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充斥着血与罪恶的厅堂。
这始终是一间充斥着希望与偿还的厅堂。
如果说神明其实并不都是生存与天园,那么阿尔宁愿将自己眼前的这座冰川城堡比喻成为人间地狱。
没有谁亲眼见过地狱,所以谁能说我们所生存的现世就不是地狱本身?
阿尔紧紧看着白皇后已经愈来愈苍白无力的脸,这已经说明了他刚才的推理至少说对了一半。
没错,杰克从一开始就盯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冰族,而是他们的王,白皇后。
虽然阿尔现在还并不清楚杰克如此执着于白皇后的原因,可见到幻镜在这里了以后,他多多少少搞清楚了一些杰克之所以会进攻这里的理由。
白皇后身为冰族之长,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冰族种族的王权,还有失落了千年之久的血族圣器,幻镜。
而至于幻镜为什么会存在在这里,他想应该也只有问过自己的哥哥以后才能完全明白,而在目前为止,杰克亲口异化劳易斯,使其体内血族之液暴走,进而疯狂于每年十月至十一月之间进攻冰族人民,除了因为想要夺回在这里的幻镜以外,还有什么其他隐秘的理由吗。
阿尔隐隐约约觉得,白皇后其实知晓着所有实情的内幕,但碍于某种不容言说的压迫,白皇后无法将所有真相都告知于自己,而他能推理到所有的事情都出自于自己的兄长之手,也已经是很不轻松了。
还有,关于这段时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少年的,蓝斯哥对自己说过,亚尔弗列得才是所有事情的起源与终结,那么幻镜在亚尔弗列得那里,究竟又发生过什么……
“请你告诉我,国王陛下,亚尔弗列得和我眼前的这面幻镜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存在,为什么整件事情都会牵扯到他,还有,他现在应该还在你这里吧,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阿尔说这句话的时候,或许自己感受不到,但站在他对面的白皇后却将他脸上的表情都收尽了眼中。阿尔在提起亚尔弗列得时,还是会间或想起那个人,因为亚尔弗列得长着一张那个人的脸,这是整件事情最为扭曲的地方,阴差阳错的因为相似的脸庞和灵魂,从而将另外一个人束缚在了这片冰原大地上,而即使相隔了这么远这么久,该见面的总还是会再见面的。
“亚尔现在正在我的房间里,因为幻镜的原因,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他是不是从幻镜里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将我屠杀的场景。”
阿尔因为白皇后的这一句话迟迟发不出声音来,好似亚尔弗列得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活生生掐住了白皇后的脖子,那个场景如同真实的画面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却那么真实,那么细腻,细腻到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的扩张都能感知得到,他明白,幻镜所预言过的,几乎便可以认定是会发生的。
“这不可能,为什么杀了你的是他,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夺取你日益衰败的力量!”
“因为如果他不杀了我,就只能被我杀,阿尔少爷。”白皇后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阿尔血红的眸子斩钉截铁道,“阿尔先生,亚尔他就是冰族预言中能将冰族从痛苦中救赎出来的人,所以他只有牺牲了自己,才能让我活下去,让所有冰族人民活下去。”
预言中,能够拯救冰族存在的人。
阿尔渐渐记起来了,在抵达芬兰之前,蓝斯曾亲手交给他的那份文件中,确实有说过类似的预言故事,可那时他只是单纯的把它当做神话的一种去参考,亚尔弗列得的出现印证了这一点,他长着和夏佐几近完全一样的脸庞,可身体里藏着的,却是必须要为了冰族而牺牲自我的悲愿。
“预言……”阿尔踉跄的向后倒了过去,及时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圣桌才免于摔倒在地,白皇后的话如同冷漠的针不见血也不闻声的扎进他的胸膛,仿若那里开始渐渐流出了血,却又不是血,而是和血一样的,粘稠的悲哀的充斥着无以名状的绝望的黑色液体。
“没错,只有亚尔才能让我们脱离这段充满悲伤与痛苦的怪圈,可惜很不幸的是,事情竟又是从他那里开始的,自从他收养的那个弟弟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后,不祥之兆便已经开始不断扩展,直至将整个村庄包围,而包括在这冰原城堡里的我,也都无法幸免于难,每一个冰族人的死亡,都意味着我又一份力量的削减,直到我所有的力量都被蚕食殆尽,直到身为冰族之王的我,也无法再有任何气力支撑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到了那时候,所有的冰族都将会灭亡,我也会死去。”
“除非……”
“是的,这就是亚尔他之所以存在于此处的理由,除非他能够牺牲他自己,将我们救赎出这片黑暗,否则,谁也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挡这段轮回的因果。”
“我可以去找我哥哥!求他让他停止正在做的这一切!”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阿尔少爷?事到如今,即使是杰克殿下想要收手,都已经于事无补,无法挽回!为了幻镜,布鲁赫可以携带大军来我洛基先攻而后取,因为那是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啊!可是幻镜已经守护了这片土地近千年之久,任谁也无法将已经被视为我族的宝物交还给千年之前的主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贪婪,冰族才会遭到如此幻灭般的变故吧……”
“你真的相信我哥哥他只为了一面镜子,就将你们一族置于死地吗?”阿尔幽幽冒出来一句,可却让原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的白皇后傻傻发愣在了原地,看着阿尔那对和杰克一模一样的眼,不知所措。
她在恐慌,她在担忧,她在害怕,她在颤抖。
她的每一分情感都能够透过早已被抑制起来的空气传递到阿尔身边,他用力感受着她的全部,就好像他是她此刻胸膛内跳动的心脏,而每一次的跳动,他都能解读到她不一样的神经传送,在那些快速移动而后传递的信息中,阿尔看到的不只是白皇后对于布鲁赫的恐惧,更是对于他哥哥,杰克的畏惧。
“你真的相信,杰克他只会为了一面镜子,就灭你冰族一族吗。”这分明不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带着百分百肯定的陈述。
而面对着如此决绝的肯定,白皇后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反驳的心境,她早已失去了所谓的抵抗,在阿尔的这句话面前,击败白色鲸鱼的最后一击不是任何来自外界的进攻,而是出自于她自我内心的怀疑与忧虑。
看着眼前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的女人,阿尔抿抿薄唇,闭上眼而后又睁开,睁开的瞬间一束光由瞳孔内部一闪而过。
“让我来替你说罢,白皇后。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三年前的某一天,你在幻镜中看到了一则可怕的预言,预言里出现的场景告诉你,未来的某一天,将会有一名冰族少年了结你最后的生命,而那个少年,就是死了弟弟才不久的亚尔弗列得,可能会有人劝说过你,将亚尔弗列得接进宫来,再找机会亲自杀了他,好在预言实现之前就终结一切,可是你虽然把他接进了宫中,却并没有按照那个人所说的那样去做,对吗?”
阿尔看见白皇后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冰冷而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在一起,“没错,你想的很全面,当时是有个侍卫曾劝我在亚尔进宫以后找机会除掉他,那个侍卫名叫罗纳,只不过……”
“只不过在你力量日渐衰败,直到没有任何能量可以存活的时候,他让你把他给杀了,以用自己的血液肉体和心脏,赋予你身为王者的力量。”
“没错,罗纳他死了,是他实在不忍心见到我再如此残败下去,才死在了我的手中。”
“所以在那以后,你更不想杀了亚尔弗列得,因为你不忍心再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而被夺走了生命,你将亚尔弗列得养在宫中,直到三年后的一天,才让他离开了这里,而恰好就是在那天夜里,亚尔他背着你偷偷找到了幻镜,并且从幻镜里看见了自己将你杀害的预言,而你不但抹去了他当晚所有的记忆,也把幻镜藏了起来,直到今天。”
“幻镜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什么?”听到白皇后突然这么说,阿尔怔了一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慢慢转头看向正摆在自己身边圣桌上的那面镜子。
那是面何其美丽而又普通的镜子,仿佛所有的光都能从里面透射出来,而所有存在于这界外的光,竟都无法流淌进那里面去。它只会源源不断的向这世界吐露着自己想要吐露的东西,却不肯接受任何来自于这外部世界强加给它本身的力量。
固执,强势,而又懦弱胆小。
不肯不敢接受来自人类世界的反抗,只会一味声张自我正义的魔鬼。
阿尔看着那面幻镜,血族在接触到十三圣器时,都会本能的产生一种接触反应,当然,这种亲近的接触反应只存在于纯血种与圣器之间。面对着眼前的幻镜,阿尔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那根本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带着些许呼吸的活着的生命体。
“幻镜,是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的。”白皇后慢慢将视线从阿尔的身上移到圣桌上,“其实今天,并不是我把幻镜摆在这里的,等我发现时,就已经看见它出现在了亚尔的面前,那时亚尔已经了解了所有事实,我阻拦了第一次幻镜对于他的吞噬,却再也没有任何的能力能够阻拦的了第二次,第三次,因为凡是被幻镜列入预言中的当事者,都会无一例外的,被掌控在那面所谓是镜子,实则是恶魔的笼罩下,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避免。”
白皇后所说的这一点,阿尔其实不能更为赞同,因为身为纯血种的自己很明白,对于幻镜来说,更是对于一面圣器来说,拥有这样如同生命般有意识的能力,真的不算什么,说的再夸张一点,任何能够发生在圣器身上的事,都不算是奇迹,眼前的这面镜子,就拥有着这样的魔力,与其说那是魔力,其实在他一个纯血种看来,更不如说是一个嗜血成性的血族分身,在裂变成为了一面镜子后,又跑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猎取自己的宝物罢了。
而这一次,在芬兰的洛基,亚尔弗列得便是这个血族的分身,想要猎取的宝物。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是杀了他,还是亲手了结你自己。”阿尔伸出一根手指来,细细的滑过那面镜子的表面,每一分触感感受在掌心,都好像是在摸着一张人脸,如同人皮般光滑的镜面,毫无勾勒痕迹的吻痕,镀金镜边,闪耀着的支架底座,如若此刻在这镜身上的每一克金都能融化化之为流动的金水,那么这金水必将淹没这里的一切,淹没壁画,淹没穹顶,直到来到城堡门前,向着冰原前进出发。
金水所过之地,必将一切都镀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表,而被凝固在时间与空间之间的世界万物,都会在这面镜子的手下,化为子虚乌有,逍遥蒸发。
忽然间,阿尔的手停了一下,指尖静静停留在镜子表面,不再移动。
“阿尔少爷,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不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突然明白了所有事实,明白了所有事实之间所连结着的真相。
“阿尔少爷,要杀了亚尔的并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你啊。”
不,不要,不允许你再继续说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在亲手接触到了这面镜子之后,我才开始真正了解了哥哥脑袋里所想的一切,他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从一开始盯上的,其实究竟不是白皇后,而是我。
“没错阿尔少爷,你终于想清楚了,只有在亲自接触了圣器后,你才完全了解了你哥哥的想法。你哥哥他从一开始盯上的不是冰族,也根本不是我,而是你啊,阿尔少爷。因为亚尔弗列得根本不只是模样和你所思念的那个人相像而已!他根本就是那个人本身啊!”
“别说了!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再说一个字!”
“亚尔弗列得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其实是那个人类的血液!他的身体里寄存着那个人类最后一块的灵魂碎片!你哥哥是为了那个碎片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看见你能亲手杀了亚尔,杀了他,就等于真正毁灭了那个人类的一切!”
“你给我闭嘴!!!”当阿尔的手已经完全掐进了白皇后惨白的皮肤里时,白皇后已经难以出声,被卡在喉咙里的那最后一句个字,回荡在阿尔耳边,成为了最后一记声响。
“阿尔少爷,杰克殿下希望能看到你亲手了结了关于那个人类的一切,而杀了亚尔,也等于同时毁灭了冰族,对于杰克殿下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举两得的办法,而我即使身为冰族之王,也丝毫无法反抗。”
“我不允许!”阿尔破口大怒道,“我决不允许,再看见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
“仅是这样就好了吗,仅是这样抵抗就能成功吗,不阿尔少爷,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得了杰克殿下想要从这里索取的一切,幻镜也好,冰族的性命也好,那个人类的灵魂碎片也好,任何一个都逃不了。”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这一次,赌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不会要他从这里拿走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阿尔少爷,对不起,我很感激你,对于你所做的一切,可是,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
“什么……”阿尔说话的声音忽然降了一个音调,沉落在低谷中的哀鸣,仿佛是他自己最后能够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在亚尔和冰族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了亚尔,那么就只能等待冰族灭亡,选择了我,那么就必须由你亲手杀了亚尔,因为亚尔是冰族的解药。”
“解药……”
“对,亚尔是冰族的解药,是我的解药,只有取出亚尔的心脏,才能重新归还所有劳易斯从冰族那里猎取走的能量,我才能重新身为一代王重生,而亚尔则必须为此献上死的代价。”
“不会的……我会去找他……我会去找哥哥……让他解开冰族的诅咒,这样即使不用杀了亚尔,也可以拯救你们所有人。”
“不会的阿尔少爷,你当然要选择一个,而且你必定会选择冰族,因为没有了冰族,布鲁赫便无法继续存在,露日已经推迟,之前又出现了血月,这一切都预示着不祥的开始,只有冰族举行的月牙祭祀仪式才能令露日提前降临,露日对于布鲁赫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清楚。”
“一旦露日不断推迟, 布鲁赫将再度迎来那段黑暗岁月,被称为‘幻灭’的历史阶段。”白皇后说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快要吐出最后一滴血,可喷薄在阿尔耳畔的鼻息,却丝毫不曾减弱,当幻灭二字清清楚楚的映在阿尔眼瞳中,只见那对酒红色的目光急速骤缩起来,像是看见了极为可怖的事物,躲藏在了一起,缩成一团,于眼眶中央不停打转,动荡的呼吸和烦乱的心跳已经毫不犹豫的在白皇后面前出卖了自己的一切。
那段被称为幻灭的历史,那段因为露日的推迟而出现在布鲁赫历史中的黑暗时光。
阿尔忽然倒吸一口气,手上也下意识的松开了力量,才使得白皇后得以喘息一口气。
“阿尔,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其他无所谓的种族,而是布鲁赫。”
阿尔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忽然变了一副说话的腔调,不由下意识开始向后退去一步,可是手腕却忽然被白皇后狠狠捏住拎了起来,白皇后看着他的眼神仿若一只虎狼看着已经掉入陷阱的灰兔,每一口都想要亲自尝遍,浑身经络在不断增长,流淌其中的血液急速扩张,直至心脏末梢,每一根神经,每一次传送,都是大脑信息发出的警告。
“阿尔,我真不知道该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博爱的品质而感到高兴,还是该因为有你这么一个愚蠢的弟弟而感到烦恼。”
当白皇后的脸在最后一片领土上放弃了挣扎,被撕破了面具的人还是露出了他狰狞而令人可怖的面庞。而看着从白皇后的躯壳里脱壳而出的杰克,自己的哥哥,阿尔已经完全傻眼在了杰克的面前,双唇微张,吐出微微薄露,冬季的单调灰冷光线从穹顶上方投下,恰巧落在二人身畔,换得一地银光的黑夜露水,伴随着窗外阵阵发响的雨水,一同来到室内,在这一刻,混杂着杰克身上不容分说霸道的味道,搅乱了阿尔脑海中所有思绪。
“哥……哥哥……”
“啪!”的一声,在杰克的巴掌从阿尔脸上甩过时,窗外忽而响起一声通天巨雷,巨雷劈开了一切乌合之众,藏匿在天空上的云层被活生生打开一个缺口,成千上万吨的雨水从那里倒灌出来,像是要吞没这世间的一切,而后与人类做一个了结。
不多一会儿,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阿尔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个红如浓血的印记,这代表了刚才杰克的那一掌,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耳光,而是带着家族惩罚的掌记,而在此之前,这一被称为‘伤痕’的刑罚,曾也被用在过伊莱身上一次。
“不要叫我哥哥,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愚蠢的弟弟,你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然后离开布鲁赫,滚出十三氏族。但是你也可以选择我安排到今天为了让你完成的任务,杀了亚尔,取出心脏,只有这样你才能救活那个女人,和她手下统领的冰族。”
“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记住,你现在是,以后是,将来也只能是布鲁赫的一分子,而当你从圣吉尔斯离开的第一天起,血族十三氏族没有任何人会接收如同丧家犬存在的你,你没有安身之所,没有苟活地,更没有所谓的‘家’。”
在说最后一个家字时,杰克明显压低了音量,可在阿尔听来,却是有意的强调,阿尔看着将白皇后的外皮踩在脚下的杰克,正双手插在口袋站立在自己面前,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已经不再是昔日儿时他所敬仰过崇拜过的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偶像,而是一个,另一个如同恶魔与死神般的存在。
如果这世界真的是所谓的地狱,那么你,便会是那掌控着这个地狱一切的唯一的神。
“所以阿尔,选择罢。”
你是那个唯一的死神。
“是选择杀了亚尔救活这个在我脚下快要消失的女人,还是选择杀了这个女人,然后带着亚尔身上最后一小块夏佐的灵魂碎片,离开圣吉尔斯。”
你更是那个唯一的可憎的布鲁赫殿下,我的哥哥,杰克。
如果由你来主宰全世界,我究竟会被放在何等位置。
你的臣子,你的心腹,你的办事的走狗,你的暖脚垫。
如果这个世界全权由你来主宰,我该处于何等位置。
是陪伴在你左右,还是远远看着你,登顶王位,孤寂一身。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答案,我没有答案,也无法选择,只得任由自己看着你。
看着你坐在只有你一人的荒寂平原,苦风萧瑟而过,吹来你王者之声,我在台阶下方仰望瞩目,向你行以无尽的敬意和崇高的礼格,而从此以后,你的一切,便是我的生命。
“陛下,幻镜的预言,您打算如何理解?”罗纳给白皇后端来一杯充斥着浓烈奶香的咖啡,放在了白皇后的面前。
幻镜,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千年前经由战乱几度从布鲁赫之手流失他手,辗转几次,最终定局在了芬兰极北之地,洛基冰川王国的脚下。
“幻镜里说,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的少年,亲手了结了陛下您的性命,救赎冰族于苦难之中。您觉得,该要怎么去理解这个预言才好?”
罗纳向后退了一两步,留在了离白皇后不到十米开外的距离,他一向如此,留在门边,偌大的冰川城堡里毫无声响,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被锁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的沉默,都在一时之间化成了无形无影的水,混杂着月光的痕迹,流向窗外。罗纳并不能完全肯定,幻镜所给出的启示就是百分之百会成真的预言,可是面对着远古血族时代的圣器,他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就是幻镜的预言,不只是会实现,更会以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陛下?”见自己的疑问始终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罗纳又轻声试探了一句,只见此刻正坐在圆桌前的女人终于捧起了放在桌面上的仍冒着热气的咖啡,双手环握在杯面上,传来的不单是温柔而细腻的陶瓷的触感,更是一丝丝玉的冰凉。
“你是说那个孩子?那个在镜子中出现的,将我杀害而后亲手剜出我心脏的那个孩子?”
“是啊,陛下。”罗纳反倒是显得更为不解了,除了那个孩子还能有谁呢,“陛下,您应该十分清楚,那个孩子就是近几日死了弟弟的那个少年,他已经完全失声了,这段时间内村镇上的人都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好调查几天内接连意外死亡的怪案,只是可惜那个孩子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自从他的弟弟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山下见到他了。”
似乎是在肯定着罗纳所说的这一大段事实,白皇后小啜了一口咖啡后,略微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那个孩子很可怜,看来得需要有人去帮助他,教他如何重新开口说话了。”
“陛下!”
“罗纳,”女人的声音忽然由温柔降低了一个音调,沉闷的声音从嗓子中发散出来,却像是王的威严,在逼迫着他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
“是,陛下。”罗纳听见白皇后这样叫到自己以后,虽然很不甘心,却还是把头低了下去,恭敬道。
“叫遣散回村庄的士兵们都住到山上去吧,这样对那个孩子有帮助。”
黑暗中罗纳的眸子淡淡耀了一下,又瞬即消失了光与影,只是充斥着落寞的悲伤与无奈,还在他沉着冷静的眼眸中打着转。他不明白,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白皇后就是不肯接纳自己的意见,在他们二人共同目睹了幻镜所降下的启示后,连夜心急如焚的他却发现自己的国王陛下恍若根本无视了幻镜预言的那件事,还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一点也不为将来的事所担忧。
虽然他也知道,幻镜预言的启示并不一定会百分百实现,可如今白皇后一度躲避这件事实的做法,已经令他更加焦躁不安。他很清楚,她是他们国家的王,是冰族的王,而她的身上,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与不当,否则,后果将难以设想。
如国王陛下所愿,罗纳遣散了的王宫队伍,统统由大兵约翰带领着住到了洛基山上,在那里,约翰曾用半年的时光让奇迹发生,少年重拾旧声,谁也不知道,这半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奇迹总是那么不经意就降临了,当亚尔弗列得能够重新开口讲话的那一瞬,约翰曾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也许他被遣来这座山上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在亚尔弗列得入住冰川城堡的同年,罗纳因染上了怪疾而最终离世。
“阿尔,你知道戴在你脖子上的那个,是什么吗。”杰克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对于现在的阿尔来说,喘息已经成为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原来……原来那个车夫一直……都是你……”
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杰克,却显得无动于衷,没错,从之前的那一个巴掌起,他仿佛就真的开始没有再把他当做弟弟去看待,一个为了别的种族而想要放弃本族利益的愚蠢的臣子。
“不,你错了,车夫一直都是劳易斯,从这个村庄的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外地的车夫起,就代表了劳易斯开始正式进攻了洛基。”
轰的一声,阿尔跪倒在地,却并不是完全因为杰克那句话的缘故,而是杰克身上对自己的压制,实在是太过迅猛,以至于他此时根本无法找到充裕的氧气,来支配自己的行动。他跪拜在他的膝下,一如往日的忠诚赤子,围拢在明星身旁的众星,终于在属于自己的黯淡的光芒中,找寻到了生命的意义。
“从你抵达芬兰的那天起,白皇后就已经成为了我皮外的一个傀儡,”杰克说着边用脚轻轻动了动此刻正仰面躺在冰冷石地上的女人,白皇后银白色的头发因为缺少能量的补给,竟慢慢也变得如那对原本闪耀着星辰般色泽的眸子,最终冷落下来,黯淡无光,阿尔看在眼里,却猛然觉心头一阵绞痛,从腹部涌上喉头的恶心瞬间奇袭了他身体内部所有的区域,他连忙捂住口鼻,转过头去面朝另一个方向大口吐了出来。
杰克酒红色的双瞳俯视而来,落在他的头顶上,都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灰意冷,那股冰凉是阿尔从小到大都没有从他身上见过的,曾几何时,他竟一再的问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当年小时候,他所倾尽一切气力,去拼命喜欢和努力爱上的人,还是不是当年能为之付出生的代价的那颗耀眼明星。
阿尔还在吐着,到最后终于成为了干呕,那股无以名状的眩晕感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抵抗这种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可直到他全部吐完了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从头到尾恶心的都不是始终占据着白皇后身体当做自己外皮躯壳的杰克,而是他自己。
那个连一个由血族充当的马车车夫,和一个由自己的亲哥哥充当的冰族王后都无法识别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自己。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甚至不惜以牺牲这里人的生命为代价,来达到你自己的目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试图从干呕出血点的石地上晃动着站起来,杰克的瞳孔中略微颤动了一下,但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却并没有落在阿尔眼里。等阿尔完全站起身来,与杰克平等对视时,发现杰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固有结界,被冰冻在这个世界里的空间与时间,此刻完全与外界隔离开来,与这座城堡之外的时间构成了断裂,存在于此的他与他,正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之中。
“亚尔弗列得的弟弟,村长的儿子,还有那个惨死在集市之路上的小女孩!”
按道理来说,阿尔现在应该没有了能够大声说话的气力,可他还是冲着杰克说出了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片刻,又旋即朝后退去一两步,摇摆不定的周身意味着他的体力已经抵达了极限。
可是此时的阿尔却并没有好好仔细观察杰克脸上的表情,在说到前两个人物的时候,杰克的脸上还没有起到任何的变化,可是在提到最后一个女孩的名字时,杰克的瞳孔却骤缩了起来,那时阿尔正垂下了眼目,向后踉跄而去。
瞳孔打中心缩成了一团,在眼眶中打着转,杰克死死盯着因为过度虚弱而摇摆不定的弟弟,薄唇紧抿了起来。
他很清楚,那个女孩究竟应该是怎么死的。
“阿尔,在你被我动用更残酷的刑罚之前,我想先告诉你,请允许我澄清一点,你的哥哥我,手上从不会沾染上任何的鲜血,我会杀人,但我从不会亲自杀人,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女孩,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由于劳易斯体内的异化之血突生异变,我才会作为车夫代替他前往村庄,那么你口里的那个什么小女孩,我想应该就是狂暴化后的劳易斯所杀吧,和我并无任何瓜葛。”
听完了杰克说的话后,阿尔久久直视着杰克的双眼,沉默无言,半晌过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中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可奈何。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罢哥哥,因为你而死去的人,究竟有多少,难道你还算不过来吗,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的那些手段,究竟都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了吧。”
“这不一样,阿尔。”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身为王,你只可以借别人之手去杀人,却绝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阿尔的眉头倏地皱在了一起。
“自打继承了王位起,有许多生命被一一献在了布鲁赫家族的脚下,可那些都是必须的代价,有些人的存活或许只需要一个理由,可更多人的去留,都必须由我们来决定。”
“凭什么。”阿尔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唇部中央渗出了点点血丝。
“只凭我们天生是被神明眷顾的种族,而这片大地,本就是血族统治下的王国。”
不知是因为什么,阿尔感觉自己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可以去说话,就连看清视线前的事物,都需要费许多的时间,在越来越恍惚的眼前的瞬间,他已经开始无法把握任何能够存留在眼底的东西,他试图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一丝半点的什么,却发现到头来只是扑了空,不但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空白一场。
杰克的脸逐渐在自己眼前打碎重组,隐隐发出光的暗色的彩,也终于落下了帷幕,在杰克的脸上愈演愈淡,直到看不清任何面部的表情和眼角的神态,杰克的脸便已经完全在自己的视线里变了个模样。
“阿尔,开始作出你的选择罢,是救活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还是那个少年,是留下奉献于布鲁赫,还是选择与那头快要僵死的白鲸共存亡。”
只听得见的脚步声,看不见的人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非要我来选择。
“你只能选择一个。”
在这个世界上,被称为主宰的你,要我二选一,在死亡与死神面前,选择一个显得不太残忍的,去杀死另外一方。
“这是你的未能实现的悲愿。”
我伸出手去试着找到能够同时选择的选项,可却在少年和皇后之间停顿了下来,发现存留于二者之间的,是独一无二的空白。
“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
我无法同时救赎所有人。
“所以虔诚向你的内心发问,你最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结局如同悲剧呈现在我眼前,我曾赌誓也要完成的心愿,我曾倾尽全力也想要去改变的这世界。
“选择罢,阿尔。”
选择罢。
“但不要忘了,布鲁赫传给了你一对酒红色的眼睛。”
选择罢。
和我一样的双眼。
和你一样的那对双眼。
将会在你的身体上烙印下最难以抹灭的血族的印记。
将会在我此生悲泣的宿命上,留下我最无法逃避的现实。
所以你的选择必定是布鲁赫。
所以我的选择必定是布鲁赫。
因为布鲁赫生就了你。
因为即使死,我的死也将由布鲁赫掌控。
那是神之眷顾。
那更是神之惩罚。
当我正式从杰克那里得知夏佐还没有死时,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我还是走进了那座古堡,圣吉尔斯。这座在我眼中,曾经历了数场风雨战乱仍屹立不倒的巍峨建筑,那时在我心中,仿佛已然成为了类似于圣教的圣堂般的存在。
只是和他们略微有所不同的是,圣吉尔斯所承担的任务,一向都是与这世界的人类相为敌的。
没错,血族生来便是如此,我们与人类为敌,与圣教为敌,与圣子为敌。
在我小的时候,我曾天真的以为,除了我们蓝斯家统治下的冈格罗族以外,其余的血族也都是与我们为敌的,可事实并不然,现实告诉我们,当莫伊陛下统一了十三氏族之后,血族已经完全被掌控在了布鲁赫一族的手中,在别人眼中或许如此,可对于身为血族的我们来说,被纯血种的布鲁赫所统治,将是我们用尽毕生荣幸的一件事。
在这样的境况下,在我年少的时光中,我第一次见到了杰克殿下。那时的他还称呼我为蓝斯哥哥,尽管到现在为止,如果没有旁人在场,他也还是会如此称呼我。
只在一周之前,我从伊莱那里得知消息,杰克将要出一趟远门,可是和一贯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的杰克不仅没有带着伊莱,也没有打算要告诉任何人他将要去哪里。
而我看着那栋正屹立在自己眼前的建筑,心中忽而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惴惴不安。
我想,或许有些事情,我该需要去找他问清楚,身为冈格罗族的一员,有许多事我虽曾略有耳闻,也暗自有所侦查,可我却始终没有将其汇报给杰克,因为当我无数次想要当面和他谈起许多事时,直觉告诉我,杰克会因为此事而将我置之死地。
整座圣吉尔斯,在血族世界里,就是一只会吞噬噩梦的野兽。无论梦的好坏,凡是被所有血族所做过的梦,仿佛都将有一日会被完全吞噬在这栋黑漆漆的建筑里,完美的哥特式建筑,被迷森包围起来的花园,夕阳照耀下的璀璨,无论何时倒映在人的双瞳中,都是一副世界之外独有的影像,可这种影像却总是带着它才能有的悲惨,战争也好和平也好,能够留下在圣吉尔斯内部的,只有大多数人们做不完的梦。
而这只吃掉了所有人的梦的野兽,在侵占了来自于他人的幸福与快乐后,也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感染上来自于他人的痛苦与悲伤。没错,圣吉尔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聚集着血族们几个世纪的喜悦,同时也聚集着血族们几个世纪的悲鸣。
到底有多少份挣扎被遗忘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到如今只怕谁也数不清了罢。
“蓝斯哥,你怎么来了?”我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城堡面前站了很久,时间就那样无声无息的逃走,我一个人像丢了魂般独自站在夕阳落幕的余晖下,而杰克正从阳台的窗户上探出脑袋来,那个时间点阳光正好可以穿过他的书房,被安排在那个位置的房间,是莫伊陛下自己的想法。
只是为什么从那个房间的角度向外看,迷森永远都是被阳光普照着的,我就不清楚了。
“听说你要走了,想来看看你。”我故意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句话,本想着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点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可惜却没有,杰克只是笑了笑,然后从阳台上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的时间,就走到楼下来到我面前。
圣吉尔斯的大门被打开的瞬间都会有这样一股味道,说不上是尘土老旧的气味,可也并不怎么好闻,总的来说,就是那种潮湿的泥土的气味,我很多次都向杰克提议要不要重新修缮一下这个大门,起码能够去除一些陈年的味道,可他却总是拒绝我,按照他的理论,圣吉尔斯的大门不论怎么翻新都还会是这样的,因为老了的不是门,而是圣吉尔斯。
相对应来说,被尘封在这座城堡里的也并不是泥土的气味,而是几个世纪以来,所有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血族的气味。
“是谁给你说的我就要走了,是伊莱吧。”
因为我记得,杰克曾经因为某些事情而对伊莱用过家法,“伤痕”的印记在伊莱的脸上整整持续了半个月之久,而从那以后,我隐隐的感觉到,无论到哪里,杰克对待伊莱的态度也都有了细微的改变。所以这一次面对杰克的这个反问,我并没有过多的作出解释,只是觉得他应该能够明白,这种事情就算不用伊莱来告诉我我也是可以略知一二的。
“我知道,就算伊莱不去对你说,蓝斯哥也会知道的,所以其实今天我也在一直等着蓝斯哥来呢,你看,茶都泡好了。”杰克指着放在桌面上的两杯正冒着热气的红茶对我道。
“嗯,你一向如此,总是能在我来圣吉尔斯之前就掌握我的行踪,看来我得仔细调查一下你是不是安插了人在我身边,以好来监视我。”说完这句话后,我和他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说实话,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出现一种幻觉,和眼前的这个人又回到了年少时期的幻觉。因为至少曾在那个时候,我们也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或是因为刚刚成功不久的一起恶作剧,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被陛下训话而我在一旁幸灾乐祸,无论多么小的事情,在我们之间都能够成为一件可乐的事情,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们才有足够的空间去收起自己的孤单和不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幸福一点。
听着杰克开始说起最近的事,我拿起桌上的茶吹了起来,我和杰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向不会谈起什么族里的公事,杰克只会给我说他在别的国家的见闻,或许是关于一个风景的感触,或许是关于一个部落的传说,或许是关于一段人类历史记载上的神话,而每当此我都会默默听下去,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清楚,除了对方以外,这些话再无人可说,从小到大,我们经历了很长一段只有彼此的生活,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无论有了什么样的想法和感触,能说的和想说的对象,也都只有对方而已。
而今天的他,对我说的是关于一座冰山的事情。
“那么你要去吗,那座冰山?”听我这样问到,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有点诧异,其实我只是随便这样问了一句,可从他的脸上,我的确看到了一丝和之前不大相同的光彩,那光彩转瞬即逝,让我以为此刻坐在我正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了最不像杰克的杰克。
一个想法开始陡然萌生在我的脑海,那个人已经渐渐变成了,我们曾经都最不喜欢的那个样子。
杰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很久以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放在他面前的那个杯子里的热气已经完全扩散,消失殆尽,而我的杯底已经什么都不剩。
“你要去吧,那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只不过被直觉牵引着的我,在那一刻如此对他说到,而我很明白,我或许真的问到了他最不愿提起的那个点,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任何话。
我知道,他的沉默一向都代表着认可。
“那么告诉我,要去那座冰山下的理由,”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点,我又多加了一句,“以前的你不会在叙述一个地方的时候,用如此悲伤的语调,我听的出来,那里即将发生一些了不得的事。”
“蓝斯哥,如果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会让人悲伤的事,你会感到很失望吗?”
“会。”
“为什么。”
“因为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喜欢那个地方。”
我想,恐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吧,只是等我自己反应过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然僵在了那里,那或许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他因为被人看穿而感到惶恐的感觉。
“啊,蓝斯哥真是厉害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下子就看透我在想什么了。”
他笑着拍了下脑袋,仅那一刻,我还是略微释怀的放心下来,认为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老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男孩,可尽管如此,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彼此都清楚对方准备要阻止彼此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蓝斯哥,夏佐还没有死。”
“不许去。”
“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那个人类已经死了,就当做他已经死了吧,那些灵魂碎片已经被你处理的差不多了,就算剩下来一些肌寄附到了别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可是我必须得去,蓝斯哥。”杰克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我知道,我快要将他逼上了崖边。风钻过他的身体,他因为公务而略显清瘦却又格外强装的身体,在夕阳轻薄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摇摆不安。
面对着他的背影,我真正的意识到,那些已经逝去了的日子,真的再也无法倒退。我们曾束手无策的看着时光从我们身边离开,就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存在。
是啊,生命也好,分离也好,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一无所有的降临在这个终将被自己亲手摧毁的世界,走上早已被安排好的命途。神明最喜欢看的,莫过于充当为小丑的我们,在表演着不同的人生,演绎着不同的色彩。
“那个人类的每一块碎片都不能留下,这是我和父皇之间的约定,父皇要我将阿尔从英格兰接回,也是为了这个吧,希望在我的保护下,他能有一天成为一名真正的血族,而只要那个人类还在,阿尔的心便会被始终牵绊,灵魂碎片会自动寄附在与主人最相像的人体身上,”杰克边说着边转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他说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所以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以后就不好处理了。”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做,亲自去那里销毁了那块唯一的碎片吗?”
“不,最后一块只能由阿尔亲自去销毁,否则算不上是完全毁灭。”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下骤停了几秒,又随即恢复原貌,我感受到自己放大的瞳孔正在眼眶中打着转,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和往常一样面无波澜的人,我感觉到的更多的是悲伤,不是可怖。
“你的意思是……”
“蓝斯哥,露日过不久又要推迟了,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有可能还会出现血月,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芬兰一趟,让冰族来巴黎,替布鲁赫完成圣吉尔斯的月牙祭祀仪式,这种仪式本来就是每个家族轮流担任的,今年该轮到他们了。”
我望着杰克,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略微有些发冷的双唇开始僵硬起来,等我发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薄雾时,便顺手拿起桌上的他的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到好一些。
“好,知道了,我会尽快去办的。”
我静静道,可是再也没有看他的勇气,因我不知道那张脸上此刻正起伏着怎样的过去,我想象着自己如果在此时看到那对已经红泛起来的双瞳,或许就会彻底失控,以至于力量失控,将这间房间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那就谢谢蓝斯哥了,拜托了。”
你是想要由我亲手将这个任务交给阿尔,我明白。
“杰克。”
“嗯?”
所以从你开口对我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我便已经明白,时光在我们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抹不去的痕迹,而我若想要让一切倒流,那么要改变的将不再只是我们所身处的环境,而是你。
“我想要以臣子的身份最后求你一件事。”
你的目光微缩,顿了顿,还是张开了口。
“什么。”
可是如果为了你的亲弟弟,阿尔的存在,你能够履行与莫伊陛下之间说好的誓言。
“不要让阿尔因为这件事情而恨你一辈子。”
你看着我,窗外夕阳西斜,黑暗上天,统治大地,阴影从你身上攀附,来到血红色的瞳前。
“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恨我了吧。”
那么我也愿意,以身为一个臣子的身份,为你献上自己的生命。
阿尔回到圣吉尔斯,是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还有一天,就要进入十一月了。
对于巴黎来说,最冷的季节,终将要拉开了帷幕。
阿尔是在完全昏迷的状况下被圣吉尔斯的人抬进了圣吉尔斯的。
圣吉尔斯的十一月,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奏响了序曲的。
关于阿尔终于重回巴黎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也只有杰克和伊莱而已,伊莱在接到杰克的消息后,已经是从科西嘉回到圣吉尔斯的第三天,那时候他还完全不清楚,杰克去的是芬兰。
直到杰克主动从芬兰那边联系了他,他才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原委。
看到阿尔陷入极度昏迷的第一反应,伊莱先是快速瞥了一眼杰克,又迅速移走目光,和劳易斯两人将阿尔抬上了房间。面对着眼前的一切,杰克不仅没有丝毫过多的解释,仿佛连劳易斯为什么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都成为了理所当然。伊莱并没有张口问关于此次事情的任何细节,因为在他的脑海中,大致的故事走向已经脉络清晰起来,对于这样的杰克,这样的他唯一的殿下,他能有的,他可以有的,除了忠诚,再别无其他。
“他可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很长时间,需要你多看着,不要出什么岔子了。”杰克站在阿尔正躺着的床边,窗外月色忽而涌进,洒在他身上,像白色的覆盖着他全身的西装,可是大家都很清楚,杰克从来不穿任何带有白色装饰物的衣服,黑色的西装,暗色的纹理,黑色的皮鞋,黑色的发。
他整个人,仿佛只有被蒙在黑色的暗里,才能活出自己的存在。
“明白了。”伊莱轻轻回应着,边用手替阿尔盖上了被子,许久没有人住过的偌大的房间,在忽然走进了三个人后,略显的渺小起来。
“殿下。”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叫出了这两个字。
“怎么了?”杰克偏头看向伊莱,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伊莱那张稍微迟滞的脸。
“没,没什么。”
“说吧,我会好好回答你的。”
“阿尔少爷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力量消耗的太多,以至于陷入半沉睡了吧。”
“那么殿下之前,又是去了哪里呢?”
“芬兰,极北之地冰族那边的事情,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了,否则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
“那么……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差不多吧,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劳易斯去善后。”说罢,杰克目光不经意的朝身旁瞥了一下,只见始终伴在他一侧的劳易斯立马躬下身去,点了点头。
伊莱看着那样的劳易斯,不经意皱了下眉头,这一小小的细节恰巧被杰克收进了眼中。
“怎么了,伊莱?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抬起头看向他的瞬间,却已然忘记了自己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殿下。”
可是杰克的双眼却仍旧紧紧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是伊莱第一次面对着这样的杰克时,既没有鞠躬也没有低头,而是始终垂下眼眸,安静的看着地面,像是在等候着他随时的吩咐一般,杰克就这样持续的看了他一段时间,从他面前走出了房间。
“科西嘉那边的事情,等下来书房给我汇报一下。”
“是,殿下。”
随着杰克越走越远的背影,伊莱沉静的声音响起在被劳易斯轻轻关上的房门后。
是啊。即使是当着你的面,得到了你的允许,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像那个人类对你那样,肯定的回答着你的问题。
也许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令人痛苦的区别。
也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个人了罢,从杰克回到圣吉尔斯起,伊莱便开始忙前忙后,亲自准备着今晚的晚餐和夜宵,以备杰克随时需要,无意间再度迎来了和往常一样忙碌的生活,伊莱反而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日子,确实过的有些太平静了。
端起桌上的茶点,和一杯装着血色的高脚杯,伊莱呆呆的愣了几分钟,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头一次闯入了自己的脑海。
第一次像这样给殿下端去茶点和酒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伊莱仔细想了想,却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似乎都快要记不清那个具体的年份和日期,但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一天晚上的月亮,应该也和今晚的一样明亮。
他讨厌明亮的月亮。
看向窗外的眼睛微微蹙了起来,他最讨厌的东西,此刻正悬挂在暗无一物的夜空上,没有星辰,没有太阳,只有一个在他眼里永远也圆不起来的月亮。
在血族的世界里,月亮的存在,就好比是人类世界里太阳的存在,没有了太阳,就无从提起的全世界,和没有了月亮,就无从提起的血族血统。布鲁赫一直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纯种血族之一,从当初自己被殿下救赎的那晚开始,布鲁赫便已经取代了他之前所有的生命与信仰,从而成为了他的第二段人生。
一段崭新的,完全摒弃于过去所有联系的,人生。
对着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快要奔赴死亡之约的自己,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就像是一切都注定好了般,一切都在这里等了他许久般,在杰克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他便义无反顾的也伸出了手去,紧紧牵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只冰凉的手,从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发凉,就像冬天那样惨白。
没错,杰克对于他来说,从那时起,便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布鲁赫的血族的殿下,而是他终其一生,也要为之守护与珍惜的人。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能够成为心腹之臣,日夜跟随在他的身旁,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幸福的事。
随着窗外的一声鸟的悲鸣,伊莱忽然出了神,重新眨眨眼看着银盘上因为自己的抖动而略微有些晃动的银盘,那上面安静摆着的装着血色的高脚杯,正穿透月光,刺痛着他双眼。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一切从那个人类出现了以后,就都发生了改变。
就好像。
就好像其实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其实一切都是在这里,已经等了我很久的。
“殿下,阿尔少爷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劳易斯立在杰克的书桌前,今晚月色出奇的美,却丝毫带不起来任何人任何的喜悦之情,这真是相当奇怪了,一个如此钟情于月色的种族,所发生的所有可悲的事,也正是由月色来独自见证。
“只是稍微沉睡一段时间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阿尔少爷他……真的在那场选择中,耗费了许多体力呢。”
“这是他的宿命,怎么也逃不过的。”
“那么那个人类,算是真的已经完全根除了吗?”
“嗯,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牺牲很多了,包括很多亲近的人在内……”
这是劳易斯头一次从杰克的嘴中听到类似于忏悔一类的话语,于是好奇的他还是抬起了眼皮望了一眼正坐在转椅上的人。
“劳易斯。”
“是,殿下。”
“你恨我吗,恨我三年前亲口将你异化,然后派你去芬兰,成为我此次计划里最大的一枚棋子。”
“殿下,臣能够说一句真心话吗?”
“说。”
“如果殿下要这么问属下,那么属下只会更恨殿下了。”
“哦?怎么说?”杰克似乎笑了一下,可却因为被阴影包裹住的原因,没有被劳易斯看到。
“殿下从三年前就已经计划着一切了,从三年前开始,殿下对于所有的后果和影响,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觉悟,那么臣也只会和殿下一样,属下是从布鲁赫里出生的,所以即便是死,也应当贯彻着布鲁赫的信仰,这一点,不管别的人是怎么想怎么看的,可在我这里,都是不会被改变的。”
劳易斯一口气说完了很多,杰克默默的听着,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良久之后的沉默里,说出了他自己人生里的第一个抱歉。
而随着门缝外一声不大的银具晃动声,打断了屋内原本冷落下来的寂静。
“你先回去吧,之后我还会主动传唤你的,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先稍加休息一下了。”
听着屋内杰克对劳易斯的吩咐,伊莱不禁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劳易斯亲手将门打开为止,他还是没有丝毫的躲闪,如刚才一般等候在门口。劳易斯并没有多看他几眼,而是在对他行了礼后,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伊莱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托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就这样走进去,还是掉头离开。
“外面很冷,还不进来把门替我关上吗?”
听到杰克突然开口道,他才终于迈出了脚步,走进被人的气息焐热的屋子,腾出手来关上了身后沉甸甸的房门。
“殿下,臣担心殿下路途遥远,回来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拿来了一点夜宵。”看着伊莱将银盘轻轻放置在桌面上,杰克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看穿一个洞,杰克没有吭声,也没有回应,只是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伊莱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垂下眼眸听候自己的吩咐。
时间过了多久,可以长到月色投射下来的角度都快要变了一个方向,被阴影所完全吞噬的人,终究被阴影又完整吞吐出之时,伊莱第二次从杰克那里看到了勾出食指叫自己过去的动作。
先开始伊莱愣了一下,几秒后抬起头来又看见了杰克示意自己过去的动作,原本是想要视作不见的自己,还是谦恭走了过去,走到杰克面前,走到翘起一条腿,正坐在转椅上的人面前。
看见伊莱终于走了过来,杰克微微勾起了唇角,倾身靠近他道:“你在生我的气?”
“属下没有!”听见这句话后的伊莱理所应当的想要后退几步,更加躬下身去,可不料却被杰克一手紧紧攥住了手腕,拉至面前,紧靠在一起的鼻息,吞吐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暖。
伊莱的呼吸略微开始急促起来,只不过那双始终不敢看向殿下的眼睛,还是轻轻低垂着,像是故作镇静一般,等待着头顶上的人能够将自己从怀里松开。从记忆中搜索,这是第一次,在艾伦出现以后的日子里,殿下如此近距离的凝视着自己。
杰克炙热的唇若有若无的游走在皮肤几寸之上,伊莱感受着来自于怀中的那份暖意,同时也汲取着从那个身体里,源源不断倾注于自己血液里的寂寞与冰冷。
是的,那个殿下,那个殿下永远都会是暖热与冰冷共存的体质,而能够从他的体质里感受到温暖的,只能会有一个人。
“你在气我为什么没有将劳易斯的那份任务派给你去做,气我异化的不是你,而是他,气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你商量过,甚至连提都没提一下,也气我……去芬兰的时候,没有带上你。”
像是在惩罚一样,杰克用力在伊莱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感受到这点的伊莱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喜欢替我做事情,也知道你想要多取得一些成绩,好让我注意到你,重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次的计划,会有多么危险,伊莱,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个最得力,最知心的助手。
“不……不是这样的……”
听到怀中的人似乎在喃喃着什么,杰克稍微放松了一下双臂,侧头看向伊莱的正脸,而被阴影吞吐出月光下,皙白的肤色此儿科正因为映衬着月的光芒,而更显冷漠。
“什么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呆在你的身边,不是为了替你多一些事情,也不是为了想要取得成绩,而让你能够重新重视我。”
也许是伊莱第一次没有称呼自己为殿下,而直接称呼为你,杰克有些不习惯,可这点不习惯并不足以打断他对伊莱这句话内涵的深究。
看着怀中的人渐渐挣脱开自己的怀抱,紧攥在手中的手腕松脱,当伊莱完全脱离了杰克的束缚,以一个完全姿态站立在他眼前时,连杰克都不禁在心中小吃一惊,他从没有如此观察过伊莱本人,而如今等伊莱像这样立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他真的瘦了很多很多。
单薄的身影似乎快要透出月光来,在伊莱形单影只的衬托下,即使是连天边的月色,也只能自愧不如。
没错,他的臣子,他唯一完全信任的心腹臣子,那个日夜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陪伴着他一个人的臣子,名叫伊莱的臣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比眼前的这段月光还要清美的存在。
不知为什么,杰克的眼前,忽然闪出了自己曾经第一次见到伊莱,并亲手将他从众多血族口中救赎出来的画面。
“我跟在殿下的身边,从来不是为了殿下所说的那些。”
画面中,自己亲手救赎出来的那个少年,其实从那时起,那对眼瞳中,就已经始终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模样。
“因为殿下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倾尽一生,去守护的唯一的人。”
当少年的手紧紧攥住了面前伸出的那只冰冷的手,原本被天边月光所浸透的心灰意冷的眸子,恍惚点燃了一丝光亮。
“伊莱……”
“所以我气的根本不是殿下所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从此,即使天边月光再冷,我再多寂寞,可只要一旦想到你的存在,和你那晚看着浑身是血的我的双眼,我便能继续带着残败的身躯继续行走下去,走在你的身边。
“我气的是我如此重视的殿下的性命,在血月出现的那晚,曾差点在芬兰受到伤害。”
我讨厌月亮,更讨厌明亮而大的月亮,可既然你说你喜欢月亮,那么我也一直喜欢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