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是在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之后的第三天,知晓了事情所有的经过。
迫于杰克本身的压力,阿尔毫无意外的选择了杰克殿下一直想要他抉择出的选择。
可是面对着即将躺在自己眼前,沦落为一副冰凉尸体的亚尔弗列得,阿尔确实似乎差点要发狂起来,没错,他针对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的哥哥,杰克自己。
如果这里没有杰克,如果这一切都不曾有杰克,如果他的生命力,就没有杰克这个哥哥的存在。
那么事到如今的他,或许也根本就不会沦落为一个世人眼中的杀人凶手吧。
杰克当然知道,原本面对着白皇后快要凉下去的冷的发紫的躯壳,阿尔已经浑身无力,加上杰克对这周围一切环境的压制,早已经让阿尔无法自已,他已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快要暴狂的能量,游荡在他身体里的力量,就像是满到快要溢出来似的,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够如此滚烫,火烧火燎的神经似在他的四肢里夹杂着燃烧起火焰,而每每一想到自己的哥哥刚才不久对他所说过的话,他的身体便能引起一阵强烈的颤抖。
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无法用可怕二字形容,可在他的心中,始终被冠以哥哥这个称号的那个人,却在面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生死抉择时,也显得平静淡然。
这是当然的,阿尔苦笑几次,这里一切的局都是杰克在三年前就已经设计好的,到了现在了,究竟还能拿出什么力量去反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够阻挡得了那个人步伐的办法。
他想要的不只是冰族的全部,更是那个人类,夏佐的死。
当明白了这一点后,阿尔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在自己出发来芬兰之前,蓝斯哥曾提起过,伦纳德将会回到科西嘉,就狼族兵权的问题,与亚瑟谈判。
他的眼前忽然掠过一个人的面影,而一股惴惴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突然间像是得到了神的启示一般,猜测到伊莱也一定被一同派往了科西嘉,而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无需多问,便可明白。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不,就算是你不在的地方,也都正在按照你掌中的计划,一步步的慢慢加持,继而成型,变成了你最终最想要的样子。
而与科西嘉狼族相同的是,对于冰族这边日益衰败下去的王,你所想要的,也终归说穿了,竟也和想要从那群狼族身上获得的东西,是一致的。
杰克在统一除却血族之外的所有非人族部落,这个大胆的念头,几乎已经完全占据了阿尔全部的内心,此刻他只觉自己眼神晃荡,模糊不清,看着劳易斯出现在杰克身边,手中放下了从房间里抱出来的亚尔弗列得的身体,放在了一侧的圣桌上,阿尔看着那具似若冷尸的躯壳,魂离身外。
亚尔弗列得的心脏,是能够救赎全冰族的解药,也是挽回冰族的王昔日力量的解药。
所以要想救冰族,就必须杀死亚尔弗列得。
阿尔挣扎着,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抵在了亚尔弗列得的心口上,却在快要触及到心口的那一瞬间,忽而调转了方向,朝亚尔弗列得的脸庞而去。手指停顿在亚尔皙白而惨淡的面容上,纤睫再也不似从前那样酣睡时轻微颤动,冰冷的触感在距离手指几厘米下的地方缓缓而升,而即便并没有完全触碰到亚尔的脸庞,他浑身冰冷浅淡的气息也已经像外头此刻正下的浓的雨水一样,落在地上,随后蒸腾起来。
就仿佛能够蒸上脸颊,在上面晕出一个光圈。
只知在泪水快要模糊了眼眶前,阿尔手一转,活生生剜进了亚尔弗列得的胸膛,那不知几时变得如此锋利的指尖,随着一声皮肉崩裂开来的声音,戳穿了亚尔的心脏,一声跳动的暂停被搁置在空气中,圣堂之外愈下愈大的雨,终于笼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烟雾,流进眼中,拨也拨不开,浓重到令人无法喘气,快要窒息。
随着一只手暴露在空气外,沾满了血色的胳臂被截然分割成为了两片肤色,一半似火光般烈焰,一半似死人的尸体般冷漠的泛白。就在这时,只见躺在圣桌上的人突然身体微微一动,接着竟然兀自半睡半醒,睁开一小角眼皮,视线正好直对着阿尔失魄无神的双眼。
这是阿尔第二次,真正从亚尔弗列得那对棕色的眼仁中,望见自己清晰的身影。
“阿尔……”圣桌上的人开口低叫到,却叫阿尔当即张口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张和夏佐一模一样的脸,许久失言,一时间竟不知这是何时何地何方,而他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何事何语。
“阿尔……是我啊……我是夏佐……”
随着那个被忌讳的名字念出,阿尔的脸色已经无法用惨白来形容,浑身上下彻透到底的冰凉,卷裹着所有的悲伤与痛苦袭来,让他好生难过,生生不能当即破开喉咙,而后吐出始终堵在自己心口里的那一碗血。阿尔忍耐着,盯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人看,从那张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到的带着疲惫的面容上,却发现亚尔弗列得早已不在,而此时此刻存在的这个人又是谁,他便再也不知。
“阿尔,快杀了他!”杰克的一声低吼,将阿尔从自己的空白中拽回现实,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根本不知自己竟然流下了一行泪水,当他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其实还藏着半块夏佐的灵魂碎片时,窗外正好登时打响了一个轰天巨雷。
雷鸣声混杂着下起雨雾一片的雨声,齐鸣在殿外,在这座万年孤寂的城堡内,正上演着从巴黎到来的血族的世界里的一幕,他们的故事被雨声掩盖在一处,似乎无人知晓,可被冰雪覆盖得厚厚一层的这片大地,就像是谁也不愿意放过一般,为了配合着这三位从远方而来的客人,为了他们的故事,下起了一场在芬兰绝无仅有的大雨。
天空像是被谁用剑刃戳穿了一个洞,碗大的的窟窿里不断倒出倾盆大雨来,漏出天面的雨直直飞溅下地面,在地上砸出一记浑浊的声响,落在人的耳朵里,仿佛一场巨大的交响之乐,只不过此情此景,面对着这样巨大而平坦的冰原,和这样破坏人心的令人唯恐不安的天气,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晴天预兆。
所有的预兆,从血月那天晚上起,就都指向着一个方向。
通往死亡的不祥之路。
“阿尔……我是夏佐啊……”
“阿尔!快杀了他!”直到圣桌上的人再度唤出了他的名字,杰克竟要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多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忽然停下来,只是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在阿尔想要结束这一切时,事情为何又会突然有了如此的转变。
事情的转向令他措手不及,或许除了他本人,就连为了阻止杰克而拉着他一边胳膊的劳易斯也万万没有想到,亚尔弗列得身体里寄宿着的夏佐的灵魂碎片,会在最后那个关键的时刻突然觉醒过来。而面对着不断低喃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人,阿尔怔怔看了许久,随后痴人一般摇着头,越要越发笑了出来,连原本怒火腾升的杰克也诧异起来,看着阿尔的右手,只听唰的一声。
鲜血四溅,飞扑在所有人身上与脸上的滚烫的血,一股热气冒向圣堂大殿的穹顶,被画在整面穹顶上的众神之作,终于头一次亲口尝到了人类血液的味道。
亚尔弗列得本无力的仰面躺在圣桌上,却在那一刻,挣得全身的力气,硬是被疼痛撼动起来了半边身子,倏地向上弹起的上半身在血液的飞溅下划出了一个伴着红色的弧度,可是却没有任何凄厉而惨痛的哭泣与鸣叫。
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的如同水般流过的眸子,在流出一行泪的空隙,默默再次仰面朝身后倒去,仿佛正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复存在,心脏,慢慢变得不再跳动起来,只是一味的升腾发散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子气味,一时间充斥整座殿堂,连同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快要被染上了这座殿堂内的红色血珠。
“阿尔……”即使倒下了,阿尔还是能够从那张口中不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就算是你来问我,那么我究竟能够去问谁。
阿尔看着夏佐的身体连同那块星光般闪烁的灵魂碎片,一起暴露在大殿内的月色下,然后接着慢慢腾空变成萤火一般的光点,升上半空中去,消失不见。
夏佐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也跟着亚尔弗列得的身体一同消失了。
二者在盛满月色的殿堂里,像流星般洒在三人身边,如穹顶之上的众神,随手洒下的一把银币,轻盈而单薄,空空荡荡,游走飘离,离开圣桌,来到穹顶之外。
被风雨吹散,被雷雪打击,被月光冲淡,被银河吞噬。
随着一切声音的尘埃落定,满堂大殿只剩下浅浅微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幕中似的,杰克双眼空泛,看着空荡无一物的桌面,抿了抿薄唇。阿尔还是那副样子立在原地,只不过没有抬起头来,好像自从刚才见过夏佐那对眸子以后,直到剜出他的心脏为止,他都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一眼,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正蔓延着怎样的表情,只是劳易斯跟着他许多年,从在黑白酒店做了杰克的眼探开始,阿尔就已经成为了在他眼中长大成人的人。
所以他本能的以为,或许在这座殿堂里,唯一能够体会到阿尔此刻心境的,或许也就只有他自己了罢。
可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将杰克排除在外,谁也不曾真正了解,在这对外人眼中看来,始终不和的兄弟,之间到底经历过了怎样的纠葛,和怎样的牵连,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奇怪,奇怪的都能令自己看不起,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带人一起消失不见,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能令心脏停止了自己的跳动,继而变得如同冬雪一般冰冷发凉,凉的彻透,快要钻入手骨。
可是即便是连轰天巨雷,在他阿尔的眼里,也是有生命的。
还不等自己放开手来,就在同一时刻,只见杰克已经对着阿尔伸出了手掌,阿尔没有提前预料,被打了个冷惊,眼睁睁看着杰克伸手隔着十米开外的半空隔空取走了那颗已然冻结起来的心脏,移向了白皇后的胸口上,可阿尔也只是看着他做这一切,再也没有半分反驳与抵抗。
心脏在抵达了白皇后胸腔里的一瞬间,便如同遇见了自己真正的主人般,立即钻了进去,只不到片刻的功夫,重新回到另一幅肉体里的心脏,便带动起了全身血液的沸腾,肉体在得到心脏的那一刻忽而颤动起来,接着如方才的情景一般,上半身腾空弹起,只是背部略微一动,便又再度重新重重落回地面,白皇后惨淡而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开始攀附上了红色的余热,被奔腾的血液围拢着暖热起来的身体,最终开始渐渐烧起了生命的温度。
和死物有所不同的,带着生命体征的,有呼吸律动的鲜活肉体。
看着慢慢起死回生的冰族的王的躯体,阿尔略微一怔,向后退去一步,因为杰克接着就立马来到了白皇后的身边,蹲了下去,再度又将手触及在了白皇后的心口上。
“幻镜用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们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明是没有给出任何选项的疑问,却在硬生生逼出对方给出一个令自己能够满意的答案来。
而他明明知道,那个被他用另一条生命救活的王,此刻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回答他疑问的力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几个世纪以来,幻镜已经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幻镜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主人,将生命与其灵魂紧密相连,你的心脏与灵魂,早已成为了幻镜的一部分。”
而直到他说出了这些话,我才最后明白,我只不过终是充当了他所有棋局中最小一部分的角色,那些被奢侈的给予给我的戏份,其实根本都是为了此一刻作为铺垫,他成为了全局最大的赢家,无论从开始,还是到最后,他都是,始终是,我们所有棋子的下棋人。
杰克的指尖已经戳破了白皇后胸口上冰凉发冷的惨白的皮。
“只有取出了你的心脏,幻镜才能再度归属于他新的主人,因为这等于我杀了你,杀了它的前任主人。”
血液迸溅到他脸上,在那张朗目星瞳的脸上,溅出了一小朵类似于彼岸花般的血骨朵。
“冰族和布鲁赫的和平协定也快要到期了,我想,这一次到巴黎之后,还是要重新再签署一遍的。”
等他完全再度掏出了那颗完整的心脏,白皇后已经完全喘不出气来,只是空荡荡留下一张吐着气的口,不断怒目圆睁的盯着眼前人,可却丝毫无济于事。
他知道,她一直不断张大的的嘴,想要对着他说什么。
阿尔看着杰克起身将心脏捧在手掌里,继而一旁的劳易斯同时递过来一盏能够容纳得下那颗心脏的琉璃容器,杰克掀开盖顶,将那颗仍旧在跳动颤抖着的心脏放了进去,合上盖子,不知道轻轻念了句什么,那盏琉璃容器便连同里面的心脏一起消失不见了。
白皇后已经完全阖上了眼,可是阿尔知道,她没有死,只是在这座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成为了杰克手中此生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逃脱不掉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无法发出抵抗的顺从的棋子。
被夺走了心脏与灵魂的冰族之王,从此除了听命于布鲁赫的王,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自由。
在这片冰原上,穹顶众神的见证下,冰族第三代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在了一个异域血族殿下的手中。
看见杰克忽然转头看向自己,阿尔慢慢朝后退去一两步,那张原本熟悉到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因为印染上了那一朵血色的花骨朵,而变得陌生千里,熟悉不再,有的,只是恐惧与万丈深渊般的寂寞。
渐渐地,当他发现,杰克盯着的不只是自己,而是自己脖子上还带着的那条由马车夫所送的茶壶挂坠时,他不禁浑身一颤,冷汗倒灌一身,活生生叫他惊出一次心悸。
“你知道你脖子上带着的那是什么吗?”他如此问到。
可阿尔却只是边痴痴的摇着头,边朝后退去。
“那茶壶里面装着的,是亚尔弗列得的弟弟,也就是所有死亡事件中第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碎片。”
阿尔感觉到,由胸口里正往上翻出一股腥甜的血腥,可只是怎么也吐不出。
“挂坠里死人的灵魂会自我选择寄附在生前曾最信任的人身上,所以从给你那条挂坠开始,你便已经成为了杀害亚尔弗列得的凶手。他的弟弟只会选择他当主人,亚尔弗列得成为了你亲手制造的,救赎冰族的唯一解药。”
事件的起源,才能成为解决一切事件的根源,所以亚尔的弟弟,成为了整件事情最终的源头。
兜兜转转,从结局回到开始,故事不仅没有圆满,更没有遗憾。
“阿尔,我希望你能记住,”
晃着再也模糊不堪的双眼,看着你离我十米之外的身影,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沾湿了睫毛,刺痛双眼。
“经过这次事情以后,那个人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即使是他最后的一块灵魂碎片,也已经被你亲手泯灭。”
你的影子似在颤抖,愈晃愈烈,直到再也无法安分下来,在眼前剧烈撼动起来。
“夏佐已经死了,是你杀死的,你亲手杀死的。”
伴随着口齿里流动不断的腥咸,血液上涌,好似方才拿捏在手中的巨型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就跳动在我的嗓子眼,却卡的生疼,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忘了他吧,冰族和狼族都成为了布鲁赫手中的一枚棋子,即便是你,也不得不为父王托付下来的大业服务。”
倒地之后,重重一声传来,劳易斯像是要跑过来的样子,你却拦下,只是看着,莫名说了一句话。
血色模糊双眼,混着泪,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浊的东西,流了进来,眼眶里到处都是血腥子的臭味,今日一整天,就没有闻到过好闻的气味,血族自带的气息,已经快要令人窒息。
身处混沌之中,你的话才安静浮上脑海,那时的我,已经被你们带上了离开芬兰的飞机。
身为布鲁赫之子,即便为庶,也同样献上一切。
在我亲自唤醒你之前,你便永远同父皇一样沉睡在柏棺之中,不断反省自己的过错。
汝,即为吾剑,吾,即为汝王。
对于杰克来说,这半年内,做的最有意义的两件事,应该就是重新完全掌控了两大非人族部落。
狼族和冰族在这世界的地位,有目共睹,而对于此,长老院和议院,甚是欢喜,他们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得知了殿下已经收复芬兰与科西嘉等地的消息,当然,在此之前,那些前代国王所留下的遗老也并不是完全对杰克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不知情,只不过碍于无法僭越王权的理由,他们始终无法找到更好的办法,来接近杰克这个人本身。
杰克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比已经在柏棺中沉睡了快近一个世纪的莫伊陛下还要难伺候,但这个难伺候并不是指杰克很难缠,而是指杰克根本无法随意靠近。
这完全不能怪罪于他们,杰克从孩提时代起,便已是出了名的博学公子,不论待人接物也好,处理政事也好,向来是疾风骤雨,行事果断而雷厉风行,就像是前不久巴黎下的那场几十年不遇的滔天大雨,横贯长空而生生劈下的一道带着伤疤的雷,便是他们眼中与心中的杰克。
生人勿近,亲人难亲。
恐怕这两句话八个字,就是对杰克本身最好的诠释。
面对重新收复在布鲁赫手中的失地,长老院和议会们紧急召开了对这两片区域的暂行处置办法,这个会议杰克并没有参加,据说,从芬兰回来之后,杰克便头一次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而在圣吉尔斯休养了将近小半个月。
伊莱又捧着那盏银盘来到了熟悉的书房前,这间屋子里时刻都在飘离着他所熟悉的香气,一股仔细闻去,其中仍旧可以闻到午后所喝过的热可可与热咖啡的味道,沉重而忧郁的气息中,所裹挟着的那一股不可轻易触碰的香甜。
伊莱兀自叹了口气,唤了声殿下,敲敲门后走了进去,一进去便看见杰克已经歪在转椅中睡着了,偏着的头似乎还对着桌面上堆积起来的文件,而笔尖快要掉落下来的笔正摇摇欲坠,在还未读完的那封需要签字的文件上划出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细线。
伊莱毫无声响的轻轻搁下了手中的银盘,继而走到了杰克身旁,想要从他的指尖取出那支快要掉落在地上的笔,略微沉重的笔上刻着暗色的纹理,就好像杰克身上所一直穿着的那些暗纹西装,如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而当伊莱正要慢慢抽出那只钢笔时,只在片刻的瞬间手腕便已被杰克牢牢扣在了手中,被反攥在杰克手中的手腕忽而感到一阵生疼,杰克正狠狠捏着他皮肉下的骨头。
“殿下……”
“艾伦。”
蓦地只听见杰克叫出了这两个字,却是当即一愣,直勾勾朝杰克眼中望去,那眼眸极深,像要坠入万丈深渊,根本无法瞧得清楚,只是深不见底,如一潭幽绿的发黑的湖水,正悄声涟漪在他的眼中,一波荡去一波,竟是又突然变得毫无波澜,在起伏过后,暗自闪过一丝苍凉。
像是觉察出来自己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杰克有些迟滞的呆了一会儿,伊莱也片刻怔在了原地,只得由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虽是感到火辣辣的力度顺着胳膊往上边来,可却也没有说话忍着,只等杰克自己放手。
过了不到一会儿的时间,杰克终于轻轻放开了他,却是将目光一转,再度回到了放在桌面上的那档文件上,伊莱见此情形,亦不好说话,默默退回至地毯边,垂首侍立,等待他随时随地的吩咐。
十一月,巴黎正好渐渐走进了初冬,连绵不断的雨丝丝下起来,淅淅沥沥,像天空上扯不断的上千条上万条垂下来的银线,从圣吉尔斯前方的玛丽山可以清楚的望见被雨水染得透彻见底的一片幽绿色彩,和始终阴着的天空相比,这样的颜色似乎就是在无声的说明已经被推迟的露日,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真正到来。
伊莱不禁皱了皱眉眼,倒映在眼中的那片颜色,仿佛已经变成了他心底里最抹不去的一道伤疤,曾在死在那里的那个名叫夏佐的人类,在殿下不断的追踪之下,终于被赶尽杀绝,即使是连最后一块也没有被放过的灵魂碎片,亦在阿尔的手下荡然无存,自那以后,殿下就把阿尔锁在了柏棺中,同莫伊陛下的柏棺放在一起,被沉睡的阿尔也变得和莫伊陛下一样,在那柏棺的壳下,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杰克原本正写着桌子上的文件,虽然对外宣称自己病了,但实则只是不想又在那么劳累回来之后又见到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的脸,所以撒了这个谎,屋子里极静,连他笔下不断传出的沙沙声也听得分外清晰,杰克只是写到了一半,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看了看站在书柜旁的人,只见那人眼睛正看着不断传出雨声的窗外,雨色在他的脸上打转留下了看不见的阴影,又倏而远去消匿踪影。
“人去看了吗?”杰克又低下头自顾写了一排字,装作不经意问到,听见殿下的问话原本沉浸窗外雨色的伊莱忽然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是杰克正在问自己话。
“回殿下,已将看过了。”他躬身答道。
“嗯,怎么样。”
“蓝斯亲王的状态还算好,只是话很少,并没有和臣多说什么,更多的时间只是在自己看书罢了。”
杰克听闻,笔下略微一顿,又迟了迟继续写下去,再未多问什么,见殿下没有再问话了,伊莱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那盏从德国拿回的自鸣钟表,悄声走上前从一旁递过放在那盏银盘上的糕点和高脚酒杯。酒杯中被盛满的血色,在一时间轻轻晃动起来,却没有一滴沾染到杯身上面,如同醇烈的红酒一般,色泽在雨光的映衬下显得红的发紫,就像是殿下那对时刻会燃起来的眸子,深红色的血色底部,仿佛不见出口,也瞧不见入口,就这样沉浸在那盏酒中,昏昏欲睡,无法自拔,最终自取其害,情深不寿。
“殿下,先吃一点东西吧,午餐殿下也没有吃什么。”伊莱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如既往的安静沉稳,杰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传你。”
“是,殿下。”
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听杰克忽然道,“等下,”伊莱闻声迅疾停了下来,转过身听候杰克吩咐。
“殿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臣吗?”
“你安排一下,我现在过去一趟。”
“殿下指的是……”
“软禁蓝斯亲王的那间地牢。”
伊莱低头默到,“臣遵命。”
地牢里的空气永远如此,即使是连接着通风口和古堡穹顶上最尖利的那一座塔,似乎也在关闭着这里的人同时,也一起关闭了流向此边的空气,杰克走在阴沉沉的过道里,两旁被照的略微通红的墙壁上跳跃着烛火的影子,火星时而迸裂,在静如死寂般的走廊中暗自发出响动,只是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伊莱和他就已经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了,在建这座地牢的初期,相传布鲁赫的始祖只是为了惩戒自己的族人所用,布鲁赫的家规家法极严,传承到莫伊陛下那一代,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体系,适用于血族所有十三氏族,除了中立氏族和以雷伏诺为首的魔党之外,被掌控在布鲁赫手中的密党一支至今还完整沿用着从布鲁赫祖先那里留下来的家法,只是已经很少在修建于圣吉尔斯古堡地下的这座地牢里使用了,大部分的死刑犯与血徒都开始被长老院和议会直接发配到玛丽山下的石场上,处以极刑或惩戒。
跟在伊莱的身后走了许久杰克才慢慢发现,自己曾经在伊莱脸上打下的那一掌“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印记,时间无意识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在把冰族的王权完全回收之后,伊莱代替正在科西嘉忙于公务的伦纳德向自己禀报了在科西嘉的种种事务,杰克那时虽听见耳朵里,可其实心中也早已猜测到了一大半,伦纳德办事和自己极为相似,伊莱在回禀的同时,似乎也若有若无的提及到了这一点,对于狼族首领亚瑟的事情,伦纳德一向主张以强策压之,杰克虽然从没有在伊莱的嘴里听到什么与伦纳德意见相左的话语,但他心里是知道,伊莱也许并不想这样做,即便是自己强行派他同伦纳德一起前往了科西嘉,他明知伊莱就算不满也依然不会表露,可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能够让伊莱看清亚瑟的真面目,在狼族手底下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是自己手下的人,不是狼族的人。
伊莱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杰克从回忆中浮上水面,眉目间也还是不见任何表情与神态,只是一贯的平静如水,目光从伊莱头顶越过去,发现已经快要走到了地牢尽头,这才略微皱了一皱眉头,唇角也向下撇去。
伊莱将自己手中举着的灯盏放到一旁,低下头侧身请杰克先过,杰克从他身旁走过,只觉浑身一怔略微发凉,抬头一看才知道此间屋子正上方直对着穹顶尖塔上的一小孔透向天外的夜空,在那里此时正值半轮月亮,将惨淡漆黑的夜照的无声发亮,杰克目光一沉,只觉心底暗自升起愠气来。
伊莱只是抬眸的瞬间便看见了杰克眉宇间阴晴不定的神色,再抬头一见到天上那轮要圆不圆的月亮,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殿下总是如此,每每一想到被不断推迟的露日,就会打心底里腾然升起一场火焰,那是谁都扑不灭的。伊莱取过一旁的烛盏,略微向后退了几步道,“殿下。”
被伊莱轻声提醒到,杰克有些幡然醒悟,几秒后反应过来,神色一顿,抬脚朝那狱牢铁栏前走去。
就仿佛是早已知晓此时此刻会有什么人来一样,蓝斯不等杰克出现在这房间门前,便已经垂手侍立在中央,静候杰克而来,穹顶上那一弯月色照的人心底发慌,并不是十分皎洁而漂亮的颜色,只是银灰中带黄,那几日被一场大雨冲淡的血月,再也未出现在这夜空之上,血月现世三日,三日后杰克从极北之地归来,带着被重新收复的冰族大权,和一颗被放置在水晶盆里的跳动的鲜红心脏。
蓝斯还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被软禁在这个地方两天之久,透过铁栏望着穹顶尖塔外的那一角月色,几次回想之下,事情的经过大致便已了熟于心,在记挂阿尔情况的同时,又不禁从心底里生出一分凉到不能再冷的悲凉,那不是对任何人的惋惜,而只是针对杰克的。
“蓝斯哥。”杰克只是低声一唤,便看见蓝斯的唇角上已经扬起了熟悉的弧度。
“你终于来了。”
杰克看着蓝斯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从那对湛蓝色的,如同他从小就戴在耳畔边的那颗锆石一般的眼仁中正漾起一圈接一圈的暖意,杰克忽然感觉自己身上方才吹过的那些凉风都消散全无,顿感温暖起来。
“嗯,来看看蓝斯哥,”杰克看着眼前人,顿了顿道,“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穹顶上一方月色已经被雨色过后的一片残云遮盖的荡然无存,伊莱不知何时去了哪里,只剩下杰克和蓝斯的地牢里又突然安静下来,死一般沉默的空气顺着甬道进入毛孔,每一分凉彻透底的寒意都能令人当即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寒颤,蓝斯从被阴影吞噬的狱牢中看着杰克那张略微显得有些清瘦的脸,湛蓝瞳孔中倏而漾过一丝连自己也不怎么懂得的神采。
在见到杰克之后,那股先前从心底升起的悲凉,越发令人寒冷起来,面对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清俊的脸,他所有的,除过所有小时候的记忆,唯一剩下的,只有那日那晚,在芬兰木屋中的对话。
那时他曾一度坚信,杰克即便对自己如此,也不会设计利用到自己的亲弟弟阿尔头上去,可最后看来,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
错的彻头彻尾,而且一错到底。
隔着这几根其实根本就拦不住蓝斯出逃的铁栏,杰克凝睛道:“蓝斯哥,应该很恨我吧。”
“恨?如何恨你?”蓝斯说话时间,穹顶上的遮盖住月光的那一缕残云已经逃跑,留下越发冷清的月亮,投下的一抹光彩,只能照的清楚蓝斯一半脸庞,那张面容上只是略带着几分憔悴,和记忆中那晚曾从自己这里得知夏佐还没有死时的表情,是一样的。
“恨我没有放过你们,将你们全设计成为了我手中的棋子,恨我从三年前便设计好了这一切,直到今天,连你都没能想到,我会将阿尔沉睡起来,关闭在柏棺中,同父王放在了一起。”
杰克定定看着他说出这些话,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蓝斯并不可能恨得起来自己,他是明白他的,他是知道他的,他知晓他定不会只看得见这些事情的表面,而真正的原因,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
“你知道我不会的。”蓝斯道,抬脚多迈出一步,离那几根铁栏又近了些,“我想到了所有,但是没能想到,你真的狠下心来,把他关在了那副柏棺之中。”
“他差点就坏了我所有的计划,一旦出一点差错,布鲁赫或许都将万劫不复。所以我必须为此惩戒他,要他明白,他在真正长大之前,有时必须要听我的话。”
“他已经成人了。”
“凭他经历的那些事情,根本什么都不算,”杰克忽然暗自沉声道,“他根本不知道这湍流迅疾的漩涡中到底都隐藏着些什么。”
“所以即便是利用自己的弟弟,也要完成你的大业,对吗?”
杰克顿了顿,目光像是飘到了远处,透过蓝斯的身体在看别人,继而忽然转身道,“如果我不背负这一切,那么要背负的人,便会是他,我不想让那些事情发生。”
杰克说完后提脚离开了狱牢前,却在即将走远时又停了下来,蓝斯只闻杰克从远处飘荡而来的声音,那声音中夹带着某种以前他从未见到过的东西,只是如此熟悉,却捉摸不透,仿佛令他想起了曾经的莫伊陛下,忽然间他感到喉咙中莫名卡着什么,却吐不出也咽不下,耳朵边只是回荡着杰克的那数句寥寥的话,喉咙生疼,连同五脏肺腑一起都绞在一起,像是被什么冰凉透彻的水给从头顶一股脑全部浇灌了下来,令他打着寒颤之余,也手脚冰凉起来。
“阿尔萨斯那边我会先替你看好的,你且放心离开这里罢。”
伊莱原本是等候在那条甬道尽头的,却没成想杰克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他略微一迟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起来,因为那个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存放着莫伊陛下柏棺的地方。
而杰克的脸上,已经是冰凉到再也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模样。
如果说,潜藏在艾伦身体里的双戒之咒已经被西瑞尔解开了的话,那么正活在当下的艾伦,便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曾只属于杰克一人的人类了。
诚如西德尼当初所告诉亚瑟的那般,西瑞尔在试图解除艾伦身上的封印之时,艾伦在他意料之外的,又擅自在自我意识的控制之下,将戒指又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指上,这令进行到一半的封印解除只在最终完成了一半的进度,而被迫保留下一半的存留有过去残存回忆的艾伦。
那么最后所剩下的一半,便只是个空洞的无望的人类躯壳了。
西瑞尔在其中注入了自己的想法和所寄托的希望,从那日血月当空之后的艾伦,已经全然成为了雷伏诺和卡帕多西亚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面对着逐渐收复了失地的杰克,或许只有他们才最清楚,结局的最后,艾伦所能够起到的作用,究竟会有多少。
在我的主人告诉我,我是他的仆从时,我曾毫无疑问的接受了,事实上是,我所一直认为的,确实和主人所说的是相一致的。虽然我并不能完全记起自己的出生地和原本身份,但主人也并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些,我虽满怀疑问,可一旦看到主人的脸,我便能时刻保持清醒。
这感觉就好像是我的身体里正藏有主人一半的灵魂,而主人的那一半灵魂,正在我的身体里寄存。
我知道这听起来会显得十分荒唐,但至少到如今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主人留我在身边,其实也并不会和我多讲话,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另外一个熟悉的人谈话,那个人是西德尼。
我并不是很了解西德尼的真实身份,但是依照主人对于他的态度来看,我想他的位阶并不会比主人低到哪里去,甚至于是,他和主人的关系,就如同主人和我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们之间的谈论大多数只围绕着一个主题,我每每都会从每一句话中提取出一个有用的信息,而这个有用的信息,则大多都指向于血族。
对这个字眼十分敏感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主人和西德尼的影响,而至于每次在他们的谈论中提及之时,我便会当即引出一身的冷汗,就好像他们提到的人物里面,有我所认识的重要的人,可我知道,这并不可能。
我的第一次觉醒,是在狼族的主城堡,说是觉醒,也无非是主人将我从沉睡的混沌中重新找了回来而已,在重见天日的同时,我似乎正发着罕见的高烧,主人告诉我,这是由于混沌弥留所致,而我被他重新唤道现世的任务,就是去帮助他全灭血族。
布鲁赫。
我的身体里只有一半残存的混沌血液,依照主人的话来说,那些都是过去的我,在虚幻中所擅自编造出来的虚假记忆,这样一来,便解了我一大心头之患,我不会再遭受着那些依稀残留在脑海中模糊记忆的折磨,而为了这一点,我曾多次失狂,以至于误伤了主人,为了防止这一切再度发生,我自行做主,封印了残存在自己体内的所有模糊印象,从那之后,支撑着我继续活下去的,好像就只有主人一个人的那一半魂灵。
接到了主人的命令,我受命前往法国巴黎,去往那个名叫圣吉尔斯的城堡。
这是我从混沌中觉醒后所领到的第一个任务,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也或许也会是我最后一次任务。
从飞机上望下去,眼下便是被称作阿尔克拉的山脉,山脉连绵,从云端穿过,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幽绿晦暗,却在映入眼瞳的时候,带上了雨雾的色彩。我知道,巴黎一向是多云且多雨的,地形方面来说,或许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做隐蔽的了吧,我盯着阿尔克拉山脉的某一角,就像是我曾经也到过这里一般看着,想象着进入山间以后的场景。
被空气所不断吞吐的雨雾愈来愈重,浓烈到令人睁不开眼,即使是隔着一扇小小的窗户,阿尔克拉浓厚的雨气也依然能够折过透明的玻璃染湿你的眼眶。被推迟的血族的露日,对于他们来说,被视为众神的启示的转折,直到十一月的今天,也还是没有降临。奇怪的是,一向对此甚为忌讳的血族此次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据主人所说,那个名叫杰克的布鲁赫的殿下,会为了阻止露日的推迟,而不惜牺牲一切代价。
杰克,我的任务中的中心人物。
在飞往圣吉尔斯的路上,途径阿尔克拉,看着阿尔克拉山,我不经意间忽然念到了这个名字。十分遥远而又熟悉的名称,却在口边被念过之后,反而变得更像是一个简单的符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人物的众称。我曾花费数天时间,试图了解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可等我看过了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录后,我却再也不想去接近这个人,甚至于是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再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奇怪的心理究竟从何而来,我的主人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西瑞尔一向如此,对于仆从的心理,他经常能够十分准确的把握。可面对我无声的诧异,主人不仅没有给我过多解释什么,反而叫我继续接近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或许在主人那里,不,甚至于是在所有非血族部落那里,杰克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带来奇异现象的标志。
这一点不仅是体现在我这里,也体现在了狼族那里。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颤,叫来了飞机上的侍从,要他们就近选择着陆点着陆。他们虽不十分情愿,可我毕竟身负主人所寄托的期望,也没人好明说什么。阿尔克拉的雨已经停了一半,这分明就不是露日能够降临的预兆,我暗自思索,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那些靠吸血为生的怪物存粮就不够分了。
和圣教签署过新月誓言的布鲁赫,因为碍于新月誓言里的规定,除过露日期间外,不得在其余时间段里进行捕食活动,如此一般,想来那个布鲁赫的殿下之所以会为此而不惜牺牲一切代价,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只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被通知来接送我的车子就已经抵达了山脚下,我一人在山间游晃了很久,很奇怪,很多路我闭着眼仿佛都能找到出口,可我对此没有过多在意,等车子把我送到了圣弗尔前时,我原先曾有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在心底蠢蠢欲动起来。
待我从车上下来之后,天空上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落无声,踩下去可以荡开一波波水花,圣弗尔莫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却夹带着老旧的陌生和令人畏惧的可怖。好像是看出来我有些踌躇,撑伞的仆从轻轻咳嗽了一声,问我是不是还要继续过去,我点点头,可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有另一半的我极力阻止着我接下来的行动。我在观察着这里的一切的同时,似乎也像是正在观察着自己。
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过去的自己。
碧朗咖啡的木屋开始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我从雨雾中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那栋建筑的具体构造,视线却在经过那潭喷泉水池后停了下来。水池不小,可或许是由于天气的原因,没有向外发出水柱来,我多向前走了几步,凝睛看向水底,清澈水面之下,隐约有几个可以旋动的开关,来控制喷泉的大小和花样,忽然间,我的眼睛像是受到了雨气湿凉的冲击,在脑海中一副模模糊糊残存不清的画面浮现出来,那似乎也是同样差不多大小和构造的水池,被喷起来的漫天水花打湿了站在水雾中的两个人影。
我有一个十分肯定的信息,那副画面中的水柱也是因为其中一个人有意触碰到了类似于这种的旋动开关,才忽然喷射起来,原本安静无声的画面,便在刹那间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可能是看见了我奇怪的神态,撑伞的侍从又轻轻咳了一声,我被拉回现实,而那副只在眼前残存了不到数秒的画面,也顿时荡然无存。
侍从问我还是否要继续向前进去,我在水池边上站了一会儿,因在来之前便确定了今日圣弗尔是处于闭校状态,所以四下里此刻无论何处都没有半分人影。我摇了摇头,最后看了水池一眼,转身离开,就在经过一间小屋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对身旁人道,自己就先暂且住在这里了。
他当然是十分惊异的,可见我神色之间平静镇定,便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被我交代嘱托了一些细碎事情,就驱车离开了阿尔克拉身下。
我一人撑伞站在雨雾中央,这里下雨难道总是爱这样下的吗,一连数日,一日内断断续续一连数次,每次总是由小转大,又由大转小。我略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对这里的天气有所不满似的,转身便朝那间一看就是隔了好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房间走去。
如果是按照主人所说的那样,那个和我长相很相像的人,在从圣吉尔斯出走时,杰克已经离开了那里,前往别处去,那么这几天已经抵达圣吉尔斯的那位血族殿下,便应该会开始极力寻找那个人的下落才是。而基于这一点,圣弗尔便是最佳着陆点。因为有一个直觉影影绰绰告诉我,他和那个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这所学校里。
对于自己的这个直觉,我一向没有过任何怀疑,或许就是因为得到了主人另一半灵魂的力量,以至于让我的身体里都存留了几分卡帕多西亚家族预言的能力吧,总之因为此,我在圣弗尔度过了为时三日的生活。
这三天内,圣弗尔均处于闭校状态,依据我所获得的消息和推测,圣弗尔之所以闭校,也无非是因为露日不断被一再推迟的缘故,这所学校在世人眼里只是一所普通高中而已,可其中大部分的成员都是由血族构成,因为地处阿尔克拉山深处,多年阴雨的原因,基本上不会有多少人类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里来生活,所以这里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血族成员的聚集地,或者更甚者,说这里是血族的一个基地分支也不为过。
我怀着不甚平静的心情,在这所学校的一间保安室里等待了三天。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停顿在这里,只不过有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牵引着我留下在这里而已。虽然我已经亲手封印了自己那些残存的虚幻记忆,可即便如此,带有那些色彩的事物还是会在这个现世,引领着我一步步向它们走去。先开始我只会不断克制自己,妄想忽视脑海中所出现的一切,可事后我才发现,越这样下去,那些一闪而过的幻想只会更加喧宾夺主的侵占着我的思想,令我无法正常思考。
就好像是另一半的我,正在企图反抗注入了主人灵魂的那一半躯壳。
我呆呆的从室内看向窗外又下起来的浓厚雨色,那么那一半的我,又是装着什么呢,如果只有一半被注入了主人的思想,主人的灵魂,和主人对于我的期望,那么那一半的我,又该会是怎样呢。
我不禁这样在心里问自己,可伴随着逐渐大起来的雨声,我的内心开始慢慢因为这个问题而焦躁不安起来,索性打开门走出房外,来到空荡荡的石地中央,阿尔克拉在我眼前被蒸腾的雨气盖住了一半颜色的幽绿,原本死寂一般的天空,继而被几声闷雷破开了不大不小的缺口。
雨水倾灌,洗礼世界。
死寂之后,更为死寂的世界,残存着生前最后紧握的一掌清泉。
一阵车辙声后,我睁开了眼,看见那辆虚幻记忆中熟悉的黑色轿车,那双人影从车中走下,略微顿足后,朝此处走来。
我心中忽而升起恐惧,想要后退,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都再也无法挪动自己那双沉如千金之重的双脚,只得在原地站着,站着,看着那张面孔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愈来愈令我悲伤。
等他完全到我面前后,我终于敢完全睁开被雨雾蛰的生疼的双眼,可不知究竟是雨雾,还是和雨雾混杂在一起的泪水,只是在睁开后,看到那张脸的同时,略微张开的嘴轻轻道了声,“杰克……”
杰克问起伊莱关于艾伦的事情,是在此三天之前。
三天时间,杰克将自己关在了圣吉尔斯里,对外所宣称的所谓身体不适,只是明眼人看得见的幌子。
伊莱并不知道,杰克是怎么了解到艾伦已经消失不见的事实的,只是等他突然有一天就这么问起来时,伊莱却发现,自己已经是无从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要怎么做,才能向他解释清眼前的一切,可是冥冥之中的一丝直觉牵引着他本人,令他毫无怀疑的相信,杰克所了解的事实,并不比自己少。
思前想后,伊莱没有告诉杰克之前自己对伦纳德所说过的那个猜测,艾伦是已经消失了没错,可是谁也无法完全肯定,他的确是被卡帕多西亚的人所控制并加以利用,但是他明白,这个推测即使不说,正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心中也一定早已有了数,可是他再了解不过杰克了,杰克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由别人的嘴说出了自己所不愿承认的令人悲戚的事实,也不愿自己率先和这个悲戚的事实妥协。
他杰克,是个永远学不会任何妥协的人。
伊莱看着杰克从存放着莫伊陛下柏棺的那条甬道上走来,令他略微震惊的是,杰克的脸色,似乎要比刚才前去见蓝斯亲王的脸色,要更差一些。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自从他跟随在殿下身边起,就没有见过殿下有去过陛下的柏棺之宫,可是这一次,他不仅亲眼看见杰克从那里出来,而一并从那过往的虚幻中所带出来的,是他眼中深深压制下来的眷恋。
伊莱本来想唤一声,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从身旁走过的杰克身上带着来自柏棺之宫的潮湿气味,那是百年乃至千年没有见过日光的阴暗地带,没有日光与月光的混沌与黑暗,任凭再轰烈的圣光,也再也无法照拂到那处的任何角落。
伊莱静静跟在杰克身后,他知道杰克今晚又不会歇息了,这三天以来一贯如此,就像是有做不完的公务缠身,杰克平静的处理着政务的双目下,是一场孕育着暴风雨的波涛大海。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突然,杰克这样问到自己。走在甬道中的伊莱,想起了三天前的那晚,杰克曾这样问自己。
他略微踌躇了一下,本就一直在思索着要如何向他汇报这件事的同时,却不曾想杰克竟然自己提了出来,他很清楚,杰克在回到巴黎之前就一定已经得到了艾伦消失的情报,只是他没有想到,回到圣吉尔斯后的杰克,首先着手处理的是阿尔和蓝斯亲王的事情,而对于艾伦的事,则是丝毫未提。
仿佛是感觉到了伊莱的犹豫,杰克略微抬起眼目来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笔尖仍旧稳稳当当的落下在那张写满了文字的纸上,“怎么,你连这个也不清楚吗?”
虽然杰克只是在继续写着自己的文件,可伊莱的后背却已经薄薄渗出了一层雾汗,“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杰克忽然停下了笔,抬起头来双目一动不动望着他,曾有片刻的瞬间,伊莱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算了,没事了,下去吧。”
杰克的背影在甬道之中被无限拉长,两旁由晶石镶嵌在石头墙壁上的烛火正曳曳不断的投影在他身上,或明或暗,或近或远,一时之间,在杰克那里得到了不一样的色彩,反而变得越加模糊和重叠起来,以至于从一个烛火的影最终变为了三个烛火的影,不断增大的烛光在伊莱眼前头形成了一个晕开的光圈,将杰克的身影照射的越来越恍惚,令人无法完全睁开眼,就好像是泪眼朦胧般,透过着泪眼的光芒看向另外一个世界。
伊莱稍微眯了眯眼睛,想要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晰可确起来,却发现杰克已经走了很远,而自己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直到听见杰克已经离开地牢的脚步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停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已经不知多久。
在杰克踏出地牢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连心都舒了一口气,这倒不是因为蓝斯那边的事情,而是之后的一切……他想了一下方才的事,眉眼顿时一沉,嘴角向下撇去,接着朝自己书房走去。
莫伊陛下的柏棺,犹记得上一次看见它时,还是自己登顶王位的前一夜。
时光就这样没有声息的从自己身上溜走,可和悲哀的人类所不同,血族的殿下似乎永远受着众神的眷恋,所以即使过了百年甚至千年,还依旧能够保持着少年时期那股青春的模样。
杰克并不是有意想要来到柏棺之宫的,只是他太久没有来到地牢,在从蓝斯的狱牢前离开时,不经意间绕过了一条远路,可他早已忘记这条路便是通往柏棺之宫的唯一捷径,直到走到了柏棺宫的门口,他才坐实了自己的忧虑。他一直逃避的,想要加以忘却的地方,最终却以这种形式出场。
等他立在了自己父皇的柏棺前时,心脏的跳动似乎能够在一瞬内获得了永恒,这股被他曾不眨一眼而舍弃的永恒,此时此刻,又再次卷土重来,看着此时正沉睡着自己父亲的柏棺,他的内心不仅连一丝丝波动都荡然无存,反而拥有的,是前所未有的释怀与闲适。
他知道,是时候完成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了。
没有经过长老院和议会的同意,而擅自打开血族国王沉睡的柏棺,是血族家法大忌中的大忌,杰克还记得很清楚,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有一个血族部落的分支王子,曾因为擅自打开自己父皇的柏棺,而受到了逐族的惩罚,被逐出本族的王子,虽不知究竟去了何方,但看着在自己手下开始渐渐有所动静的棺盖,杰克嘴角隐隐勾起了一丝微笑。
那位王子,现在正活的很好也说不定。
棺盖在杰克的控制下缓缓从柏棺上移开,从一开始只露出了半角的黑暗,直到吞吐出了半棺的混沌,杰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眉眼之间,已经轻蹙了起来,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原本以为会有的毫无波澜,实际上已经开始在自己的眼底汹涌波涛。那股强劲的风潮卷起了大海浪花,不断拍打悬崖岸边,引起阵阵狂啸,被远天所控制的飞鸟,在这场风雨交加的血腥中,毫无留存。
当往昔的潮水再度朝我奔来,我本能的驱赶着自己疲惫的身躯,妄图在这场角逐中侥幸取得胜利。可当我不断在前进的脚步中捡回了被自己亲手遗失的回忆,我才发现,其实万物的始作俑者,终究无非是你一人而已。
我万不可信此,于是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天的誓言,希望能在你的面前,找到你可以给予我的答案,虽我深知,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妄想从你那里得到的答案,已经被我聊熟于心。
“嗯……又想要换老师了呀,可这一位不是才刚换的吗,而且这已经是你换的第三十八个老师了呢,杰克。”
你的圣音,开始不断在我耳边回荡。
“可是,这也并不能怪杰克啊,谁叫我们杰克那么聪明呢,到现在为止,怕是已经学的比那些老师都多了吧。”
连同母后的一起,如雷贯耳。
“你先回去,换老师的事情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好了,但是这一次给你请来的老师,和别的普通家庭教师可不一样,你要用比平时认真千倍的态度,去跟随这位老师学习。”
你早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之后的之后。
“请问是杰克少爷吧?”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你好杰克少爷,我就是你的新任老师,艾伦的父亲,理查德。”
直到那个人终于接近了我的身,我终于还是没能够发现,你从一开始的用意。
“你家可真大。”
我被你布好的棋手熟练的玩弄在掌心,却还是在如常的过着自己的少年,懵懂地看着这世界的一切。
“这些花都是真的吗?为什么只有红色的,而没有白色的呢?”
他的一切,我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辨,直到无法再更加仔细的辩驳,那记忆中的花朵,究竟是白是黑。
“你想出去玩吗?”
我无法想象,你是怎么看着这一切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可是我一直确信,你的沉睡,始终为我带来无可比拟的好处。
“为什么要叫迷森呢?”
“因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当今夜在我的手下,你的棺盖由我亲手挪开。
“有这么好看吗,迷森?”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无意间闯进去了,会有人找到我再把我救出来吗?”
“你傻啊,刚不是说了只要进去了就没人能出的来吗?”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会有人去找我吗?”
我又再一次亲眼目睹了,你沉睡时残败的模样。
“我不知道,如果是如果的话,那么……应该会有的吧……”
是你,你曾亲手封印了少年时关于我和艾伦的一切记忆。
我们两的,每个人的,所有的,关乎彼此的一切。
“会有的……如果没有,那就只好我去救你了……谁叫你比我笨呢……”
可是你没有想到,因为“双戒”之力量,只有我一人,又再度重拾了过去的一切。
柏棺被完全打开,棺盖半浮在空上,杰克收回的手下,隐约浮现一人脸庞。
“父亲……”他颤颤念出这个名字,却显得那么不自量力,而又心虚无比。可眼中倒映出来的所有,却是那张面孔上的煞白,和因为长期沉睡,而造成的无息生命。
躺在冷棺内的人,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摒弃的至宝,你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却也在被迫接受的感受着眼前的一切,你的儿,你的孩子,亲手撤去了你头顶上曾沉睡了世纪之久的棺冕,你无声的躺卧在那里,却对于此没有一点办法,只得任由着自己的孩子就如此般俯视着自己没有一丝血色的难堪容貌,直到他再度想起了你在他心中所存留下来的一切。
那肮脏的一切,不堪一击的一切,令人作呕的往昔,和无法释怀的记忆。
你在他那里最终变成了再也没有翻身余地之人,就如同并排陈列在一起的另一个沉默柏棺,无声无息的被寂寞所包围,这座地牢中的独有的冰冷和潮气,侵占着你们的身体,同时也吞噬了关于你们梦境的一切。
于是你们没有所剩,只留下了他容忍能够让你们留下的那些,除却冰凉的肉体和被冻结的精神,竟是什么都不曾剩下,也什么都不曾带走。
杰克就这么定定站了一会儿,甬道内呜咽的风朝此方吹来,令他后背汗毛竖起,在烛火的攻击下,被驱逐出境的阴瑟呜咽着离开。似乎是太久没有见到莫伊的原因,杰克看了许久,那张似乎快要被遗忘到真的要忘记的脸,此刻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也带着过去所有的伤疤和记忆一起席卷而来,他最讨厌这样,每每遇到一件事便能无边无际的联想到另外一件让他足以悲痛好久的事上面去,可这一次,是他不得以的选择。
他闭上双目,深呼吸后沉沉叹了下来,继而蹲下身去,单膝跪地,右手轻抚在莫伊陛下的头颅之上,那块仍旧存在的皮肉,还是完好无损的贴合在骨骼之上,如同活人一般,不论莫伊再沉睡多久,这是永不会发生改变的现实。
沉睡之后的血族,将永远保持着死亡时候的模样。
并不知杰克喃喃不断的口中说着什么,只是等反应过来后,墙壁上的烛火已经一溜烟的全部灭了个尽,被黑暗笼罩下的柏棺宫显得格外阴森凄凉,隐隐约约可听见杰克起身的声音,悉索擦响的衣料边角成为了这个宫中唯一活着的响动,他退至一边,等待咒语生效后,他的苏醒。
擅自开棺,还企图从冥府唤回已经不再弥留于现世的主人。
杰克突然兀自笑笑,被暗色吞没的微笑,虽看不清可却也显得如此冷彻透骨,他双目一回,移到了另一个横排并列存放的柏棺,目光一沉,再也从脸上找不到任何表情。
数分钟后,墙壁灯火倏地全起,亮度在超越了前者的同时,也曳曳摇晃,照的人眼微眯。
杰克盯着那棺,像是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被屏住和压制下来的呼吸,在同一时刻,成为了瞬间的永恒。
柏棺内刹那忽而伸出的人手,即使是带着无血无色的光泽,可几次有力的挣扎后,也渐渐拨开了杰克眼角迷雾。
是啊,你终于醒了。
“父皇。”
是借由我的力量,挣扎而起。
“杰克。”
此刻,汝已为吾臣,而吾为汝王。
“欢迎回家,父皇,莫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