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斜,从我头顶洒下一片金黄,落在地面上,铺成了一层薄薄的金毯,时有时无,隐隐约约的阵风从迷宫花园中带来野生玫瑰的芳香,我各处感官都灵敏过人,因此一阵小风也能惹得我对花丛中的部分花草十分敏感,我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这种突发状况的突然来袭,更加搞得我不知所措,捂着鼻子站在他眼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当我企图转移话题来缓解两个陌生孩子之间的尴尬,站在金黄绒毯那头的他却开口说了话。
“你家可真大。”
“什么?”我下意识的反问,我还从未在别的孩子那里听到有人这样跟我讲话。
“这些花都是真的吗?”艾伦走到一株今天早晨刚刚开放的红色玫瑰花旁,将小巧的鼻尖凑了上去轻轻闻起来。
“假花也可以种吗?”这一次轮到我提出了疑问,我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是不是因为刚才对视了他的那双酷似人类的眼睛,才会变得有点神经质,问出了一个这么白痴的问题。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仅仅是那一瞬间,日光再度倾斜,正好顺着他柔和的脸角爬上眼梢,注进那两弯泉水中。
“嗯……我也问过父亲类似的问题,父亲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样啊……”该死,我在心里暗自咒骂自己,怎么能回应他所说的话。
“为什么只有红色的,而没有白色的呢?”环顾偌大庭院一周后,他再次提出疑问。
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想着要回答他说的话,只是眼瞳跟着他所走到的方向一同变幻,他走到哪里,我就看到哪里,像是要提防一个刚进家门或许会是小偷的家伙,又像是只是想要跟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看过的东西,那两弯泉水所及之处,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我本以为那时不时涌现出泉水的感伤和查尔斯那两对淡红色瞳孔中的忧郁是同一类事物,可最后我发现是我错了。
我无法解释给自己明白,只是我偷偷在心底告诉自己,从这弯泉水中涌出的悲哀,怕是我一辈子也解不开的。
“因为母亲不喜欢。”我走至他身边,伸出手来轻触着眼前的那片柔软花瓣。红色的花瓣在我指尖,与我白到发冷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
“母后说白色的花会招致不幸与灾难,所以命人将庭院里所有的白玫瑰种子全部铲除,洒下了新种子,长出来的就都是红色玫瑰了。”
“这样啊……”他轻飘飘的声音飘进我耳朵,我鬼使神差的转过头看他,眼睛再度和那双或许会带来不幸的瞳孔相遇,我忽然很生气,扯下那瓣花扔在了地上。
“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大声点说!小里小气的,一点也没有我们布鲁赫的威风。”
甩下这句话后,我转身进了城堡朝自己房间走去,留下他一人在庭院,我气呼呼的打开房门,直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口里还在喃喃不断。
“什么嘛,根本不像个血族的孩子,我看就是个人类的蠢孩子而已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什么时候,太阳逐渐西斜,原先照亮在我腿边的夕色,越退越远,最终和我之间的距离达到最远,退到了衣橱旁。我呆呆望着被夕阳染红的衣橱发愣,脑子里第一次什么也不想空空如也。往常的这个时候,每到快到晚餐时间,我都会去母亲房间,陪她一起下楼吃饭。父皇十分爱母亲,但我总以为我对母亲的爱远远超过了父皇对母亲的爱,父皇再忙都会每晚回家陪母亲吃饭,这是我最敬佩他的一点。
也因此我很听父皇的话,想要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完美。
也许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但从我这里开始,我便会是那第一个烙上完美印记的人。
可是母后出远门了,并不在家,据说是去母亲的母亲家里了,我看着渐渐西沉的天,心里开始莫名焦躁起来,明明到了该吃晚饭的点肚子却一点也不饿,我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但只是不想往窗边看,内心挣扎纠结过后,等回过神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窗边,望向窗外,找着那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
圣吉尔斯背靠玛丽山,而坐落于古堡眼前的,便是那座我曾经常去玩耍的阿萨勒兹山。
视线充斥整座庭院,只是越过无数花瓣,找寻晨午时分我第一次见到的小孩,我渐渐回想起,自己确实比他高一点个头,体格也较他健硕许多,只是我始终都忘了问,他为什么会那么瘦弱,为什么会比起红色的花瓣更加喜欢白色花瓣,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对好看的眼睛,为什么太阳能从他的皮肤照透。
为什么说话的声音其实也比那些孩子要好听的多。
无数个为什么忽然充斥着我所有脑袋,我开始无法思考晚餐该吃什么菜,饭后想看什么书,睡前要弹奏哪首奏鸣曲,睡后要梦到父皇还是母后。
我盯着窗外,眼珠却只是乱动,想要翻阅整座庭院,找出一抹小小的存在,可却如何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心中忽而有个不好的预感,想象他或许会因为我的失礼而离开,可一旦想到那张脸上将带着对我的失望离去,或是那两弯透彻的泉水会因我而失去它原本的光彩,我的内心就涌上一股想要哭泣的冲动。
我砰的一声推开阳台玻璃门,来到阳台上探出一半身子,头一次出现的冲动头一次令我想要放声大喊,只是喊什么却不知道,而在片刻后,我的眼瞳却紧锁在迷宫花园入口处一点,再也无法移开。
你的名字。
“艾伦!!!”我破声喊出,却喊出了那个刚刚结识的名字,虽只一下午的时间,可却如同万古,再度循回轮转,转到了我身边。
我们虽曾短暂相遇。
瘦小背影的主人停顿,本欲踏入迷宫花园的脚回到原地。
可你的名字在我这里却好似似曾相识,最终逼我精神错乱,在阳台上破口喊出了那两个字。
当他的脸转来抬起看向头顶六层阳台,却伸手遮挡住了刺着他眼的夕色橘光。
你的眼找到我,随后笑了起来。
他笑着,朝阳台上的他招招手,示意他也下来一起。
你朝我招手,我却只是看着你傻笑,这一次,我想,我必须要问你。
你为什么会那么瘦小,同时也告诉你, 你的声音声音其实也并不算太糟了。
你是否有过一段有色彩的时光。
这段带着彩色的颜色的生活,是否曾给正身处深井的你,投下一段可触可达的光。
这段似是从天堂的一角照射下你脚边的一束光,在那时的你眼中,代表着上帝的恩惠。
众神从失乐的园中,特别为了一个特别存在的你,而给予了他们撇下的恩赐,恩赐来到你身边,你伸出手抓住,抓紧它,并不想从此再放开手,于是那束光成为了你生命的全部。
是你活着的意义,是你曾在这诡异的世界存在过的使命。
运命驱使你继续向前,你抓着手中这段来之不易的希望,拖起残破的身躯,走向残破海岸。
海岸线不断绵延,可自始不再仓皇,不断延长的海岸线,是你眼中的白月光。
在认识艾伦以后的日子里,我曾一度眼睁睁看着这道光来到我手心,我握紧并尝试紧捏,感受它在我手心里的温暖,让这温暖顺着连心的十指抵达我身体最深处,在那里扎下根来。
我轻触这光,看着艾伦笑,看着他和我吵架置气,日子如阿尔克拉山的雨水静默离开,却从不敢轻易在我俩身上留下丝毫印记,因为我们是血族的孩子。血族之子从降临的那一刻起,便注定终身受着上天的雨露恩赐,我们住在由祖辈建造的如铁蹄般坚不可摧的城堡,吃着新鲜跳动喷薄的血液,任放肆与无知的自我无限挥霍,因我们终知,这挥霍的尽头,仍是无限。
我像是终于从快要干枯的井中爬出的幸存者,浑身带着自己所无法忍受的酸臭,在第一时间内接触到了众神给予我的礼物,阳光从花园内洒向我脸颊,我痴痴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光,竟有一度幻灭之感,看着眼前事物逐步扭曲,可只有安静与温和依稀存留在我和他身边。
理查德给我们布置了不少的作业,从昨天起我和艾伦便苦苦留在这窗前的桌上钻研,他的侧脸被日光照射,斜淌下来,光滑白皙的肌肤上若隐若现可看见的细小汗毛,仿佛能闪着日光的光,留下点点星芒。
我停下手中的笔尖,细细端详起他的脸庞,十一日过去,我们的关系一如初见,没有改变,却在深化,我能感觉得到,这渐渐于我心中开始萌芽的欢喜,是我见着他脸庞后的温暖。
“太阳快要下山了啊。”他忽然也停下指尖羽毛笔头,支起下巴的脸朝窗外看去,视线落在花园每一处角落,那些曾是我们结伴探险过的地方。在他来这里之前,说起来十分丢人的是,我从未仔细逛过自家的花园,即使有亲戚的孩子们来觐见父皇,留宿下来在圣杰尔斯玩耍,我也从没带他们参观过任何一处地方。
这种习惯快要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仅仅只是接受他们对我行的圣礼,而后再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呆着。
母亲一开始总会来房间寻我,可慢慢的即便连母亲也不会再找我和其他我不愿接触的人接触,除蓝斯哥以外,所有的人在圣吉尔斯,都不再轻易见到我的身影。
在议院长老和贵族眼中,我这位天赐完美的血族后代,在我这里,其实只是个深藏任性的小孩。
“你想出去玩吗?”我看着他的眼睛,直勾勾说到,而如果我有另外一个分身,他也能正好在这里看着我说出此话,那他必定是比任何人都要吃惊的吧,毕竟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应该解决作业的时间邀请眼前的这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出去折腾。
艾伦睫毛在日光中轻颤了下,而后转过头对我弯起了唇角,“看你。”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不知道。”
“这是幽冥草,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勾回一个人丢失的魂魄。”
“哦。”
幽冥草从他肩上擦过,明明是没有味道的杂草,可却似乎让我隐约闻到了一股甜甜的芳香。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百虫毒。”
“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正用那对内双的深邃的眼向我瞪来,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家白眼。
“这是百毒虫,是专解百虫毒这个毒药的剧毒的,两者虽然长得很像,可百虫毒的叶片纹理可不是这样的哦。”
“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呢,难道以后还会有用到的机会不成。”我身为堂堂布鲁赫殿下,如今却被一个老师的孩子给遭了嫌弃,虽说我自幼学习各个知识领域,可就是对这自然界的一些事情提不起来兴趣,因此母后常说,她的那一半基因还并没有怎么传给我,我只是像我父亲,不,或者是说,比父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将会面临什么。”忽然间,艾伦站在我眼前,转过身来,那是我第一次从那两弯泉水中望到了何以往不太相同的东西,只是那时的我还并没有足够的理智判断,那究竟是什么,我只是单纯的知道了,我以为我开始了解了艾伦,但事实是,我可能永远也了解不了此时正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
艾伦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人站在那个其实是百毒虫的草丛前,不明所以,安静再度围绕上我们头顶的天,我们慢慢并排走着,从草丛的那头来到这头,从尽头走向结尾,最后停在了那个整座圣吉尔斯堡内,最为神秘也最为美丽的地方。
迷森。
“为什么要叫迷森呢?”
“因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迷宫花园出自血族巨匠沙士之手,从我出生起就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听说到了午夜花园会自动改变模样,因此进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得来,是真的吗?”
我稍稍看了他一眼,余光下他微微昂起的下颚在西沉的太阳里又尖又瘦。
“嗯,是真的,所以从小我就被告诫不许随便来这里玩耍,所以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站在这里仔细看看它了,可是我母后告诉我,她曾经进去过一次,里面很美丽,也很浪漫……”
我感到他忽然眼光发亮,从那两弯本就略有颤动的泉水中,突涌出一股倾流,莫名徒增了我们之间的伤感。整个一日的上午,我们都没有说过很多的话,只是在整理着理查德给我们的作业,可到现在为止,我才终于发现,我之前对艾伦的探索,太少太少,还远远不够,他身上正有一种吸引着我不断深入的东西,而这东西恰在刚才又有了质的飞跃。
在提起迷森后,整座圣吉尔斯在他的眼中,才真正活了起来。
“那你的父亲是怎么找到你母后的呢?”他忽然这样问我,说实话,我甚至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问,虽然我也曾如此问过母后,可我并没有能如偿得到一份答案,所以我看着他的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看似有答案实则无解的疑惑。
“我……我不知道……”我急忙避开他的目光,试图转移注意力,走到一旁开的正浓的红玫瑰花墙前,扯下一瓣花在指尖捏来捏去。这里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有专人管理,可近日却很少见到他们的踪影,我想这应该是母后的旨意,她知道我讨厌人多的场合,所以自从艾伦来到圣吉尔斯后,仆人们渐渐很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母后的用意很清楚,希望我和艾伦能自在相处。
在理查德开始教导我的第三天,我从父皇那儿知道了理查德的真实身份。理查德是父皇的同胞兄弟,是父皇的亲哥哥,可我依然如最初见面时那样称呼他,这也是理查德请愿的,说这样才能够拉近本就生疏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理查德十分博学,至少在目前为止,他是我所有老师中最为敬佩的一个,于是在换了三十八次老师后,第三十九个老师成功进驻圣吉尔斯,开始常驻于此,教导布鲁赫陛下的唯一皇子,杰克殿下。
直到那时为止,我都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艾伦又朝迷森入口多迈出了一步,夕阳下沉沉重,渐渐隐去残败身躯,留下黑幕,大地被黑暗指控,人类躲回升旺炉火的家中,血族世界到来。
指尖花瓣不知何时被捏碎散落满地。
“有这么好看吗,迷森?”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无意间闯进去了,会有人找到我再把我救出来吗?”
“你傻啊,刚不是说了只要进去了就没人能出的来吗?”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会有人去找我吗?”
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可他明显在说完这句话后在等着我回答,即使不明确说出来我也能感受得到,此刻那两弯泉水中祈盼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是如果的话,那么……应该会有的吧……”
可他没有说话,只是莫名其妙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笑,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只好急忙掉头离开,朝城堡走去,但是脚步却沉重的出奇,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我整个人体的重量,像要在这片绵软的土地上踏下一个个足印,顺着他即将跟随的身影,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
“会有的……如果没有,那就只好我去救你了……谁叫你比我笨呢……”
恍惚开门的瞬间,我望见他侧脸,微露的笑颜久久刻在我眼中,他也跟了进来。
我本以为这样带着色彩的日子会如此般长久持续下去,夕阳带上了迷醉的微醺,黑夜升华也裹挟宇宙一半黑暗,白昼上空滑翔头顶的天际白云线,每一调色度都是以往从未见过的真与幻。我每日在房间中等着他来,再与他一起在房中等着理查德抱着书本走进,短短半年时间内,理查德便已经成为了大人中我最为知心的朋友,而与此同时,我的成年礼也渐渐逼近,谁也不曾想过,我的成年礼会在这样一段一切顺利的时光中迎来。
我从枯井中爬出,接住被上苍舍弃于我的希望,目睹手心捧起的光芒,想要带着它去往更远的他乡,虽然我自知,我也许还未搞清楚这希望究竟是什么,它到底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
可当我越走越远,往日的深水沉溺在我身后一去不返,我想着渐渐离我远去的孤单与无助,带着满心的憧憬踏向满心憧憬的未来,不知还会有什么恩赐正在前方徘徊,等我到来。
我开始渐渐明白,原来一个人改变起来,真的可以这么容易,能够让他彻底舍弃过往,投入现在,身为血族的我,每当不断徘徊在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之际时,总能从中看到结局的惨痛,我将会继承父皇的王位,登上那级台阶,看到以前的我所从未见过的世界,万人的俯首称臣,换我一世保他们的平安。
只是,走到这一步的我还尚未发觉,被紧捏在掌心的希望,正如流沙般慢慢散开,散落一地的带着色彩的足迹,是我再也无法回到的从前。我变了,而世界,也一直在改变。
直到那一天为止,距成年礼还有半个月的光景,我见到了我的亲弟弟,父皇的另一个孩子。
被叫做阿尔的男婴。
“殿下,艾伦他……”伊莱轻轻放下手中银盘端来的杯子,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是他自身的习惯。
“他没事,明天请医生来给他好好看下皮肉伤,药等我回来我亲自喂,除了我,其余时间不许任何人靠近那条走廊。”
“不,”桌前写字的人忽然右手停顿,于阴影中抬起头来,月光爬升,陷入那两对酒红色光点,“这几天除圣吉尔斯内部的人外,不接见任何外客。”
“是,殿下。”
“伊莱,等下。”忽然被叫住,伊莱不得不重新关上门转过身,那张秀气的脸上少有的显出疑惑。可杰克却只是坐在桌前,什么话都不说,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杰克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昂起下颚看着窗外月光,凉月照在那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白的不能再白的肌肤上,更为冷彻,随即空气中便在不知不觉中布满了瑟瑟微凉,从杰克身上发出来的,是任何血族都不曾拥有的威慑。
“‘双戒’的事,我希望你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咣当!”银盘从手中脱落,在木质地板上砸出声响,继而滚至厚重地毯边缘,打了几个响转。
“殿下……”迅速捡起滚落的银盘,站在原地为方才的粗心与失礼致歉。
“殿下,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我给他下了双戒咒,所以从此以后,他之前所有的记忆都将丢失,当然也包括他是理查德之子这件事。”
“殿下,您知道您在做什……”
“我当然知道。”
“可双戒的作用不仅仅限于此!”
“你是说,双戒最主要的目的,是用来割断他和恶魔做的交易,将他身体因诅咒所受的一半痛苦转移至我身上……这件事吗?”
“……”
“伊莱,”他转过身来,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他,没有任何肢体行动,“如果双戒的其中一只被从手上取走,”他左手中指上那颗正被照的璀璨的银戒,“那么令一个人也会消失。”
“所以……”
他微颤的双唇,看着窗前的他的发白的脸色。
“所以艾伦在,我便在,艾伦死,我也死。”
如若命运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那么就用诅咒,来将你我紧紧相连。
“伊莱,等下。”忽然被叫住,伊莱不得不重新关上门转过身,那张秀气的脸上少有的显出疑惑。可杰克却只是坐在桌前,什么话都不说,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杰克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昂起下颚看着窗外月光,凉月照在那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白的不能再白的肌肤上,更为冷彻,随即空气中便在不知不觉中布满了瑟瑟微凉,从杰克身上发出来的,是任何血族都不曾拥有的威慑。
“‘双戒’的事,我希望你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咣当!”银盘从手中脱落,在木质地板上砸出声响,继而滚至厚重地毯边缘,打了几个响转。
“殿下……”迅速捡起滚落的银盘,站在原地为方才的粗心与失礼致歉。
“殿下,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我给他下了双戒咒,所以从此以后,他之前所有的记忆都将丢失,当然也包括他是理查德之子这件事。”
“殿下,您知道您在做什……”
“我当然知道。”
“可双戒的作用不仅仅限于此!”
“你是说,双戒最主要的目的,是用来割断他和恶魔做的交易,将他身体因诅咒所受的一半痛苦转移至我身上……这件事吗?”
“……”
“伊莱,”他转过身来,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他,没有任何肢体行动,“如果双戒的其中一只被从手上取走,”他左手中指上那颗正被照的璀璨的银戒,“那么令一个人也会消失。”
“所以……”
他微颤的双唇,看着窗前的他的发白的脸色。
“所以艾伦在,我便在,艾伦死,我也死。”
如若命运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那么就用诅咒,来将你我紧紧相连。
“殿下,卡帕多西亚家族的那个巫师已经随西德尼抵达圣教了。”
“嗯,除了那个叫西瑞尔的巫师以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西德尼大人和那个黑袍巫师一同前往,西德尼大人十分小心,此次行程没有告诉任何人,知晓具体情况的就只有圣教和雷伏诺,连伦纳德大人似乎也都不知道这一切。”
伊莱鞠着躬,杰克一段时间没有吭声,眼睛只是看着窗外,一年期将至,血族在自己的世界中,守护着自己的月亮,从其弦月至半圆月,如今又将再经轮回,月亮圆了一圈又一圈,终归会回到他们的世界。
那个让他们豁出性命去守护的狼牙之月。
“‘露日’快到了。”
“是的,殿下。”
“可月亮却迟迟不肯归位。”
“殿下先前吩咐臣去请人来举行祭祀仪式,臣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办了。”
“进行的怎么样了。”
“臣按照殿下的吩咐将此任务安排给了蓝斯大人,蓝斯大人已经派阿尔少爷前往芬兰了,估计过不久就能有所进展。”
杰克原本轻轻不断敲打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下来,黑暗中,半圆月已经在夜空上悬挂已有数月之久,这是不祥之兆,每当弦月迟迟不肯归位之时,统领十三氏族的布鲁赫便会由此举行牙月祭祀。
十三氏族聚集法国巴黎圣杰尔斯堡前玛丽山下,历代处刑死徒的巨石石场是血族祭祀仪式举办的重要场所。被献祭的祭祀家族会轮流担任,轮到杰克这一代,到了芬兰的冰族手中。
“阿尔啊……”
伊莱稍稍抬了抬头,收敛起来的目光微微看向杰克,想要试探什么,可却又继而低下头去。
“殿下觉得,有何不妥吗……”
指尖在桌面上重新轻敲一下,“没有,就这样吧。”
“是,殿下,那臣先告……”
“等下。”
伊莱身体微怔,退回地毯边缘,“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亚瑟他回去了吗?”
“回殿下,已经抵达科西嘉区了。”
“嗯,过两天伦纳德刚好也要回科西嘉区,你跟着他一起去吧。”
“殿下……”那对原本诚惶诚恐的双目忽然笼上一层雾霭,说不清道不明,却只是望着杰克,说不出话来。伊莱的黑色发丝被阳台若有若无的夜风吹起擦在脸庞,从杰克的书桌方位看去,阴影遮住了他双眼,唯剩两瓣薄唇紧抿着。
可杰克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伊莱独自立在黑色阴影中,杰克侧面的两旁倒映月光,若有所思的眼看着窗外玄月,却实际上只是在想着一个人,他伊莱从未擅自闯入过那片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属于杰克的月光是最为清冷的,就好像他的瞳色永远不可能带着那般的血红,他和杰克从一开始便注定不属于一个世界。
杰克拥有夜空唯一的被星光环绕的月,而他,只拥有被眼前这个人那晚救回来的命。
我除了你给我的命,什么都没有,可好歹这条命,也是与你相关的。
“是,殿下,臣明白了。”
“下去吧。”
当房门被扣响的那一刻,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即使是去为布鲁赫和狼族的联盟多充当一个砝码,我也会因你而走过火海刀山。
艾伦还是喜欢一个人像这样坐在大床上,面对着直对那座迷森花园的落地窗,水月涟漪泛泛,荡在脚边,倍感孤伤。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每当晚上又睡不着觉的时候,便会起来这样呆呆看着窗外。景致依旧,只是在他脑海中却模糊不清,记忆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等醒过来时,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看见一切都那么熟悉,可那么熟悉的一切却都是如此陌生。
露日……吧,他是这么叫的,从这一天开始,血族便进入了捕食限制期,原本被阴雨与暗云布满的天空随即将会变得色彩明快起来,日出从东边,强大的太阳侵占掉整个血族得以藏身的角落,别曝晒的血族无处可藏,由此也无法再度正常捕食,而上百年来始终碍于和圣教签署的《新月誓言》,布鲁赫十三氏族仅仅只有在‘露日’来临之前的短暂时期内可以肆意捕食猎物。
这是圣教与布鲁赫之间的妥协。
“圣教……布鲁赫……”薄唇轻启念出这两个怪异而又异常熟悉的名字,自己从杰克那里知道了好多新的名词,那些是一觉醒来后自己所不曾听闻过的新鲜事物,如果杰克是血族的殿下,那么自己又该是谁。
杰克曾对自己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他自己,艾伦。
“艾伦,又不穿外套坐在窗边吹风了。”
一直以来陪伴在身边的那抹温柔声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身上多加了一件宽大毛毯,从身后像这样被杰克抱着,真的是一天之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我想看看月亮。”
“有那么好看吗?”喘息声顺着脖颈传至耳畔,弄得艾伦痒痒却很舒服。
“嗯,你不是说等露日来了,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月亮吗,所以我想多再多看几眼。”
“艾伦……”
“嗯?”
“今年的露日有可能会延迟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艾伦打断了抱着自己的人,转过头去捧起那张脸,“如果延迟了,会对我们很不利,是吧。”
“嗯,露日来临的时间越晚,就说明露日期间的捕食禁期就会延长,未来很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血族都无法进入正常的捕食阶段。”
黑暗中你熠熠发光的酒红色眼瞳,只在我身前发着光亮,我看着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瞳,与你四目相视,你曾对我说,我也是你们血族中的一员,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毫无怀疑的信着,我受了很重的伤,丧失了所有记忆,或许只有在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能找回那么一点点过去的感觉。
我仿佛能轻而易举的触到过往的回忆,那时我们曾一起在这古堡花园中玩耍,我沉浸在儿时我们便相识的美好幻境中,可我深知,那一切不过都是我个人的丰富的幻想。
我们何曾在那时便相识已久,我们有的只不过是之后悲哀与悲哀的契合,还有罪孽与罪孽的偿还。
可那些我们儿时的样子,仍旧始终不断的出现在我夜晚睡梦中,我多么想问你,你是否也曾梦到过与我相似的梦,可我却不敢问出口,因我怕那样一来,幻境就会在我眼前破灭。
“杰克,今天蓝斯哥来看我了。”
酒红目光的人身体微微轻怔,又即刻恢复了原样。
“嗯,哥带什么好吃的来看你了?”
“没什么,只是蓝斯哥陪我聊了好长时间的话,他怕我一个人会很闷,替我解解闷。”
“是吗。”
“听蓝斯哥说他今天就要回阿尔萨斯去了呢。”
“嗯。”
“连伦纳德大人也快要回科西嘉了吧。”
“嗯。”
“就剩下我们两个在这里了。”
“艾伦,”
“嗯?”
身体被转向另一边,坐在他怀中,右胸腔上挨着的,是那在左胸腔中跳动不断的心脏。
“你是不是天天一个人呆在这里太孤单了,想出去走走呢?”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开口对你说,想要你解开我心中疑惑,可每每看见这对令人沉迷深渊的眼,所有语言便都黯然失色,是的,我孤身一人呆在这座世纪古堡,闻着你留下的味道,看着你走过的暗廊,想象自己大病之前的模样。
那时的我在哪里,干着什么,怎样与你相识,与这世界相见。
“不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可此刻你就在我眼前,所以我别无他求。
“毕竟只有圣吉尔斯的月亮,才是最好看的,我还想要多看一些时间呢。”
“看是可以,但是如果以后再不穿外套,我就会命人在这窗户前砌一堵墙了。”
“杰克……”
“嗯?”
“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我陪你。”
睡意朝我袭来,我在你怀中轻阖上眼,沉柔的呼吸声在夜间飘荡,你安静搂着我陪在一旁,即使月色那么凉,可我却感受不到半分,恍恍惚惚中却忽然听见一声叹息。我试图寻找那声叹息途经的方向,却在最后从你口中听到了一句不知对谁说的对不起。
“对不起,艾伦……”
你仿佛这样轻声对我说,可我疲累不支,只能昏睡过去,一夜寂静,我们紧紧相拥,可似乎开始与对方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