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被浸红的血月】
百家无姓2021-09-08 10:2514,038

  黄昏交替之际,便是双世交界之时。

  自古以来,昏黄下的日光,总是被视为不详,不详的预感,不详的征兆,在太阳即将落下它帷幕的时刻,达到最大极致,怀抱着黑夜掌控下的力量,被打散的身形落魄的躲到玄月身后。

  白昼的身体在黑夜上任的交界处七零八落,散落在各个世界的悲哀的落幕者,带着对非人族世界的敬意,迎接不属于他们的新一天到来。

  而纵有千万种非人之族,人类的地位也将永远也赶超不了其中任何的一只。

  只配活在地下当街的杂种,缓缓挪动早已注定破败不堪的身躯,一日一日,日复一日的苟活存留,直到爬在尽头,舔舐上天众神的脚趾,微微一笑露出面庞,感谢他们赐予给我们这么一次走向人间的生命。

  而存活千年的血族仍在继续精致的存活,在圆月下变幻狼体兽身的狼族仍在继续变幻。

  人类没有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因为他们不但没有资格,也天生担负不起这等无法为之偿还的罪孽。

  伦纳德收到了亚瑟让仆从递来的请柬,是关于非人族在黄昏交替时刻,于狼族的住城堡内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

  伦纳德不知道亚瑟这么做的目的在什么,连续三日的会议谈判在只进行到第一天时便开始举行这类盛大晚会,在抵达科西嘉之前,他曾设想过许多狼人对于此次布鲁赫意见的反应,可唯有这一种,应该是无论谁都无法猜的透吧。

  “你怎么看?”伦纳德将白色纸片扔在桌角上,伊莱正背对着他翻阅着手中画册,如果伦纳德记得没错,那应该是法国前几年最负盛名的画家的作品集。

  伊莱听见伦纳德的疑问后抬眼看了一下,摇摇头继续翻过手中一页,色彩在刹那从缝隙中得以跳跃,虽是在黑夜,可对颜色分辨度十分之高的血族也能在瞬间内看清楚那副画的具体模样。

  一个死状残败的女人。

  “非人族晚会,一般都是由法国全境内所有非人族的贵族们玩耍的地方,以前的举报地点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之后又变动过许多地方,最后基本上定在了如今狼族的主城堡。”终于放下了手中画册,伊莱转过身来直面坐在沙发上的人。

  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眸经过月光洗礼更为透彻。

  “说是盛大晚宴,也无非是所有贵族们交际的主要场所之一。”伊莱耸耸肩,从他的口气中,伦纳德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安,相对来说,面临此次亚瑟奇怪的做法,伊莱仿佛倒是比他自己要看的开一些。

  “咱们殿下也参与过这种活动?”带着略微怀疑的目光和否定的语气,伦纳德在通过伊莱的这番叙述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自家的那位少爷。

  那个让所有人为之畏惧的殿下。

  伊莱的眼睛在伦纳德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快速从窗外投射回来,目光之犀利与狠伐,似乎让伦纳德曾在一瞬间之内看到了杰克影子的存在。

  这家伙,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没有,殿下从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是至于莫伊是否在殿下小时候带他去过,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殿下参加过这类活动,或许我们还能知道点什么,关于这种宴会的目的和游戏规则,现在你我是一无所知。”

  “嗯,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一直十分相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伊莱特有的直觉与第六感是他所敬服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伊莱有着什么独到的见解,不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他都会选择他的选择。

  尤其是在亚瑟的地盘上,他相信伊莱对于事情的判断,会更为准确精细。

  伊莱的眼从伦纳德身上离开,本以为会再度落向窗外的瞳孔,却回到了在不久之前才放回书架里的那本画册上。

  “我总觉得,这场宴会,或许能要了我们的命。”

  在半秒不到的时刻,伦纳德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正在微微扩张,随着瞳孔的不断增大,连同浑身血脉一起朝头顶倒流而去,空气在刹那间变得寂静起来,没有丝毫活物存在的死寂下,是屏息凝神的两朵暗影。

  “伦纳德,我看我们或许需要提前变动计划了,异化就在今晚开始吧,我们没时间再拖了。”

  如果说是蓝斯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说,或许自己还会考虑半分钟,可伦纳德是头一次见到伊莱如此,不由分说,他第一次在那对始终如黑夜般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恐惧。

  “你想怎么做。”

  在片刻的容缓之后,伊莱定定看着那对金色之眼道:“我希望能由你来异化,狼族法庭审判长,卡尔多摩。”

  待艾伦走到了公园大街时,他看了下表,距离之前在莱茵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人烟稀少,几乎很少可以看到人影掠过,偶尔发出响动声而让自己吓一跳的,也只是几只路边的野猫。

  此时一只黑色的猫正坐卧在身旁一个半米高的垃圾桶上,黑猫盯了他很久,随后打出一记哈欠,两眼一睁一合的瞬间,月光五彩旋转过那对镶嵌在眼眶中的半透明晶状体。

  艾伦曾一度被那对球体迷惑,待到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只黑猫面前,可黑猫只是轻轻探出鼻尖来嗅了嗅他身上的衣服,便在漆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野猫忽然消匿的时刻,艾伦恍惚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而到底该说那是血液的腥甜,还是兽物的恶臭,他无法准确言表,只是自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也是和始终陪在自己枕边的那个人一样的血族时,便已经开始对血这种红色的液体有了特殊的敏感。

  即使几百米开外,一旦闻到了这类相似的气息,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作出同样的举动,双腿驱使着艾伦朝气味的来源处迈出脚步,来自于公园大街的另一个尽头,在那里,似乎正在掩埋着什么世人无法得知的真相。

  而我,是否就是那只正在埋葬真实的手。

  艾伦慢慢的朝路尽头走去,阴冷潮湿的街巷时不时可以踩到腐朽掉落的树枝,嘎吱清脆的折断声从脚下传来,腐味蔓延在整个街区,但能够将此感受,并化为动力的似乎也只有自己知道。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阿尔杰和奥斯顿都已不在自己身旁,血液的浓烈恰像是代替了他们带给他的欢悦,让他一度兴奋无比,却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杰克了而已。

  因为他杰克,都是始终一人背负着对这股腥甜的执着,走到现在。

  他不在时,他是如此。

  他们重新相遇后,他亦是如此。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变,无论再轮回千遍,我们犯下的罪,永永远远都会借以此种方式不断乘传,直到我们再度死去。

  直到我们再度重生。

  来到公园大街的东面,已是一条开阔大道,艾伦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方才的路那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血色逐渐染上了他头顶的月梢,火红之月随即剥开云雾,投射浓艳。

  艾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转过身来仰头凝望,他记得,这是杰克曾经告诉过自己的。

  血月,一切罪恶的开始,和一切偿还的结束。

  从血月当空的那一刻起,世事不再一般。

  巫师西瑞尔看着从阴影中逐步迈出身形来的艾伦,一动不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听从着神的召唤,乖乖来到了阿尔萨斯,又乖乖的带着他虔诚的信仰,从路那头走到自己眼前。

  “你是谁……”眼角泪滴不由自主滑落,天上血月正芳,我却独自面临黑暗。

  “是神召唤你来到这里的。”

  “谁是神。”

  “我就是神,本身。”

  “那么神将我召唤至此,伴何目的……”

  “神要你找回自己的过去,记起来被封印的一切吧,艾伦。”

  “可是有个人已经告诉了我全部。”

  “他是骗子,他在说谎。”

  “他不会,是他给了我错在的意义。”

  “他只说了他想要你知道的。”

  “那么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黑袍的巫师,却始终看不清他藏在帽檐下的脸。可是有一瞬间我却突然觉得,我们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

  而且不是他找的我,而是和现在一样,是我找的他。

  “打破‘双戒’诅咒的封印吧,艾伦。”

  他告诉我你交代我不要取下,且是作为诞生礼物送与我的戒指是最恶毒的诅咒。

  “我要如何打破,禁锢我身的诅咒。”

  “神的启示告诉我,你的诅咒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亲手取下那枚禁锢已久的银戒,解开所有封印。”

  “解开了封印又能如何。”

  我的余光告诉我,天上那轮血月,又变红了一些。

  “以吾父之名,你便能找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过去,你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请让它与诅咒一同消失,被黑暗打败的残破身躯啊,在白昼隐匿,血月现身的今晚,用血写下你无名的诅咒,此咒将作为神之名的誓 言,烙印在始作俑者之身,双戒的痛苦,由他独自一人去承担。”

  我俨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动,听觉与残存的视觉告诉我,那个黑袍巫师念了好长一段我不曾见闻过的文字语言,随后待我再度看见那轮血色的月,我已经仰躺倒在地上,而右手紧握的,是那枚从左手中指上取下的,杰克送与我的银戒。

  黑暗吞没了我全身,随后的死寂,是我所未料到的死亡。

  扑哧一声,一口血色从嘴巴内部被吐出,不断颤抖的浑身经脉,在今夜扩张松弛,再扩张再松弛,不断由喉咙里向上涌出的浓腥,浸泡在这片冰雪大地,被鲜红层染的雪地上,是全身抽搐着的孤影。

  血月上升,映在他眸中,又一次腥甜炸裂。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少女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到马匹跟前,双手扶起口中再度吐出一抹鲜红的人影。

  浓血呛到了马车上套着的高大黑马,黑马登时踢起前腿,仰天悲鸣,少女被吓得躲到那浑身是血的人影身后,双目紧闭。

  可究竟是何时周围却忽然变得一阵安静,待到双眼微睁,只见马匹已然仰躺在地,马血混同着身边的人血一起,将洁白大地吞噬殆尽。

  “先生……马它怎么死了……”

  少女惊讶万分,直觉驱使她看向身旁人影,在集市上捎带自己回家去的那个年迈苍老的车夫。

  酒红色的双目。

  “艾伦……”

  消失的皱纹。

  “西瑞尔……”

  逐渐高大的身影,抹去唇边血色的修长手指。

  “先生……”

  双戒已解,血月召唤过去回到我们身边,继续偿还未还清的罪恶。

  “双戒以后,你不是我的仇人,便是我的敌人。”

  从此双戒之苦,开始由我一人承担。

  “你怎么了?”

  亚尓弗列德看着忽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满头大汗的阿尔。

  “没什么……”喘息很久之后,对着刚从门外回来的人道。

  亚尓弗列德放下手中纸袋,里面装着的是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与冒着热气的面包。

  “刚刚在集市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个小女孩在昨晚被杀害了。”

  “什么……”阿尔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亚尓弗列德,屋外阳光刚刚企及窗台,却意外的悲凉。

  “是被人肢解的,而且和所有人一样,被吸干了所有的血。”

  “这不可能!还没有到十月!今天才刚刚九月二十号……”

  “可是已经开始了!已经开始了阿尔少爷,我们冰族一直背负着的,需要偿还的罪恶……”

  亚尓弗列德的一句话再度让阿尔眼角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这一番话,让阿尔重新完整的记起了昨晚夜里那个醒也醒不来的噩梦。

  一轮挂在天上的血月,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从雪地里走来的杰克。

  士兵们上山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孩子。

  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很少下过山的孩子。

  面对一群外来的生人,男孩似乎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惬意,呆滞而大大的双眼望着眼前一个个路过的人,其中包含着从王宫而来的士兵与仆从。

  是的,他们都是从白皇后皇宫里来的人,孩子这样在自己心里说道,除此之外便与那些人再无任何交集。

  时间一天天漫过,众人渐渐从山下村民们的口中听闻了发生在这个男孩身上的故事。

  原来他就是那个死了领养回来的弟弟的孩子。

  某些事情在发生前与发生之后,所带来的效果几乎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在此之前,男孩的生活或许与那些从皇宫里,不知为何原因而定局在山上的人没有交集,可在对方们知晓了自己的一切以后,事情便再也不同了。

  你生活的改变不应该是出自你的手,而是他人之手。

  男孩性格的孤僻是士兵们所难以想象的,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话的孩童究竟要怎么从其口中套出更多更为有用的信息。在一段时间内,皇宫内部的人员几乎就快要放弃和他们一同住在山坡上的这个执拗的小孩,而恰好在人们几度失望将要放弃之时,皇宫里忽然传来了派遣令,要求男孩被送往皇宫抚养。

  一切就此陷入开始。

  “伊莱,我一向很是相信你的直觉,可这一次我唯一一次想要要求你告诉我你判断的理由,亚瑟他再怎么对布鲁赫恨之入骨,也不应该会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我们怎么样,如果我们一旦出了问题,他们狼族将会全体不保。”

  “再者,别说是对我们俩不利了,”伦纳德又多加了一句,“他能到什么地方去搬出什么救兵,来与我们为敌呢?”

  “亲王大人,要说直觉这个东西,其实以前的我认为不存在的,换句话来说,我的直觉,都是基于我对所有不利因素结合后分析的结果,或许不止在亲王大人你的眼中看来现在的我们是占据着有利状态,应该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可越是完整的地方,便越容易出现破碎后的纰漏,亚瑟无端突然举行宴会,我们都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但基于我俩谁都没参加过类似活动,所以更不能保证这场宴会的目的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无法判别亚瑟的真实想法,可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立场上看到隐约接近你我的危险。”

  “如果说是非人族宴会的,你会想到什么和布鲁赫有纠葛的氏族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之前也想过,雅儿是否想要通过其他族类来牵制我族,可最后我发现,越这样想我便越步入了一个怪圈,亲王大人,与布鲁赫不和的氏族自古至今并不少,可我并不敢确定,亚瑟想要牵制我们的那一方工具仅仅只是个氏族而已,至少我认为,目前为止,布鲁赫的个人仇敌,要比氏族仇敌狠多了。”

  伦纳德的眼睛在一瞬间内亮了一下,又瞬时消灭了光芒,黑暗中,似乎可以看见他弯弯嘴角慢慢撇下去的征兆,而即使被伊莱的一番话所震惊到,他也始终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

  伊莱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对于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他作出的一切也都是假设而已,面对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况,只有先掌握主动权,才能压制对方王权的存在。

  “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失忆了,另一个也死了,怎么拿来牵制我们?”

  话说到一半,伦纳德忽然不说了,他恍惚抬起头,眼珠在眼眶中乱打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焦点上,视线变得紧缩而又模糊起来,像是在看着无形的空气,又像是在看着一个具现化的实体,究竟那是什么谁也说不清,那对金色的眸子上覆满了雾气,令此时正站在月光下的伊莱几乎快要看不清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人影。

  月光根本照不到伦纳德那边去,除非月亮能够再度沉落,否则今晚这突如其来的不祥之兆的血月,也无法落入那对瞳孔中,改换成金色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亲王大人,夏佐之死是确凿无疑的,布鲁赫的先祖在纯净之血的祭典上没有放过那个人类一条悲惨的生命,被夺走了生存权利的夏佐由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看着,最终生生死去,那是确凿无疑的,殿下将善后工作交给了我,我完成了夏佐死后所有的清理工作,包括阿尔少爷那方面,介于殿下的慎重,我们也没有放过丝毫。”

  “你在担心艾伦?”

  “艾伦是现如今我们最大的隐患,亲王大人也一定知道殿下为了他取了双戒之咒,从双戒被戴上的那刻起,艾伦今后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将一分为二,一半烙印在他自己的身上,另一半烙印在殿下的手上,如果艾伦死了,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殿下。”

  “双戒禁锢了艾伦过去所有的记忆,除非他自己取下那枚戒指打开诅咒,否则谁也无法解除殿下亲手打下的封印,可是伊莱,这世界上除了殿下真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开那条诅咒吗。”

  “伦纳德,血月已经当空了……”伊莱忽然冒出一句与话题不相干的话,可被血月照的更浓烈的面颊,却早已看不见泛凉的苍白,如血珠流淌在耳畔,染红嘴角的朱红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伊莱的全身,暗纹的西装被倒映上了一层薄薄红雾,从伦纳德阴影中的沙发看过去,伊莱此刻整个人几乎都被血月埋没,而这待到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出现在天空上的一轮红月,似乎也正在催促着伦纳德本人,对伊莱的话作出最后的决意。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如果是那个人去尝试打破诅咒的话,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看来这世上除了杰克本人,其实也存在着第二个可以解除那个封印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伊莱,就按你说的办吧,既然血月已经来了,那么怎么抵挡都没有用了,虽说是不祥之兆,但我希望,至少不是殿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才好。”

  “嗯……”伊莱轻轻回应,眼睛望着窗外,瞳孔紧锁在那轮红月,微弱的呼吸声打破了周围死寂,视线越飘越远,朝科西嘉界外的方向而去。

  如果你真的就是去了那个冰川之国,那么我想以神之名为你祷告,希望这轮红月的升起,与你无关。

  而如若你的身在那里流下了朱血,我在此处,也必为你的剑锋所战。

  杰克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从自己的身上流出这么多的血,不,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能让自己白白流出这么多的血。

  他知道,这一切与安置在艾伦身上的那个诅咒有关,虽然他并不认为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谁可以擅意解除那条禁锢,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双戒那边的禁锢,的确已经不够安稳了。

  “该死……”口中由喉咙内部涌上泛滥的腥咸再度占据了全部味蕾,杰克用手指从口中掏出卡在舌根的一块血块,丢在了雪地上,从那条集市之路上逃过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凭借着这幅身躯,目前也只能先躲在最近的一小片树林里,才能够勉强保证安全。

  第一次如此狼狈的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处处避开人类来到这片树林中,即便是强大的布鲁赫,在一瞬间内被自己亲手封下的诅咒所夺取生命也不是不无可能,只是他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虽然他知道双戒的禁锢并不会一直维持下去,可至少在他自己预测的时间段内,禁锢在艾伦身上的那令诅咒也不会如此之快的就被打开。

  找回过去的自己与失去的记忆对于艾伦来说是最大也是最迫切的祈愿,可这样急切的愿望往往只会被第三方所单独利用,而一旦亲手取下了那枚戒指,不但意味着将与新主人结下契约,也意味着双戒会因为诅咒未能生效而赐予的惩罚。

  也就是说,现在承受着痛苦的不只是杰克一个人,还有二分之一的另一半。

  你的惩罚将不止由你一人承担,还有我在世界的另一头为止抑制。

  而当这轮血月再度如梦境般熟悉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渴求的对上苍祈祷,希望那个将我们的命运重新捆绑在一起的诅咒,可以还给你半条属于人类的生命。

  模糊下的视线再度睁开之时,黑夜终快要落下帷幕,而我却看见一个人影恍恍惚惚出现在我眼前,细腻温柔的手抚摸着我满是鲜血的额头,我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被堵在身体里的血液开始重新倒流回心脏,再从心脏离开,来到全身经脉。我使尽浑身气力想要张开沾满血珠的眼,只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曾相识,却又陌生难触,我试图抬起胳膊来,想要触到那个将我救赎的人影身上,手心却忽然被个温热的东西包裹。

  等我发现自己的手被昨晚那个小女孩的手握住时,我再度昏迷,躺倒在她怀里,最终深深睡了过去。

  梦中的那个声音还是如前一夜般,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我为先生,而后声音渐行渐远。

  阿尔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村镇的集市,碍于亚尔弗列得告诉自己的那个消息,他决定自己亲自来收集情报,据亚尔弗列得所说,一个小女孩在昨夜凌晨时分被肢解在集市之道上,并且身上的血被完全吸干,今日清晨村民们为女孩进行了安葬仪式,村长请来了教堂里的神父为女孩祷告,希望女孩的魂灵能够因此而得超脱。

  亚尔弗列得在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刚从梦中被噩梦惊醒,他仍记得,在梦境中的那轮红月红的有多么可怕,可对这个冰川之国来说,平时既不怎么见到太阳,也不怎么见得到月亮,在不下雪的天气里,清朗的高空可以望得见明亮的月,恰如昨晚一样,只是早睡的自己万万没有想到,梦境中的那轮血月,会真的降临在这片大地。

  “村民们都说是因为女孩冤死,所以天空上才会出现那轮大大的血月。”

  阿尔看了看亚尔弗列得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血族来说,血月的不祥与其带来的忌讳,几乎不比诅咒带给人类的危险小,十月未至,却在九月的这个时间发生了与以往类似的事,这种变化只能解释为有什么突发状况导致了事态局势的转变。

  没错,恰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样,即便是有规律性的杀害,也不可能长久以往的持续下去,总会在某一天出现一个新的突发因素,来打破这一切,而这个小女孩的死亡,就说明了这一切。

  “就是这里了,早上一个卖牛奶的大叔告诉我,他就是在这条路上发现那个女孩的尸体的。”

  阿尔踩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脚印印在柔软雪地上,放下深痕。

  今日稀奇的是个没有下雪的天气,天气的提前变化意味着事态开始趋向特别。

  阿尔从风衣口袋中掏出双手,即使没有雪气温却仍旧低的让人无法忍受,他蹲下身来在地上捏起一小撮快要融化的雪,雪的洁白上依旧沾染着前一晚被残忍杀害的女孩的血。

  “被肢解的尸体在雪地上印下了深深的痕迹,可一晚过后的大雪到今天清晨就已经掩盖掉一半了。”

  亚尔弗列得对阿尔说道,阿尔点点头附和,他说的没错,尸体的痕迹被昨晚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掉一半,现如今只能单凭气息和细节来追寻与凶手有关的一切。

  被本能驱使着,阿尔再度捏起一小撮雪花放在鼻尖轻嗅,瞳孔在晶体的映射下却缓缓变大,这一变化并没有被俯视着地面的亚尔弗列得所看见,阿尔心中一颤,丢下指尖的血块趴伏在雪地上,鼻尖被雪花冰冷的触感麻痹,却如同一只野兽的狂叫从鼻尖的神经传入大脑,最后遍布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这味道是……”

  血族的味道,他无法再肯定不过,可是这句卡在喉咙里的话却怎么也无法对身旁的少年说出口,放大的瞳孔在瞬间内紧缩,离开雪地后急忙站起身,朝白皇后的皇宫方向看去。背对着亚尔弗列得的背影,似乎带着些许莫名的轻颤,可亚尔弗列得没有捕捉到这一点,只是问他是否在案发现场找到什么收获。

  阿尔看了他一眼,略微显露呆滞的双眼忽而闪过一道亮光,又在即刻内消失,快的令旁人无法察觉。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我想,或许我需要去白皇后那里一趟。”

  “去王宫?”

  “嗯,你先回村里去,我一个人去觐见你们的国王陛下。”

  “那你等着,我去叫车夫拉你过去。”

  还没待阿尔拒绝,便看见迎着微弱曙光的路那头而来了一辆黑色大马拉着的马车,亚尔弗列得冲马车招招手,马车在少年身旁停下,黑色骏马连打出几个响鼻,亚尔弗列得上前去拉着黑马的套圈走至阿尔身边。

  阿尔在第一时间内就闻到了一股被抑制的很好的血腥味,眉目紧锁。

  “先生,您怎么受伤了呀?”

  是亚尔弗列得在问马车上坐着的车夫,车夫取下头顶戴着的帽子冲亚尔弗列得和阿尔低低头。

  “是啊,昨天搬运重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从车上摔下去了。”

  “请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好的。”

  “快上车吧,”亚尔弗列得转身对阿尔道,“注意安全。”阿尔感觉亚尔弗列得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的分量,惨案的轮回已经开始了,而自己也许就是下一个对方的目标。

  “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的。”

  阿尔翻身上了马车,看着亚尔弗列得渐渐变小变远的脸,马车在雪地上驰骋起来,身前车夫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令他感觉怪怪的,可是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血液的腥甜若有若无的飘至鼻前。

  “请您务必要快一些,我有急事去办。”

  “好的,先生。”

  一时间车夫露出一小边侧脸,微微眯起来的眼睛下,是一张苍老的脸庞。

  车辙声中传来周围死寂,无雪的第一天,连阳光,都肆无忌惮的刺着大地上所有人的眼。

  当黑夜再度沉降这世间大地,什么会由此发生,什么会由此被掩埋。

  被掩埋在黑暗的土中的尸鬼们,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滴血,随后想要来到这世界快活逍遥的,终究无非落入了花花世界的花花湖水。

  彼此在湖水中挣扎,翻腾,激起了浪花,人生被摔打在岸边上,发出声响,被白昼逃离的声音掩盖。

  白昼永远无法敌过黑夜,就像太阳永远无法比月亮皎洁。

  明亮的日光是不曾有人去抬头仰望的,因为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人的肉眼根本无法承受来自神明的那股万丈光芒。唯有暗夜的涌动,是最为嘹亮的声,无论血月还是明月,悬挂在天上为他们提供能量的那个物体,被具现化出来的美得冷得淡得的物体,终究是属于无上者的归宿。

  王者栖息后,便刮来明月清风。

  卡尔摩多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与人类有所不同,被伦纳德口中的利齿所异化后的狼族,实际上并不能发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即使是在回家的路上,也逃避不了落入小巷中黑暗魔爪的命运。

  今日是卡尔摩多一个月唯一一次回家看望子女和妻子的时间,尽管公务繁乱缠身,可卡尔摩多也还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上了孩子们睡觉之前回家去。这几天狼族审判法庭的案子突然增多,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底层的狼族在知晓了布鲁赫与狼族高层之间的各项协议后,纷纷引起暴动,少数分子参与进了这场反动中,但大部分还是被自己的理性所镇压。

  一如他自己的座右铭所说,狼族从不是能够靠感性说话的群体,狼族的理性,是非比寻常的。

  被制服的那几个少数暴动分子已经被关进了审判法庭的地牢中,上层审判长决定不对他们动用任何刑罚,仅仅只是唯一一条的监禁,相信也足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让他们沉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

  其实卡尔摩多一直是反对这么做的,因为这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法他们几个,与其对底层的兄弟们隐瞒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倒不如正大光明的公开来说,或许能使事态的发展略微好一些。

  但身为狼族审判法庭的审判长,他并不是一个人身兼此职,审判法庭的审判长自古以来为了权力制衡,向来是由多数人共同承担一个职位的,所以仅仅作为审判长之一的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权利去要求所有审判长赞同自己的观点。

  亚瑟陛下应该会自有其打算吧,卡尔摩多边这样想着,边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啊,马上就要见到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了呢,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再度品尝妻子那温柔的怀抱,下了班之后一身的疲惫,永远都能在那个女人温暖的怀中得到解脱,有时候卡尔摩多甚至在想,自己或许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贤惠美丽的妻子,听话懂事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庭给予了他政治上所给予不了的爱与和谐,相对于面对狼族与各个非人族之间的事宜,尤其是这段时间与布鲁赫之间的事情,他宁愿过自己再平凡不过的普通日子,也不想要再回去面对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两张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的那双眼睛和伊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都是他永远也无法迈过的障碍,只要这两个人出现,空气里焦躁的氛围与紧张后的灼热,便能在瞬间内浸湿自己的衬衣,在上面留下一片汗印来。

  卡尔摩多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八分钟的距离,再有一会会儿,再有一会会儿就能到家了……

  经过前面那条小巷,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

  自己的……

  “家……”

  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卡尔摩多已经因为浑身痉挛而瘫倒在地,血液从脖颈慢慢流向冰冷的石地,在地面上缓缓铺开,形成一团由自己的朱血所印出来的暗影。伦纳德的利齿依旧死死咬在他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的皮肤上,卡尔摩多试图偏头看向伦纳德,可剧烈的疼痛有如恶魔之齿,吸附在他深厚的皮肤上,从里面吸出血液,再传送回自己体内。

  瞳孔不断扩张开来,和全身的毛细血管一致,同时激进起来,血液在体内开始极速纷乱碰撞,毫无征兆与规律的流淌没有多久便令卡尔摩多的四肢抽搐起来,而伦纳德的利齿依然深深嵌在他的脖颈上,他似乎是在饮着他的血,却又似乎,在不断往自己的身体里输送着来自那个布鲁赫体内的血液。

  伦纳德并不是纯种血族,这一点卡尔摩多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即使作为一代贵族血统,如若狼族的身体与血族输送来的血液所相互排斥,那么自己也会在瞬间之内必死无疑。

  既然伦纳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放开自己,那么就说明他早已打听好了自己的身体是不会与布鲁赫的血液发生排斥情况的,那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这个即将开启第二阶段的谈判会议之前对自己出此毒手,这是布鲁赫对自己的异化,还是同化……

  “再吸下去,就不能用了。”阻挡在嘴边的手,轻轻抵住了口中獠牙。血族的獠牙从不会轻易暴露在任何人眼前,如果说面子是作为人类尊严的存在,那么獠牙就是作为血族尊严的存在。

  伦纳德斜瞥了一眼缓缓从暗巷中走来的伊莱,金色眸子紧紧落在他身上,伊莱的手已经被伦纳德的獠牙与卡尔摩多皮肤之间的鲜血染红一片,血色仍在不断继续扩散,街道旁的朱血阴影沾染上了伦纳德白色的西服,他从卡尔摩多的脖颈中抽出了自己的牙齿,一瞬间内,一滴血由皙白的牙尖上滴落,恰好滴在伊莱伸出的右手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沉落的低喃。

  “就算是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吸一头狼的血。”伦纳德随意的用手背擦拭掉唇角边依稀残留的血迹,伊莱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等目光落在卡尔摩多身上时,却发现被异化的谈判工具,已然因为大量失血与四肢痉挛而仰面瘫倒在地。

  “样子可真是有够难看的。”伦纳德用脚踢了踢早已不省人事的人道,同时吩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命令他们将工具抬到指定地点去。

  “这样真的好吗,先从他的家人开始。”伊莱看着卡尔摩多渐渐消失的影子轻声道。

  伦纳德只是转身再没有看他,裤脚边还是溅上了这个种族低贱的血,他啧了一声,又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黑暗中从伊莱身后隐隐传来伦纳德的声音,“只有从家人开始,才能有足够的理由置他死罪。”

  血月出现的第二日晚后,在翌日清晨的科西嘉区,于神官大道某一处发现大量血迹。发现者为公路清洁员。

  三小时后,科西嘉早间新闻报道称,血迹发现地距离审判法庭某一高官家附近,即住在神官大道上的法庭审判长,卡西莫多。

  同一时间,公安系统召开记者招待会,证实审判长卡尔摩多全家已经死亡,死因为失血而亡。现场只有卡尔多摩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警方怀疑嫌疑人已经连夜潜逃。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举办于狼族主城堡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正式拉开帷幕。

  虽说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冰川城堡了,可再度重返旧地,阿尔还是感受到了和第一次来时一样的感觉。不,与其说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生出的感情触觉,不如说这是一种血族天生对待将要发生的事情的预感。

  在芬兰的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着种种不可解释的事情,这些事情或许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环扣,可最后却终究连结成为了一系列怪圈,导致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受其感染,从而沾染上了无法躲避的噩梦。

  阿尔再一次想起了昨天晚上所做的那一场噩梦,从小到大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清晰的梦见了血月,对于以月亮为憧憬的血族来说,血月的出现便是罪恶女神降临的瞬间,只是神明向来都是倾向于血族的,倾向于血族的十三氏族的,倾向于布鲁赫的,那么这一次,究竟又是什么在召唤着血月的出现,也许不是在明天,在今天之内,自己就能得到答案。

  只要走进这座城堡,见到那位躲藏在自己深宫里的正当虚弱的国王陛下,或许一切就能揭晓答案。

  “先生,”阿尔忽然被叫住,是身后的那个车夫发出来的声音,阿尔回过头去,只见那位车夫从车上跳下来,高大俊逸的黑马在主人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打出了一个清澈响亮的响鼻,像是在宣扬自己的宠爱。

  “先生,请您带好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阿尔犹疑的从年迈的老人手中接过一只悬着茶壶的挂坠,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用东方白玉打造的茶壶,茶壶边部镶嵌着金,一条纯金的链子绕过茶壶顶端,在唯一透射下来的日光下反射出细细碎碎的光点。

  “这是护身符,是每一位进入冰川村庄的人都会被赠与的,可是从很多年前起便没有人造访过这里了,这是当时留下来的最后一条挂坠,村长让我将其交给你,以神灵之命护佑你一世平安。”

  阿尔突然想起村长似乎之前的确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从没有人来这座村庄起,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枚茶壶挂坠,而在此时得到了这条挂坠的自己,是否能够有什么资格,去谈论一世平安呢。

  “谢谢你,先生。”阿尔合起手掌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老人,从老人摔伤的伤口处依稀传来若隐若现的血味,可这点蛊惑并不足以使自己丢弃冷清的神智,到目前为止,除了夏佐的血,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能够让自己为止丧失心智的人类血液。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来到城堡门前的自己还是下意识的往身后被冻起来的大片河川对岸看去,老人已经不在,悬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枚精致的小茶壶,似乎在什么瞬间轻轻动了一下,阿尔愣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以为是被风吹动,继续迈开脚步朝冰川城堡内走去。

  城堡内一如初见时候的样子,冰冷清凉的无人造访,这块地方在他眼睛里看来可比圣吉尔斯要可怕多了,起码圣吉尔斯还有些花花草草的存在,即使是被禁止踏入的那座迷森花园也好,看上去至少也比这里热闹个一百倍。

  类似于教堂内部的设计,穹顶处用油彩画上去的中世纪神灵画像,在头顶处发出地位呐喊,那些被禁锢在此处的众神,终日里享受着冬日的阴凉,感受不到日光的温暖,可却也依旧活的无比逍遥自在,明明都是喝光了杯中最后一滴的酒才决定来人世间走一遭的同伴,却在最后落得了各自不同的下场。

  阿尔在很小的时候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传说众神的出现是从一杯毒酒开始的,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的神灵纷纷下凡,体验不同寻常的百变人生,以此来当做消遣,却在最后落得了不同的结果。明明是一样的开始,却走向了不一样的结局,重返天园的神明们因为感受到了世间的千变万化,终究同情起了人类,并把兽物身上一半的生命加在了人类身上。

  这样人类活的时间便比动物长了许多。

  阿尔想到这里,兀自笑了起来,看着冰川城堡里墙上的神明画像,好像已经可以 想象到那些众神在人类世界遭受痛苦的模样,那该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能够活在天园里的神只能是你们。

  而能够活在人间界里的神只能是我们。

  这一点信仰从古至今,布鲁赫所有的传人都曾未变过。

  “你还是来了啊。”白皇后的声音从前面响起,阿尔略微偏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比之前的脸色更为惨白,身形更为瘦削的女人从侧室走来,白皇后每一步的移动都是轻盈的,轻盈到好似一根羽毛,快要被风吹走飘散。

  “你知道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可是你却没有做出任何对策。”

  “因为你知道我束手无策。”

  “你也知道那一切其实都是血族所为,可从一开始起也没有告诉过我。”

  “如果你知道了,事情的发展只会更加严重。”

  “你是怕我哥哥说你在诬陷我们血族?”阿尔说话的声音不由的提高了一些,望着眼前这位虚无缥缈的快要消失的人,阿尔生怕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迎来下一场罪恶女神对这片大地的制裁。

  可是这一次白皇后却只是看了他很久没有回应,微微向下撇去的唇角开始有了一点弧度。

  “冰族无法阻止前来捕猎的暴走血徒,因为我们与布鲁赫是世约,定下了契约的我们,永远无法反抗自己的主人虽然这份契约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每一次十月的轮回开始,你的身体就会变得更加虚弱,村庄里的村民就会惨遭杀害,可你们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就这样慢慢挨到契约结束的那一天?!”

  “阿尔少爷,就算是你也并不能完全肯定,那个前来猎杀我族人的血徒恰好就是你们布鲁赫一族的成员,也许他只是某个被流放的罪犯逃到了这里来,也许是别的家族的血仆,也许他甚至根本不是一个血族。”

  “那么你找到办法去应对这一切了吗?你难道想要这样看着自己的族人在自己眼前被猎杀,看着自己的力量一天天被消耗,看着这片大地上的冬季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冰川融化,雪水崩发吗?!”

  在这一时刻,阿尔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和自己哥哥的不同,没错,他和杰克是不同的,杰克是为布鲁赫而生的,而或许身为私生子的自己,就是这样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连面对一个区区不容一提的,身为自己仆人的种族未来而担忧,如果是杰克又会怎样,如果是杰克,他会担心这一切吗,如果是杰克,这一切又会继续上演吗。

  “阿尔少爷,我无能为力,可是只要在这个城堡里一天,我就能保证我大部分族人的安全,这也是为什么我遣送仆从和士兵们全部回家去的原因,我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一天天衰败的模样。”

  “没有国王陛下这个信仰的具现化存在,或许所有的冰族,都会迷失他们需要前进的方向。”

  “所以你认为,只要牺牲自己保护族人,走到契约结束的那一天,就足够了是吗?”

  “目前为止,这是我唯一保护他们的方法,少爷。”

  阿尔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终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冰川城堡。

  从城堡穹顶上方忽然吹来的一抹冰冷撩起了他胸前挂坠着的那个护身符,白皇后看着阿尔渐渐远去的背影,右手轻轻颤抖几分,冰霜再度腐蚀掉了她上半部分的皮肤,再继续这样下去,离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便不远了吧。

  空寂画像下,一对消失的人影,一群迷失的众神,和一阵刺骨而又带着十月血腥的风。

  当日晚,血月继续当空。。

继续阅读:第一百四十四章【融冰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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