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交替之际,便是双世交界之时。
自古以来,昏黄下的日光,总是被视为不详,不详的预感,不详的征兆,在太阳即将落下它帷幕的时刻,达到最大极致,怀抱着黑夜掌控下的力量,被打散的身形落魄的躲到玄月身后。
白昼的身体在黑夜上任的交界处七零八落,散落在各个世界的悲哀的落幕者,带着对非人族世界的敬意,迎接不属于他们的新一天到来。
而纵有千万种非人之族,人类的地位也将永远也赶超不了其中任何的一只。
只配活在地下当街的杂种,缓缓挪动早已注定破败不堪的身躯,一日一日,日复一日的苟活存留,直到爬在尽头,舔舐上天众神的脚趾,微微一笑露出面庞,感谢他们赐予给我们这么一次走向人间的生命。
而存活千年的血族仍在继续精致的存活,在圆月下变幻狼体兽身的狼族仍在继续变幻。
人类没有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因为他们不但没有资格,也天生担负不起这等无法为之偿还的罪孽。
伦纳德收到了亚瑟让仆从递来的请柬,是关于非人族在黄昏交替时刻,于狼族的住城堡内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
伦纳德不知道亚瑟这么做的目的在什么,连续三日的会议谈判在只进行到第一天时便开始举行这类盛大晚会,在抵达科西嘉之前,他曾设想过许多狼人对于此次布鲁赫意见的反应,可唯有这一种,应该是无论谁都无法猜的透吧。
“你怎么看?”伦纳德将白色纸片扔在桌角上,伊莱正背对着他翻阅着手中画册,如果伦纳德记得没错,那应该是法国前几年最负盛名的画家的作品集。
伊莱听见伦纳德的疑问后抬眼看了一下,摇摇头继续翻过手中一页,色彩在刹那从缝隙中得以跳跃,虽是在黑夜,可对颜色分辨度十分之高的血族也能在瞬间内看清楚那副画的具体模样。
一个死状残败的女人。
“非人族晚会,一般都是由法国全境内所有非人族的贵族们玩耍的地方,以前的举报地点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之后又变动过许多地方,最后基本上定在了如今狼族的主城堡。”终于放下了手中画册,伊莱转过身来直面坐在沙发上的人。
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眸经过月光洗礼更为透彻。
“说是盛大晚宴,也无非是所有贵族们交际的主要场所之一。”伊莱耸耸肩,从他的口气中,伦纳德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安,相对来说,面临此次亚瑟奇怪的做法,伊莱仿佛倒是比他自己要看的开一些。
“咱们殿下也参与过这种活动?”带着略微怀疑的目光和否定的语气,伦纳德在通过伊莱的这番叙述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自家的那位少爷。
那个让所有人为之畏惧的殿下。
伊莱的眼睛在伦纳德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快速从窗外投射回来,目光之犀利与狠伐,似乎让伦纳德曾在一瞬间之内看到了杰克影子的存在。
这家伙,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没有,殿下从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是至于莫伊是否在殿下小时候带他去过,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殿下参加过这类活动,或许我们还能知道点什么,关于这种宴会的目的和游戏规则,现在你我是一无所知。”
“嗯,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一直十分相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伊莱特有的直觉与第六感是他所敬服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伊莱有着什么独到的见解,不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他都会选择他的选择。
尤其是在亚瑟的地盘上,他相信伊莱对于事情的判断,会更为准确精细。
伊莱的眼从伦纳德身上离开,本以为会再度落向窗外的瞳孔,却回到了在不久之前才放回书架里的那本画册上。
“我总觉得,这场宴会,或许能要了我们的命。”
在半秒不到的时刻,伦纳德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正在微微扩张,随着瞳孔的不断增大,连同浑身血脉一起朝头顶倒流而去,空气在刹那间变得寂静起来,没有丝毫活物存在的死寂下,是屏息凝神的两朵暗影。
“伦纳德,我看我们或许需要提前变动计划了,异化就在今晚开始吧,我们没时间再拖了。”
如果说是蓝斯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说,或许自己还会考虑半分钟,可伦纳德是头一次见到伊莱如此,不由分说,他第一次在那对始终如黑夜般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恐惧。
“你想怎么做。”
在片刻的容缓之后,伊莱定定看着那对金色之眼道:“我希望能由你来异化,狼族法庭审判长,卡尔多摩。”
待艾伦走到了公园大街时,他看了下表,距离之前在莱茵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人烟稀少,几乎很少可以看到人影掠过,偶尔发出响动声而让自己吓一跳的,也只是几只路边的野猫。
此时一只黑色的猫正坐卧在身旁一个半米高的垃圾桶上,黑猫盯了他很久,随后打出一记哈欠,两眼一睁一合的瞬间,月光五彩旋转过那对镶嵌在眼眶中的半透明晶状体。
艾伦曾一度被那对球体迷惑,待到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只黑猫面前,可黑猫只是轻轻探出鼻尖来嗅了嗅他身上的衣服,便在漆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野猫忽然消匿的时刻,艾伦恍惚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而到底该说那是血液的腥甜,还是兽物的恶臭,他无法准确言表,只是自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也是和始终陪在自己枕边的那个人一样的血族时,便已经开始对血这种红色的液体有了特殊的敏感。
即使几百米开外,一旦闻到了这类相似的气息,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作出同样的举动,双腿驱使着艾伦朝气味的来源处迈出脚步,来自于公园大街的另一个尽头,在那里,似乎正在掩埋着什么世人无法得知的真相。
而我,是否就是那只正在埋葬真实的手。
艾伦慢慢的朝路尽头走去,阴冷潮湿的街巷时不时可以踩到腐朽掉落的树枝,嘎吱清脆的折断声从脚下传来,腐味蔓延在整个街区,但能够将此感受,并化为动力的似乎也只有自己知道。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 阿尔杰和奥斯顿都已不在自己身旁,血液的浓烈恰像是代替了他们带给他的欢悦,让他一度兴奋无比,却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杰克了而已。
因为他杰克,都是始终一人背负着对这股腥甜的执着,走到现在。
他不在时,他是如此。
他们重新相遇后,他亦是如此。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变,无论再轮回千遍,我们犯下的罪,永永远远都会借以此种方式不断乘传,直到我们再度死去。
直到我们再度重生。
来到公园大街的东面,已是一条开阔大道,艾伦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方才的路那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血色逐渐染上了他头顶的月梢,火红之月随即剥开云雾,投射浓艳。
艾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转过身来仰头凝望,他记得,这是杰克曾经告诉过自己的。
血月,一切罪恶的开始,和一切偿还的结束。
从血月当空的那一刻起,世事不再一般。
巫师西瑞尔看着从阴影中逐步迈出身形来的艾伦,一动不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听从着神的召唤,乖乖来到了阿尔萨斯,又乖乖的带着他虔诚的信仰,从路那头走到自己眼前。
“你是谁……”眼角泪滴不由自主滑落,天上血月正芳,我却独自面临黑暗。
“是神召唤你来到这里的。”
“谁是神。”
“我就是神,本身。”
“那么神将我召唤至此,伴何目的……”
“神要你找回自己的过去,记起来被封印的一切吧,艾伦。”
“可是有个人已经告诉了我全部。”
“他是骗子,他在说谎。”
“他不会,是他给了我错在的意义。”
“他只说了他想要你知道的。”
“那么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黑袍的巫师,却始终看不清他藏在帽檐下的脸。可是有一瞬间我却突然觉得,我们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
而且不是他找的我,而是和现在一样,是我找的他。
“打破‘双戒’诅咒的封印吧,艾伦。”
他告诉我你交代我不要取下,且是作为诞生礼物送与我的戒指是最恶毒的诅咒。
“我要如何打破,禁锢我身的诅咒。”
“神的启示告诉我,你的诅咒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亲手取下那枚禁锢已久的银戒,解开所有封印。”
“解开了封印又能如何。”
我的余光告诉我,天上那轮血月,又变红了一些。
“以吾父之名,你便能找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过去,你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请让它与诅咒一同消失,被黑暗打败的残破身躯啊,在白昼隐匿,血月现身的今晚,用血写下你无名的诅咒,此咒将作为神之名的誓言,烙印在始作俑者之身,双戒的痛苦,由他独自一人去承担。”
我俨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动,听觉与残存的视觉告诉我,那个黑袍巫师念了好长一段我不曾见闻过的文字语言,随后待我再度看见那轮血色的月,我已经仰躺倒在地上,而右手紧握的,是那枚从左手中指上取下的,杰克送与我的银戒。
黑暗吞没了我全身,随后的死寂,是我所未料到的死亡。
扑哧一声,一口血色从嘴巴内部被吐出,不断颤抖的浑身经脉,在今夜扩张松弛,再扩张再松弛,不断由喉咙里向上涌出的浓腥,浸泡在这片冰雪大地,被鲜红层染的雪地上,是全身抽搐着的孤影。
血月上升,映在他眸中,又一次腥甜炸裂。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少女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到马匹跟前,双手扶起口中再度吐出一抹鲜红的人影。
浓血呛到了马车上套着的高大黑马,黑马登时踢起前腿,仰天悲鸣,少女被吓得躲到那浑身是血的人影身后,双目紧闭。
可究竟是何时周围却忽然变得一阵安静,待到双眼微睁,只见马匹已然仰躺在地,马血混同着身边的人血一起,将洁白大地吞噬殆尽。
“先生……马它怎么死了……”
少女惊讶万分,直觉驱使她看向身旁人影,在集市上捎带自己回家去的那个年迈苍老的车夫。
酒红色的双目。
“艾伦……”
消失的皱纹。
“西瑞尔……”
逐渐高大的身影,抹去唇边血色的修长手指。
“先生……”
双戒已解,血月召唤过去回到我们身边,继续偿还未还清的罪恶。
“双戒以后,你不是我的仇人,便是我的敌人。”
从此双戒之苦,开始由我一人承担。
“你怎么了?”
亚尓弗列德看着忽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满头大汗的阿尔。
“没什么……”喘息很久之后,对着刚从门外回来的人道。
亚尓弗列德放下手中纸袋,里面装着的是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与冒着热气的面包。
“刚刚在集市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个小女孩在昨晚被杀害了。”
“什么……”阿尔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亚尓弗列德,屋外阳光刚刚企及窗台,却意外的悲凉。
“是被人肢解的,而且和所有人一样,被吸干了所有的血。”
“这不可能!还没有到十月!今天才刚刚九月二十号……”
“可是已经开始了!已经开始了阿尔少爷,我们冰族一直背负着的,需要偿还的罪恶……”
亚尓弗列德的一句话再度让阿尔眼角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这一番话,让阿尔重新完整的记起了昨晚夜里那个醒也醒不来的噩梦。
一轮挂在天上的血月,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从雪地里走来的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