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宁慕蓉最后一次见到齐冉后四个小时，宴会厅里传来悠扬的圆舞曲，又一辆金色立柱的餐车推着精致的糕点进了宴会厅。
在距离宴会厅很远的酒店角落，监控室里很安静。明明站满了人，却只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
盛思超先一步到了，宁慕蓉已经看过几遍的监控录像，又播给盛思超看了一遍。从大堂内到车行道，差不多还原了齐冉从偶遇徐烨到上车离开之前的所有动线，正如大堂经理之前说过的，她虽然表现出了和徐烨的矛盾，但看起来确实是自愿上车的，酒店没有过错，就算报警也未必有用。至于她们说了什么，为什么齐冉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监控也无能为力。
盛思超始终弯着腰，撑着桌子上，一帧一帧盯着监视器看，看到齐冉两人先后上车，才直起腰来，宁慕蓉立刻投去问询的目光，盛思超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有九成把握，那个女人就是他见过的齐冉的妈妈。
刚一离开监控室，宁慕蓉立刻问：“冉冉好像提过，她和她妈妈见面没一句好话……她很难缠是吗？”
“就像一张浸满水的报纸，乍看好像平平无奇，真沾上了只会觉得窒息。”盛思超的表情看起来并不乐观，“齐冉说过她妈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女人——锲而不舍的做所有事，只为了证明只有她是对的。”
宁慕蓉双手手指绞在一起，一寸寸纠结着自己的指节，她又想起透过车窗一件接一件扔出来的lolita洋装，想想都替齐冉感到窒息。
“不过不用太担心。”盛思超示意宁慕蓉先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坐在一旁的单人位，“齐冉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和她妈斗争的经验，你看，她没有硬拼，没有激怒她妈，而是留足了后手，这个就是证据。”他指着齐冉留下的公司号手机。
宁慕蓉若有所思：“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想让我别耽误工作，尤其别耽误招商会的活……”
盛思超继续说：“而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通常是因为在开机状态下直接拔卡。”
“所以说她给我留了电话而她自己留了一张卡。”宁慕蓉很快明白过来，“她会找机会给这个手机打电话，她肯定记得公司的号码！”
“这只是一种可能。”盛思超说，“第二种可能，借其他人的手机打这个电话，第三，只有电脑的情况下，她可以去公众号、小红书号之类的官方平台下面留言或私信。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所有公号的陌生人留言通道和消息提醒，音量调大，然后等待。”
……
傍晚六点，一些要赶回家准备晚饭的lo娘开始零星离场，她们去掉裙撑和礼帽，提着大容量的托特包，回归庸庸碌碌的柴米油盐，只有脸上的精致妆容是二次元世界尚未关闭的窗口。
其他的事情已经收拾停当，妆娘的账已经结清，让她回去了，客房也退了，两个大行李箱靠墙放在角落里，宁慕蓉早已换好来时的便装，蹲在茶几边，打开电脑，争分夺秒开始工作——齐冉忽然离开，扔下一大摊工作给她，从两个人一起筹备一个项目到现在一个人要负责两个项目，宁慕蓉压力倍增。
盛思超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玩着手机。宁慕蓉问过他要不要先离开，避开宁自强，他拒绝了。于是就各自沉默，各自忙碌。
宁自强大张旗鼓地来了。
落地窗外的余晖未散，大堂里已经灯火通明，宁自强先是隔着绿化带看见了窗边等候区分列两旁的宁慕蓉和盛思超。起初他只觉得盛思超是个有点面善的路人，等进了旋转门，看到盛思超站起来，才大概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啊。”宁自强看看盛思超又看看宁慕蓉，“你们，还有小齐，早就认识，耍老汉玩是吧？”
“也没有很早。”盛思超把双手插进口袋，“宁叔您要是没有玩失踪让她们满世界找你，我们也互相不认识。”
蹲在角落里当鸵鸟的宁慕蓉忽然抬起头，她知道盛思超说话比较直，但是这个对话方式是她无法预料的，她想站起来打个圆场，宁自强却已快速翻篇，他把手一摆：“你们的事以后再说，先带我去看监控。”
宁慕蓉想到要再麻烦一次大堂经理和监控室就有点打退堂鼓：“我们都看过了，后续的预案都商量好了。”
宁自强两手一摊：“那我来干嘛来了？”
宁慕蓉支支吾吾，说些什么精神支持，稳定军心的话哄着老宁，盛思超则不怕麻烦，一揽子接过这个活：“你忙吧，我带宁叔过去了个心事。”招呼宁自强往监控室去。
了个心事，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呢。
十几分钟之后，盛思超和宁自强先后从监控室出来。宁自强握着手机贴近耳边，同时还在和盛思超说话：“就知道你们小孩不靠谱，都不知道记车牌号！”下一秒，电话接通，他换了一个语调：“喂，老弟，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啊，能不能帮我查一个车，鲁什么什么999，对，看不太清楚，只能看清最后三位是999，这边肯定有能看清车牌的监控，但是他们说顾客隐私不让我们看呐！对，鲁什么什么999，是个好车——”
“宾利飞驰。”盛思超在旁边小声提醒。
“啊宾利飞驰，东三环这边，对啊肯定有进京证，能查到进京证最好了，看看沿路的监控看这车上哪儿去了，嗯嗯嗯，好好好……”
说话间走向等候区，宁慕蓉调用手语、表情和口型，全方位问盛思超发生了什么，盛思超摊了摊手，意思由他去吧，自顾自坐下继续划拉手机。
宁自强在一旁打电话，宁慕蓉心神不定地看着，几分钟后，宁自强终于挂断了电话，神色凝重地走过来：“这不好打听，有规定。”
早料到的结局，宁慕蓉例行公事地予以安抚：“那肯定啊，这又不是老家，开门都是熟人。你先别急，先等等。”
宁自强不服：“两眼一抹黑就是等啊？”
盛思超在一旁说：“宁叔，其实不用打电话查车，齐冉妈妈叫徐烨，上天眼查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她经营的公司，找到公司网站或者公众号就可以大概知道她最近的活动。”
宁自强眨眼：“什么查查？”
盛思超没有回答第二遍，竟又开始鼓捣手机。
宁自强等了几秒钟，到底耐不住性子，抬腿踢了盛思超一脚，找茬道：“还没算你的帐呢，你怎么能认识小齐她妈？你小子上次跟我装不熟，今天跑这儿干嘛来了？”
盛思超答非所问：“宁叔，我给我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没让你来找我。”
“你还有脸提你爸妈。”宁自强恨铁不成钢地指指点点：“我不找你你都不知道主动给家里打个电话，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明白的？”
“你觉得能说明白吗宁叔？”盛思超抢白道，“你为什么一声招呼不打，连我的电话都不知道就来找我，难道不是听老乡们背后嚼舌根说了什么吗？那你觉得跟那些老乡解释能解释明白吗？”
宁自强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盛思超继续说：“他们大半辈子都在山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凡事就只会往坏处想，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认为我报喜不报忧。我可以管得了自己，没必要什么事都告诉他们，他们又帮不上忙。”
话赶话的，宁自强也忍不住提高了音调：“你这孩子——你可以说他们没见过世面，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帮得上孩子的父母，但是父母对于孩子，总归是忍不住要担心你过得好不好。这么点事，有什么解释不明白的？”
“就好像——”盛思超在手机上最后操作了两下，调转方向递给宁自强，“就像你打了一圈电话什么事也办不了，我给你说我动动手指就能查到，你却不愿意相信一样。这就是解释不明白。”
手机屏幕上是截图相册，有公司的信息、网站上的公司动态、百科资料，甚至有徐烨的正面照片。
宁自强像是被手机揍了一拳，眼睛忽然瞪大，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
宁慕蓉早就察觉氛围不对，又察觉他们话里有自己不了解的背景知识，好几次想要插话却无从下手，直到现在，老宁被盛思超噎得说不出话，宁慕蓉才抢了一步拦在两个人之间，先把矛头指向盛思超：“别说话了，现在是你表演反抗父权的时候吗？”接着又转向宁自强：“还有你，你和冉冉没那么熟，来当个吉祥物保证全员到齐一个都不能少就够了，在这儿给自己加什么戏呢！”
没有人在乎她，宁自强拨开宁慕蓉，直接对盛思超说：“来，你坐下，你解释解释看看，看我能不能明白。”
……
晚上八点半，洛丽塔茶会走向尾声，花朵一样的裙子从宴会厅流转到大堂，又涌入灯火璀璨的庭前花园，摄影师按下快门，一张张照片最后一次上传至图片直播的平台。
宁慕蓉已经回到了公寓，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自动屏保的图片依次切换，一会儿幽蓝，一会儿鲜红。她把电脑推到一边，整个人伏在桌上，举着手机，把图片直播从最后一页翻到最前面的布场空镜，看到了很多漂亮小姐姐，只看到一张角落里偷偷摸摸戴手套的自己，还有一张签到时的齐冉。
如果今天的茶会是完整的该多好啊。可是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
现在，宁自强和盛思超在小区底商的东北小饭馆喝酒，他们让宁慕蓉先回来加班工作，他们在不远处随时待命，用这种方式陪宁慕蓉一起等齐冉的消息。可宁慕蓉回到熟悉的公寓，打开灯，也没有感到温暖，她只觉得疲惫。她从齐冉的房间找到甲方给她的一大堆项目资料，又从她的电脑里找出只有几行字的方案文档，然后就陷入了停滞。
承认吧，从发现齐冉失联直到现在，她只是装作很忙的样子，其实在PPT上没有输出哪怕一个有效的字符。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又一个还没钉死却一时半会也解不开的结，半生不熟的工作，努力推进的和宁自强的沟通，还没有来得及对齐冉说明白的想法，还有空悬在她头顶的，关于齐冉、盛思超和老宁之间的无数个问号……像是被半瘪的气球四面围住，喘不上气，却也戳不破气球，找不到出口。
“叮~”新的消息提示，来自邓林：“冉总让我有空给她回个电话，我刚收工，给她打电话怎么打都不在服务区，你们那边还顺利吗？”
忽然有一只气球被吹满了气，危险，却是唯一的出口。
宁慕蓉打开对话框：“不顺利，很不顺利。”并附加了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