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瑞尔来到花园前,满是红蔷薇的花园中,似乎连几丝杂草都无法轻易辨出。这是西德尼最钟爱的蔷薇之园,也是雷伏诺城堡中,由西德尼亲手照料的唯一花园。
蔷薇花如同斑驳血点绽放满地,一眼望去,犹如泼洒了一片的动物血迹,虽然听上去并没有那么美观,可这野性生长的无穷魅力,却恰恰是这片蔷薇之园得以成名的原因。
诅咒红蔷薇在西德尼的手中不断泛滥成长的生命力,随着雷伏诺的历史足迹,而一步步走向未知深渊。
“你喜欢这个花?诅咒红蔷薇?”
西瑞尔回头看了一眼来到身后的西德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听说,你是因为伦纳德亲王才开辟的这座花园?”
西德尼伸手折起一支快要凋敝的诅咒红蔷,放在鼻尖细细嗅着,明明只有淡淡的芬芳,可为何一旦离开了根茎,那香味却变得更加肆意,更加狂放。
明明是离开了能够存活的归宿,却反而活的更加放肆了。
“他最喜欢的花,诅咒红蔷。”
“我记得,在我第一次来到雷伏诺城堡时,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到现在这种地步。”谁也不知道西瑞尔如今究竟已经多少岁,也没有几个人真正见到过那宽大斗篷下存在的脸,略微苍涩,带着几分古老的声音,每每从看不清口齿的嘴边传来,都如同经历了有限光年,来到现世现代。
“西瑞尔,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雷声城堡时,伦纳德见到你时的表情吗?”
在西德尼看来,西瑞尔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笑了,可他也不能十分肯定,直觉告诉他,西瑞尔对那日和伦纳德初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因为接受雷伏诺陛下的邀请,卡帕多西亚家的祭祀长带着我来到雷声城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梵卓氏族的伦纳德公子,可谓是风度翩翩啊。”西瑞尔完全唤起了西德尼对于那个时代,心中仍旧留存下来的过往情绪,此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过往的一切,还带着未能释怀的释怀,和未能解脱的解脱。
“伦纳德公子见到祭司长和我时,显然一副震惊的模样,梵卓氏族的公子根本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巫师家族卡帕多西亚的实体,其实是此般容貌。”
“那是因为他很清楚,卡帕多西亚也是血族十三氏族中的一支,但最后却渐渐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死亡家族’,巫师之道。”
西德尼瞥了西瑞尔一眼,慢悠悠离开蔷薇之园,朝远处树荫底下的椅子走去,下午茶已经备好在桌上,立在一旁侍候二人用茶的血仆被西德尼挥手退了下去,午后清风忽过,不知从什么地方轻轻飘过一丝血香,原本迈出脚步的西德尼忽然停下了步伐,转身朝血香飘来的方向望去,牛骨山挡住了那对眼瞳中浮来的目光,停顿良久后,西德尼又转回身继续朝树荫底下走去。
“卡帕多西亚一族的秘密是无法被轻易诉诸语言的,这即使对于你西德尼少爷来说,也是巨大的困难。”西瑞尔替对方拉开眼前的椅子,而后回到另一面坐了下来,宽大的斗篷即使在白昼,也时刻伸展着无以名状的压制,此般和布鲁赫殿下杰克截然不同的压制,除了带着死神的血腥,还有一切未知命运手掌下的超自然存在。
“你说的对,别说是梵卓了,即便是我,也还没有完全了解卡帕多西亚,这是血族历史上的一大耻辱,因为我们身为同族,却无法彼此理解。”
西德尼的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单独在指眼前的这个人,对于他们雷伏诺来说,和布鲁赫的世仇时间延续的越久,仇恨只会越深,这是从该隐那代便种下的祸根,直至二代血宿被三代弑杀,祸根也无法完全泯灭消除。
“站在西德尼少爷的立场上,布鲁赫可恨,可却也无法动摇,如果没有了布鲁赫,十三氏族只会打乱,这是必然的,布鲁赫手握十三血族百分之四十的兵力,一旦布鲁赫被雷伏诺击垮,雷伏诺也只会命不保夕,难以自处。”
西瑞尔的这番话恰恰戳中了西德尼心中最不愿触碰的痛楚,他说的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一个血族分支敢于在布鲁赫面前狂妄,即使是世代为仇的雷伏诺,也绝对没有跟布鲁赫相抵抗的资本。这一切的一切除过兵力的原因外,更为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杰克的存在。
杰克,这个一旦出现在心头,便引起无限憎恨的名字,是从他手中生生夺取另一个名字的始作俑者。
“如果没有杰克,他也就不会离开……”
西瑞尔本举起红茶杯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细微的动作表示他此刻正在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德尼,而对面那双不知何时泛起了鲜红血色的瞳孔,正望着此刻自己身后,那片孤独的蔷薇之园。
“亲王,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着陆了,着陆地点科西嘉区。”
“嗯,伊莱大人呢?”
“大人说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去资料室了。”
伦纳德合起放在腿上的书,那是一本厚厚的历史典藏,可快要看不清的书皮封面烫金字体,仿佛侧面泄露了书本的真正年龄,略微卷起的泛黄页脚在第七百三十八页上被折了起来,伦纳德翻身穿过走廊,来到资料室前。
为了能在飞机上更好的办公,亲王府邸特意在此处开辟了一间空间较大的屋子,满是隔档的深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成套书籍,夹杂穿插其中的暗色文件夹零零散散,标记各个年代时间段的说明粘贴在资料上,随手取来,便能最快限度的找到自己想要的材料。
而此刻的伊莱,正站窗边看着手里一份刚刚找来的材料。
“看什么呢,看的这么认真?”伦纳德事先敲敲门框,走了进来,伊莱见他来唇角微微扬起,冲他挥了挥手中抓着的文件。
“没什么,突然想起这里有一份关于狼族审判法庭历史演变的资料,便来看看。”
“哦,这份啊,”伦纳德从伊莱手中接过文件,大致看过一遍,便又交还于他,独自朝书桌旁走去。
“狼族的审判法庭,据说是非人族里,除过卡帕多西亚之后最为残酷的吧。”
“嗯,我也曾听说过,但狼族审判法庭的管理相当严格,所以此类信息基本上不怎么外传。”
“其实我小时候总以为布鲁赫才是审判最为残酷的一族,但在我接触过卡帕多西亚之后,我就完全不会这么想了。”
伊莱听到此话目光随之落在伦纳德身上,伦纳德从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喝下,擦擦嘴对他一笑。
伊莱挑起一边的眉毛,顺手将文件放回原处,“你见过卡帕多西亚家的人吗?”
“见过啊,可也就那么一次,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见到的,那时卡帕多西亚的祭司长还不是现在的这个西瑞尔,而是上一代祭祀了。”
“卡帕多西亚自从由布鲁赫统领的密党中分离出去后,便与世隔绝,自立门户,最终成为了人们口中传言的‘死亡家族’。”
“嗯,狼族审判法庭的原型据说就是按照卡帕多西亚家的祭祀审判制度建立的,所以二者之间的残酷血腥程度,恐怕也旗鼓相当吧。”
“伦纳德,”伊莱看向窗外,似笑非笑道,“关于卡帕多西亚家族,其实我还听说过另外一则传闻,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伦纳德丝毫没有忌讳,而是从去阿尔萨斯开始便一直显露着自己的金色眼眸,这对在血族中也极为少见的瞳色,时不时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是关于他们家族上代祭祀的事情,那个你曾在雷声城堡里见过的卡帕多西亚祭司长,实际上在从雷伏诺回到挪威后没多久,就意外病死了,官方宣称的是不治之症,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毒杀。”
“毒杀?”伊莱一见伦纳德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伦纳德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这么说是他杀了?”
“嗯,至少按照我所得到的情报来看,他杀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伦纳德金色的眼眸紧紧注视着伊莱,随后垂下目光靠在了身后书架上。
“如果你的消息可信度比较高,那么我只能认为,问题出在卡帕多西亚自己身上,而且是内部问题。”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后来发现,我或许一直忽略了一些因素。”
“什么因素?”
“刚才你也说过,在回挪威之前,上代祭司长曾去过雷声城堡,你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卡帕多西亚的,我在想,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么……对了,我忽然想起来,那一天去雷声城堡的似乎不只是祭司长一个人,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伊莱忽然收回了落在窗外白云上的目光,骤缩的瞳孔看向伦纳德,薄唇紧抿,双眉轻蹙。
“那一天去雷声城堡的除了祭司长还有别人?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话音刚落,机舱随即一阵波动,遇到上升气流的机身开始不断颠簸,伊莱紧紧抓着身旁书架看着伦纳德,飞机不断颠簸,短暂的空气流动在一瞬间内无序逃窜,原本静谧的气息突变慌乱。
半分钟过后,伦纳德稳住随机身晃动的身体后,沉默良久,慢慢抬起头来。
“伊莱,我记得,那好像是……西瑞尔,卡帕多西亚当今的祭司长。”
“伦纳德,这件事情我看最好先不要公开,暂且保密吧。”伊莱走出飞机舱,对前方身影低语,伦纳德片刻后点点头,无声朝前方走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全法国境内只有科西嘉区是允许两个非人族类的共同生存,除却伦纳德带领的梵卓家族,亚瑟手下的狼族也自古久居于此,可能是因为谁也说不清这地界究竟应该归属于谁,所以从杰克这一代起,为了避免此类土地纷争的麻烦,伦纳德被杰克派往科西嘉区,与狼族一同管理一片区域,只不过被一分为二的科西嘉,一半在伦纳德手上,一半在狼族头领亚瑟手中。
当亚瑟再度和伊莱碰面时,二人的脑海中都清晰的映现出了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阿尔克拉山上,那头本遭暗算被夺走半条性命的金色毛发的狼,眼瞳中闪过的刹那警惕似乎仍旧存留着,与所有头狼都与众不同的金色皮毛,在那天阿尔克拉山上的阴影与光辉下被衬托的晃动人眼,伊莱不得不承认,从第一眼见到亚瑟起,心中对他生起的不是如他一般的情绪,而是恐惧。
是除了对自己的殿下以外,另一种感觉的恐惧。
亚瑟即便是受过那日般重的伤,可从脚掌底下发出来的威吓却依然能够撼动人心,从杰克殿下身上以外,他伊莱第二次从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这一点,从那时起他便知,亚瑟已然进入了杰克早已布下的棋局中,他的脑海在瞬间闪现过一丝疯狂而又愚蠢的想法,可却又始终无法言出以表。
或许连亚瑟的伤势和狼族内部的纷争,也都是出自殿下之手。
这样的想法曾占据在伊莱的脑海中迟迟不肯离开,时间越久亚瑟呆在圣吉尔斯的养伤期也被不断推后,而推后的不是别人,恰是杰克自己。
伊莱不知道,一开始其实是被殿下关在地下囚牢里的亚瑟,究竟是与杰克谈判过什么,才会被杰克重新放回陆地,而这样的殿下,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存在的,是从那一日黑暗的雨夜,杰克向他伸出救赎之手起,还是从杰克的童年起,甚至是从出生起,便永久注定。
或许是碍于这是一场多人会议,亚瑟的眼光仅仅是在伊莱的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这是一场由狼族高层和由布鲁赫殿下派来的两位臣子之间进行的公开会议,布鲁赫对狼族提出的要求十分清楚,而伊莱陪着杰克第一次来参加狼族的会议中杰克也曾侧面提过此事,那时的亚瑟是彻彻底底领悟了杰克将他完整无缺的放回科西嘉究竟用意何在,他从那时开始便不只是狼族一个族的首领,与此同时,也是他杰克驯养后放回草原的走狗。
可上苍无法改变命运之手,被书写的悲运再一次发生在狼族自己身上,除去人类,第二个背负起布鲁赫沉重运命的,是他亚瑟领导的这一代狼群。
狼族再也无法逃脱布鲁赫捆下的锁链,这一笔血帐是从杰克手下开始的。
伦纳德当着众狼族的面再一次重申了布鲁赫的想法和意见,显而易见的,没有一个狼族高层赞同这一做法,狼族世世辈辈不曾被任何非人族所驯服,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理当应如此。
可这个理当到底是该由谁来判夺呢,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自己的真正的想法。
亚瑟明里暗里看见了许多长老向自己投出了求助的眼光,在今夜这种的公开会议上,不论任何一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会议结束后立马传消息到外界,而用不了多久,存在于欧洲大陆上的所有族类都将会知狼族在布鲁赫的压迫下被迫签署了不平等条约,而最最讽刺的是,这不平等条约是两方明熟于心的,明知此为不平等还要装作平等的样子去进行谈判,就连亚瑟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干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他们血族面前,又有谁能损人利己呢。
亚瑟沉下目光,那几位看向自己的长老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暗夜包裹着的房屋下唯有伦纳德那对不知收敛而放纵的金色眼瞳泛出明奕的光,与血族相同的是,狼族也侍奉月为自我的图腾,月身之下狼族才能随意转换自己的形体,唯有月的存在能够供给狼族生存的能量,而露日的推迟,弦月的久不现身,是他们布鲁赫的禁忌,也是他们狼族的大晦。
“传统的高层会议一般都是连续开三天的,今天我和伦纳德亲王才刚刚抵达科西嘉,我看今日就只是做个大致谈论,剩下具体的事宜,一切都等明日再继续商榷吧。布鲁赫对狼族制定的协约仅有一小点希望改进的建议,还希望各位叔父们能够多加考虑,明天给我们一个处理之后的答复。”
伊莱清澈的声音忽而从黑暗中传来,本呆坐在椅子上独自想象着狼族被血族覆灭景象的法庭审判长在一瞬间内因为伊莱的声音而打了个激灵,背后渗出一席冷汗,寒月下吹过的风趁虚而入来到身旁,裹挟起一半由狼族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气息夺出窗外,洒在庭院下,和混混如水的月光混成一潭,无法识别。
狼族败了,这是双方都不想承认的事实,亚瑟的半边脸接着阴影躲过的暗道看着伊莱,伊莱说这句话时是看着审判长说的,并没有对亚瑟说,但亚瑟再清楚不过,伊莱的这一句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许在别人耳中这句话听上去只会是表面那一层意思,而在圣吉尔斯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他却能解读出伊莱想要说明的另一层涵义。
杰克很危险,不要以身犯险。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是始终旋转着这几个字眼,而等自己回过神来时,伊莱和伦纳德已经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仅是一瞬间的光景,亚瑟的眼睛终于再度停留在了伊莱的身上,伊莱不期而遇的目光在同一时刻与亚瑟相撞,片刻的停顿而已,却足以证实亚瑟方才对那番话的解读。
据情报知,目前圣吉尔斯堡内并不是杰克在管理,一切大小事务交付给了布鲁赫长老院的长老,而杰克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非人族内几乎有一半都在暗自里查悉杰克的动向,可并没有任何收获,即使是素来以收集情报著称的狼族也一样。
亚瑟得到的唯一确切消息是,杰克出远门了,而且要相当久的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杰克到底能去哪里,没有人能说得清,不可否认的是,针对布鲁赫机构当前运转的事情,狼族法庭曾召开过一个一级秘密会议,亚瑟听取了各方的建议,随后决定按班不动。
静静观察事态的发展,或许才能保住狼族现有的一条小命。
伦纳德并没有看亚瑟一眼便离开了,这是大不敬,可没人能说什么,这场谈判的结果终究化成了乌有,而原先还抱有期待的几丝希望,现下也烟消云散。伊莱说的没错,正规的传统会议是要连续开三天的,那么在这两天之内,是否又会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事,而引导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亚瑟头一次从伊莱的身上闻到了杰克的气息,亚瑟知晓伊莱对于杰克的一切感情,而恰恰只是因为知晓,却不肯打破其中禁锢的自己,更是令他恼火,伊莱是他触碰不了的存在,即使杰克曾有几次试探性的询问过他是否愿意将伊莱一并带离圣吉尔斯,可他却始终不肯答应。
因为任何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如果要轻易付诸行动,或许只会遭到悲哀的毁灭。
“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陛下,我们总不能真的答应他们要交出所有兵权吧?这岂不是对我们狼族的一大侮辱?!”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交出兵权而保住我们狼族的地位的话,我觉得殿下也不是不能稍作考虑。”
口头纷争在伦纳德和伊莱走后立马喧嚣起来,这是一场无言的争辩,而无论谁说的多么有理,终究也逃不过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那就是布鲁赫此行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索取回报的。
亚瑟捏起拳头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拳,引得所有人停下了争吵看向他们的陛下,这位曾经惨遭弟弟陷害而身负重伤的陛下,带领着他们打过狼族天下,而基于血族控制着这片阴暗的世界,狼族也只能忍气吞声,长久以来的和平理念在杰克这一代略微出现了偏差,丝毫的偏差可以导致一个种族的覆灭。
审判长们又都坐了下去,死寂之中逃出一两丝呼吸声,谁都不知道亚瑟刚刚的那一拳究竟是因何而发,只有他亚瑟自己心里明白,困着伊莱的其实根本不是杰克,而是伊莱自己。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便再也无法心安。
任何最深的诅咒和伤害,往往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你抱有浓烈之爱的对象,可以易如反掌的置你于死地。
“明日黄昏交界之时,举行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地点就设在主城堡里,至于要请的人由你们来定夺,但是唯有一点,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要最后入场。”
审判长们皆一脸呆惑的望着自己的陛下,一年一度的非人族之宴并不会在这个季节举行,可既然国王陛下发出了这个命令,谁也不敢不去应承下来,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亚瑟陛下在下的棋局,或许能为狼族扳回一点赢的几率。
待所有人走后,亚瑟独自踱步来到阳台上,风吹起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裸露在冷月中的皮肤早已不似当时那般披着金色毛发,可那对自打见面起便从未改变过的眸子,望穿云层,回到过去,浮现在眼前的伊莱的模样,和方才对审判长们发出最后通牒的口齿,清晰重叠,丝毫不容怀疑,只是在那双眼睛中,似乎渐渐开始涌出什么在跳动,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但那股直觉仍旧引导着自己,顺着那股涌出眼眶的目光,剥开明日黄昏前即将披临的面纱。
黄昏交界,人鬼相接,而血腥染上血月,一切事端,终就此开发。
狼族的明天,止于夕下。
黄昏交替之际,便是双世交界之时。
自古以来,昏黄下的日光,总是被视为不详,不详的预感,不详的征兆,在太阳即将落下它帷幕的时刻,达到最大极致,怀抱着黑夜掌控下的力量,被打散的身形落魄的躲到玄月身后。
白昼的身体在黑夜上任的交界处七零八落,散落在各个世界的悲哀的落幕者,带着对非人族世界的敬意,迎接不属于他们的新一天到来。
而纵有千万种非人之族,人类的地位也将永远也赶超不了其中任何的一只。
只配活在地下当街的杂种,缓缓挪动早已注定破败不堪的身躯,一日一日,日复一日的苟活存留,直到爬在尽头,舔舐上天众神的脚趾,微微一笑露出面庞,感谢他们赐予给我们这么一次走向人间的生命。
而存活千年的血族仍在继续精致的存活,在圆月下变幻狼体兽身的狼族仍在继续变幻。
人类没有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因为他们不但没有资格,也天生担负不起这等无法为之偿还的罪孽。
伦纳德收到了亚瑟让仆从递来的请柬,是关于非人族在黄昏交替时刻,于狼族的住城堡内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
伦纳德不知道亚瑟这么做的目的在什么,连续三日的会议谈判在只进行到第一天时便开始举行这类盛大晚会,在抵达科西嘉之前,他曾设想过许多狼人对于此次布鲁赫意见的反应,可唯有这一种,应该是无论谁都无法猜的透吧。
“你怎么看?”伦纳德将白色纸片扔在桌角上,伊莱正背对着他翻阅着手中画册,如果伦纳德记得没错,那应该是法国前几年最负盛名的画家的作品集。
伊莱听见伦纳德的疑问后抬眼看了一下,摇摇头继续翻过手中一页,色彩在刹那从缝隙中得以跳跃,虽是在黑夜,可对颜色分辨度十分之高的血族也能在瞬间内看清楚那副画的具体模样。
一个死状残败的女人。
“非人族晚会,一般都是由法国全境内所有非人族的贵族们玩耍的地方,以前的举报地点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之后又变动过许多地方,最后基本上定在了如今狼族的主城堡。”终于放下了手中画册,伊莱转过身来直面坐在沙发上的人。
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眸经过月光洗礼更为透彻。
“说是盛大晚宴,也无非是所有贵族们交际的主要场所之一。”伊莱耸耸肩,从他的口气中,伦纳德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安,相对来说,面临此次亚瑟奇怪的做法,伊莱仿佛倒是比他自己要看的开一些。
“咱们殿下也参与过这种活动?”带着略微怀疑的目光和否定的语气,伦纳德在通过伊莱的这番叙述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自家的那位少爷。
那个让所有人为之畏惧的殿下。
伊莱的眼睛在伦纳德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快速从窗外投射回来,目光之犀利与狠伐,似乎让伦纳德曾在一瞬间之内看到了杰克影子的存在。
这家伙,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没有,殿下从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是至于莫伊是否在殿下小时候带他去过,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殿下参加过这类活动,或许我们还能知道点什么,关于这种宴会的目的和游戏规则,现在你我是一无所知。”
“嗯,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一直十分相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伊莱特有的直觉与第六感是他所敬服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伊莱有着什么独到的见解,不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他都会选择他的选择。
尤其是在亚瑟的地盘上,他相信伊莱对于事情的判断,会更为准确精细。
伊莱的眼从伦纳德身上离开,本以为会再度落向窗外的瞳孔,却回到了在不久之前才放回书架里的那本画册上。
“我总觉得,这场宴会,或许能要了我们的命。”
在半秒不到的时刻,伦纳德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正在微微扩张,随着瞳孔的不断增大,连同浑身血脉一起朝头顶倒流而去,空气在刹那间变得寂静起来,没有丝毫活物存在的死寂下,是屏息凝神的两朵暗影。
“伦纳德,我看我们或许需要提前变动计划了,异化就在今晚开始吧,我们没时间再拖了。”
如果说是蓝斯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说,或许自己还会考虑半分钟,可伦纳德是头一次见到伊莱如此,不由分说,他第一次在那对始终如黑夜般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恐惧。
“你想怎么做。”
在片刻的容缓之后,伊莱定定看着那对金色之眼道:“我希望能由你来异化,狼族法庭审判长,卡尔多摩。”
“伊莱,我一向很是相信你的直觉,可这一次我唯一一次想要要求你告诉我你判断的理由,亚瑟他再怎么对布鲁赫恨之入骨,也不应该会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我们怎么样,如果我们一旦出了问题,他们狼族将会全体不保。”
“再者,别说是对我们俩不利了,”伦纳德又多加了一句,“他能到什么地方去搬出什么救兵,来与我们为敌呢?”
“亲王大人,要说直觉这个东西,其实以前的我认为不存在的,换句话来说,我的直觉,都是基于我对所有不利因素结合后分析的结果,或许不止在亲王大人你的眼中看来现在的我们是占据着有利状态,应该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可越是完整的地方,便越容易出现破碎后的纰漏,亚瑟无端突然举行宴会,我们都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但基于我俩谁都没参加过类似活动,所以更不能保证这场宴会的目的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无法判别亚瑟的真实想法,可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立场上看到隐约接近你我的危险。”
“如果说是非人族宴会的,你会想到什么和布鲁赫有纠葛的氏族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之前也想过,雅儿是否想要通过其他族类来牵制我族,可最后我发现,越这样想我便越步入了一个怪圈,亲王大人,与布鲁赫不和的氏族自古至今并不少,可我并不敢确定,亚瑟想要牵制我们的那一方工具仅仅只是个氏族而已,至少我认为,目前为止,布鲁赫的个人仇敌,要比氏族仇敌狠多了。”
伦纳德的眼睛在一瞬间内亮了一下,又瞬时消灭了光芒,黑暗中,似乎可以看见他弯弯嘴角慢慢撇下去的征兆,而即使被伊莱的一番话所震惊到,他也始终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
伊莱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对于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他作出的一切也都是假设而已,面对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况,只有先掌握主动权,才能压制对方王权的存在。
“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失忆了,另一个也死了,怎么拿来牵制我们?”
话说到一半,伦纳德忽然不说了,他恍惚抬起头,眼珠在眼眶中乱打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焦点上,视线变得紧缩而又模糊起来,像是在看着无形的空气,又像是在看着一个具现化的实体,究竟那是什么谁也说不清,那对金色的眸子上覆满了雾气,令此时正站在月光下的伊莱几乎快要看不清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人影。
月光根本照不到伦纳德那边去,除非月亮能够再度沉落,否则今晚这突如其来的不祥之兆的血月,也无法落入那对瞳孔中,改换成金色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亲王大人,夏佐之死是确凿无疑的,布鲁赫的先祖在纯净之血的祭典上没有放过那个人类一条悲惨的生命,被夺走了生存权利的夏佐由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看着,最终生生死去,那是确凿无疑的,殿下将善后工作交给了我,我完成了夏佐死后所有的清理工作,包括阿尔少爷那方面,介于殿下的慎重,我们也没有放过丝毫。”
“你在担心艾伦?”
“艾伦是现如今我们最大的隐患,亲王大人也一定知道殿下为了他取了双戒之咒,从双戒被戴上的那刻起,艾伦今后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将一分为二,一半烙印在他自己的身上,另一半烙印在殿下的手上,如果艾伦死了,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殿下。”
“双戒禁锢了艾伦过去所有的记忆,除非他自己取下那枚戒指打开诅咒,否则谁也无法解除殿下亲手打下的封印,可是伊莱,这世界上除了殿下真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开那条诅咒吗。”
“伦纳德,血月已经当空了……”伊莱忽然冒出一句与话题不相干的话,可被血月照的更浓烈的面颊,却早已看不见泛凉的苍白,如血珠流淌在耳畔,染红嘴角的朱红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伊莱的全身,暗纹的西装被倒映上了一层薄薄红雾,从伦纳德阴影中的沙发看过去,伊莱此刻整个人几乎都被血月埋没,而这待到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出现在天空上的一轮红月,似乎也正在催促着伦纳德本人,对伊莱的话作出最后的决意。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如果是那个人去尝试打破诅咒的话,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看来这世上除了杰克本人,其实也存在着第二个可以解除那个封印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伊莱,就按你说的办吧,既然血月已经来了,那么怎么抵挡都没有用了,虽说是不祥之兆,但我希望,至少不是殿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才好。”
“嗯……”伊莱轻轻回应,眼睛望着窗外,瞳孔紧锁在那轮红月,微弱的呼吸声打破了周围死寂,视线越飘越远,朝科西嘉界外的方向而去。
如果你真的就是去了那个冰川之国,那么我想以神之名为你祷告,希望这轮红月的升起,与你无关。
而如若你的身在那里流下了朱血,我在此处,也必为你的剑锋所战。
当黑夜再度沉降这世间大地,什么会由此发生,什么会由此被掩埋。
被掩埋在黑暗的土中的尸鬼们,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滴血,随后想要来到这世界快活逍遥的,终究无非落入了花花世界的花花湖水。
彼此在湖水中挣扎,翻腾,激起了浪花,人生被摔打在岸边上,发出声响,被白昼逃离的声音掩盖。
白昼永远无法敌过黑夜,就像太阳永远无法比月亮皎洁。
明亮的日光是不曾有人去抬头仰望的,因为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人的肉眼根本无法承受来自神明的那股万丈光芒。唯有暗夜的涌动,是最为嘹亮的声,无论血月还是明月,悬挂在天上为他们提供能量的那个物体,被具现化出来的美得冷得淡得的物体,终究是属于无上者的归宿。
王者栖息后,便刮来明月清风。
卡尔摩多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与人类有所不同,被伦纳德口中的利齿所异化后的狼族,实际上并不能发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即使是在回家的路上,也逃避不了落入小巷中黑暗魔爪的命运。
今日是卡尔摩多一个月唯一一次回家看望子女和妻子的时间,尽管公务繁乱缠身,可卡尔摩多也还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上了孩子们睡觉之前回家去。这几天狼族审判法庭的案子突然增多,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底层的狼族在知晓了布鲁赫与狼族高层之间的各项协议后,纷纷引起暴动,少数分子参与进了这场反动中,但大部分还是被自己的理性所镇压。
一如他自己的座右铭所说,狼族从不是能够靠感性说话的群体,狼族的理性,是非比寻常的。
被制服的那几个少数暴动分子已经被关进了审判法庭的地牢中,上层审判长决定不对他们动用任何刑罚,仅仅只是唯一一条的监禁,相信也足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让他们沉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
其实卡尔摩多一直是反对这么做的,因为这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法他们几个,与其对底层的兄弟们隐瞒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倒不如正大光明的公开来说,或许能使事态的发展略微好一些。
但身为狼族审判法庭的审判长,他并不是一个人身兼此职,审判法庭的审判长自古以来为了权力制衡,向来是由多数人共同承担一个职位的,所以仅仅作为审判长之一的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权利去要求所有审判长赞同自己的观点。
亚瑟陛下应该会自有其打算吧,卡尔摩多边这样想着,边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啊,马上就要见到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了呢,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再度品尝妻子那温柔的怀抱,下了班之后一身的疲惫,永远都能在那个女人温暖的怀中得到解脱,有时候卡尔摩多甚至在想,自己或许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贤惠美丽的妻子,听话懂事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庭给予了他政治上所给予不了的爱与和谐,相对于面对狼族与各个非人族之间的事宜,尤其是这段时间与布鲁赫之间的事情,他宁愿过自己再平凡不过的普通日子,也不想要再回去面对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两张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的那双眼睛和伊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都是他永远也无法迈过的障碍,只要这两个人出现,空气里焦躁的氛围与紧张后的灼热,便能在瞬间内浸湿自己的衬衣,在上面留下一片汗印来。
卡尔摩多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八分钟的距离,再有一会会儿,再有一会会儿就能到家了……
经过前面那条小巷,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
自己的……
“家……”
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卡尔摩多已经因为浑身痉挛而瘫倒在地,血液从脖颈慢慢流向冰冷的石地,在地面上缓缓铺开,形成一团由自己的朱血所印出来的暗影。伦纳德的利齿依旧死死咬在他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的皮肤上,卡尔摩多试图偏头看向伦纳德,可剧烈的疼痛有如恶魔之齿,吸附在他深厚的皮肤上,从里面吸出血液,再传送回自己体内。
瞳孔不断扩张开来,和全身的毛细血管一致,同时激进起来,血液在体内开始极速纷乱碰撞,毫无征兆与规律的流淌没有多久便令卡尔摩多的四肢抽搐起来,而伦纳德的利齿依然深深嵌在他的脖颈上,他似乎是在饮着他的血,却又似乎,在不断往自己的身体里输送着来自那个布鲁赫体内的血液。
伦纳德并不是纯种血族,这一点卡尔摩多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即使作为一代贵族血统,如若狼族的身体与血族输送来的血液所相互排斥,那么自己也会在瞬间之内必死无疑。
既然伦纳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放开自己,那么就说明他早已打听好了自己的身体是不会与布鲁赫的血液发生排斥情况的,那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这个即将开启第二阶段的谈判会议之前对自己出此毒手,这是布鲁赫对自己的异化,还是同化……
“再吸下去,就不能用了。”阻挡在嘴边的手,轻轻抵住了口中獠牙。血族的獠牙从不会轻易暴露在任何人眼前,如果说面子是作为人类尊严的存在,那么獠牙就是作为血族尊严的存在。
伦纳德斜瞥了一眼缓缓从暗巷中走来的伊莱,金色眸子紧紧落在他身上,伊莱的手已经被伦纳德的獠牙与卡尔摩多皮肤之间的鲜血染红一片,血色仍在不断继续扩散,街道旁的朱血阴影沾染上了伦纳德白色的西服,他从卡尔摩多的脖颈中抽出了自己的牙齿,一瞬间内,一滴血由皙白的牙尖上滴落,恰好滴在伊莱伸出的右手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沉落的低喃。
“就算是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吸一头狼的血。”伦纳德随意的用手背擦拭掉唇角边依稀残留的血迹,伊莱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等目光落在卡尔摩多身上时,却发现被异化的谈判工具,已然因为大量失血与四肢痉挛而仰面瘫倒在地。
“样子可真是有够难看的。”伦纳德用脚踢了踢早已不省人事的人道,同时吩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命令他们将工具抬到指定地点去。
“这样真的好吗,先从他的家人开始。”伊莱看着卡尔摩多渐渐消失的影子轻声道。
伦纳德只是转身再没有看他,裤脚边还是溅上了这个种族低贱的血,他啧了一声,又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黑暗中从伊莱身后隐隐传来伦纳德的声音,“只有从家人开始,才能有足够的理由置他死罪。”
血月出现的第二日晚后,在翌日清晨的科西嘉区,于神官大道某一处发现大量血迹。发现者为公路清洁员。
三小时后,科西嘉早间新闻报道称,血迹发现地距离审判法庭某一高官家附近,即住在神官大道上的法庭审判长,卡西莫多。
同一时间,公安系统召开记者招待会,证实审判长卡尔摩多全家已经死亡,死因为失血而亡。现场只有卡尔多摩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警方怀疑嫌疑人已经连夜潜逃。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举办于狼族主城堡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