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外一面,是彼岸之界。
从此边世界所穿越的人啊,留下你并不伟岸高傲的身躯,为我所利用,被捏碎的头颅与粉碎的尸骨,抛洒在这片土地,每一片土壤,每一际天空,血色所流过的分寸,将变成你印刻下身躯的传说。
在圣歌的咏赞下,永为我所用,永为我所奴,永为我所役,不论死亡,悲伤,亦或愉悦,美满,都将身处我掌下,替我托付起那片还未升起日落的天。
以神之命,将你灵魂永驻我身边,在此之间,伴我长在,与史诗并驾,唱响齐名的战歌。无声无息的战场上,每一个因你而死去的人类,每一个因你而重生的恶魔,都是你此时无解的因缘。
但只记得,镜子的另外一面,是我彼岸之界。
请不要忘记,那个失去了言语的孩子的童真,正在你沉睡后的世界中,无止尽徘徊。
“来,到这里来,孩子。”大兵朝少年伸去手,只够到大兵腰际的少年留着一头齐齐的亚麻短发,风吹过他两鬓间,从其中穿出留下空隙。
“陛下,那孩子……”时间与空间被镜面隔开,穿梭遥远之距,来到冰川王宫里面。
“嗯,我知道。”女人的手轻轻划过光滑如水的镜面,那面镜子在她冷若冰霜的手下,登时凝结上一片冰霜,冷冷戚戚,铺满在面前。
镜子上映现的画面仍在继续播放。
“孩子,从今天开始起,我们会和你一起住在这山上,我会重新教会开口说话的。”
大兵明朗的笑声传来,在聚集着四五个人的山头上,放出啤酒杯碰撞的豪爽,那个始终对着孩子露出笑容的士兵,此时手中正举起一杯冒泡正浓的啤酒,在少年面前晃了晃,一饮而下。
“陛下,这个孩子要怎么办呢。”镜子另一端,冰川王宫内部的死寂再度被一阵声色打破,从女人身边传来的侍卫的声音,提醒着这座城堡上下唯一的女性,可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却只是柔和的看着镜面上呈现出的村庄那头的画面,没有说话。
他完全看的出来,自己的过往陛下,已经开始喜爱上那个孩子了。
那个因为惨痛失了弟弟的少年,那个因为一夜之间失去唯一亲人而丧失语言能力的短发少年。
“陛下,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
“接过来吧。”
“嗯?”女人突如其来的回答令侍卫毫无防备,瞪大了眼珠看着眼前的人。
“把他接过来吧,放在我身边养着,当然,在约翰教会他说话以后吧。”
“可是陛下,这样做真的可以吗,镜子不是说……”
“罗纳,”女人忽然打断了侍卫的话,转过身来看着他,罗纳已经微微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
“是,陛下,属下明白了。”
时光并不会轻易辜负我们所有的付出,那些曾让我们丧失思考能力的疑问,终究都随着岁月之水被冲刷洗淡,无论到何处,背负着的从前的那股力量,不仅不会减弱,而会与日俱增。在这片被冰雪覆盖了的大地,寒冬女神似乎格外眷顾每一位降临出身在此地的族民,在面向着冰雪,通往未知明天的旅程,洛基王国的村庄在不断有人死去的境遇下,还是受着每一位雪之精灵的照拂。
日光被恰到好处的阻挡在树影之间,披上银装的树林,在清朗高远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青翠郁葱,车辙声透过雪地传至耳边,仿佛闭上眼也可以看见,套着黑色大马的马车正在徐徐前往前方城堡的路上。
那一条唯一没有交叉口的道路,就像是从洛基铺垫的通往天园净土的大道,从此道上所经过的人们,都将被受到永恒的礼赞与祝福,以神的名义,被佑护的每一个家庭,都会在这片冰雪之原上,在洛基的国土下,世代相传。
少年抬头望着天,忽而一声凄厉鸣叫从苍际间划过,好似他此刻的心情,明朗的,轻松的快要飞上天,他望着忧郁蓝的天,透着灰蒙蒙的眼,与和蔼却不刺脸的眼光。
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伺机而来,好像这一日便是专门为他所准备的,好像这一日,就只有他一人从村庄而来。只不过,他也的确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被国王陛下亲自下令带至宫中抚养的人。
国王陛下的一切,在那时的心里,都是无比的憧憬,与不可捉摸的无限制空白。
寒风吹起少年短短的齐齐的头发,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到冰原上,看着眼前空前巨大的一切,他从未见识过的,也从未想象到的,原来竟是此般纯洁与无法逾越。少年第一次从心底里深深感受到了退缩的紧张感,他想要向后退去几步,等走到那匹高大黑马的身旁时,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那是国王陛下,是我们的信仰,是我们族人的标识,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呢。
少年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直到不再感受到之前的那种触觉为止,才肯罢休重新踏上了那片雪原。
白色的晶体的雪从眼睫毛上徐徐坠落,坠落在鼻尖上的随即融化,有幸坠落在地上的,同同类一起融化。少年终于迈开了步伐向冰川城堡走去,一整片偌大的冰原上,只有娇小的一个小小的人影,而无论走到哪里,那一头亚麻色的齐短发,都成为了冰雪的白色天地之间,唯一别有的色彩。
在城堡的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少年感觉到的不是门的沉重,而是王宫内部的死寂。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画在墙壁沿边与穹顶上的巨型画笼罩在他整个人的身体周围,如众神的庇佑一般降福下来,每对视一眼,都能感受到自己被注视,自己被引领。
这就是冰族吧,这就是冰族的信仰,这就是冰族的族民们所世世代代一直侍奉的众神大人。
少年边走边在心里感叹道,头一次来到皇宫的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初出洞的兔子般的灵敏与呆滞,这矛盾的二体在一个小小少年的身上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尽管矛盾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可没有一处的矛盾,能够比得上孩子身上的那股纯净。
直到走到圣桌之前,少年才停下了脚步,始终仰望起来看着穹顶油画的脖子已经开始酸痛起来,他骤起眉眼准备敲打一下肩膀,却在回头的瞬间瞥见了不知何时立在暗廊处的一个女人。
从她头上散落的,披下的,在孩子的眼里不再是单纯的柔顺的发,而是发着光的,由白雪装点起来的圣品。女人一头银白色的发仿佛快要刺痛少年的眼睛,可少年还是就那么看着,直到女人的身影完全从暗廊中显现出来,来到他面前时,连带着浑身的冰冷的芳香,都扑进那只小小圆润的鼻尖下。
少年的鼻头轻轻吸了吸,呆滞而无神的双瞳似乎在渐渐扩大扩散,又随着变小,这么不断重复几下后,终于感觉到脸潮红潮红起来,可眼前的女人却只是笑望着他,没有任何的责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我……我……”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你就是那个被我召唤而来的孩子,不是吗?”
女人轻柔的声音在少年面前变成了一朵花,花瓣虽不断凋零凋敝,却无法察觉起衰败,这种比喻就好似一种无法言喻的隐蔽魔法,你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的一切,却只能从她吐露出的芳香中,去感受她温暖的存在。
“国……国王陛下……”
“叫我白皇后就好了,亲爱的,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亚尔弗列得。”
“亚尔弗列得,你知道自己被召唤至此处的理由吗?”
“不知道。”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孩子,”白皇后将手轻轻放在了亚尔弗列得的肩上,亚尔弗列得趁她不注意快速瞥了一眼那温暖的手掌,又随即移开了视线。
“在我们的村庄里,接连发生了一系列可怕的事,对吗?”
“嗯。”
“而一切,都是从你的弟弟开始的,你是第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冰族族民,而从那天以后,村庄上每天都会有人不断死去。”
“是的,陛下。”
“孩子,你因为痛失亲人而曾一度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现在我要收你做我的养子,替冰族神明完成他们本该许愿于你却没有达成的承诺。”
“国王陛下,神明曾许愿给我什么承诺呢?”
“亚尔弗列得,”白皇后带着身旁的少年坐到王座上,从台阶上望下去,方才熠熠闪光的地板此刻一并透着冰雪的晶亮。
“冰族的神明必将许愿每一位族人都能够得到确实的幸福,可是这个本该降临在你手中的幸福却在中途夭折了,因此我必须尽好一个国王该尽的义务,让你的下半生过上受到神明祝福的生活。”
“可是国王陛下,约翰他教会了我说话,还有很多搬去山上住的大兵,他们都带给了我许多欢乐,我想,身为一个活着的人,不能够再贪图更多,我所失去的,也许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我可怜的孩子,那是他们应该为你而做的,你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所不应承受的痛苦,只有在这里长大,才能受到好的引领,一直存活下去。”
“那么国王陛下,我将谨听您的御令,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直到不再需要受到您的照拂,直到得到了所有我应得的回馈,方才离开这里,在此之前,就让我陪您一起在此地生活。”
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一端,是彼岸之界。
而彼岸之界,是罪恶的河所流淌过的地方。
亚尔弗列得,你一定要记住,在这座王宫的某处,藏着某面神秘的镜子,你一定不能触碰那面镜子,你一定不能擅自去找寻它的存在。
少年始终谨记白皇后所交代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包括这句神秘的叮嘱在内,无论何时,亚尔弗列得都不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他以为这件值得让他年轻好奇的心在意的事情,总会有一天被忘记,三年时间,除了在冰川城堡各处打点王宫事宜外,亚尔弗列得根本不再记起过这件事。
他本以为自己将会一直忘记下去,忘记到自己走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从此边世界所穿越的人啊,留下你并不伟岸高傲的身躯,为我所利用,被捏碎的头颅与粉碎的尸骨,抛洒在这片土地,每一片土壤,每一际天空,血色所流过的分寸,将变成你印刻下身躯的传说。
在圣歌的咏赞下,永为我所用,永为我所奴,永为我所役,不论死亡,悲伤,亦或愉悦,美满,都将身处我掌下,替我托付起那片还未升起日落的天。
以神之命,将你灵魂永驻我身边,在此之间,伴我长在,与史诗并驾,唱响齐名的战歌。无声无息的战场上,每一个因你而死去的人类,每一个因你而重生的恶魔,都是你此时无解的因缘。
但只记得,镜子的另外一面,是我彼岸之界。”
要离开的前一天夜晚,少年在暗廊的某一处听到了那一长串的誓言,与其说那是誓言,不如说那更像是启动某件圣物的咒语,亚尔弗列得屏息站在白皇后的暗室前,隐隐约约跳跃在石头墙壁上的烛火,仿佛快要燃烧了他的四肢,令他无法站立。
终究从暗室前逃脱出来的自己,已经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亚尔弗列得记起了关于白皇后所禁止的一切,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颤抖什么,在忌惮什么,在害怕什么,明明照以前所谨记的那样做就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临走前一夜看见此情此景的自己,心中就像是无意中撞坏了什么,放出了某个可怕的东西出来。
如果只是一次,如果只是看一次,如果只是去找一次。
“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一端,是彼岸之界。”
如果只是这一次的话,也许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也许并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因为镜子的另一端,是罪恶的河所流淌过的地方。”
她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会原谅了这么去做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原谅。
幻镜,失落的血族十三圣器。
三年之久,我终于找到了那面国王陛下所不许要我去找寻的镜子。
由于战乱而遗失保存在芬兰冰族手中,幻镜最终成为了冰族世代相传圣物之一。
我用战战兢兢的手指掀开遮在镜子上的那面酒红绒布,暗室里的烛火开始不断跳跃在我的脸上,鼻尖,与眼瞳上。
将血液滴落在幻镜上,便可看见主人的现在与过去。
我看着倒映在镜面上的自己的脸,呆滞的深深凝望着,直到画面开始一度扭曲,而我不再受自我所控。
镜子那一头的世界,会替你解答你承担的所有痛苦,包括死了的活着的,过去的,和未来的。
画面不断闪现,如同一双粗暴的手,将所有我不想接收的信息强行塞进了我的脑袋,我抱着头,试图离开落在镜面上的目光,却发现无论怎样做都再无法从它身上移开,直到镜子中的画面不断开始变得血腥,变得残忍,变得无法理喻。
拥有预示未来灾厄的幻镜,一向被除血族以外的异族人视为不祥之物,更无法被归列到圣物之中去。
我最终败下阵来,同镜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镜子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我在因头痛晕厥的前一瞬间,看到了镜面上出现了我和白皇后同在的场面。
布鲁赫曾为了取回幻镜,曾一度设法施压冰族,却毫无所获。
白皇后在我眼前死去,而唯一能够救她的解药,就在我身上,没错,解药不在别处,就是我的心脏。
谁也不知道冰族为何要抱着一面被所有人视为灾厄的不祥之镜,当做圣物来供养。
白皇后为了救我,没有杀了我取出我的心脏,而是选择牺牲自己,让我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成雪飘零。
可即便如此,幻镜仍旧在芬兰的土地上寄存了千年,这千年来,没有发生任何灾厄。
于是在失去了弟弟之后,又一次,我失去了第二个,我挚爱的亲人。
时间并没有改变一切,我还是没有得到我所应得的祝福,神明的油画依然安静的躲藏在圣堂的角落,从穹顶上到墙壁边,一如既往,死寂沉沉。
可是千年之后的那天起,灾厄突然降临在了那片冰雪大地上,洛基王国,迎来了不祥之物所带来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