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尔斯,这个上次来过的地方,如今第二遍到来。
一座屹立上千年不倒的古堡,像是用血色清洗过的一般,给以人平静的内心。
这内心有血液在流淌,久久不能停息,震得人双耳发鸣,却不得不认真俯下身子,倾听来自这座古堡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看着它的外表,夏佐只能感受得到,这座庞然大物,像是命运之轮,将许多人连在一起,逃也逃不掉,分也分不开。
左手边就是当初艾伦走失的那座迷宫花园吧,迷失在其中,是如何的滋味呢,迷失自我,迷失方向,迷失了……那个他想爱也爱不了的人……
夏佐的眼睛被水雾遮盖,刘海变得厚重起来,迷茫的望着左手边这座巨大的花园,像是被它吞噬,被它咀嚼,一点一点,什么也不剩下。
今晚是杰克派车去蓝斯处接的自己,一路上,风吹疼了眼睛,想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道路两旁,高耸的阿尔克拉山,一座座流失在车身两边,带来暗色的前方,带走光明的黄昏。
即使是第二次到这个地方来,也还是忍不住的发颤。这个世界,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原本只属于血族的世界,如今,不知不觉中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这变化十分微小,却仿佛能改变一个庞大的未来。
“请您在这里等候,一会儿便有人出来接您。”
车子被司机开走,独自留下夏佐一人站在原地。这地方湿冷至极,全年阴雨天几乎占去了一大半左右,这是对血族生存十分有利的环境,没有太阳的生活,对人类来讲是黑暗的,可对永生的血族来讲,却是希望的所在。
黑暗,掌控夜,掌控星辰,掌控生死,掌控黎明的到来。
唯有黑暗能孕育黎明,唯有黑暗能哺育黄昏。
夏佐轻叹口气,提起脚边精致的木质行李箱,准备往门口走去。
巨大的独特大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点也看不出已在这里屹立了几个世纪,夏佐顿了顿,伸手扣响在门上。
几声沉重的咚咚声,仿佛扣响在一个世纪之前,沉重的带不起空气中的声音,只得缓慢的奏响,属于血族世界的篇章。
可是没有人应门,这很不应该。圣杰尔斯不可能没有人接待客人,更不可能在花园里一个人也不留,连修建花草的园丁都不在,夏佐转身看着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他转身准备四处走走,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时,身后的门缓缓打开。
那重音色的大门,在湿润的空气里,极不情愿的发出了一声闷响。夏佐愣了下,立马转过身看去。
阿尔手扶着门框,眼睛只是在他身上,只是在他脸上,只是在他呆滞住的瞳孔中。
此刻的世界仿佛为他们停止旋转,雨露只为他们停止下落。
阿尔变得有些消瘦的面庞,依旧那么白皙,白皙到没有了血色,夏佐呆呆的看着他,就像他一直只看着自己那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一切话语在此刻都表现的那么软弱无力,只有沉默,才能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夏佐,你为何要抛下我一人,为何……为何要独自留我一人,承受在这里所有的苦痛……
因你明知,我不能没有你,因你明知,我除了你一无所有。
阿尔站在门边,此刻的世界消失殆尽,只有夏佐,只有夏佐,他只能看见的人,他只能望见的人。
“阿尔……”夏佐打破此刻的寂静,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阿尔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瞳孔放大片刻,又恢复了原样,眨眨眼睛,抬起了头。
“你来了,你还是来了。夏……佐……”
久未说话的声音,显得略微生涩,可即使如此,这让夏佐想念了许久的声音,此刻终于出现在了自己耳边。
“嗯,我回来了,我选择回到你身边,只在,只会在你的身边,哪也不去了。”
阿尔笑着伸出了一只手,夏佐看了片刻,伸出了自己的,牵了过去。
阿尔的手心很温暖,那么柔,又那么舒心,十指相扣的瞬间,仿佛重新开始运转的天地,也变得那么多姿多彩,绚烂着原本你受伤的心。
阿尔牵着夏佐进来,关上了巨大门。眼前的人似乎又瘦了些,一路上奔波想必劳累了不少吧,即便如此,曾经抛开自己一走了之的他,也在不顾一切的奔回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阿尔狠狠的抓紧了手中的手,想要把这只手揉进他的手里般,一点空隙也不放过。
“准备好了吗,我会牵着你去他那里,不会放开半刻。”
夏佐看着阿尔深红色的双瞳,眼中无意闪过湿润的光彩,接着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因为有你在,我不会怕。”
夏佐紧紧捏了捏阿尔的手,脸上露出阿尔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视的笑。
“好,那走吧。”
“嗯。”
昏暗的走廊,辉煌的大厅,幽暗的拐角,藏匿在其中的你我的身影,是否在之前就来过这里呢?我想,那应该是我们的前世吧,我牵着你,你跟着我,我们依旧走过了这栋楼,踏过了这片地毯,经过了一个个房间,通着黑暗的烛光,为我们照亮之后的路。
那一世的你,笑容是否依旧和今日一般如此甜蜜幸福,你的手,是否也像今日一般,如此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也许那时的选择和此刻一致,你选择在我身边,我选择放弃一切,只为留你一人。
我们一同面对未知的未来,面对未知的明天,也许前途荆棘不断,可即便流血流泪,我依旧放不下的,仍旧是在我身边,你不离不弃的眼。
------我。
------你。
我们一起走过过去所有的一切,终将面对下一个交叉路口,
-------让我。
-------让你。
牵着你的手,
牵着我的手。
走过,命运之轮,即将敲响的那一次最终的十字路口。
“我爱你,夏佐。”
这道门从未如此沉重,如此厚实。沉重到仿佛打不开,厚实到仿佛推不动。
而在这扇门的背后,也许就是属于我们的未来。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未来,因为当你的净化之血被祭献出来之时,决定你能否继续活命的,是布鲁赫的祖先们。
是那些,已经沉睡在石棺中,永久的死去的布鲁赫祖先的灵魂们。
他们会决定你的生死,会根据你祭献血液的诚心,判决你生命的去留。
夏佐,你生而为人,却带有纯净之血。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一切的一切,错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世界。
如果你不心甘情愿的将血液贡献给布鲁赫,哥哥也不会就此轻易放你离去,别的氏族也会来抢夺你,那时的你,即便是我也无法挽救。
只有祭献于布鲁赫,祭献于我们的祖先,你才有一次活下去的机会,一次让那些游荡的灵魂宽恕你的机会。
夏佐,我深爱着你。我愿用我的永生,换你一世的安稳。
可你必须独自面对这一次的挑战。可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要记住,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走过每一个脚印。
握紧了身边人的手,阿尔冲着夏佐莞尔一笑。这笑容包含太多,可落在夏佐眼中的,却只有深深的陪伴。
那一颗从未如此平静的心,此刻平静如水,偶尔飘落下的一两片树叶,也无法打动它的淡漠。
回握了他的手,夏佐露出让他能够安心的笑,二人的周边,一切都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两人稳稳跳动的心脏。
门被从里面打开,伊莱站在门旁,低眸等着人进来。
杰克坐在桌后的旋转椅上,双手交叉放在眉心上,开门的那一瞬间,睁开了他紫红色的双眼。
紫红的光影,好似折射了一层又一层的空气,在黑暗的屋子里,摇摇晃晃出捉摸不透的影子。
阿尔握紧夏佐的手,走进房间,门被低沉的关闭在身后。
黑暗中,两幅一模一样的血瞳,正互相直视着对方。那里面流淌着的,是亲生的血源关系,却也是二人永远跨不去的长子和庶子的鸿沟。
平静的空气,平静的流动着,没有一丝声响出现,屋外夕阳下落,星辰代替白昼染上天,黑暗取代光明统治世界。
新月弯弯欲坠,忽而飘过一片薄薄的云,遮掩去它阴柔的光彩,又在下一秒,移开自己的身体,洒下一片新月淡黄的影子。
这就是血族的世界,一个充满杀戮,和漆暗的世界,这里没有所谓的光芒,没有所谓的日光和太阳,有的只是让人心情平静的月色,让人心生忧郁的黑暗。
可是,身为人类的我,此时此刻,竟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告诉我,我也即将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份子。
夏佐看着杰克的双眼,脑海中无意的划过这一丝念头。
“按照约定,我们来了。”阿尔淡淡说到。
杰克没有回话,眼眸离开他落在了夏佐身上,夏佐还是有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但阿尔手边的温暖,让他没有畏惧。
“你是否接受布鲁赫议院的决定。将心甘情愿的,忠诚的奉献自己的纯净之血,并且……”
杰克靠在椅背上,“并且交出自己生死之权,让布鲁赫逝世的先祖们决定。”
夏佐望着杰克紫红的眼睛,一时竟像有东西梗在喉头里,说也说不出,心下被打翻的苦涩,一应涌上了眼眶。
阿尔感受到了这点,正准备转过头看过来,耳边就传来夏佐的声音,“是的,我愿意。”
“身为人类的夏佐,我将心甘情愿且忠诚的奉献自己的血液,于布鲁赫的先祖们。”
阿尔低垂眼眸,黑暗遮盖住他的脸,看不清那上面的表情。
“并且,交出自己生死的权利,由祭献的先祖们来裁决我生命的去留。”
声音在抖,每一个字都会抖,可每一句话却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说实话,杰克听完后,曾有一刻认为自己一直小瞧了眼前这个人。这个看似柔弱不堪的人类,实则拥有一颗比净化之血,还要强大的内心。
片刻后,杰克开口,“伸出你的右手。”
伊莱也在同一时刻从后方走来,手里端着一个银制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烫水,和一条黑色毛巾。
阿尔顿时睁大了瞳孔,紫红的双眸中泛起火的影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有说过有这一步!我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手指的!”咬牙切齿的对杰克说到。
杰克看着冲向桌前,鼻尖挨着鼻尖的弟弟,没有作出任何答复,而是轻轻挥了手,在自己和他之间划过一道影子。
阿尔被弹向窗户旁,从身后的角落中伸出的四根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他!他已经保证自己会忠诚,我不会让你动他一分一毫!”
阿尔狂暴的怒吼着,獠牙露出在嘴角旁,割破了薄唇,流下炽热的血液。
本在书桌后淡漠的看着他的杰克,下一秒却突然消失在黑暗中,又出现在他面前,狠狠捏起阿尔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阿尔,你永远都要记住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你的哥哥。”
阿尔在听到这句话后,霎时安静了下来,看着杰克双眼的自己,竟有一瞬间涌起了恐惧。
“我是布鲁赫的继承者,凡是所有牵扯到氏族的事情,我都要为大局考虑。更何况他是一个区区的人类。”
捏着脸的手又更紧了一些,“我必须要让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作出保证,才能够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懂吗?”
“我不是你,不会完完全全的相信自己的爱人。”说到这里,阿尔明显感觉到杰克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不会,我不会……因此,我要他现在就做出这个选择!”
杰克一字一顿狠狠说道,突然又转过身,出现在夏佐身边,“我要你知道,付出代价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夏佐被杰克的暴怒吓到,但右手正被他狠狠攥着,根本动弹不得,杰克的手像是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一般,灼烧感直直逼来。
“唔……”夏佐痛苦地咬着下唇,一旁的阿尔看见便更加狂暴起来,可捆住他的锁链越来越紧越来越深,勒进了他的皮肉里,渗出血丝。
杰克一手紧抓着夏佐的右胳膊,一手撕开那上面的袖子,伸出自己皙白纤长的右手,覆盖在夏佐细腻的肌肤上。
“不!不要!!!”阿尔大喊到,可却冲不开束缚自己的枷锁。
杰克的右手覆盖在夏佐的胳膊上,慢慢的慢慢的向脉搏出滑去,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夏佐的肌肤上被一个个黑色的咒语嵌入,咒语所烫烙下的地方,烧焦了周围的每一寸肌肤,而后升起细细密密的烟雾。
“唔……”夏佐疼痛的蜷起了身子,汗水如雨般滴滴落在地上,敲打出声响。噼啪作响的烧灼之声不断从自己胳膊上传来,杰克仍旧紧攥着他的右手,在小手臂的中央,烙印着毒咒的誓言咒文。
黑色咒文在他带着黑暗之石戒指的右手下,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夏佐的肌肤上,每一个刚烙下的字都带着金色的火焰。
直到蔓延至脉搏旁,完整的咒语全部刻下,杰克粗粗喘了口气,放开了夏佐。
夏佐已全身无力,突然被杰克放开,一把摔重重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束缚在阿尔身上的枷锁也忽然消失,阿尔下一秒冲向疼地满地打滚哭喊的夏佐身边,抱紧他在自己怀中。
夏佐放声大哭在他怀中,皮肤上不断传来的烧痛,刺的他五脏快要俱焚,他蜷缩在阿尔怀中,不敢直视杰克的眼睛,左手想要捂住右臂的伤口,却每每都会刺痛到伤口,加深一次无以名状的疼痛。
阿尔搂住他的头,将脸贴上去,紫红的瞳中,泪水浸湿他眼眶。
杰克额角流下一滴汗,伊莱将托盘放在地上,走过去拿黑色手帕擦拭着杰克额头上的汗珠。
“方才的痛,是你体会的第一步,它叫“亡灵”,是血族用来立下誓言的毒誓,你想要我相信你所做的每一个保证,就必须付出这个代价。”
挥手推开伊莱为自己擦汗的手,沉声到,“这个咒语会记住你的誓言,你若违背,便当场七窍流血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如果你觉得为了和爱的人在一起,愿意付出一切,那么,我相信你不会落得死亡的下场。”
走至门边,杰克轻叹口气低喃,“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让阿尔失望。”
沉重的门被低缓的关上,屋内,低低啜啜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变为放声大哭起来。
阿尔抱着他,任他哭出来,许久许久,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新月洒进一小片光亮,照在他眼前。
苦累的夏佐已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但还时不时传来几声抽动的哭泣。
阿尔拿起放在地上的毛巾,浸湿在热水里,一点一点擦拭着夏佐烧的通红的右臂。
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他,而每擦一下,夏佐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他的心脏,也跟着他颤抖的身体,一次次颤抖,一次次抽泣。
一片薄云飘来,掩去了月色,继而飘走。又飘来一片薄云,遮在月前,继而飘走。
不知重复手中擦拭的动作多少次,不知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庞多少次,自己早已忘记了时间,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今晚,怎么如此漫长。
今晚,你的身体,为何在我怀中,如此沉重。
今晚……今晚……今晚……
亡灵。
从血族始祖该隐时传下来的起誓诅咒之一。
被下咒之人,其起誓内容将贡奉魔王撒旦。
誓言将起誓人与死亡相连。
如若违背自身诺言,不会生不如死。
即刻灰飞烟灭。
这辆车,载着他去过很多地方。
第一次是和艾伦一起来参加阿尔的生日宴会。
第二次是阿尔暴走后,伊莱带他回黑白酒店。
第三次是布鲁赫议院将他秘密送往海边小镇。
第四次,是再次回到圣杰尔斯堡的前一晚。
现在,第五次的自己,望着窗外隐隐约约的一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能看见的,只是玛丽山那成片成片的墨绿,能听见的,只是寂静而又悲伤的,漂浮在他耳边的空气。
这一切,都只有他独自一人享受。杰克和阿尔坐的是前面那辆车子。
一样的黑色,一样的路程,只不过你们存在的是另外一个异世界,而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
右胳膊上的痛楚,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减缓,即使一次次咬牙坚持,可痛就是痛啊,那扎了根的往皮肤和筋骨里去的疼痛,是一次也没有经历过的。
仿佛每一次的触碰,都能让自己重生。重生的瞬间,又伴随着死亡般的疼痛。一次次重生,一次次死亡,日复一日,每一秒,每一时,都在提醒着我
这是起誓诅咒术之一,亡灵啊……
伸手抚上车窗,若隐若现的可以感觉到一点点温度。也许是玛丽山上吹下来的阵阵热风吧。夏佐将脸贴了上去,细细密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眶,忽而顺着落下一行透明的泪,却是冰冰凉凉的,连山间的风都比它热。
去了石场,一切就可以做个了断了吧。
完成了敬献自己体内的净化之血的仪式,就能和阿尔在一起了吧。
可是我的生死呢?
杰克不是说,我的生与死是交由死去的长老亡灵们决定的吗。
也就是说,如果不幸被判处死亡,我再也不能够像现在这样,看到窗外的山色了,也不能够把脸贴在车窗上,感受这唯一仅存的温度了。
也不能,再触摸阿尔的脸了。
啊,为什么脸上总感觉冷冰冰的,是因为流泪了吗,可是好奇怪啊,泪水不应该都是滚烫的吗,怎么我却浑身冷到彻骨呢?
我仿佛看见,车窗旁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拿着镰刀的人,正漂浮在空中,和我并驾齐驱,车子开到哪里,它就跟着我到哪里。
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死神吧。
他是来取我的性命的吗,亦或是来看我将临的死状吧。
啊,好冷,好冷……
好冷。
弯曲不定的山路上,一前一后的行驶着两辆车子。
今夜,半月将转为满月。阴晴圆缺又过去了一次,悲欢离合又经历了一轮。
相遇的人终究再次相遇,只是面前正汹涌澎湃的生死洪流,挡去了我们未来的路。
石场的净化之血的敬献,将在今晚完成。
结果,谁也不得而知。
净化之血,能够洗却血族血液里的不纯正,留下强大与正统。
还血族世界,一个崛起之日的存在。
天空中的半月,正在渐渐变满。当圆月出现的那刻,谁也阻挡不了一个新血族世界的出现。
石场等待的人,除了布鲁赫议院的长老们,还有伦纳德和狼族首领亚瑟。
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听说杰克一直让他住在圣杰尔斯,因为狼族一派已经在布鲁赫大军的旗下了。
而亚瑟这些时日,在伊莱的陪伴下,已经熟络了狼族与血族之间将要签订的各种协议。为了日后大战的那一天,杰克做足了准备。
夏佐望了一圈石场上的人,大部分都算的上是杰克的亲信与信任的部将,那些人的眼睛全都落在自己的身上,红色充斥着这一片土地,或深或浅,却没有和杰克与阿尔相类似的眼瞳。
想到这个人,夏佐转头向他那边看去一眼,阿尔也正在看着他,那紫红色的瞳中,只有自己的身影,一动不动,任何其他的存在皆入不了他的眼,只有夏佐,只有正看着他的夏佐,是他唯一的珍贵与生命。
杰克坐在议院长老最前方的位置,高台之下,是待会儿举行祭典的礼台,上面放着一把金柄银刃的小刀,和一顶盛血的容器。
二者左手旁,铺着白色桌单的礼台的正中央,平放着一本书。
书皮虽有些老旧,看上去却仍然熠熠生辉的样子。墨绿色的皮质封面扣着暗黑色的铜扣,里面包着一层层羊皮纸,可以闻得到浓浓的墨水味道。
伊莱站在夏佐身边,石场的座位已是座无虚席了。正对着礼台的地方坐着杰克和议院长老,其余左右两侧,皆是布鲁赫一族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和角色。
杰克的紫红色血瞳本盯在夏佐身上,随后看向天空,满月正缓慢成型,又看向伊莱,轻微点了点头。
伊莱会意,片刻后,给夏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向礼台方走去。
夏佐心有一瞬慢了半拍,忽而又醒过了神,眼前那张礼台,在他看来,好像是那么的远,他浑浑噩噩腿沉重无力,仿佛抬不起来,迈步过去。感觉到额角细细的淌下一滴汗,流进了衣衫里,颤的他微微一动。
伊莱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到时间了,请随我来吧。”轻轻说罢,又弯了弯腰。
夏佐感觉他的声音从几百万年前的光影里穿梭而来,一字一字的飘进他耳朵里。是啊,时间到了,体内的血液好像也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状态,已冷静了下来,冰冰凉凉的流在血管里,等待着放它们出来,游耍天地间的时刻。
无声的笑笑,走至礼台前,银刀反射冷月的光芒有些刺眼,伊莱伸手拿起小刀,轻轻按在一旁老旧的布鲁赫家族史书上,口中低低喃喃的念出了些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双眼,右手抚在心口上,仰头面向圆月之天,周围霎时一片安静,只有玛丽山风吹草动的声音,夏佐一人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喉咙里有股声音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
他能感觉到的,已经全部停止,只有血管里开始沸腾起来的血液,在喧嚷着他的思维。
伊莱没有停下,周围所有人也没有睁开双眼,夏佐不知道这一环节过了有多久,他只能看到在所有血族的压制下,周围越来越少的空气,和越来越亮的月光。
这月光就像伊莱手中按在书上的那一把刀子,透过流下来的月色,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脊梁,让她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流在他感觉耳目皆空,大脑已经麻痹,全身不受控制的时候,眼前却是一亮,伊莱睁开了他的眼睛,口里也不再念念有词,而那双再亮不过的双瞳,竟是和杰克与阿尔的紫红双瞳,有说不出的相似。
流淌着血色的眸子看着夏佐的眼睛,放在书上的左手已被金光占满,书从内向外的一波接一波散发能量,巨大的金光从银刀和伊莱的五指间向外迸发着,夏佐只是看着伊莱,脑海中什么也不复存在。
当被书的能量染成金色的小刀挨近自己的皮肤,那一瞬间,夏佐感觉全世界被颠覆,头晕无力的他,眼前的所有都在翻转弯曲,光线和空气扭曲在一起,鼓动着他想吐,可是胃里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银刀自身带着一股谁也不可违抗和逃避的能量,让他不得不乖乖臣服在它的刃下,刀片上反射过一丝杰克的影子,那略微上扬的唇角,让他不甚可怖。银刀在伊莱手中就像是一个掌控着所有人的主人,已经附上了布鲁赫游荡在此的始祖们的亡灵。
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一步一步渴求着他体内逐渐沸腾的净化之血。
就在杰克上扬的唇角进入自己的眼帘,一瞬后巨大的疼痛从腕处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向心脏绞去,夏佐喉咙里藏匿已久的声音突然破口而出,大叫着跪在刀下,仅半分钟就让他的嗓子嘶哑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自己的右臂已经不复存在,而他却什么也干不了,除了跪在割进他皮肤里的小刀下,发出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
银刀早已脱离了伊莱的手心,拥有灵魂的刀刃在遇见夏佐的鲜血后,如一只猛兽一般,狠狠的扑向自己期待已久的猎物,将牙齿刺入猎物的肌肤中,尽情的吸食着属于它的美味。
石场上传来久久不断的哭喊声,惊天动地,震颤着天空飞翔而去的薄云。
艾维斯拨开眼前的树枝,墨绿的瞳子中倒映着伦纳德的身影,杀气在他心中聚集,一点一点吞噬他的心脏,忽而感觉到肩上多了一只手,雅各漆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除了宁静别无其他。
“走吧,不要在仪式进行的时候中途破坏,这样谁也逃不了……撒旦的魔掌。”
“可是……”
“夏佐的生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接下来的结果……”雅各转身看向跪倒在石场中央哭喊着的夏佐,墨瞳变暗,“还是看他的运气吧……”
感觉到一公里外的树影的动静,杰克抬眼朝这边看来,唇角处的笑未散。
“圣子,看来这一次你又输了。”
血……我的血……
好冷……我好冷……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全身动弹不得……
右臂好痛,不……/……我的右臂在哪里……
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那是什么,那刺进我手腕的,是一把正在吸血的银刀吗……
我的喉咙里充满了血,我好累……可是我想吐出来,把血吐出来,可为什么……我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我的身体怎么也瘫倒不下来……
有东西不让我休息……不让我闭眼……不让我躺下……
是什么……让我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对,是那把刀子,是它……让我的血跟着它走,让我的意识也去了那边……
“啊!!!”满月透过云彩照射在刀下,一声破天的哭喊后,只见石场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柱,朝礼台上一定容器内部而去。
血流成河的出口,是被刀刃刺入的,夏佐的惨白的手腕。
血柱在月色的照射下,发出异样的光彩,丝丝点点朝容器内部涌入,一滴不落。
而石场中央的人,胸膛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小,呼吸声也越来越弱,本怒睁着的双眼,在血柱一点点消失之时,慢慢的盖下了纤长的羽睫。
“啪!”的一声,银刀掉落在地,天地间只剩容器内血液滚动的声响,阿尔缓缓站起身,泪水不知何时流下,夏佐呼吸的声音早已停止,那惨白的脸庞,满是泪痕。
“不……不……不可能……夏佐!!!”
“抓住他!”杰克一声怒喝,阿尔又被重新拽回了座位,而他叫喊的声音却不曾停止。
伊莱捡回银刀,放在礼台上,一旁的容器就像是有了生命般,一口一口吞噬着盛在自己内部的血,直到最后一滴。
杰克走下台阶,众人皆站了起来。
“他死了,做好时候处理。”
“是。”伊莱对着身的人低头回应,杰克站在夏佐身边,踱了下去,看了半晌,随即朝阿尔这边看来。
“从今日起,阿尔少爷被禁足了,他若出了那个房间,我要在场所有人陪葬。”
“是。”禁锢着阿尔的几个黑衣人低头回应,石场内的人皆是默默低下了头,这句话,足以让他们不敢再多看杰克一眼。
杰克殿下,就是个怪物啊。
“容器放回原来的位置,该怎么办怎么办。”
“是。”
出了石场的一行人,身后有秩序的跟着议院长老和其他所有亲信,大家都不敢朝阿尔这边看来一眼,便都默默的跟在杰克随从的身后,出了石场,坐车回府。
石场中央只剩伊莱和两个部下。
“将阿尔少爷带回他的房间,唯有殿下之命,不得踏出房间半步。”
禁锢着阿尔的黑衣人略微颔首,将早已呆滞的阿尔带下台阶。
方才看向阿尔的瞬间。杰克就已经定住了阿尔的行动,让他不得动弹半分,如今黑衣人能更加自如的把他带上车。
可是浑身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的人,唯有一双紫红的瞳,不断流出泪水。
那眼中的画面,好像定格在夏佐停止呼吸的一瞬间,那一刻,他阿尔的世界崩塌了,因为,夏佐死了。
亡灵们,真的要走了他的命啊……
石场中央,伊莱看着开远的车子,缓缓回头看着躺在地上,毫无血色的人。
“按照殿下说的处理,务必在满月消失前完成。”
“是。”
黑暗下,玛丽山的墨绿,阵阵而来的热风,冰凉的车窗,一切烟消云散。
就像烟消云散的我们。
尘土飞扬,被埋入地下的我,被车拉走的你。
我们,终究输在了亡灵的面前。
死亡前的疼痛,在我看见那穿着黑斗篷,拿着镰刀的人向我走来时,就不在痛了。
是因为我的血早已流光了吧。
是因为我的誓言,最终被游荡在此处的亡灵们吞噬了吧。
满月在我头顶,可我却伸手够不到。
你的身影越走越远,我躺在地下数百米。
原来,原来这个“亡灵”诅咒,不光取走了我的血,还取走了我生死选择中。
选择生的那一次机会。
阿尔,对不起。
是我,先离你而去。
我好累,也许杰克是故意要我休息的吧。我可能还要感谢他吧。
我们,终究输在了,布鲁赫殿下的手中。
无月,无风,无云。
玛丽山下,圣杰尔斯内,两个房间两个人,皆看着窗外,眼睛里想的却是不同的人。。
“夏佐。”
“艾伦。”
“不要走。”
“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