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天时间,狼族审判法庭审判长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科西嘉的大街小巷。
在逃的嫌疑犯,杀人的罪魁祸首,百年一见的疯狂杀人魔。
在神官大道被发现死者的家中,存有大量血迹,和神官大道上的一大片血迹相同,都属人类的血,被残忍杀害的卡尔摩多的家人,包括一个妻子和两个小孩,在警方赶到死者家里后,发现女人的血手正紧紧的牵在男孩和女孩的手中,两个孩子是在离不到母亲一米的地方死去的,死亡原因和女人一致,失血过多而死。
很明显的脖颈上的咬痕,是属于狼族特有的利齿的痕迹,拽住猎物后不断撕扯之后,残留下满地的被分割开来的肉体,三名死者的遗体都是不完整的,原因在此。
警方召开记者会的几个小时后,狼族方面发布了官方回应,新闻发言人是代替卡尔摩多审判长临时上任的副审判长。
“目前为止所有的情况是这样了,至于其他的,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定论。”
这句话像是在对着坐在书桌后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坐在阴影中的那个人始终对自己的汇报没有任何回应。
“陛下?”副审判长轻声的试探性叫了一声,亚瑟这才将椅子转了过来,显现在衰败日光下的脸庞,看向副审判长的同时,微微闪过一道暗光于模糊双眼上。
“昨天晚上,卡尔摩多有没有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
“啊?”这个问题问的副审判长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介于自己也并不清楚个中内因,所以并没有插太多嘴。
“没有,据臣所知,卡尔摩多大人在加班后就直接回家了,而且加班的过程中也并没有会见过任何人。”
亚瑟再没有问什么其他的问题,而是挥挥手让自己下去,副审判长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来到走廊,却在走廊内碰到了平时不常碰到的客人。
“西德尼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西德尼勾起一边唇角的弧度,点点头接受对方给自己行的礼,“你们陛下有问什么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吗,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陛下刚才确实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令人十分费解。”
“什么问题。”
“陛下问我,昨天晚上卡尔多摩大人是否接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是副审判长第一次在西德尼的脸上看到如此危险的笑容,那个笑容包含着太多自己理不清的深意,被暗藏在眼瞳背后的波涛汹涌,正在翻江倒海之间模糊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你们陛下的问题就由我来替你回答吧,现在请允许我劳烦你去主城堡的客房引一位客人过来,我相信,那位客人和他的客人,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副审判长的脸上再度涌上了疑惑的神情,很显然他也不清楚西德尼这句话里暗含着的意思,但他大致能够明白西德尼要他去请的那位客人是谁,那是稍早前就住进客房的一位客人,只是事到如今,还没有显露过一次面。
“好的大人,请问您要我去请的是那位大人吗?”
为了确认,他又问的更明白一些。
“是的没错,就是那位住在东侧客房里的你们狼族的贵客,卡帕多西亚家的祭司长,西瑞尔大人。”
副审判长点点头,刚没走多远又听到西德尼叫住自己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见西德尼停住了按下门把的手,指着自己道。
“哦对了,别忘了还有西瑞尔大人的好朋友,艾伦大人。”
在卡尔摩多的事情发生后的半日里,于狼族主城堡内仍旧照期预备举行一年一度的非人族晚宴,从最开始本在雷伏诺雷声城堡里举行的宴会,在几经辗转,来到了狼族城堡内,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将翻出另一种变化。
对于雷伏诺来说,和布鲁赫的关系令它晚宴时并不能够请来大多数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阶级,仅是这一点上,就限制了西德尼和许多人商洽的机会,通过雷伏诺举办过的几届非人族晚宴后,西德尼的叔父,也就是雷声城堡当时的主要管理人,将宴会的举办权顺利通过圣教移交给了狼族亚瑟手中。
每一场有关非人族的宴会,都需经过圣教之手操办,这一点着实无伤大雅,因为在血族的世界里,圣教里那位新上任的圣子,还并没有完完全全从辅佐大臣的手中得到圣教的全部实权,当然,这些都是当年的事情了。从非人族宴会开始在狼族的主城堡里举行的时期开始,陆陆续续不断抵达科西嘉区的贵族阶级们,对于这个安排显得尤为满意。
碍于杰克的原因,大多数人不希望在公共场合能够直接与雷伏诺进行交涉,这表明了一点不由分说的实际情况,那就是和雷伏诺交好,就意味着与布鲁赫疏远。
而布鲁赫和雷伏诺之间的世仇,究竟又是从哪一世开始算起的,谁也说不清楚。在莫伊陛下还在的时候,雷伏诺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陷入如今的这般僵局,谁都十分清楚,这其中的真实原因无非不与杰克殿下有着直接的联系。
而除了杰克殿下和那位莫伊陛下私生子的丑闻曾盛极一时以外,另一个乱入进这两大世仇家族的,便非那个人类艾伦莫属了。
“即使这是我今年为数不多的一次亲子前来参加的晚宴,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将这个贵族之间的晚宴真的办的井井有条,亚瑟。”这是西德尼的声音,可却是从亚瑟的书房里传来。
西德尼抵达科西嘉区只是几天前的事了,看上去一切仿佛都只是偶然,可实际上的操控之手,谁也无法明说。
“谢谢你,西德尼大人,我想这是因为在主城堡里举办的话,你才能更好的和那些与布鲁赫交好的贵族交流吧。”
“你说的没错,是这样,那几年这个晚宴真是把我害惨了,不仅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有用情报,反而有几次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是得不偿失。”
“对于西德尼大人来说,只要伤及到布鲁赫,便是有用的信息吗?”亚瑟的这个问题在问出的同时,便感受到了西德尼投之而来的目光,西德尼的眼睛是与杰克不同的,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日子里,亚瑟曾深深的接触过那对盛满着罪恶的眼,而那恰恰也是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所爱着的眼。
“其实说起来,狼族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成为同盟已经很久,但杰克殿下却似乎从未介意过我们之间的来往,狼族首领亚瑟,亲自被圣吉尔斯堡接回,并且养病数月,这段时间杰克到底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不用问也能知道,他派伦纳德和伊莱一同前往科西嘉,无非就是想要你放弃狼族手上所有兵权,但换谁用小脑想,也知道对于一个种族来说,这不仅是个天大的笑话,更是一场天大的耻辱。”
亚瑟始终背对着西德尼站在窗边,对于西德尼的这一番话他是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的,西德尼说的句句属实,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时间里,就算是自己想象过杰克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却也万万没敢把它放在心上。
就像西德尼说的,对于谁来说,这种协约得到认可与签署的同一时刻,也意味着狼族信仰的失散。
“杰克是我们狼族,永远也无法反抗的人。”
即使是由我亲口说出这句话,身为王者的本身,也自然感受到了一股冲上心肺的羞耻。没错,杰克是谁也无法反抗的人,如果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是被那个人所救,而争夺自己王位的那个蠢货弟弟又是被杰克的弟弟阿尔少爷所杀,那么自己究竟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再来拒绝布鲁赫所提出的所以要求。
这一次的协议签署,签了,就代表着狼族的永远失利,不签,便代表着狼族的永远灭亡。
“可是如果有他的话,我想亚瑟陛下也许还是能够取得一点先机的。”
亚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西德尼,同样身为非人之族,可狼族与血族天性上的区别竟是如此之大,狼族会规避危险,而血族,确实本身即为危险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人类,或许亚瑟会伤心悲戚,可是如果没有了血族,或许自己只会悲伤的更为彻底。
因为消失了血族的世界,无异于没有了希望的天园。
他们血族是天生受众神护佑的,这一点,从古至今,永未改变。
“西德尼大人,我希望不到关键时刻,我能够不用到那颗棋子,因为如果我一旦用了那个人,就意味着沦落为布鲁赫世仇的将不再是你们雷伏诺一个人,还有我们科西嘉狼族。”
西德尼听到亚瑟的话后大声笑了起来,原本躲藏的阴影里的脸庞透过微微折射的西斜日光显露出来,出现在亚瑟面前的,依旧是曾经那副爱惹麻烦的模样。
“陛下说的没错,你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但是我希望亚瑟陛下能够将今早发生在卡尔摩多身上的那件事一起考虑进去。”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用我说陛下也应该明白,卡尔摩多到底是怎么了,相信陛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你之所以问副审判长卡尔摩多昨日夜晚有没有接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难道不是因为你认为这件事前前后后都和那两个人有关吗?”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
“血族的异化……陛下应该不是没有听说过吧,”西德尼在看见亚瑟的眼瞳忽张后,弯起了半边唇角,继续道,“卡尔摩多的所有行为反应都和异化后的非人族十分相近,当然,恰如你所说,在没有证据之前,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肯定卡尔摩多的确是被某个血族成员给异化了,但我们不妨先假设,如果卡尔摩多的确是被异化了,那么陛下你应该清楚,有人不费千辛万苦,也要将一个狼族的审判长给异化了,究竟目的何在,被异化后的审判长首先遭到的会是全城通缉,被通缉的结果就是由人类公安系统移交狼族法庭审判,而下一步,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移交本族审判法庭后的案犯,将会由巴黎圣教直接提取,由圣教直接调查,撤走所有狼族相关人员。”
“这只是一般步骤而已,对于简单的刑事案件,圣教管理的制度可能会相对来说松一些,可像卡尔多摩这样的,就不只是死刑这么简单了,圣教将会彻底查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一切狼族成员,狼族审判法庭的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面对这样瘫痪的行政系统,首先要选择投降的,只会是你这个国王陛下吧,因为当初的你没有选择布鲁赫,而选择了自取灭亡。”
西德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亚瑟原本平静海面的眼珠上打下了一个深深的涟漪,被投进去的石子随之激起了千层浪,愈来愈汹涌的海水开始涨起潮来,在海面最后一丝死寂消失的同时,席卷了万丈飓风。
“虽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是亚瑟,如果事情真的如我们所说,到时你会怎么办呢,你还是依然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说此刻,从现在起就找到一个靠得住的同盟,能够助你度过这次难关,就算我没有明说,你也应该明白,你心里早就有了一笔账,你知道我刚说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你怀疑他们,可是你不能说出口,你没有任何的调查权限去见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协议使者,你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坐在这个书房里,暗自揣测,直到风雨交加席卷而来,你才会知道,我刚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当昏黄日光的最后一抹金黄来到书桌表面上,时针已经转动至下一刻了,宴会即将开始,而窗外却忽而刮起了阵阵冷涩的风,明明是还不入冬的天气,却在此刻迎来了多余的冰霜。
“陛下,卡帕多西亚家的西瑞尔大人和他的客人已经到了。”
正当亚瑟回味着方才西德尼所说的话时,传来了敲门声,门开后的第一瞬间,亚瑟再度见到了那张曾因意外而相识熟悉的脸。
“亚瑟陛下,我尊敬的狼族国王。”西瑞尔蹲下身来,朝亚瑟行了巫师之礼。
而亚瑟的眼睛却始终盯在跟随在西瑞尔身后一同进来的那个男子身上,一如既往白皙的肌肤上,除却几点陨落后的惨白光芒,剩余的,便是无知与无畏叠加起来的双瞳。
“艾伦,我们又见面了。”
沉寂的气氛却被西德尼二度的笑声给打乱,只见西德尼轻掩着唇对亚瑟道,“我亲爱的国王陛下,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你啦!而且不光是你,他已经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啦,除了西瑞尔注入他脑中的那些记忆以外,其余的,都已经被删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了。”
登时,亚瑟只觉得自己的书房坐着的不是血族,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走在去宴会厅的路上,亚瑟一直紧紧盯着走在自己稍前方的背影。没错,那就是那年在阿尔克拉山曾与负伤的自己相撞,差点想将自己杀了的圣弗尔学生,艾伦。
在圣吉尔斯养伤的那段时间里,亚瑟便已经明白了杰克和艾伦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他本人认识杰克以来,还从未见过杰克能真心露出笑容的模样,可是在艾伦被从圣弗尔接回圣杰尔斯以后,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所有,在从这个学生出现起,就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棋局,而这盘棋,现在终将也把自己捆在了其中。
“双戒的诅咒险些就被他自己亲手破除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在禁锢已经解除到一半的时候,他竟然入魔了般又把戒指套回手指上去了。”西德尼玩味般的坐在沙发上,对亚瑟解释着一切。
“对于诅咒解除术来说,如果被解除到一半的禁锢突然被迫停止,而且是受本人所控,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完全解除禁锢在他身上的封印了。只留下了一半空洞的身躯,和一半找回过去记忆的身躯,二者同留在体内,为了使两者之间能够不发生排斥反应,我们在那一半空洞的躯壳里加进去了一些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样一来,艾伦便不再是以前的艾伦,不,也可以说是,杰克过去所拥有过的艾伦,如今,只剩下一半了。”
“你们还修改了他的记忆……”
“哦,那个啊,确实没错,为了要与我们所塑造出来的那另一半相融合,改记忆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听我们的话啊。”
“可是在行动之前,你并不是这么说的,西德尼大人。”这是西德尼第一次从亚瑟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丝恼怒的感觉,只不过要想完全让这位眼前的狼族陛下不生气,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亚瑟的脾气谁都清楚,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亚瑟虽然十分厌恶自己这种做事处人的手法,但某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如果自己不做好完全准备,那么这盘棋上输个精光的就不只是他们狼族一支而已。
他们雷伏诺,绝对不可以输给任何人。
“亚瑟陛下,我希望你能清楚一点,眼下我们除了这个人可以利用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牵制得住布鲁赫的东西,夏佐已经死了,布鲁赫的庶子少爷被蓝斯派去了芬兰,我们根本追踪不到他的任何信息,现在连杰克都无人知晓他究竟去了哪里,布鲁赫的圣吉尔斯堡在杰克叔父的管理下运作着,如果我们再失去这个大好时机,放过手中唯一能利用的这个棋子的话,那么要想从布鲁赫手中逃脱,将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了。”
“西德尼大人,能允许我来对陛下进言几句吗?”始终站在一旁的西瑞尔忽然开口,从那宽大的黑色巫师袍下,亚瑟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模样,不,西瑞尔就是死神本身,即使少了那一把能够要了人命的镰刀,西瑞尔也能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轻易的夺走任何他想要的人的生命。
“你请讲,西瑞尔大人。”
“陛下,目前的情况,就我所知,刚才西德尼大人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只不过臣下我想要再多补充几点,还希望陛下能够允许臣下进言。”
见亚瑟点点头,西瑞尔轻轻弯了弯腰后,开口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在昨日的会议上,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是怎么说的吗,虽然臣下没有权限参与那场会议,但让臣下来猜,臣也是能大概猜得出那两位大人是如何说的了。”
“布鲁赫的意图大家都很明显,这次议事杰克将伊莱也一块派了来,说明了什么,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陛下说的没错,杰克不惜牺牲伊莱对自己主人的感情,也要派他来科西嘉参与此次会议,就是希望狼族能够知趣点,越快交出所有兵权越好,而谈判的目的也从平等条约上一跃而下,最终成为了卖身契约。在这种境遇里,陛下和狼族全体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而杰克殿下就是那头虎,首先,陛下曾经欠了杰克殿下一笔账,就是在阿尔克拉受伤时所养伤的那笔账,杰克殿下命令伊莱大人将陛下救回了圣吉尔斯,并且在阿尔少爷的帮助下,陛下的那个企图篡位的弟弟尼克劳森也被一并铲除,这么算下来,陛下所欠布鲁赫的帐,就不是一两笔能够算清的了,再者……”
西瑞尔好像透过巫师帽看了西德尼一眼,又看了一眼亚瑟,见亚瑟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陛下对那位大人的感情,也理所当然的被杰克殿下算进了这盘局里,这么看来,陛下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啊。”
西瑞尔的这一句话恍若霹雳从心头斩下,当伊莱的面孔开始渐渐清晰的浮现在自己眼前时,亚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其实在进入圣吉尔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杰克手中的一个傀儡。
不,比傀儡更不如的是,他或许只是前前后后所有事情中一枚最不起眼的小小棋子,而依靠着这枚棋子走到今天的布鲁赫,要求他发挥出最后能量,将所储存的所有都祭献于布鲁赫家族。
这是他杰克的手段,也是他亚瑟的悲运。
西瑞尔知道自己终于说到了最后的点子上,到此句便再无下句的自己默默无言的站在艾伦身旁,艾伦惨白的脸颊仿佛能够透过窗外开始黄昏交替时的夜光,明的发亮的昏黄在那一对眼眸中打着转,虽被捆缚在一具活着的人体上,却是死的光彩。
原本在漆暗中埋藏了身影的人,半刻后忽然朝光明迈出了脚步来,每一步都如同踏着血的礼赞,无声无息,捆绑在身上每一处的腥甜,在见到西德尼与黑袍巫师后,又都随即化成烟草雨雾消散开来。亚瑟终于抬起了那张脸,那张在昏黄下映的透彻的脸,只不过与艾伦不同的是,那并不再只是棋盘上的一只死棋。
在亚瑟的眼看向艾伦的一刹那,艾伦身体明显向后退却半步,四目相视,既是一具死尸与活尸的视线交换,也是棋子与棋子之间的变局。
“西德尼大人,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商议一个新的对策,我决定要把兵权全部让出去,这样一来他们定会在审判法庭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取代卡尔摩多。”
“可是接下来您又要打算怎么做呢,我亲爱的陛下。”
“一物换一物,接下来我想要的,是他杰克的命。”
距离卡尔摩多被发现了藏身之迹,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三日之前,狼族迫于人类社会政治势力的压力,正面介入卡尔摩多的追捕计划当中,在一所废弃的车辆报废所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原狼族审判法庭长,卡尔摩多。
据知情人了解,被发现之时卡尔摩多浑身的筋脉因为血液的特殊变化,而不能支撑身体的正常运动。除了大脑神经以外,原审判长兼现今社会杀人狂魔,已经基本成为了一个废人。
一切的凶杀惨案是在两天前突然消失匿迹的,而在此后的一天时间内,曾被狼族警卫系统和人类公案系统集体追查的杀人凶手终于落网,可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无法说清。
基于被逮捕到的凶手已经无法在正常情况下进行审判,所以对于原狼族法庭审判长的审判迟迟没有开庭,就在外界都在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狼族首领亚瑟作出了最后的官方回应。
“这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晚宴盛会。”西德尼站在亚瑟身旁,这么对他道,可亚瑟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静静地如此看着阶下臣子之时,有时会恍惚至极,曾以为自己无法轻易得到的位置,曾以为将会被自己反叛的亲弟弟夺走的位置,如今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当自己所梦想的一切都那么安静的抵达原位,贪婪也随之愈演愈烈。
亚瑟忽然苦涩的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很明白这是为什么,狼族和人类也并没有很不一样,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而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究竟又是何时变得那么不值,不值到痴心妄想,想要更加超脱以往的一切。
最终,这世上的大部分生物都是一个德行,得到了会想要的更多,得不到会抱怨的更多。
“你的弟弟,尼克劳森,是被阿尔少爷和殿下亲手杀的,我一直想知道,难道你的心里,如今除了对杰克的恨以外,就没有任何的感恩吗?”
西德尼的这个问题也恰恰是亚瑟不断不断曾问过自己,要说没有感恩是假的,尼克劳森过去想要的不仅是皇位,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弟弟,尼克劳森想要的,是他亚瑟的命。
然而被始终保存在狼族手中的血族圣器,毒瓶,也在最后重新回到了杰克的手中。
亚瑟曾不断的问过自己,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偶然,尼克劳森的死,与毒瓶的物归原主。
尼克劳森与他之间的兄弟情仇,其实在非人族的世界里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不及阿尔和杰克那般,一个为庶一个为嫡,可从小便与自己习惯性格等各方面都无法合得来的弟弟,觊觎王位已久的事实,是众所周知的,在这一点上,亚瑟一直认为,尼克劳森能够托到那一天才与布鲁赫作了正面冲突,已经实属不易。
尼克劳森以为自己能够利用那个阿尔爱着的人类来牵制布鲁赫同自己联盟为一体,将亚瑟从狼族王位的候选人上抹除,可尼克劳森的头脑不仅没有用到威胁布鲁赫真正的点上,还被杰克亲手撕扯开来,曝尸挂在树枝上整整三天三夜。
这件事情,曾经成为了轰动科西嘉区一时的狼族丑闻。
“殿下对我有恩,我不会忘。”
沉默许久,亚瑟喃喃自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心话,如果没有杰克,那日会死的便是他,如果没有杰克,那么他也无法碰到他……
西德尼看了一眼亚瑟的侧脸,再没有回答,黄昏交替之刻已经来临,拥入古堡内的参宴人数愈来愈多,流动在红之地毯下的攒动人头,仿佛一时之间缓缓变成了另一片海洋,被淹没在这片令人不知所措的海洋中的人,不止是他亚瑟,还有他西德尼。
金色琉璃瓶的光芒好似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瞳,顺着朝西德尼这边的方向而来,西德尼眨了眨眼,试图想要看的更清晰一些,却发现人潮涌动之中,竟终究无法看清那个人是否有来。
按照亚瑟的安排下去的命令,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是要在最后入场的,今夜的盛宴,将会是从古至今,意义最为深刻的一次晚宴。
阴冷的月在窗外悄无声息裸露天空,凄凉而惨淡的天就这样不知羞耻的暴露在众人眼下,星光的点点已衰败不已,在如此衰败的夜下,这一场宴会,似乎像是我们的终结,像是我们的结尾,又像是我们刚刚开始的旅程。
而我们一路走来,不断相遇,不断冲突,不断纠葛,不断恩怨,最终换来的,除却眼前这片一望无尽的天,还又剩下什么。在这个悲凉而哀泣的夜中,我仿佛无意间听见了主的召唤,对血族的每一次聆听,都将是我们折寿的开始,神明是否一直在佑护我们,神明是否一直在关照我们。
神明是否一直在延续着当年血族繁盛的传统。
“伦纳德亲王,伊莱大人到。”随着一声长长的呼唤,我听见了你的名字,而后看见你朝厅内走来。
一如既往地,首先映入我眼帘的,还是你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瞳孔,我曾以为长在我身上的这对眼,再也很难去看见另外那对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眼,可当我今夜再度由阶上看到你君临臣下的模样,我缓缓勾起了唇角。
是的,你还是没变,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周围的人到底变了多少,变得有多么可怕,可始终没变的,只有你一个人,也许旁的人看不出来,可能如此一眼便看到你最真的自己的我,又该如何诉说这样的无可奈何。
我能看清最真的你,却永也无法触摸到最真的你。
亚瑟从西德尼身边走过,来到台阶下伦纳德和伊莱身前,在旁人眼里,或许今夜的这场宴会,只是比以往稍显隆重繁华一些的宴会,可对于会场内的某四个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关乎力量与力量的较量。
“我们早些看到了报道卡尔摩多的新闻,只是没想到陛下你还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来举行一场宴会。”
伦纳德开口道,可目光却丝毫没有瞥到一旁的西德尼身上,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细细看着亚瑟脸上任何一处的面部表情,最终一无所获。
“让亲王和大人见笑了,其实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热闹的事情来活跃一下氛围,卡尔摩多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遗憾,人类那边和我们这边都已经介入此事了,希望能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因为这样略显可笑的事情而冲掉了后两天的会议,我看这确实是有点不值,想必今晚过了之后,陛下只会愈来愈忙,毕竟卡尔摩多的事情不是小事一桩,我怎么听说,其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亚瑟陪着两人坐在落地窗前沙发上,闻言身体忽动,又即刻恢复了原样,伊莱的这句话着实令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个时刻,他的脑子里便又蹦出了之前西德尼对他分析的种种情况。
“伊莱大人的这句话,不知该如何说起呢?”亚瑟微微笑,捧起咖啡轻轻吹着。
伊莱望着他半天,看他喝完了手中的咖啡才缓缓开口道:“因为觉得好奇,便派人去稍加打听了一番,可却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哦?那么敢问大人都打听到了些什么呢?”
“卡尔摩多是被异化的,相信这点,陛下你也不会想再装作不知道吧。”伊莱勾起唇角,指尖不停打在裤面上,可坐在对面的亚瑟却只是看着自己微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陛下一定是在怀疑我和亲王,是否有对卡尔摩多下手,可是我希望在陛下下定决心怀疑我们之前,先想清楚几个问题,一,是被异化后的狼族是无法受主人所控的,这是因为血族和狼族血液里天生的不相融合所造成的,所以如果卡尔摩多是被某个血族给暗下毒手异化的,他是不可能听从任何的人指挥行下一系列杀人惨案,当然他还有一种最大的可能,那就是神经失常,大脑萎缩而死。”
“二,能够异化出如此凶猛猎手,而又能够听从主人指挥的,只有纯种血族,可是我相信陛下你也一定清楚,在血族十三氏族中,纯种吸血鬼,是被严禁异化任何同类与异类的,这是殿下的御令,违者必死无疑。”
伊莱最后一句话的几个字咬的十分狠,仿佛等传到亚瑟的耳边,已经变成了阵阵鼓声,敲打着他的耳膜。
可此刻亚瑟心中除了一团火气别无其他,伊莱短短的这几句话不仅开口就堵住了接下来自己想要说的话,还连他之前所有的疑惑与推测都坐实了答案。
伊莱的这两句话根本就不是表面的意思,伊莱真正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卡尔摩多就是被人异化的,而且是被一个纯种血族异化的,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当着自己的面说到纯种吸血鬼的异化猎杀是明令禁止的,是想说明这一切的行动都是被血族殿下所默许的。
他们异化了卡尔摩多,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也是在殿下擅自的允许下进行的!
亚瑟看着抿上薄唇的伊莱,久久没有发声,坐在伊莱身旁的伦纳德始终闭目养神,支着脑袋的右手时不时上下揉动着太阳穴,表现出对伊莱说的话不敢兴趣的模样。
如果能将一分钟换算成六十秒,那么在这六十秒的每一秒都一分为二,最终合并成为一百二十秒时,你的大脑所能思考的容量,会是多少。
当亚瑟在脑海中快速分辨出伊莱所说的话外音后,今日的这场宴会,仿佛已经变成了自己和狼族的最终节点,在此之前,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伦纳德和伊莱会怎样对此事开口,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也许是因为料到他会多备一手,而为了防止这一点,伦纳德和伊莱便不得不采取了这种直入主题的方法。
在被堵去了一切出口的现在,出口会被在何方打开。
“看样子伊莱大人调查的也很够仔细啊!比我是仔细多了呢。”也许是因为场内人流繁多,各方声音汇聚一起,在之前的某个瞬间遮挡了人眼的视线,人来人往,交谊歌舞的大厅中央演奏舞曲的乐队,也在嘈杂多彩的人影纷飞中,抛出了众人所乐的乐曲,在这一切掩人耳目的金光闪耀下,如一根被崩断的弦,忽然插进和弦的外音中,西德尼带着走在身后的西瑞尔,来到落地窗前,站定在伊莱和伦纳德眼前。
伊莱不得不承认,在看见西德尼和西瑞尔出现在这个会场上时,他原本平静的心上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垮台。
而伦纳德因为这抹熟悉的声色而缓缓睁开的眼,在最终落定在西德尼身上时,已然染上了几分之前所不曾有的猜忌与打算。
“哎呀,看来亲王和大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我们碰面呐,是不是呢?如果是的话,那我真要在这里给两位赔礼作个揖了,打断了二位和亚瑟陛下之间的谈话,是我们的不应该。”
“西德尼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当初在雷声城堡把非人族宴会的承办权经由圣教转移给狼族时,血族十三氏族元老议会,已经明令禁止雷伏诺参与这种大型宴会了吧,至于原因嘛,想必大人你也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伊莱明显感受到,在说出这话的同时,西德尼迅速投来的那记目光中,包含着浓浓的恨,可却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及时捕捉得到,他或许永远都了解不到西德尼对于布鲁赫族的人之恨,会如此之深。
“西德尼,你在这里干什么。”从伦纳德口中而出的这句话,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一如既往的,从你口中说出的那带着不可反抗的陈述语气,让我本以稍加明朗的心情,再度蒙上一片灰暗。
“就像二位大人所看到的那样,我是作为狼族的客人被邀请至今日宴会的,如果被元老议会剥夺了主动权,我想被动的参与权应该还是有的吧。”西德尼一屁股坐下沙发上,西瑞尔仍旧站在他身后,遮盖住脸颊的宽大黑色巫袍,也一并去掉了西德尼身后所有华丽多姿的彩色,一时间,纷繁在厅内吃喝唱跳的人群,似乎渐渐快要被这身漆黑的颜色所掩盖,被黑暗附上一层薄膜的眼角,被黑夜附上一层云雾的圆月。
“刚刚本来陪着陛下在台阶上说话来着,看见你们来就知趣的走开了,但是看见你们在这里聊得这么开心,又想来一起加入,不知道你们所探讨的话题,是否也和我之前与陛下探讨的话题一致呢?”
“西德尼,也许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不会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殿下还不知道这一切之前,我劝你最好尽早收手。”
“伦纳德,”被打断话的伦纳德忽然愣了一下,只见西德尼的目光从伊莱身上移到自己这边,没错,他刚刚是直呼了自己的名字,并且是在打断自己话的前提下,直呼了他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回去转告殿下一声,卡帕多西亚家的人我已经带到狼族这边来了,他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双戒已开,血月升空,一切都已经开始了,叫他准备好该付出的一切代价,因为他留给那个人身上的罪,太多了。”
“西德尼,即使没有殿下的允许,我现在也可以在这里就杀了你。”
“卡尔摩多的事情,在还没有被圣教传唤之前,为了息事宁人,我决定不再予以追究,并且将兵权全部转移布鲁赫,伦纳德亲王,伊莱大人,就像你们之前所说的,纯种血族是被禁止异化异类的,所以我可以对审判法庭提交报告,证明你们与此事无关,可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像是要提前打断伦纳德与西德尼之间的交锋,亚瑟忽然站起来开口道,周围攒动的人群在不停歇的步伐下旋转,留下这边独自的世界,酝酿出了今夜最大的交换。
“什么。”伦纳德低声问道。
“将圣器‘毒瓶’还回狼族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