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聊了,谁负责催场递麦,过来一下。”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人声,吓得宁慕蓉和齐冉同时一激灵。扭头一看,邓林站在三米之外,冲着她们一摊手,声音沿着对讲机和空气同时传来:“这样打断你们说悄悄话比较礼貌。”
宁慕蓉现在看见邓林就来气,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有比来气更要紧的事,于是自告奋勇去调音台报道,让齐冉去另一边帮忙布置现场。
“话说,我干这些活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强哥,听到没有?”宁慕蓉恶狠狠地告诫邓林。
邓林正埋头接线,连头都没抬,随口应道:“好说。”
宁慕蓉不放心:“你别骗我啊。”
邓林直起身来,叹了一口气:“正式介绍一下,鄙人邓柏松,主业是野生的调音师,什么二房东、骗子、卖保健品的,那都是副业。有主线任务的时候,不干副业。”
宁慕蓉哦了一声,不再掰扯这些闲事,公事公办地问:“我干点什么?”
邓林钻在调音台下面接线,闻言露出头来:“去找陈姐问问都有谁参加表演,让他们集合彩排,顺便帮我搬个凳子过来。”
宁慕蓉跑了一圈,搬着凳子回到调音台,只觉得脚上的泡更疼了,态度欠佳地把塑料凳子扔在地上,往邓林的方向踹了一脚。
邓林看看凳子,又看看宁慕蓉,踹了一脚把凳子又踹了回来。“你坐。”
宁慕蓉愣了一下:“不是你要凳子吗?”
“站着比较帅。”
宁慕蓉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坐下了。弯腰揉了揉小腿,就听邓林语重心长地说:“大侄女,你得学会变通。让你搬一个你就搬一个?搬两个也不会多收你钱。”
宁慕蓉这才回过味来,蜷起小腿坐得更舒服一些:“行,谢谢小叔叔。你确实站着比较帅。”
……
一回生二回熟,等到宁慕蓉自己承办活动时,她已经可以当师父教临时工怎样催场递麦了。
“这是演出节目表,一号麦是主持人的,二号以后按照表上顺着往下,千万别搞错了,手麦的提前两个节目催场,戴胸麦的提前四个节目,人多的话再多提前一点也可以。不用紧张,一学就会。”她把表格递给志愿者,“哪儿不懂的问他,有问题随时对讲机里喊我。”
宁慕蓉今天记得穿运动鞋,自己的事业,也跑得格外卖力。交代了负责催场的志愿者,转身就奔向下一个地点。
“诶,大——”邓林在调音台后面招呼,咽下“大侄女”的称呼,问,“我强哥明天来吗?”
听到“强哥”两个字,宁慕蓉应激似的提高了音调:“当然不来!”
邓林点点头,摆摆手让宁慕蓉去忙,又对志愿者说:“你先去找个凳子坐下。”眼睛则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他慢慢坐下,嘬着牙花回消息:“强哥,我这两天有点忙,等明天忙完和你联系行吗?”
强哥很快回了消息:“最晚就是明天,后天我闺女就出差回来了!”
……
距离活动只剩最后三天,齐冉和宁慕蓉恨不得天天24小时工作制,再也不能在老宁面前表演朝九晚五,于是宁慕蓉告诉宁自强说要出差,齐冉则顺理成章地“睡公司加班”,前后脚拖着两行李箱物料离开了公寓,入住活动场地附近的快捷酒店。她们说好,等到活动结束第二天要睡到自然醒,下午再回公寓。
活动是一个商业中心举办的动漫嘉年华,附近大小商铺应有尽有,入住当天,宁慕蓉掰着手指给晚饭加料:“想吃臭豆腐、烤面筋、麻辣串、薯塔、章鱼小丸子,对了,还有奶茶必不可少。”
齐冉秒懂:“简而言之,街边摊,是不是?”
“人果然不能天天在家里吃饭,偶尔偷偷腥,才是生活的真谛。”坐在地下小吃街,左手奶茶右手臭豆腐,面前还有一锅麻辣串,宁慕蓉幸福得快要哭了,“你知道吗,我到上大学之前,吃街边摊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所以这种幸福感对我而言就格外的刻骨铭心。”
齐冉不敢相信:“众所周知成都好吃的特别多,为什么唯独你这么惨?”
宁慕蓉咬着麻辣串的签子,小声叹气:“因为我爸常年跑车不在家嘛,他总是叮嘱我,在家要照顾好妈妈。我妈呢,不管多忙,一定要想方设法给我做饭,哪怕是电饭煲定时焖饭也得做。有一次妈妈临时加班,没来得及给我做饭,我自己在楼下吃了抄手,我可开心了,我妈却自责得直哭,吓得我,直接就学会自己做豌豆焖饭了。反正,妈妈辛辛苦苦做了饭,我肯定得在家吃饭,还得多吃,不然我妈会难过的。我爸回来的时候,我妈又说,爸爸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那我肯定也得陪着啊,不然我爸也会难过的。”
齐冉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是我第一次对幸福家庭的小孩感到同情。后来你考大学就考出来了?”
“还在成都。每个周末要回家,每天给我妈打电话。不过至少中午晚上可以在外面吃了。你不知道,我在学校后门小吃街那个大惊小怪的样子,别人都不相信我是本地人,哈哈哈!”宁慕蓉说着说着,想起来过去好笑的事情,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齐冉问:“所以你想要离家这么远吗?”
宁慕蓉歪头想了想,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毕业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地觉得,我有学历,有能力,如果老老实实被安排了后半辈子,那我和那些铁路技校毕业的委培生有什么区别,这么努力地读书岂不是都白读了。至于要不要离家远远的,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对了——”宁慕蓉又想起来有趣的事,翘起嘴角说:“签了工作以后,我想到不能陪我妈了,我还给我爸打电话哭了一场,让我爸早点调到机关办公室好回家陪我妈。”
齐冉沉默片刻,不由想起来宁自强第一次被逼问“为什么来北京”时对妈妈的控诉。她扬了扬眉毛:“可是叔叔却来北京陪你了。”
说起这个,宁慕蓉放下手里的签子,正色说:“冉冉,最近因为怕我爸识破,只能顺着他冷处理。你放心,等咱们活动搞完,我要么尽快让他回老家,要么单独给他租个房子。”
齐冉应了声“没事”,招呼宁慕蓉继续吃。
宁慕蓉又拈起一串,说:“你知道吗,那天邓林和我说,他见着我爸的时候——就是我爸骗我说回老家结果跑到铁路小区那次——他见着我爸的时候,我爸一个人在铁路边溜达,看起来失魂落魄,心事重重,他差点以为我爸想不开要卧轨。我当然知道我爸就是在铁道边习惯了,可是一想到老头一个人在铁路边走,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都好几天了,想起来还是有点内疚,我总想,等咱们这两天忙完了,我就和我爸说,我调休了两天假,好好陪陪他。”
“应该的。”齐冉点头。
“至于他来北京的目的。”宁慕蓉又一次放下签子,“冉冉,他要搞的事怎么说都和你有关系,不对,应该说,和你有挺大关系,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那天我和我爸聊了聊,我觉得,盛思超这个事得让他管。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她看了一眼齐冉,见对方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这才把那天和宁自强聊的内容细细复述了一遍。
“我觉得,主要的症结还是在盛思超和他父母那边,他不和家里联系,这事我爸来管也说得过去。但我也不能听我爸一面之词,所以,我想等咱们忙完这一阵,我先约盛思超好好聊一聊。你放心,我肯定会让盛思超的事情止于他和他爸妈那儿,绝不往你身上扯。”
齐冉点点头:“嗯,不和家里联系确实得管,应该管。”
宁慕蓉眨眨眼,凑近一些:“你是不是有什么信息可以透露给我?”
齐冉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咱们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什么?”
“你会关心人。我刚刚搬回去和你一起住的时候,咱们还没有很熟,你看到我生理期不舒服,会给买药,倒温水,把药一粒一粒抠出来放到我手里,我好一点了,你也会我熬粥,粥里放红糖。但如果咱俩换一下,我不会这么做,我只会问你,有没有红糖,要不要帮你买,如果你说有,那我就点点头,嘱咐你好好休息,然后就会关门出来了。因为你是和妈妈一起生活,你妈妈怎样照顾你,你天然觉得就应该怎样照顾别人。”
宁慕蓉嗤地一笑,插嘴说:“确实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买了一兜桔子,一定要每个舍友分一个,大家一起吃。后来才知道水果是可以自己吃自己的。”
齐冉有些羡慕地看了看宁慕蓉,兀自说了后半句:“我不会照顾人,因为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
宁慕蓉一愣,忽然觉得有点鼻子发酸,她伸长双手,隔着桌子搓了搓她的脸:“不怕,以后我都照顾你。”
“我知道啦。”齐冉笑了笑,继续说:“我想说的是,这些事盛思超也会做。他其实也没怎么和我提过他的家人,但我想,他一定也是在一个有爱的家里长大的,他和他爸妈之间不会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所以,我也支持叔叔管这件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吃吧!多吃点!”宁慕蓉放了心,撸起袖子开始吃第二轮。
……
这边宁慕蓉“出差”,齐冉“被迫加班睡公司”,只留下宁自强住在两个姑娘的公寓里。他不咸不淡地待了两天,在屋里无所事事,出门又觉得小区绿化矫揉造作,没有好景。横躺竖站地折腾了几个回合,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老乡聚会,女儿好像提了一嘴买包。
是了,得想办法给她买个包。
宁自强又想起一件事,听说年轻女孩子买包很有些讲究,他对此却一窍不通。老乡群里倒是有人懂,就那天饭桌上,小刘不就说他媳妇在专柜上?但是不能问他,宁自强想,万一小刘一拍大腿直接送一个,那就难看了。绝对不行。
宁自强背着手在屋里溜达了好几圈,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一个他在铁路边瞎溜达时好心帮他的年轻人。宁自强立刻找到对方的微信。“小邓啊,你知不知道年轻人买包有什么讲究没,我想给我女儿买个包。”
过了半个多小时,对方回消息了:“强哥,你算是问对人了!想要正品还是A货?A货我有渠道,正品的话就只能陪你去逛逛了。”
宁自强百度了一下什么叫A货,回复说:“正品,肯定得正品。”
又过了几分钟,那边回消息了:“强哥,我这两天有点忙,等明天忙完和你联系行吗?”
宁自强对着日历数了数日子,回复说:“最晚就是明天,后天我闺女就出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