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百家无姓2021-08-10 16:565,141

  当黑夜再度沉降这世间大地,什么会由此发生,什么会由此被掩埋。

  被掩埋在黑暗的土中的尸鬼们,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滴血,随后想要来到这世界快活逍遥的,终究无非落入了花花世界的花花湖水。

  彼此在湖水中挣扎,翻腾,激起了浪花,人生被摔打在岸边上,发出声响,被白昼逃离的声音掩盖。

  白昼永远无法敌过黑夜,就像太阳永远无法比月亮皎洁。

  明亮的日光是不曾有人去抬头仰望的,因为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人的肉眼根本无法承受来自神明的那股万丈光芒。唯有暗夜的涌动,是最为嘹亮的声,无论血月还是明月,悬挂在天上为他们提供能量的那个物体,被具现化出来的美得冷得淡得的物体,终究是属于无上者的归宿。

  王者栖息后,便刮来明月清风。

  卡尔摩多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与人类有所不同,被伦纳德口中的利齿所异化后的狼族,实际上并不能发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即使是在回家的路上,也逃避不了落入小巷中黑暗魔爪的命运。

  今日是卡尔摩多一个月唯一一次回家看望子女和妻子的时间,尽管公务繁乱缠身,可卡尔摩多也还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上了孩子们睡觉之前回家去。这几天狼族审判法庭的案子突然增多,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底层的狼族在知晓了布鲁赫与狼族高层之间的各项协议后,纷纷引起暴动,少数分子参与进了这场反动中,但大部分还是被自己的理性所镇压。

  一如他自己的座右铭所说,狼族从不是能够靠感性说话的群体,狼族的理性,是非比寻常的。

  被制服的那几个少数暴动分子已经被关进了审判法庭的地牢中,上层审判长决定不对他们动用任何刑罚,仅仅只是唯一一条的监禁,相信也足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让他们沉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

  其实卡尔摩多一直是反对这么做的,因为这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法他们几个,与其对底层的兄弟们隐瞒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倒不如正大光明的公开来说,或许能使事态的发展略微好一些。

  但身为狼族审判法庭的审判长,他并不是一个人身兼此职,审判法庭的审判长自古以来为了权力制衡,向来是由多数人共同承担一个职位的,所以仅仅作为审判长之一的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权利去要求所有审判长赞同自己的观点。

  亚瑟陛下应该会自有其打算吧,卡尔摩多边这样想着,边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啊,马上就要见到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了呢,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再度品尝妻子那温柔的怀抱,下了班之后一身的疲惫,永远都能在那个女人温暖的怀中得到解脱,有时候卡尔摩多甚至在想,自己或许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贤惠美丽的妻子,听话懂事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庭给予了他政治上所给予不了的爱与和谐,相对于面对狼族与各个非人族之间的事宜,尤其是这段时间与布鲁赫之间的事情,他宁愿过自己再平凡不过的普通日子,也不想要再回去面对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两张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的那双眼睛和伊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都是他永远也无法迈过的障碍,只要这两个人出现,空气里焦躁的氛围与紧张后的灼热,便能在瞬间内浸湿自己的衬衣,在上面留下一片汗印来。

  卡尔摩多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八分钟的距离,再有一会会儿,再有一会会儿就能到家了……

  经过前面那条小巷,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

  自己的……

  “家……”

  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卡尔摩多已经因为浑身痉挛而瘫倒在地,血液从脖颈慢慢流向冰冷的石地,在地面上缓缓铺开,形成一团由自己的朱血所印出来的暗影。伦纳德的利齿依旧死死咬在他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的皮肤上,卡尔摩多试图偏头看向伦纳德,可剧烈的疼痛有如恶魔之齿,吸附在他深厚的皮肤上,从里面吸出血液,再传送回自己体内。

  瞳孔不断扩张开来,和全身的毛细血管一致,同时激进起来,血液在体内开始极速纷乱碰撞,毫无征兆与规律的流淌没有多久便令卡尔摩多的四肢抽搐起来,而伦纳德的利齿依然深深嵌在他的脖颈上,他似乎是在饮着他的血,却又似乎,在不断往自己的身体里输送着来自那个布鲁赫体内的血液。

  伦纳德并不是纯种血族,这一点卡尔摩多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即使作为一代贵族血统,如若狼族的身体与血族输送来的血液所相互排斥,那么自己也会在瞬间之内必死无疑。

  既然伦纳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放开自己,那么就说明他早已打听好了自己的身体是不会与布鲁赫的血液发生排斥情况的,那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这个即将开启第二阶段的谈判会议之前对自己出此毒手,这是布鲁赫对自己的异化,还是同化……

  “再吸下去,就不能用了。”阻挡在嘴边的手,轻轻抵住了口中獠牙。血族的獠牙从不会轻易暴露在任何人眼前,如果说面子是作为人类尊严的存在,那么獠牙就是作为血族尊严的存在。

  伦纳德斜瞥了一眼缓缓从暗巷中走来的伊莱,金色眸子紧紧落在他身上,伊莱的手已经被伦纳德的獠牙与卡尔摩多皮肤之间的鲜血染红一片,血色仍在不断继续扩散,街道旁的朱血阴影沾染上了伦纳德白色的西服,他从卡尔摩多的脖颈中抽出了自己的牙齿,一瞬间内,一滴血由皙白的牙尖上滴落,恰好滴在伊莱伸出的右手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沉落的低喃。

  “就算是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吸一头狼的血。”伦纳德随意的用手背擦拭掉唇角边依稀残留的血迹,伊莱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等目光落在卡尔摩多身上时,却发现被异化的谈判工具,已然因为大量失血与四肢痉挛而仰面瘫倒在地。

  “样子可真是有够难看的。”伦纳德用脚踢了踢早已不省人事的人道,同时吩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命令他们将工具抬到指定地点去。

  “这样真的好吗,先从他的家人开始。”伊莱看着卡尔摩多渐渐消失的影子轻声道。

  伦纳德只是转身再没有看他,裤脚边还是溅上了这个种族低贱的血,他啧了一声,又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黑暗中从伊莱身后隐隐传来伦纳德的声音,“只有从家人开始,才能有足够的理由置他死罪。”

  血月出现的第二日晚后,在翌日清晨的科西嘉区,于神官大道某一处发现大量血迹。发现者为公路清洁员。

  三小时后,科西嘉早间新闻报道称,血迹发现地距离审判法庭某一高官家附近,即住在神官大道上的法庭审判长,卡西莫多。

  同一时间,公安系统召开记者招待会,证实审判长卡尔摩多全家已经死亡,死因为失血而亡。现场只有卡尔多摩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警方怀疑嫌疑人已经连夜潜逃。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举办于狼族主城堡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正式拉开帷幕。

  虽说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冰川城堡了,可再度重返旧地,阿尔还是感受到了和第一次来时一样的感觉。不,与其说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生出的感情触觉,不如说这是一种血族天生对待将要发生的事情的预感。

  在芬兰的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着种种不可解释的事情,这些事情或许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环扣,可最后却终究连结成为了一系列怪圈,导致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受其感染,从而沾染上了无法躲避的噩梦。

  阿尔再一次想起了昨天晚上所做的那一场噩梦,从小到大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清晰的梦见了血月,对于以月亮为憧憬的血族来说,血月的出现便是罪恶女神降临的瞬间,只是神明向来都是倾向于血族的,倾向于血族的十三氏族的,倾向于布鲁赫的,那么这一次,究竟又是什么在召唤着血月的出现,也许不是在明天,在今天之内,自己就能得到答案。

  只要走进这座城堡,见到那位躲藏在自己深宫里的正当虚弱的国王陛下,或许一切就能揭晓答案。

  “先生,”阿尔忽然被叫住,是身后的那个车夫发出来的声音,阿尔回过头去,只见那位车夫从车上跳下来,高大俊逸的黑马在主人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打出了一个清澈响亮的响鼻,像是在宣扬自己的宠爱。

  “先生,请您带好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阿尔犹疑的从年迈的老人手中接过一只悬着茶壶的挂坠,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用东方白玉打造的茶壶,茶壶边部镶嵌着金,一条纯金的链子绕过茶壶顶端,在唯一透射下来的日光下反射出细细碎碎的光点。

  “这是护身符,是每一位进入冰川村庄的人都会被赠与的,可是从很多年前起便没有人造访过这里了,这是当时留下来的最后一条挂坠,村长让我将其交给你,以神灵之命护佑你一世平安。”

  阿尔突然想起村长似乎之前的确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从没有人来这座村庄起,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枚茶壶挂坠,而在此时得到了这条挂坠的自己,是否能够有什么资格,去谈论一世平安呢。

  “谢谢你,先生。”阿尔合起手掌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老人,从老人摔伤的伤口处依稀传来若隐若现的血味,可这点蛊惑并不足以使自己丢弃冷清的神智,到目前为止,除了夏佐的血,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能够让自己为止丧失心智的人类血液。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来到城堡门前的自己还是下意识的往身后被冻起来的大片河川对岸看去,老人已经不在,悬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枚精致的小茶壶,似乎在什么瞬间轻轻动了一下,阿尔愣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以为是被风吹动,继续迈开脚步朝冰川城堡内走去。

  城堡内一如初见时候的样子,冰冷清凉的无人造访,这块地方在他眼睛里看来可比圣吉尔斯要可怕多了,起码圣吉尔斯还有些花花草草的存在,即使是被禁止踏入的那座迷森花园也好,看上去至少也比这里热闹个一百倍。

  类似于教堂内部的设计,穹顶处用油彩画上去的中世纪神灵画像,在头顶处发出地位呐喊,那些被禁锢在此处的众神,终日里享受着冬日的阴凉,感受不到日光的温暖,可却也依旧活的无比逍遥自在,明明都是喝光了杯中最后一滴的酒才决定来人世间走一遭的同伴,却在最后落得了各自不同的下场。

  阿尔在很小的时候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传说众神的出现是从一杯毒酒开始的,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的神灵纷纷下凡,体验不同寻常的百变人生,以此来当做消遣,却在最后落得了不同的结果。明明是一样的开始,却走向了不一样的结局,重返天园的神明们因为感受到了世间的千变万化,终究同情起了人类,并把兽物身上一半的生命加在了人类身上。

  这样人类活的时间便比动物长了许多。

  阿尔想到这里,兀自笑了起来,看着冰川城堡里墙上的神明画像,好像已经可以 想象到那些众神在人类世界遭受痛苦的模样,那该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能够活在天园里的神只能是你们。

  而能够活在人间界里的神只能是我们。

  这一点信仰从古至今,布鲁赫所有的传人都曾未变过。

  “你还是来了啊。”白皇后的声音从前面响起,阿尔略微偏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比之前的脸色更为惨白,身形更为瘦削的女人从侧室走来,白皇后每一步的移动都是轻盈的,轻盈到好似一根羽毛,快要被风吹走飘散。

  “你知道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可是你却没有做出任何对策。”

  “因为你知道我束手无策。”

  “你也知道那一切其实都是血族所为,可从一开始起也没有告诉过我。”

  “如果你知道了,事情的发展只会更加严重。”

  “你是怕我哥哥说你在诬陷我们血族?”阿尔说话的声音不由的提高了一些,望着眼前这位虚无缥缈的快要消失的人,阿尔生怕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迎来下一场罪恶女神对这片大地的制裁。

  可是这一次白皇后却只是看了他很久没有回应,微微向下撇去的唇角开始有了一点弧度。

  “冰族无法阻止前来捕猎的暴走血徒,因为我们与布鲁赫是世约,定下了契约的我们,永远无法反抗自己的主人虽然这份契约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每一次十月的轮回开始,你的身体就会变得更加虚弱,村庄里的村民就会惨遭杀害,可你们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就这样慢慢挨到契约结束的那一天?!”

  “阿尔少爷,就算是你也并不能完全肯定,那个前来猎杀我族人的血徒恰好就是你们布鲁赫一族的成员,也许他只是某个被流放的罪犯逃到了这里来,也许是别的家族的血仆,也许他甚至根本不是一个血族。”

  “那么你找到办法去应对这一切了吗?你难道想要这样看着自己的族人在自己眼前被猎杀,看着自己的力量一天天被消耗,看着这片大地上的冬季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冰川融化,雪水崩发吗?!”

  在这一时刻,阿尔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和自己哥哥的不同,没错,他和杰克是不同的,杰克是为布鲁赫而生的,而或许身为私生子的自己,就是这样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连面对一个区区不容一提的,身为自己仆人的种族未来而担忧,如果是杰克又会怎样,如果是杰克,他会担心这一切吗,如果是杰克,这一切又会继续上演吗。

  “阿尔少爷,我无能为力,可是只要在这个城堡里一天,我就能保证我大部分族人的安全,这也是为什么我遣送仆从和士兵们全部回家去的原因,我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一天天衰败的模样。”

  “没有国王陛下这个信仰的具现化存在,或许所有的冰族,都会迷失他们需要前进的方向。”

  “所以你认为,只要牺牲自己保护族人,走到契约结束的那一天,就足够了是吗?”

  “目前为止,这是我唯一保护他们的方法,少爷。”

  阿尔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终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冰川城堡。

  从城堡穹顶上方忽然吹来的一抹冰冷撩起了他胸前挂坠着的那个护身符,白皇后看着阿尔渐渐远去的背影,右手轻轻颤抖几分,冰霜再度腐蚀掉了她上半部分的皮肤,再继续这样下去,离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便不远了吧。

  空寂画像下,一对消失的人影,一群迷失的众神,和一阵刺骨而又带着十月血腥的风。

  当日晚,血月继续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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