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慕蓉怀疑，北京的地铁整个上午都是早高峰，即使不打卡也逃不过人挤人。她挤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连掏手机出来都费劲。
艰难地点亮屏幕，看到最新的消息，不是对接的任何一个音响团队，而是迟来的通过好友申请通知，来自盛思超。宁慕蓉瞥了一眼屏幕，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齐冉。
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言简意赅：“误会因我而起，我会解决。不想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也没有任何给人施加压力的意思。”
硬邦邦的一句话，没有上下文，也没有留让人回复的气口。宁慕蓉嘶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齐冉。
齐冉对上她的目光：“是音响团队又出了状况，还是盛思超？”
有的时候和聪明人说话也挺费劲的。宁慕蓉叹了口气：“我从我爸那儿都问清楚了，这事的女主角大概率就是你，但是里面估计是有点误会……那个，这误会和你没什么关系啊，都是他和他爸妈之间的，他说他能解决。”说着给齐冉看了一下聊天记录，补充道：“我前天加的他，他今天才通过，然后就给我发来这个。”
“行，我知道了。”齐冉平平淡淡地回复。
地铁还有几站才到，这一站又挤上来不少人，宁慕蓉被挤得又向齐冉蹭了半步，她顺势挽住齐冉，说起闺蜜的悄悄话：“说起来我和盛思超也算是无缝衔接，但你俩断得太干净了，你们之前事我一丁点都不知道，冉冉，现在咱俩都这么熟了，你介不介意和我说说？”
宁慕蓉温声软语地问，齐冉也好声好气地答：“我也不是非得瞒着不说，就是没必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而已。”
“那现在说说吧，你们当时真到考虑结婚的地步了？”
“其实没有。”齐冉摇摇头，“就是有一次，我妈来找我，我们正好在一起，意外碰到了。我和我妈基本上一见面就吵架，那天也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我就跟我妈说，这是我男朋友，山里人，家庭条件一般，但是我觉得他比所有人都好。其实我就是气我妈，但给了他错误的信号，过了没多久，他就向我求婚，但我不想结婚，然后就聊崩了。”
齐冉的语气很平淡，宁慕蓉听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只说：“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人。”
“没什么好提的。”齐冉把目光转向地铁窗户外漆黑的隧道，“就是因为看透了那个外表光鲜的家庭里的一团败絮，我才讨厌婚姻，结婚，这个词对我而言就是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但是你没有和盛思超说过这个。”
“至少之前没有说过，之后再说他已经不信了。”齐冉讥诮地笑笑，“没有人嫌弃他家里穷，是他自己嫌弃罢了。”
过了一段时间，已经下了地铁，步行走向约定的地点，宁慕蓉还是忍不住问：“所以你俩还有没有可能？”
齐冉目视前方，大声回答：“没可能，网上不是都劝女孩不要下嫁凤凰男嘛。”
贴标签下断语要不得，宁慕蓉急得搓手：“唉呀你好好说。”
齐冉转向宁慕蓉，目光真诚，又回答了一次：“没可能。我不敢把话说死我绝对不结婚，但是我肯定会比很多人想得更多，更悲观。就算是所谓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我都难免想一步，退三步，更别说……算了。”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宁慕蓉沉默着走了几步，若有所思：“你既然能说出这么一大通来，说明其实你一直在考虑，是不是？”
“想过啊，当然想过。”齐冉没有否认，“想到最后的结论就是，如果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我们应该还能相处下去，但是现在——还是别耽误人家适龄青年了。”
话到这里不再多聊，按照地图定位又转过一个路口，地图显示目的地就在前方。
……
定位在小区内部的小广场，满地都是戴着红袖章走来走去的大叔大娘，好像在忙什么事情，但看不见任何音响设备的影子。
是这儿吗？宁慕蓉也不太确定，她拍了一张现场的照片给对接人，问他具体的地址在哪儿。很快，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走过来，问：“你们是那个音响的？”
宁慕蓉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来看设备。”
旁边另一个大妈举着个喇叭喊：“谁在广场上晒被子下来收一下，小区广场要组织活动，谁的被子来收一下。”声音干扰，宁慕蓉怀疑自己说的话对方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大妈只是热情地点头，然后转过身招呼：“下来，下来，有年轻人来了，让年轻人上！”
顺着大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树上搭了一个颤巍巍的梯子，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叔拉着一条横幅，正要上树挂横幅。
“不是，阿姨，我们是来看音响设备的。”宁慕蓉放大声音，努力盖过喇叭里收被子的吆喝。
“音响啊，他们马上就到！”大妈依旧是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宁慕蓉和齐冉对视了一眼，看着老人家上高爬低也是于心不忍，也没多说什么，撸袖子就上了。
然后是搬花盆，安装易拉宝，搬凳子……搬到宁慕蓉几乎怀疑人生，也没看见一个音响设备——除了那个吆喝收被子的大喇叭。她一屁股在刚刚搬好的凳子上坐下，双脚在鞋子里勉强活动了一下：“我的脚好像起泡了，本来说谈业务穿得正式一点，早知道就穿运动鞋了。这什么事儿啊，咱们不会是被骗了吧？”
“人总不会反复被骗，再等等吧。”齐冉擦了擦汗，也是没精打采。
宁慕蓉沉痛地点点头。草台班子不易，从筹备开始，她们遇到的麻烦就像打地鼠一样此起彼伏，远的不说，就是最近两天联系音响团队，就遇见过被放鸽子、货不对版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剩下的选择不多了，见不到棺材她们都不敢掉泪。
正说着，远处传来车喇叭响，一辆破得令人担忧的厢式货车停在车行道的尽头，几个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一边从车上卸货，一边和红袖章们隔空攀谈起来。
“你们怎么先收拾起来了？别忙了，放着我们干！路上堵车，不然哪能让你们沾手。”两个小伙子一起从货车上卸下些钢架放在小推车上，护着小推车向这边走来。
一个大妈踮着脚一路小跑迎过去：“柏松来啦！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早点给你们腾地方。再说不是有两个小姑娘吗，干活细致得很。”
既然已经提到了，宁慕蓉和齐冉忙起身走过来，换上一副人情世故的笑脸，一张嘴全是客套：“我们等着也是等着，总不好看着叔叔阿姨们忙不伸手吧。”
被叫做柏松的年轻人从帽檐下看了她们一眼，扭头冲卡车那边喊：“大头，搞快点，你联系的人早到了！”紧接着又满脸堆笑地转向大妈：“行啊陈姐，让我看看你们搞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一辆小推车几乎占满了整条步道，宁慕蓉紧贴着绿化带给他们让道，心里蛮不是滋味：我刚说了叔叔阿姨你就在这边叫姐，占谁便宜呢。这供应商不行。
咂摸咂摸，又觉得这差辈的味道有点熟悉，这既视感从哪儿来的呢？
那边小推车越走越远，远处传来语气夸张的赞叹声，宁慕蓉忽然想起来了，上次有人管老宁叫哥来着，疑似还是同一个人！她转头向小推车那边追过去，赶到前面认真看了看那个被叫做柏松的家伙。一个鼻子俩眼睛，还真是同一个人。
“你不是叫邓林吗？”
对方看了看她，想起来了：“呦，这不是我强哥家亲闺女吗？大侄女，又见面了！”不等宁慕蓉竖起眉毛，紧接着又说：“身份证上的名字确实是邓林，但这俩字没意思，你不觉得柏松这个名字更带劲吗？德哥，你说是不？”
一旁的老大爷笑得满脸褶子连连称是，宁慕蓉暗暗吐了一口浊气，吹飞了刘海。也不接话，扭头就去找齐冉，心里暗暗腹诽：哪里带劲了，明明土得要命，真不愧是和中老年人称兄道弟的骗子！她得告诉她这团队里有骗子，得慎重。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邓林在身后大声喊：“大头，这是咱强哥家亲闺女，自己人，再给便宜点！”
“好嘞！”大头在那边远远回答。
声音一来一回，宁慕蓉跛着一双起泡的脚也跑不过音速，只远远看见齐冉微笑点头。
冉总那边已成定局，合伙人小宁也只有接受结果的份。十分钟之后，宁慕蓉套上件印着难看logo的马甲，手里握着个等待调试的对讲机，满脑子都是被世界以音速抛弃的荒谬感：这个宁自强，离家出走一天半，到底认了几个小弟？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他们一伙的？
齐冉看她一脸悲愤，在旁边理性分析，帮助她接受现实：“我看了，他们的设备问题不大，一会儿彩排也能听到效果，做不了假。关键是报价低，这些设备都是他们自用的，本来就比市场价便宜点。还有他们人手不够，今明两天咱俩现场帮忙，还能给咱们按深度合作算。退一万步说，就算后面咱们找到更适合的供应商，咱这两天也不白干，按临时工结日薪。”
“临时工？”宁慕蓉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她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挣日结工资这件事。
“放心，临时工这事我经验丰富。”齐冉熟练地调试着对讲机，“最开始干过会务礼仪，大冬天穿旗袍高跟鞋那种，也当过吉祥物发传单。最后发现还是漫展上的官方coser最有意思。我现在用的那点人脉，都是从这些日结工钱里攒起来的。”
宁慕蓉眨眨眼，忽然意识到齐冉经历过和她完全不同的人生，她有点心疼也有点羡慕齐冉，喃喃感叹了一句“真不容易啊。”暗暗下决心，齐冉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样我才能变得像她那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