己眼下有很多事要做,要嘱咐刘川最近几天继续细化方案,要回复手机上来自非遗老师、媒体平台和物料商家的电话和消息,但她还是选择紧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邓林。
“那个,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们直接就提出用自己的音乐团队,白给你画了个大饼。”宁慕蓉诚恳道歉。
邓林停下脚步,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抬头直视着太阳的方向:“原来你没想到啊,我都想到了,人家那么大个团队,怎么会没有即兴的能力。只不过你都跟我说了要参会,我也不能在甲方之前先泼你冷水对不对?你看,我和你一样都是讨好奉献型人格,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邓林穿着POLO衫,戴着墨镜,仔细看的话连头发都抓了个造型,除了脚上的回力鞋是他一贯的样子,其余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太对劲,又显老,又土,又欲盖弥彰。
“你说什么胡话呢!”宁慕蓉伸手摘掉了邓林的墨镜,他原本直视着热辣的太阳,现在也不得不偏头躲开刺目的光。
“就是说,我既有预料,也已经习惯了,你其实没必要向我道歉,你又没错。”邓林笑笑,语气难得的正经又温和,“我懂你,我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高兴,但这几乎不可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早早提醒你,就像是泼冷水,何况,万一呢,对吧?但如果我不说,你看,你又内疚得要死。”
宁慕蓉眨眨眼:“你真的想到了?”
“这其实挺容易想到的,是你要想的事太多了。因为冉总一句话,你就跟文宣部那些人反复battle要加一个灯球,又因为冉总让我回个电话,又在这儿瞎猜她的目的。你看看,面面俱到,结果百密一疏,脑容量不够了吧?”邓林摇头晃脑地说着,忽然双手一拍,大惊小怪地说,“我觉得我一开始猜的是对的,冉总知道你脑容量不够,真的是托孤让我照顾你来着。”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宁慕蓉顿时没那么内疚了,把手里的墨镜打开,重新往他脸上戴。墨镜腿戳脸,邓林忙向后仰,一边慌乱地接管自己的墨镜。
宁慕蓉已经错身而过,走向阳光直射的空地,唰地撑开了遮阳伞。邓林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你手机一直在响,要不我帮你接?我说真的,我也是讨好型人格,我也很会讨好重金聘请的大佬们的。”
宁慕蓉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回复消息,用行动告诉他用不着帮忙。几秒钟后,宁慕蓉忽然停下脚步,伞骨差点戳了邓林的头。
邓林向侧面让了一步,问:“怎么了?”
“冉总来消息了。”宁慕蓉说着,歪头用肩膀夹住伞柄,两只手操作手机。
邓林接过遮阳伞,凑到伞下去看。是一条小红书后台的消息:“下周日我被安排一个相亲,大概是最好的机会,能不能找个车来接我一下?我不能坐火车,车站都有他们的熟人。别关注,会被发现。”
“怎么是这个时间,下周日。”宁慕蓉皱眉,下周日正是消夏活动的最后一天,她无论如何走不开,但如果放过这次机会,下次有机会不一定到了什么时候,招商会的压力会更大。
她抬头看着邓林,邓林秒懂:“我和大头去,早去早回,没准还来得及帮你撤场。现场我找人帮忙,也让社区的老哥大姐们多配合。”
……
消夏活动在周五、周六、周日三个傍晚开始,白天则颇为松散。周五的亲子互动、周六的消夏晚会都已经结束,到周日晚上只剩下本地居民的广场舞暨老年迪斯科大奖赛和消夏市集。市集已经摆到第三天,轻车熟路,也不用太费心。
小区底商的沙县小吃,外卖小哥来来去去,堂食的顾客只有宁慕蓉一个,空调在另一个角落里轰鸣。瓦罐里的老鸭汤已经冰凉,盘子里的豆干和青菜被撕得七七八八,午饭的进度却还不到50%,宁慕蓉小口扒着米饭,一面不停地翻着手机的各个应用。
已经是午饭时间,邓林他们的货拉拉早就到了,齐冉也该发来具体位置和营救方案了,小红书只能给陌生人发一次消息,下一次消息会从哪儿发来?微信还是抖音?翻来覆去,却始终没等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又有外卖小哥闯进店里,带进来一股热风,宁慕蓉决心先把饭吃完,换个地方继续等。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竟然是齐冉的号码。宁慕蓉忙把嘴里的豆干吐到纸巾上,一面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又担心会不会有别的变故,再开口只有一声克制的:“喂。”
“是我。”齐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相亲取消了,我在医院。”
宁慕蓉的心提起来,连连追问:“你怎么了?要紧吗?能走吗?”
齐冉说:“肠胃炎,小事。不能等了,我妈已经来了,在在病房外面和我爸吵架,我偷偷跑出来,现在在医院的地下车库,他们很快会发现我跑了,如果让我妈把我接走,咱们就又白忙了。”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让他们马上过去。”宁慕蓉说,又解释道:“我还在北京,今天是消夏活动的最后一天,邓林和大头开车去了,还有盛思超也去了。”
“嗯,那我直接把地址发给他们,你再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齐冉的声音很小,带着轻微的喘息,“你一个人在北京,辛苦了。”
“没事。还有老宁在呢。”宁慕蓉脱口而出,但很快又想到,自己有一个明事理的爸爸,齐冉却发着烧从亲生父母手里逃出来,于是赶忙提高音调,补了一句:“对了,今天晚上就是disco派对,你提议的那个。”
“嗯。真好。”
电话挂断之后,宁慕蓉立刻联系了盛思超,被告知他们的位置距离那家医院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挂断电话,她才开始吃饭,低着头一勺又一勺喝着凉透了的老鸭汤,眼泪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
下午渐渐开始忙碌,断断续续收到了来自邓林和大头的消息——他们顺利从医院车库接到了齐冉;齐冉的情况不太好,烧到38.5,吐得只剩下胆汁了还在吐;他们从潍坊下高速,先买药,然后盛思超和大头照顾齐冉坐高铁回京,邓林一个人开着货拉拉继续走高速;盛思超说齐冉是神经性厌食症引起的胃食管反流,吃了药已经好点了……如此等等。
下午六点多,太阳不再灼热,消夏集市的摊贩们三三两两的进场,邓林介绍的DJ朋友已经接好了调音台,小广场中央的灯球亮了起来,在迟迟不肯西行的阳光下旋转着稀薄的彩色光斑。
宁自强也来了,也不往宁慕蓉身边凑,只和社区的大爷们凑在一起,在舞池的边缘尝试着驯化四肢。宁慕蓉偶尔路过,觉得应该夸一句:“老宁可以啊——”这舞跳得不行,服装搭配也毫无新意,想了想,只能夸道:“这么快学会京片子了!”
宁自强下巴一扬:“那您看看,咱铁路人儿,有路气儿!走到哪儿就是哪人儿!”
正说着,就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按照消夏活动的安全预案,活动期间会有交警协助,演职人员的车辆都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这个路段禁止停车,现在这辆车停在这儿,看起来来着不善。
车门打开,从副驾驶那边和靠近广场这边的后排座分别下来两个人,宁慕蓉一眼认出,从副驾上下来的女人就是那天在监控里见过的齐冉的妈妈,而后排下来的男人还没关好车门,就竖起手指指着车那边的女人,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看样子,这位就应该是齐冉的爸爸了。
宁自强显然也认出来了,刚要上前,就被宁慕蓉一把拉住:“爸,你赶紧和盛思超联系,让冉冉电话关机,找个地方躲一躲。还有,现在开始你就是社区大爷,你和我不熟,别让他们注意到你,这儿交给我应付。”
宁自强知道宁慕蓉说得对,点点头,又问:“你自己行不行?”
“放心吧,活动的安全预案我修改了四十多稿。”宁慕蓉胸有成竹,向黑色奥迪停车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可惜,准备了那么久的disco大赛,他们谁都没机会在现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