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气息,似乎还存留着那日初来时的味道。
而即使站在离那片杀人惨案事发地点的百米之外,血的味道就如同上升的空气一般,顺着冰冷的气流而来,直扑鼻尖,阿尔轻轻吸了一口被风吹散开来的气息,血色浓烈,融于其中,却只被他闻得到。
这个由天生的血族,来天生背负的传统,似乎此时此刻在自己的眼前,终于变得紧要起来,原来面对着案发现场,嗅觉竟会变得如此重要。
他很肯定,在这块土地上所留下的如此熟悉的味道,只会是自己的同类没错,只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股气息明明是从自己的同类身上散发出来的,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恶心感。
这不是正常血族身上会有的气息。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能推测到这一步。
三日之久,芬兰的极北之地终究是没有下下来一点点雪,伴随着日光的惨淡,日渐衰落的冬季也正在被噩梦诅咒的大地上沉睡起来,完全忘记了世人存在的绒雪,在失去了众人对其顶礼膜拜的信仰后,被温柔的扼杀在红土下,不见天日。
阿尔此次回到村庄并没有叫任何的马车来接送,虽然当初的那个老车夫提出要来接他,可却被他婉言拒绝了。照亚尔弗列得所说的情况,那晚被杀的女孩,是乘着从赶集市场上返回村庄的马车而来到这条路的,这点和他所说的基本一致,因为不论是从集市还是从皇宫,想要进入村庄都只有这一条路,集市与皇宫两条路在稍前方交汇,形成一个T字路口,而案发地点,恰在那个T字路口的不远处。
亚尔弗列得曾经说过,女孩被杀的那个夜晚,是冬雪消失的第一天,且从那一天开始,天空中出现了只现于黑夜的血月。
“而且和之前所有的尸体一样,女孩的血都被吸光了……”
亚尔弗列得那日清晨的声音忽而响起在耳旁,阿尔低下头去,看着早已被最后一场大雪所盖去的所有真相。
“冰族无法阻止前来捕猎的暴走血徒,因为我们与布鲁赫是世约,定下了契约的我们,永远无法反抗自己的主人虽然这份契约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当自己看着白皇后的那双眼时,白皇后所说出的这句话,恰如一根刺扎在了阿尔的心上。
布鲁赫,布鲁赫,布鲁赫……
从另一个非人族的口中听闻到的这三个字眼,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浮来,在阿尔的面前打上了一个深深的历史之劫。在派自己来之前,蓝斯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关于冰族与布鲁赫之间契约的事情,从白皇后的口中,他得知原来布鲁赫和冰族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盟友关系,而宁愿为了继续维持此种不平衡的协约关系,白皇后也不愿继续追查下去有关村庄惨案所发生的一切。
她深知这一切可能与谁有关,可她也深知,这一切在浮出水面时,不能和谁有关。
阿尔不自觉的看向挂在颈边的那条挂坠,那日车夫送给他时,他便注意到了这点,挂坠上的茶壶颜色是可以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的,换句话来说,这条挂坠在他这里,就仿佛是活着一般,能够随着人的呼吸和心脏的律动而随之改变自己的色泽。
在无雪的第三日,进入九月底的极北之国,终究再也无法躲过轮回后的梦魇,每一次梦魇的时间长短,决定了村庄居民们死亡人数的多少,而在还未进入十月初的今年,这个短暂的悲伤预兆,究竟是将这段极致的噩梦推向更为绝望的边缘,还是将此段噩梦的结束,终究视为了最后一次的血的盛宴。
“如果和血族有关,至少我希望,不会和你有关,哥哥……”
阿尔抬头看着天空,薄唇轻抿,喃喃低声的冷气下,飘来一阵血腥芳香,而无论再过多久,那个被杀的小女孩血液的气息仍旧会在此处停留,对于血族来说,那是保质期最为长久的美味,或是饥饿,或是诱引,被这股香甜所吸引而来的同族,都会在此处同样探寻到,曾在这里滞留过半日的自己。
身为纯种血族的芳香,应该是能掩盖住人类低贱血液味道的最好佐料。
在卡尔摩多的事情发生后的半日里,于狼族主城堡内仍旧照期预备举行一年一度的非人族晚宴,从最开始本在雷伏诺雷声城堡里举行的宴会,在几经辗转,来到了狼族城堡内,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将翻出另一种变化。
对于雷伏诺来说,和布鲁赫的关系令它晚宴时并不能够请来大多数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阶级,仅是这一点上,就限制了西德尼和许多人商洽的机会,通过雷伏诺举办过的几届非人族晚宴后,西德尼的叔父,也就是雷声城堡当时的主要管理人,将宴会的举办权顺利通过圣教移交给了狼族亚瑟手中。
每一场有关非人族的宴会,都需经过圣教之手操办,这一点着实无伤大雅,因为在血族的世界里,圣教里那位新上任的圣子,还并没有完完全全从辅佐大臣的手中得到圣教的全部实权,当然,这些都是当年的事情了。从非人族宴会开始在狼族的主城堡里举行的时期开始,陆陆续续不断抵达科西嘉区的贵族阶级们,对于这个安排显得尤为满意。
碍于杰克的原因,大多数人不希望在公共场合能够直接与雷伏诺进行交涉,这表明了一点不由分说的实际情况,那就是和雷伏诺交好,就意味着与布鲁赫疏远。
而布鲁赫和雷伏诺之间的世仇,究竟又是从哪一世开始算起的,谁也说不清楚。在莫伊陛下还在的时候,雷伏诺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陷入如今的这般僵局,谁都十分清楚,这其中的真实原因无非不与杰克殿下有着直接的联系。
而除了杰克殿下和那位莫伊陛下私生子的丑闻曾盛极一时以外,另一个乱入进这两大世仇家族的,便非那个人类艾伦莫属了。
“即使这是我今年为数不多的一次亲子前来参加的晚宴,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将这个贵族之间的晚宴真的办的井井有条,亚瑟。”这是西德尼的声音,可却是从亚瑟的书房里传来。
西德尼抵达科西嘉区只是几天前的事了,看上去一切仿佛都只是偶然,可实际上的操控之手,谁也无法明说。
“谢谢你,西德尼大人,我想这是因为在主城堡里举办的话,你才能更好的和那些与布鲁赫交好的贵族交流吧。”
“你说的没错,是这样,那几年这个晚宴真是把我害惨了,不仅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有用情报,反而有几次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是得不偿失。”
“对于西德尼大人来说,只要伤及到布鲁赫,便是有用的信息吗?”亚瑟的这个问题在问出的同时,便感受到了西德尼投之而来的目光,西德尼的眼睛是与杰克不同的,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日子里,亚瑟曾深深的接触过那对盛满着罪恶的眼,而那恰恰也是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所爱着的眼。
“其实说起来,狼族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成为同盟已经很久,但杰克殿下却似乎从未介意过我们之间的来往,狼族首领亚瑟,亲自被圣吉尔斯堡接回,并且养病数月,这段时间杰克到底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不用问也能知道,他派伦纳德和伊莱一同前往科西嘉,无非就是想要你放弃狼族手上所有兵权,但换谁用小脑想,也知道对于一个种族来说,这不仅是个天大的笑话,更是一场天大的耻辱。”
亚瑟始终背对着西德尼站在窗边,对于西德尼的这一番话他是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的,西德尼说的句句属实,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时间里,就算是自己想象过杰克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却也万万没敢把它放在心上。
就像西德尼说的,对于谁来说,这种协约得到认可与签署的同一时刻,也意味着狼族信仰的失散。
“杰克是我们狼族,永远也无法反抗的人。”
即使是由我亲口说出这句话,身为王者的本身,也自然感受到了一股冲上心肺的羞耻。没错,杰克是谁也无法反抗的人,如果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是被那个人所救,而争夺自己王位的那个蠢货弟弟又是被杰克的弟弟阿尔少爷所杀,那么自己究竟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再来拒绝布鲁赫所提出的所以要求。
这一次的协议签署,签了,就代表着狼族的永远失利,不签,便代表着狼族的永远灭亡。
“可是如果有他的话,我想亚瑟陛下也许还是能够取得一点先机的。”
亚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西德尼,同样身为非人之族,可狼族与血族天性上的区别竟是如此之大,狼族会规避危险,而血族,确实本身即为危险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人类,或许亚瑟会伤心悲戚,可是如果没有了血族,或许自己只会悲伤的更为彻底。
因为消失了血族的世界,无异于没有了希望的天园。
他们血族是天生受众神护佑的,这一点,从古至今,永未改变。
“西德尼大人,我希望不到关键时刻,我能够不用到那颗棋子,因为如果我一旦用了那个人,就意味着沦落为布鲁赫世仇的将不再是你们雷伏诺一个人,还有我们科西嘉狼族。”
西德尼听到亚瑟的话后大声笑了起来,原本躲藏的阴影里的脸庞透过微微折射的西斜日光显露出来,出现在亚瑟面前的,依旧是曾经那副爱惹麻烦的模样。
“陛下说的没错,你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但是我希望亚瑟陛下能够将今早发生在卡尔摩多身上的那件事一起考虑进去。”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用我说陛下也应该明白,卡尔摩多到底是怎么了,相信陛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你之所以问副审判长卡尔摩多昨日夜晚有没有接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难道不是因为你认为这件事前前后后都和那两个人有关吗?”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
“血族的异化……陛下应该不是没有听说过吧,”西德尼在看见亚瑟的眼瞳忽张后,弯起了半边唇角,继续道,“卡尔摩多的所有行为反应都和异化后的非人族十分相近,当然,恰如你所说,在没有证据之前,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肯定卡尔摩多的确是被某个血族成员给异化了,但我们不妨先假设,如果卡尔摩多的确是被异化了,那么陛下你应该清楚,有人不费千辛万苦,也要将一个狼族的审判长给异化了,究竟目的何在,被异化后的审判长首先遭到的会是全城通缉,被通缉的结果就是由人类公安系统移交狼族法庭审判,而下一步,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移交本族审判法庭后的案犯,将会由巴黎圣教直接提取,由圣教直接调查,撤走所有狼族相关人员。”
“这只是一般步骤而已,对于简单的刑事案件,圣教管理的制度可能会相对来说松一些,可像卡尔多摩这样的,就不只是死刑这么简单了,圣教将会彻底查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一切狼族成员,狼族审判法庭的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面对这样瘫痪的行政系统,首先要选择投降的,只会是你这个国王陛下吧,因为当初的你没有选择布鲁赫,而选择了自取灭亡。”
西德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亚瑟原本平静海面的眼珠上打下了一个深深的涟漪,被投进去的石子随之激起了千层浪,愈来愈汹涌的海水开始涨起潮来,在海面最后一丝死寂消失的同时,席卷了万丈飓风。
“虽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是亚瑟,如果事情真的如我们所说,到时你会怎么办呢,你还是依然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说此刻,从现在起就找到一个靠得住的同盟,能够助你度过这次难关,就算我没有明说,你也应该明白,你心里早就有了一笔账,你知道我刚说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你怀疑他们,可是你不能说出口,你没有任何的调查权限去见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协议使者,你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坐在这个书房里,暗自揣测,直到风雨交加席卷而来,你才会知道,我刚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当昏黄日光的最后一抹金黄来到书桌表面上,时针已经转动至下一刻了,宴会即将开始,而窗外却忽而刮起了阵阵冷涩的风,明明是还不入冬的天气,却在此刻迎来了多余的冰霜。
“陛下,卡帕多西亚家的西瑞尔大人和他的客人已经到了。”
正当亚瑟回味着方才西德尼所说的话时,传来了敲门声,门开后的第一瞬间,亚瑟再度见到了那张曾因意外而相识熟悉的脸。
“亚瑟陛下,我尊敬的狼族国王。”西瑞尔蹲下身来,朝亚瑟行了巫师之礼。
而亚瑟的眼睛却始终盯在跟随在西瑞尔身后一同进来的那个男子身上,一如既往白皙的肌肤上,除却几点陨落后的惨白光芒,剩余的,便是无知与无畏叠加起来的双瞳。
“艾伦,我们又见面了。”
沉寂的气氛却被西德尼二度的笑声给打乱,只见西德尼轻掩着唇对亚瑟道,“我亲爱的国王陛下,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你啦!而且不光是你,他已经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啦,除了西瑞尔注入他脑中的那些记忆以外,其余的,都已经被删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了。”
登时,亚瑟只觉得自己的书房坐着的不是血族,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