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超蒙头睡了半个上午,过了午后才被手机铃声惊醒,是齐冉的消息:“我的热水器好像漏水了,还挺严重,折腾半天也没弄好。你知道小区附近比较快的维修工吗?”
立刻一个电话拨过去:“是热水器漏水还是水管漏水?”
“我也不知道。”齐冉的声音无措,伴着那边哗哗的水声。
“这样,你先把总水管关掉,热水器的插头也拔掉,我先过去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你室友不在吗?”
“她周末回老家,总水管在哪儿?”
盛思超开着免提告诉她总水管的位置,一边穿上外套,一路小跑赶过去。
从进门就觉得氛围有点不对,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有时间在他面前点了一支香薰,而且,来暖气之前最冷的几天,她穿得未免太单薄,珊瑚绒浴袍看起来有点厚度,但露着一截纤细的小腿,领口也不太严实,她低头的时候,盛思超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抹黑色的蕾丝。
他飞快地转开目光,双眼无处安放地问:“水管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要不你再打开总管看一下是怎么了?”
“哪个水管?”
“卫生间,花洒。”
他打开总管,钻进卫生间,花洒的上下两个管口都在流水,上前把双控阀拧到正确的位置,关掉开关,一切正常。
修好的太轻易,气氛就更微妙,盛思超站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看着堵在门口的齐冉。“修好了。”他硬邦邦地说。
齐冉靠在磨砂玻璃门上:“谢谢啊。昨天喝多了状态不好,还打算睡醒了洗个澡会好一点。”
事实上她已经洗过了,卫生间瓷砖上的水汽还没有散尽,离得近的时候,也闻得到她发丝上潮湿的洗发乳的味道。
盛思超就算是再蠢,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也应该明白了。但是他拿不准,城里人都是这么玩的吗?他心里耸动了一下,在想是不是应该做出一点点回应,该怎么办?是礼貌的问一句是不是他理解的那样,还是直接过去抱住她?
不,不对,不应该这样。他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又紧接着握成拳头。
“齐冉,什么意思?”
“你猜呢?”
“我就是猜不到才问你。”盛思超说,“其实前阵子你根本没在忙吧,图片都是去年的,背景里有一个手机店,海报上都是去年的机型。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你太寂寞了,还是我只是你池塘里的一条鱼,拿我当备胎?”
“一定要问得那么清楚吗?”齐冉的目光垂了一下,又抬起来直视着他,“当时我觉得氛围到了,亲了你一下,然后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没兴趣吧,就不再打扰你了,你追问,我就编两句谎话敷衍一下,给大家都留点体面,这很难理解吗?”
盛思超没有说话。
齐冉从台子上扯了一张洗脸巾,“衣服上沾水了。”向盛思超走了一步。
盛思超向后退了一步。如果说影城那次是不知所措的愣住,那这次就是态度鲜明地躲开。
“可能我们对感兴趣的定义不太一样吧。”他这样说完,又对拦在门口的齐冉说:“麻烦让一下。”
齐冉没让开:“你又是什么意思?我洗澡洗一半不知道水管哪里坏了,我真的不会修,身上湿哒哒的,我一边跟你通电话,一边在里面多穿了件睡衣,还是带胸垫的,我以为这样已经够礼貌了。你觉得我在色诱你是吗?也没错,也可以,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伤了你处男的自尊了是吗?”
盛思超没有解释,沉着脸重复:“让开。”
齐冉退出了浴室。盛思超没有看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出去了。
真是无聊又过分自尊的愣头青,砰的一声,齐冉甩手关上了大门。
只过了几秒钟,大门又被急促地敲响,齐冉转身打开门:“还有事吗?”
盛思超不说话,径直往里走,齐冉退一步,他又进一步,一直把齐冉逼到背靠着斗柜,退无可退,然后他伸手扯开了齐冉浴袍的腰带。
齐冉没有躲,双手撑着斗柜,指甲微微扣住了柜子的边缘,抬起下巴指了指他身后:“嗳,门还没关。”
盛思超不说话,拉开她浴袍的领口,把一张刚撕下来的小广告贴在她裸露的肩头:“以后水管坏了打这个电话。”说完转身就走,没有道别,也没有再看齐冉一眼。
……
又过了三天,齐冉忽然收到一条来自盛思超的长消息:“齐冉,我为我那天的幼稚和鲁莽向你道歉,也必须澄清,我并非像你以为的那样,对你不感兴趣,只是不确定我对你的好奇和向往和你理解的是否一致。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节奏并不同步,这很可惜,但确是事实,由此对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祝未来安好。”
齐冉看着这条措辞正式到有些官方的信息不知所措。她早已习惯了点到即止心照不宣的方式,习惯了轻轻地放下和洒脱的告别,她可以想到无数种回复这条消息的方式,但总觉得不应该那样,那样太不负责任。之前每一次不欢而散,她觉得可惜,觉得愤怒,这一次却有了一种没来由的慌张。她不喜欢这种慌张,想要假装不在意,可是那条消息的一字一句又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就这么断断续续地琢磨了一整天,齐冉才终于编辑了一条还算体面的消息回过去,却收到了消息被拒收的提醒。
她被删好友了。
……
十一月还没有结束,齐冉想给自己放个假,去香山红叶散散心。刚进园子,就遇上了一位老朋友。那是一个cos服店的店主,正带着摄影师和模特在户外拍商品图。
模特穿得很单薄,但很敬业。齐冉在加绒的运动服里缩着脖子:“你可以啊,有了新模特,来北京都不跟我打招呼了是吧。”
“哪敢啊,这不是知道您转战幕后,不方便请您再出镜吗?就打算拍完联系你来着。”
齐冉笑笑,敷衍了几句客套话。她知道,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残酷,不断有二十岁的妹妹出现,让二十五岁的姐姐退场。
模特妹妹最多二十岁,或者更小,穿着裙摆很碎的cos服,膝盖和大腿的皮肤冻得泛红。摄影师蹲下来给她摆造型,顺手在她大腿上下游走:“冷不冷?咱们还得拍一会儿哦。”
齐冉看得直皱眉,拍了一下店主:“看看你的人,这样不太好吧?”
店主却诧异地看了齐冉一眼,失笑道:“你是怎么了?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男人嘛,都是下半身动物,这里让揩一点油,照片拍得好看一点,以后有活拉一把,都是人之常情。妹妹心里有数,摸一下又不会怀孕。”
店主说得没错,妹妹心里有数,她只是嘻嘻笑着夹了一下膝盖,拍过几张后,兴冲冲地凑过来看,和摄影师挨得很近:“老师拍得真好!老师拍私房写真吗?可以联系你拍吗?”
店主摊了摊手,告诉齐冉事情就是这样。
齐冉忘记自己是怎样和他们道别,自己踏上山路的,她在爬山爬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脑子里却满是盛思超的脸,他的眼睛不是空洞的,但那不是直白的欲望,也不是懵懂和退却,那是什么,她看不懂。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松的拿捏任何男人,其实不过是对男性凝视的反向利用,真的遇到了平等尊重的人,却是她一败涂地。
……
进入十二月,天气更冷了。凌晨十二点半,风呼呼吹着窗户,吵得齐冉睡不着。辗转反侧很久,她还是气鼓鼓地坐起来,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宽松的毛衣裙,又裹上羽绒服,披头散发地出门,闯进小区外底商的小酒吧,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头也不抬地点了一杯最熟悉的酒。
小区里住的大都是打工人,这个时间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在最边缘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齐冉随意看了一眼,对方也在看着她,竟然是盛思超。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目光,向服务生招招手,小声问:“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服务生看了一眼,说:“那个人啊。可能是失恋了吧。你不知道,大概一个多月之前吧,他和一个女生一起来的,一个人喝了五杯断片酒,免了八杯的单,没事人似的走了。”服务生指了一下吧台旁边的拼酒免单海报,“然后过了没一个礼拜大概,他一个人来了,拿着酒单,从上到下,也不管价钱,也不管度数,一天一杯,从不间断,有的时候他喝不惯,喝一口就放下,也这么坐一晚上。你看他长得还可以,有的女孩子喜欢这种型的,上去搭讪,他也不理人家。就有人猜他在等人嘛。对了,刚刚不是说他第一次和一个女生一起来的吗,那女生后来没来过,所以我猜大概是失恋了吧。反正这人,也喝不醉,就由着他吧。”
齐冉听明白了,微微一笑:“你看我眼熟不?”
服务生上下打量她两眼,不太确定:“你就是——?哦,他在等你?”
齐冉挑眉,笑得有点傲娇:“谁知道呢,也许吧。”
齐冉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就这样素颜,散着头发,披件羽绒服就出门了呢,羽绒服里还露出棉质家居服的格子小翻领。
算了,既然见到了,总不能装做没看到,齐冉整理了一下衣领,端起自己的酒杯,坐在他旁边:“听说你在等我?其实我不太常来酒吧的。”
盛思超抬起头:“那今天为什么来了?”
“心情不好,睡不着,找点事做。”
“为什么心情不好?”
齐冉摇摇头,不打算回答他的提问:“先说说你吧,来这儿做什么,刷酒单?”
盛思超转开目光,看向冷落的舞池:“想看看我不熟悉的生活方式,看看经常泡在酒吧里的人,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讨论什么。”
齐冉没忍住翘起了嘴角,他一个字没提自己,但是她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或者说是在他的理解中,像自己一样的人。她努努嘴,指着他面前还满着的酒杯:“今天这杯喝不惯?”
他嗯了一声。
齐冉把自己的酒杯放在他面前:“试试我这个。”
樱花马天尼,盛在锥形的高脚杯里,粉色透明的液体,漂浮着一朵纤薄的樱花。盛思超低头看着酒杯,像是在寻找她的嘴唇留在杯口的浅浅纹路,慢慢端起来,转了半圈,才放在嘴边啜了一口。
“是不是还可以?”
盛思超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喝酒,也不太喝得惯洋酒。”
“我也没那么喜欢。那天把你约到这里,只是因为想换个方式约会,看看能不能推进一下进度,没想到还被我搞砸了。”齐冉说,“也没想到,还把你惯出毛病来了。”
“我不是——”
“喝不惯就换个方式。”齐冉拿走他手里的酒杯,仰头喝了大半杯,“走吧,我们去外面聊。”
深冬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偶尔一个外卖小哥的电动车风驰电掣地驶过,两个人肩并着肩,沉默向前走了几十米,还是盛思超先开口:“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齐冉说:“最近找了个班上。酒店的会务中心,朝九晚五,打卡,写方案,做培训,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觉得很无聊,很枯燥,很烦。越想越烦,睡不着。”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上班,你不是自己干得挺好的吗?”
“因为,我在想,如果我和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人一样,上班,拿固定工资,早睡早起,当一个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女孩子,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认识你。”齐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她扬起的脸上,未经打理的长卷发和羽绒服的毛领连成一片,领口处家居服的小翻领不太服帖,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次,和精致没有半点关系,但就是莫名的惹人喜欢。
盛思超低下头,但挡不住他扬起的笑脸,然后齐冉也笑起来。一段时间以来在两人之间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那,我还有幸重新认识你一次吗?”盛思超伸出手。
齐冉把手放在他手里。
盛思超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一步:“但是我跟不上你的节奏,你能不能等等我,按照我的节奏来?”
齐冉又靠近一步:“按你的节奏,什么时候才能成你女朋友?”
盛思超看着齐冉,轻轻吸了一口气,郑重开口:“齐冉,也许我们生活的方式,过去的背景都天差地别,处理事情的态度也不一样,但是我喜欢你,从见第一面就喜欢,如果你也一样,如果我们彼此都放不下,与其各自闷闷不乐地乱猜,不如试试在一起,面对面地沟通,可以吗?”
齐冉交过不少男朋友,还有许多无疾而终的约会,认识的男人很多,没几个认真的,总要逼着打着,才能听到一个“爱”字,她也从来没有尝试过被人郑重的表白,本来期待的只有两个字“现在”,现在却变成了一大段话,她说不来是激动还是感动,只觉得眼眶发烫,又压不住嘴角的笑。
“说完了?”齐冉问。
“嗯。”
“那你把眼睛闭上。”
盛思超照做了。
齐冉向他吹了一口气:“低一点。”
他向下蹲了一些。
齐冉靠近,紧接着一个爆栗狠狠弹在他额头上:“盛思超,那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怎么算?你以为我脾气很好是不是?你还删我,你竟然删我!这会儿道个歉表个白就够了?那我也太好哄了吧!”
盛思超被打得措手不及,慌乱地捉住她的手腕,连声道歉:“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因为你的职业和你的美貌而刻板印象揣测你的意图。还有,无论什么情况永远不会删掉你的联系方式,我保证。”
齐冉嗯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如果有人用刻板印象揣度你,我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维护你。”
“还有吗?”
“还有吗?”盛思超也不确定。
“还有,我们大美女呢,我承认,对穿着的底线比较低,麻烦你为了我也把你的底线也调低一点。”
盛思超考虑了一下:“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他不假思索就说好,那可能只是敷衍,偏偏他说“给我一点时间”,就证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真诚带来的惊喜层层叠叠打在齐冉心尖上,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认识到,这么好的一个人,从此以后都在自己身边了。
情难自禁,齐冉攀着他的肩膀,吻住他的嘴唇。盛思超慢了一拍,才环抱住她的身体,小心地回应。
齐冉却没有深吻,她轻巧地滑开,说:“不好意思,没忍住抢拍了。”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下次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