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圣器之手】
百家无姓2021-09-08 10:2718,644

  距离卡尔摩多被发现了藏身之迹,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三日之前,狼族迫于人类社会政治势力的压力,正面介入卡尔摩多的追捕计划当中,在一所废弃的车辆报废所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原狼族审判法庭长,卡尔摩多。

  据知情人了解,被发现之时卡尔摩多浑身的筋脉因为血液的特殊变化,而不能支撑身体的正常运动。除了大脑神经以外,原审判长兼现今社会杀人狂魔,已经基本成为了一个废人。

  一切的凶杀惨案是在两天前突然消失匿迹的,而在此后的一天时间内,曾被狼族警卫系统和人类公案系统集体追查的杀人凶手终于落网,可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无法说清。

  基于被逮捕到的凶手已经无法在正常情况下进行审判,所以对于原狼族法庭审判长的审判迟迟没有开庭,就在外界都在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狼族首领亚瑟作出了最后的官方回应。

  “这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晚宴盛会。”西德尼站在亚瑟身旁,这么对他道,可亚瑟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静静地如此看着阶下臣子之时,有时会恍惚至极,曾以为自己无法轻易得到的位置,曾以为将会被自己反叛的亲弟弟夺走的位置,如今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当自己所梦想的一切都那么安静的抵达原位,贪婪也随之愈演愈烈。

  亚瑟忽然苦涩的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很明白这是为什么,狼族和人类也并没有很不一样,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而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究竟又是何时变得那么不值,不值到痴心妄想,想要更加超脱以往的一切。

  最终,这世上的大部分生物都是一个德行,得到了会想要的更多,得不到会抱怨的更多。

  “你的弟弟,尼克劳森,是被阿尔少爷和殿下亲手杀的,我一直想知道,难道你的心里,如今除了对杰克的恨以外,就没有任何的感恩吗?”

  西德尼的这个问题也恰恰是亚瑟不断不断曾问过自己,要说没有感恩是假的,尼克劳森过去想要的不仅是皇位,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弟弟,尼克劳森想要的,是他亚瑟的命。

  然而被始终保存在狼族手中的血族圣器,毒瓶,也在最后重新回到了杰克的手中。

  亚瑟曾不断的问过自己,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偶然,尼克劳森的死,与毒瓶的物归原主。

  尼克劳森与他之间的兄弟情仇,其实在非人族的世界里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不及阿尔和杰克那般,一个为庶一个为嫡,可从小便与自己习惯性格等各方面都无法合得来的弟弟,觊觎王位已久的事实,是众所周知的,在这一点上,亚瑟一直认为,尼克劳森能够托到那一天才与布鲁赫作了正面冲突,已经实属不易。

  尼克劳森以为自己能够利用那个阿尔爱着的人类来牵制布鲁赫同自己联盟为一体,将亚瑟从狼族王位的候选人上抹除,可尼克劳森的头脑不仅没有用到威胁布鲁赫真正的点上,还被杰克亲手撕扯开来,曝尸挂在树枝上整整三天三夜。

  这件事情,曾经成为了轰动科西嘉区一时的狼族丑闻。

  “殿下对我有恩,我不会忘。”

  沉默许久,亚瑟喃喃自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心话,如果没有杰克,那日会死的便是他,如果没有杰克,那么他也无法碰到他……

  西德尼看了一眼亚瑟的侧脸,再没有回答,黄昏交替之刻已经来临,拥入古堡内的参宴人数愈来愈多,流动在红之地毯下的攒动人头,仿佛一时之间缓缓变成了另一片海洋,被淹没在这片令人不知所措的海洋中的人,不止是他亚瑟,还有他西德尼。

  金色琉璃瓶的光芒好似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瞳,顺着朝西德尼这边的方向而来,西德尼眨了眨眼,试图想要看的更清晰一些,却发现人潮涌动之中,竟终究无法看清那个人是否有来。

  按照亚瑟的安排下去的命令,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是要在最后入场的,今夜的盛宴,将会是从古至今,意义最为深刻的一次晚宴。

  阴冷的月在窗外悄无声息裸露天空,凄凉而惨淡的天就这样不知羞耻的暴露在众人眼下,星光的点点已衰败不已,在如此衰败的夜下,这一场宴会,似乎像是我们的终结,像是我们的结尾,又像是我们刚刚开始的旅程。

  而我们一路走来,不断相遇,不断冲突,不断纠葛,不断恩怨,最终换来的,除却眼前这片一望无尽的天,还又剩下什么。在这个悲凉而哀泣的夜中,我仿佛无意间听见了主的召唤,对血族的每一次聆听,都将是我们折寿的开始,神明是否一直在佑护我们,神明是否一直在关照我们。

  神明是否一直在延续着当年血族繁盛的传统。

  “伦纳德亲王,伊莱大人到。”随着一声长长的呼唤,我听见了你的名字,而后看见你朝厅内走来。

  一如既往地,首先映入我眼帘的,还是你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瞳孔,我曾以为长在我身上的这对眼,再也很难去看见另外那对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眼,可当我今夜再度由阶上看到你君临臣下的模样,我缓缓勾起了唇角。

  是的,你还是没变,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周围的人到底变了多少,变得有多么可怕,可始终没变的,只有你一个人,也许旁的人看不出来,可能如此一眼便看到你最真的自己的我,又该如何诉说这样的无可奈何。

  我能看清最真的你,却永也无法触摸到最真的你。

  亚瑟从西德尼身边走过,来到台阶下伦纳德和伊莱身前,在旁人眼里,或许今夜的这场宴会,只是比以往稍显隆重繁华一些的宴会,可对于会场内的某四个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关乎力量与力量的较量。

  “我们早些看到了报道卡尔摩多的新闻,只是没想到陛下你还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来举行一场宴会。”

  伦纳德开口道,可目光却丝毫没有瞥到一旁的西德尼身上,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细细看着亚瑟脸上任何一处的面部表情,最终一无所获。

  “让亲王和大人见笑了,其实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热闹的事情来活跃一下氛围,卡尔摩多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遗憾,人类那边和我们这边都已经介入此事了,希望能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因为这样略显可笑的事情而冲掉了后两天的会议,我看这确实是有点不值,想必今晚过了之后,陛下只会愈来愈忙,毕竟卡尔摩多的事情不是小事一桩,我怎么听说,其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亚瑟陪着两人坐在落地窗前沙发上,闻言身体忽动,又即刻恢复了原样,伊莱的这句话着实令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个时刻,他的脑子里便又蹦出了之前西德尼对他分析的种种情况。

  “伊莱大人的这句话,不知该如何说起呢?”亚瑟微微笑,捧起咖啡轻轻吹着。

  伊莱望着他半天,看他喝完了手中的咖啡才缓缓开口道:“因为觉得好奇,便派人去稍加打听了一番,可却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哦?那么敢问大人都打听到了些什么呢?”

  “卡尔摩多是被异化的,相信这点,陛下你也不会想再装作不知道吧。”伊莱勾起唇角,指尖不停打在裤面上,可坐在对面的亚瑟却只是看着自己微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陛下一定是在怀疑我和亲王,是否有对卡尔摩多下手,可是我希望在陛下下定决心怀疑我们之前,先想清楚几个问题,一,是被异化后的狼族是无法受主人所控的,这是因为血族和狼族血液里天生的不相融合所造成的,所以如果卡尔摩多是被某个血族给暗下毒手异化的,他是不可能听从任何的人指挥行下一系列杀人惨案,当然他还有一种最大的可能,那就是神经失常,大脑萎缩而死。”

  “二,能够异化出如此凶猛猎手,而又能够听从主人指挥的,只有纯种血族,可是我相信陛下你也一定清楚,在血族十三氏族中,纯种吸血鬼,是被严禁异化任何同类与异类的,这是殿下的御令,违者必死无疑。”

  伊莱最后一句话的几个字咬的十分狠,仿佛等传到亚瑟的耳边,已经变成了阵阵鼓声,敲打着他的耳膜。

  可此刻亚瑟心中除了一团火气别无其他,伊莱短短的这几句话不仅开口就堵住了接下来自己想要说的话,还连他之前所有的疑惑与推测都坐实了答案。

  伊莱的这两句话根本就不是表面的意思,伊莱真正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卡尔摩多就是被人异化的,而且是被一个纯种血族异化的,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当着自己的面说到纯种吸血鬼的异化猎杀是明令禁止的,是想说明这一切的行动都是被血族殿下所默许的。

  他们异化了卡尔摩多,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也是在殿下擅自的允许下进行的!

  亚瑟看着抿上薄唇的伊莱,久久没有发声,坐在伊莱身旁的伦纳德始终闭目养神,支着脑袋的右手时不时上下揉动着太阳穴,表现出对伊莱说的话不敢兴趣的模样。

  如果能将一分钟换算成六十秒,那么在这六十秒的每一秒都一分为二,最终合并成为一百二十秒时,你的大脑所能思考的容量,会是多少。

  当亚瑟在脑海中快速分辨出伊莱所说的话外音后,今日的这场宴会,仿佛已经变成了自己和狼族的最终节点,在此之前,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伦纳德和伊莱会怎样对此事开口,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也许是因为料到他会多备一手,而为了防止这一点,伦纳德和伊莱便不得不采取了这种直入主题的方法。

  在被堵去了一切出口的现在,出口会被在何方打开。

  “看样子伊莱大人调查的也很够仔细啊!比我是仔细多了呢。”也许是因为场内人流繁多,各方声音汇聚一起,在之前的某个瞬间遮挡了人眼的视线,人来人往,交谊歌舞的大厅中央演奏舞曲的乐队,也在嘈杂多彩的人影纷飞中,抛出了众人所乐的乐曲,在这一切掩人耳目的金光闪耀下,如一根被崩断的弦,忽然插进和弦的外音中,西德尼带着走在身后的西瑞尔,来到落地窗前,站定在伊莱和伦纳德眼前。

  伊莱不得不承认,在看见西德尼和西瑞尔出现在这个会场上时,他原本平静的心上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垮台。

  而伦纳德因为这抹熟悉的声色而缓缓睁开的眼,在最终落定在西德尼身上时,已然染上了几分之前所不曾有的猜忌与打算。

  “哎呀,看来亲王和大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我们碰面呐,是不是呢?如果是的话,那我真要在这里给两位赔礼作个揖了,打断了二位和亚瑟陛下之间的谈话,是我们的不应该。”

  “西德尼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当初在雷声城堡把非人族宴会的承办权经由圣教转移给狼族时,血族十三氏族元老议会,已经明令禁止雷伏诺参与这种大型宴会了吧,至于原因嘛,想必大人你也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伊莱明显感受到,在说出这话的同时,西德尼迅速投来的那记目光中,包含着浓浓的恨,可却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及时捕捉得到,他或许永远都了解不到西德尼对于布鲁赫族的人之恨,会如此之深。

  “西德尼,你在这里干什么。”从伦纳德口中而出的这句话,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一如既往的,从你口中说出的那带着不可反抗的陈述语气,让我本以稍加明朗的心情,再度蒙上一片灰暗。

  “就像二位大人所看到的那样,我是作为狼族的客人被邀请至今日宴会的,如果被元老议会剥夺了主动权,我想被动的参与权应该还是有的吧。”西德尼一屁股坐下沙发上,西瑞尔仍旧站在他身后,遮盖住脸颊的宽大黑色巫袍,也一并去掉了西德尼身后所有华丽多姿的彩色,一时间,纷繁在厅内吃喝唱跳的人群,似乎渐渐快要被这身漆黑的颜色所掩盖,被黑暗附上一层薄膜的眼角,被黑夜附上一层云雾的圆月。

  “刚刚本来陪着陛下在台阶上说话来着,看见你们来就知趣的走开了,但是看见你们在这里聊得这么开心,又想来一起加入,不知道你们所探讨的话题,是否也和我之前与陛下探讨的话题一致呢?”

  “西德尼,也许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不会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殿下还不知道这一切之前,我劝你最好尽早收手。”

  “伦纳德,”被打断话的伦纳德忽然愣了一下,只见西德尼的目光从伊莱身上移到自己这边,没错,他刚刚是直呼了自己的名字,并且是在打断自己话的前提下,直呼了他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回去转告殿下一声,卡帕多西亚家的人我已经带到狼族这边来了,他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双戒已开,血月升空,一切都已经开始了,叫他准备好该付出的一切代价,因为他留给那个人身上的罪,太多了。”

  “西德尼,即使没有殿下的允许,我现在也可以在这里就杀了你。”

  “卡尔摩多的事情,在还没有被圣教传唤之前,为了息事宁人,我决定不再予以追究,并且将兵权全部转移布鲁赫,伦纳德亲王,伊莱大人,就像你们之前所说的,纯种血族是被禁止异化异类的,所以我可以对审判法庭提交报告,证明你们与此事无关,可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像是要提前打断伦纳德与西德尼之间的交锋,亚瑟忽然站起来开口道,周围攒动的人群在不停歇的步伐下旋转,留下这边独自的世界,酝酿出了今夜最大的交换。

  “什么。”伦纳德低声问道。

  “将圣器‘毒瓶’还回狼族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伦纳德放肆的笑声在一时之间感染了周边氛围,这怪异而诡诞的笑似乎带着某种穿透性的东西,是冲着对面的西德尼和亚瑟而去的,连坐在一旁的伊莱都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西德尼盯着伦纳德的脸,紧抿的薄唇又向下瞥了几分,不知觉间略微蹙起来的眉张扬着他此刻内心的愠。

  “你笑什么?亲王大人?”或许是基于对自己刚才那番话的回应,亚瑟终于没有再继续沉默下去,而是直截了当的问伦纳德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究竟好笑在哪里,只见伦纳德翘起另一条腿来,指尖又恢复往常,轻轻开始拍打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

  “亚瑟陛下是否曾经试图去了解一下关于圣器‘毒瓶’的来源呢?”伦纳德的金眸缓缓张开,看着坐在正对面的亚瑟,亚瑟微微眯起的眼已经不宣而示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应该知道,毒瓶一开始其实是血族圣器吧,只不过后经战事,几经流转,最终到了狼族手里,在这一段混乱的时间内,血族十三氏族的元老议会曾想过要召开过公开会议,目的就是为了追踪回那些从血族手中流失出去的圣器,那其中就包括毒瓶。”

  “也正因为如此,在元老议会迟迟没有召开追踪计划之前,圣器在狼族手中保有千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毒瓶在狼族手中,已经被视为了狼族至宝,是狼族将毒瓶一直管理至今,如今到了杰克陛下这里,却说又要突然拿回去的话,又让我们一众狼族如何信服呢?”

  “陛下,您的弟弟尼克劳森,想要企图谋权篡位的时候,除了利用了你这个亲哥哥,可是也利用了那件圣器的啊,难道你忘了吗,在德国柏林的时候,尼克劳森曾用毒瓶威胁过布鲁赫家的二公子阿尔少爷,若不是杰克殿下及时下令制止,恐怕那日的战火就会延续到狼族内部里来。这么说吧,陛下想要交出所有的兵权,拜托布鲁赫来帮你们把卡尔摩多被异化的事情给压掉不让圣教知道,是无可厚非的,可如果殿下还想要在此基础上多加这么一条没有道理的附加条件的话,那么我想,也许有些事情,还是由圣教出面来解决也比较好。”

  “伦纳德亲王,”西德尼忽然抢在亚瑟之前张口道,“到目前为止,卡尔摩多究竟是不是被一只纯血种给异化的,谁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要亲王你能给我们一个大胆的推测,”西德尼倾身向前,死死看着伦纳德的那对眼珠子道,“请您告诉我,卡尔摩多到底是不是被纯血种给异化的。”

  伦纳德在这一瞬间勾起了唇角,带着邪魅而又可怖的笑,就如此映入西德尼眼中,没错,伦纳德这张摆明了是在挑衅的脸,就是对自己刚才问题最好的回答,他们谁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介于种族与种族之间不可明说也不容捅破的纸,就只能以权力制衡权力,这种关乎于政治与地位的斗争,在他们二者之间出现的次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西德尼曾差点都快要相信,再这么下去,自己或许将会和伦纳德成为布鲁赫与雷伏诺之间最大的一笔权力游戏,而在这场游戏中,他们谁都输过,而输过的那一方,会在下一次的见面中加倍奉还。

  “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西德尼大人。”伦纳德幽幽的声音甩下这么一句,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和伊莱两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此地,在临走前伦纳德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始终坐在西德尼身边,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

  “陛下想要的结果,三日后就会揭晓,三天之内,我将向陛下保证,卡尔摩多的事情不会由任何圣教的人插手,一切都会就此停滞在科西嘉区,谁也发现不了,只是……请恕我无法答应将毒瓶物归原主的条件,那不是我们能做的了主的,还有……”

  伦纳德稍稍后退了几步,站定在西瑞尔身前,可是被宽大巫师袍遮住了头部的巫师却没有丝毫反应,那究竟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伦纳德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只是觉得,被罩在这件巫袍底下的东西,并不像是活物,而是带着死物的冰冷,和小时候初次见过面时的场景完全不同的是,那时由卡帕多西亚上一任祭司长带到雷声城堡的西瑞尔,身上还并没有现在这样的七分杀气。

  不,那不是杀气,而是死神的味道。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雷声城堡,今日想不到又能在这里相遇,缘分可真是个好玩的东西呢。”

  留下这么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后,伦纳德和伊莱穿梭过拥挤人潮,从西德尼和亚瑟眼中消失,待伦纳德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只听得一记重拳捶打在桌面上的声音,众人皆吃惊回望过来,看见狼族陛下的拳头狠狠砸在木质桌面上,把那张桌面打出了细碎纹理,裸露出木的根茎。

  “真是岂有此理!”

  “陛下这回算是知道,他本人究竟有多狡猾了吧。”西德尼这句话明显带着调侃意味,却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没想到很长时间没见的他,竟也能成为布鲁赫的走狗,至此般地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会忍耐,等到时机成熟后,我会叫他慢慢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缘分。”

  屋内灯光忽耀,闪现窗外明月白光,照进这座盛大殿堂,收集尽了众人欢畅后的悲凉,艾伦独自坐在楼上房间内,看见窗外似乎有什么影子闪动了一下,来到窗边时已经寻不见踪影,唯有带着稍微血色的月影徘徊在树梢上,映在他那对失了魂魄的眸子里,无光,无亮,除却呆滞,什么都不剩下。

  被夺走了另一半灵魂的我,成为被人撬开的躯壳,乖乖躺在,这段被封锁了的,陌生地带。

  三日后,卡尔摩多被发现了藏身之迹,就此,科西嘉惨案落下帷幕,谁也不知道在这三天内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任何圣教的消息,也没有任何法庭传唤的消息,就这样,卡尔摩多被作为暴狂后的异化者交由狼族审判法庭监禁,基于没有正常参与庭审的精神功能,法庭最终宣判卡尔摩多无期监禁,未作出其余回应。

  翌日,新任法庭审判长由巴黎调回,接替原审判长上任。

  同日,狼族陛下签署条令,狼族兵权,暂上转交布鲁赫全权统领。

  在阿尔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三天,血月已经完全从芬兰的大地上消失殆尽,冰川王国洛基的天空上,又多了一份澄澈与干净,好似没有了血月的夜,终于变成了能够安心仰望呼吸的地方,对着这样光点闪烁且带着日渐衰弱景象的星空,阿尔不禁轻叹一声,这一声轻叹引起了坐在桌边煮咖啡的亚尔弗列得的注意。

  自从阿尔醒来后,便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每到夜晚便如此静静倚靠在窗边,看着不为人知的外部世界,亚尔弗列得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尔究竟看见了什么,亦或是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隐隐有直觉告诉他,阿尔在那天晚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阿尔,而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这样一直站在窗边,不会冷吗?”亚尔弗列得给他递来一杯咖啡,虽然明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可却还是开口道,阿尔冰冷的手接过咖啡后放在窗框上,扑进来的晚风将咖啡杯边上的热气全部吹散了。

  “昨天,村长告诉我,又在村子外边的树林里,发现了几具死尸,看样子是好几天前就死了的,只是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加上这两天在村子里发现的死者,一共有五个人又被残忍杀害了。”

  亚尔弗列得轻轻放下手中烧的正冒泡的开水壶,拉开板凳坐了下来,“呐阿尔,这几天有人传闻说,皇宫里,白皇后的身体也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大家都说,是与不断死去的人有关,你说这样的事情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呢……究竟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头呢……”

  如此一般的沉默,在这三天来日日都会上演,只不过亚尔弗列得心里十分清楚,他和阿尔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什么,阿尔的身上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那对原本可以从自己的脸上看见其他人影子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变得空洞无神,至少自打他认识阿尔以来,那对眼中出现过的那张脸,从不曾消失过。

  从死人堆中被拽出来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看见了阿尔酒红色的瞳孔,在此之前,他曾听说过无数种有关血族的传闻,可只有在自己亲眼见到之后,才会相信其中蕴藏的那股力量,究竟有多么令人可怕。

  那并不是任何一个种族能够轻易负担的起来的能量,潜藏在那双眼眸中的不仅是吃人的红,更是可以随时吃掉自己的恶。

  应该就是从那一刻起吧,有一个声音不间断的告诫自己,要远离身边的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做梦总会做到类似的怪梦。

  梦见自己被阿尔亲手杀掉。

  而每每从这种梦境中惊醒时,又会看见阿尔一人孤单的背影,独自站在窗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离开自己,被囚禁起来的不只是那对眼瞳,还有自己眼前的这整个人。

  “我决定了,明天我要去皇宫看望白皇后,国王陛下她……对我有知遇之恩,是她救了我,也是她让人教会了我重新说话,我明天就回启程,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不要乱走动,等我回来,也许一切就都会好转……连你也会好起来……时间不早了,快睡吧,晚安。”

  可我深知,对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的身影依旧孤单在原地徘徊,盖上被子的我即使被蒙住了头脑,可却也仿佛听见了你无声的呼吸,没错,我很怕,我十分怕,怕明日独自上路的自己,可比起自己,我却也开始担心起来一个人在这边的你。

  以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你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那对被囚禁了的双眼,何时才能返回它原本的色彩。

  我想看的不是你瞳中的血红,而是瞳中的那张故人的脸。

  这是亚尔弗列得起的最早的一次,或者是说,整宿都没有睡着的自己,只能借着早点上路的理由,早早离开了那片村子。从村子里出来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雪大都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亚尔弗列得轻轻笑出了声,对于冰川王国洛基来说,冰雪的融合简直无异于一种自尊的耻辱。

  没有雪便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的种族,和没有鲜血就无法生存下去的血族一样,都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最悲哀的产物。

  为了不打扰任何人,亚尔弗列得这次避开了所有可能会遇到村民的街道,来到通往皇宫的那条路上时,略微放松下来的心情,无意间遇到了头顶清朗的天。

  “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蓝这么高的天了啊……”伸手遮住视线,日光倾泻,车辙旁消散成细流的雪无声滑落,不知道,这般冬季消融的场景,若是看在国王陛下的眼里,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

  “陛下她……一定会很伤心吧,如果看到了这番景象的话……”

  想着能够快点见到白皇后,能够快点询问她虚弱的病情,亚尔弗列得手中挥下的马鞭不禁又加重几分,等到了冰川城堡外,时间已经缩短了整整一半。

  可是扶在城门上,推开城门的手却不知为何慢慢变得迟钝起来,亚尔弗列得发现自己在打哆嗦。

  为什么,为什么会紧张呢,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如此恐惧。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在一望无际的冰原大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是带着亲切感的死寂,与万物沉寂的落寞。

  “陛下……”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对着本该显得亲切的殿堂大声呼唤着,明知没有人会回应,可却还是傻站着等待着回应。殿堂内死寂充斥每一处角落,每往前踏去一步,都能感知到将死的预兆。

  不祥之感瞬间在我心头涌入,可我却停不下来始终向前迈去的脚步,远处放在水晶桌上的某个物品,忽然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无法控制自己并且不自觉的抬腿朝它走去,而每走一步,我便会感觉离死亡更近一分。

  “陛下……”仿佛是为了测试有没有人会突然出现,我又叫了一声,直到来到那东西的面前,我都没有移开过自己的双眼。

  因此那面美丽的镜子,就这样毫无残缺的全部展露在我眼前,我看着它,而它也看着我,我伸出的手缓缓抚摸在它身上,仿佛感觉到它也在以相同的温度回应着我,那时我坚信,我今日前来,是应它之召。

  我如同擦拭圣物一般抚摸着立在眼前的那面镜子,透过镜面,我看到的将不再是现在,而是过去和未来。

  那时有个声音忽然轻轻从奇怪的地方传来,对我道,这面镜子名叫幻镜。

  “是血族十三圣器之一。”

  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外一面,是彼岸之界。

  从此边世界所穿越的人啊,留下你并不伟岸高傲的身躯,为我所利用,被捏碎的头颅与粉碎的尸骨,抛洒在这片土地,每一片土壤,每一际天空,血色所流过的分寸,将变成你印刻下身躯的传说。

  在圣歌的咏赞下,永为我所用,永为我所奴,永为我所役,不论死亡,悲伤,亦或愉悦,美满,都将身处我掌下,替我托付起那片还未升起日落的天。

  以神之命,将你灵魂永驻我身边,在此之间,伴我长在,与史诗并驾,唱响齐名的战歌。无声无息的战场上,每一个因你而死去的人类,每一个因你而重生的恶魔,都是你此时无解的因缘。

  但只记得,镜子的另外一面,是我彼岸之界。

  请不要忘记,那个失去了言语的孩子的童真,正在你沉睡后的世界中,无止尽徘徊。

  “来,到这里来,孩子。”大兵朝少年伸去手,只够到大兵腰际的少年留着一头齐齐的亚麻短发,风吹过他两鬓间,从其中穿出留下空隙。

  “陛下,那孩子……”时间与空间被镜面隔开,穿梭遥远之距,来到冰川王宫里面。

  “嗯,我知道。”女人的手轻轻划过光滑如水的镜面,那面镜子在她冷若冰霜的手下,登时凝结上一片冰霜,冷冷戚戚,铺满在面前。

  镜子上映现的画面仍在继续播放。

  “孩子,从今天开始起,我们会和你一起住在这山上,我会重新教会开口说话的。”

  大兵明朗的笑声传来,在聚集着四五个人的山头上,放出啤酒杯碰撞的豪爽,那个始终对着孩子露出笑容的士兵,此时手中正举起一杯冒泡正浓的啤酒,在少年面前晃了晃,一饮而下。

  “陛下,这个孩子要怎么办呢。”镜子另一端,冰川王宫内部的死寂再度被一阵声色打破,从女人身边传来的侍卫的声音,提醒着这座城堡上下唯一的女性,可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却只是柔和的看着镜面上呈现出的村庄那头的画面,没有说话。

  他完全看的出来,自己的过往陛下,已经开始喜爱上那个孩子了。

  那个因为惨痛失了弟弟的少年,那个因为一夜之间失去唯一亲人而丧失语言能力的短发少年。

  “陛下,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

  “接过来吧。”

  “嗯?”女人突如其来的回答令侍卫毫无防备,瞪大了眼珠看着眼前的人。

  “把他接过来吧,放在我身边养着,当然,在约翰教会他说话以后吧。”

  “可是陛下,这样做真的可以吗,镜子不是说……”

  “罗纳,”女人忽然打断了侍卫的话,转过身来看着他,罗纳已经微微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

  “是,陛下,属下明白了。”

  时光并不会轻易辜负我们所有的付出,那些曾让我们丧失思考能力的疑问,终究都随着岁月之水被冲刷洗淡,无论到何处,背负着的从前的那股力量,不仅不会减弱,而会与日俱增。在这片被冰雪覆盖了的大地,寒冬女神似乎格外眷顾每一位降临出身在此地的族民,在面向着冰雪,通往未知明天的旅程,洛基王国的村庄在不断有人死去的境遇下,还是受着每一位雪之精灵的照拂。

  日光被恰到好处的阻挡在树影之间,披上银装的树林,在清朗高远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青翠郁葱,车辙声透过雪地传至耳边,仿佛闭上眼也可以看见,套着黑色大马的马车正在徐徐前往前方城堡的路上。

  那一条唯一没有交叉口的道路,就像是从洛基铺垫的通往天园净土的大道,从此道上所经过的人们,都将被受到永恒的礼赞与祝福,以神的名义,被佑护的每一个家庭,都会在这片冰雪之原上,在洛基的国土下,世代相传。

  少年抬头望着天,忽而一声凄厉鸣叫从苍际间划过,好似他此刻的心情,明朗的,轻松的快要飞上天,他望着忧郁蓝的天,透着灰蒙蒙的眼,与和蔼却不刺脸的眼光。

  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伺机而来,好像这一日便是专门为他所准备的,好像这一日,就只有他一人从村庄而来。只不过,他也的确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被国王陛下亲自下令带至宫中抚养的人。

  国王陛下的一切,在那时的心里,都是无比的憧憬,与不可捉摸的无限制空白。

  寒风吹起少年短短的齐齐的头发,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到冰原上,看着眼前空前巨大的一切,他从未见识过的,也从未想象到的,原来竟是此般纯洁与无法逾越。少年第一次从心底里深深感受到了退缩的紧张感,他想要向后退去几步,等走到那匹高大黑马的身旁时,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那是国王陛下,是我们的信仰,是我们族人的标识,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呢。

  少年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直到不再感受到之前的那种触觉为止,才肯罢休重新踏上了那片雪原。

  白色的晶体的雪从眼睫毛上徐徐坠落,坠落在鼻尖上的随即融化,有幸坠落在地上的,同同类一起融化。少年终于迈开了步伐向冰川城堡走去,一整片偌大的冰原上,只有娇小的一个小小的人影,而无论走到哪里,那一头亚麻色的齐短发,都成为了冰雪的白色天地之间,唯一别有的色彩。

  在城堡的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少年感觉到的不是门的沉重,而是王宫内部的死寂。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画在墙壁沿边与穹顶上的巨型画笼罩在他整个人的身体周围,如众神的庇佑一般降福下来,每对视一眼,都能感受到自己被注视,自己被引领。

  这就是冰族吧,这就是冰族的信仰,这就是冰族的族民们所世世代代一直侍奉的众神大人。

  少年边走边在心里感叹道,头一次来到皇宫的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初出洞的兔子般的灵敏与呆滞,这矛盾的二体在一个小小少年的身上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尽管矛盾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可没有一处的矛盾,能够比得上孩子身上的那股纯净。

  直到走到圣桌之前,少年才停下了脚步,始终仰望起来看着穹顶油画的脖子已经开始酸痛起来,他骤起眉眼准备敲打一下肩膀,却在回头的瞬间瞥见了不知何时立在暗廊处的一个女人。

  从她头上散落的,披下的,在孩子的眼里不再是单纯的柔顺的发,而是发着光的,由白雪装点起来的圣品。女人一头银白色的发仿佛快要刺痛少年的眼睛,可少年还是就那么看着,直到女人的身影完全从暗廊中显现出来,来到他面前时,连带着浑身的冰冷的芳香,都扑进那只小小圆润的鼻尖下。

  少年的鼻头轻轻吸了吸,呆滞而无神的双瞳似乎在渐渐扩大扩散,又随着变小,这么不断重复几下后,终于感觉到脸潮红潮红起来,可眼前的女人却只是笑望着他,没有任何的责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我……我……”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你就是那个被我召唤而来的孩子,不是吗?”

  女人轻柔的声音在少年面前变成了一朵花,花瓣虽不断凋零凋敝,却无法察觉起衰败,这种比喻就好似一种无法言喻的隐蔽魔法,你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的一切,却只能从她吐露出的芳香中,去感受她温暖的存在。

  “国……国王陛下……”

  “叫我白皇后就好了,亲爱的,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亚尔弗列得。”

  “亚尔弗列得,你知道自己被召唤至此处的理由吗?”

  “不知道。”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孩子,”白皇后将手轻轻放在了亚尔弗列得的肩上,亚尔弗列得趁她不注意快速瞥了一眼那温暖的手掌,又随即移开了视线。

  “在我们的村庄里,接连发生了一系列可怕的事,对吗?”

  “嗯。”

  “而一切,都是从你的弟弟开始的,你是第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冰族族民,而从那天以后,村庄上每天都会有人不断死去。”

  “是的,陛下。”

  “孩子,你因为痛失亲人而曾一度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现在我要收你做我的养子,替冰族神明完成他们本该许愿于你却没有达成的承诺。”

  “国王陛下,神明曾许愿给我什么承诺呢?”

  “亚尔弗列得,”白皇后带着身旁的少年坐到王座上,从台阶上望下去,方才熠熠闪光的地板此刻一并透着冰雪的晶亮。

  “冰族的神明必将许愿每一位族人都能够得到确实的幸福,可是这个本该降临在你手中的幸福却在中途夭折了,因此我必须尽好一个国王该尽的义务,让你的下半生过上受到神明祝福的生活。”

  “可是国王陛下,约翰他教会了我说话,还有很多搬去山上住的大兵,他们都带给了我许多欢乐,我想,身为一个活着的人,不能够再贪图更多,我所失去的,也许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我可怜的孩子,那是他们应该为你而做的,你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所不应承受的痛苦,只有在这里长大,才能受到好的引领,一直存活下去。”

  “那么国王陛下,我将谨听您的御令,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直到不再需要受到您的照拂,直到得到了所有我应得的回馈,方才离开这里,在此之前,就让我陪您一起在此地生活。”

  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一端,是彼岸之界。

  而彼岸之界,是罪恶的河所流淌过的地方。

  亚尔弗列得,你一定要记住,在这座王宫的某处,藏着某面神秘的镜子,你一定不能触碰那面镜子,你一定不能擅自去找寻它的存在。

  少年始终谨记白皇后所交代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包括这句神秘的叮嘱在内,无论何时,亚尔弗列得都不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他以为这件值得让他年轻好奇的心在意的事情,总会有一天被忘记,三年时间,除了在冰川城堡各处打点王宫事宜外,亚尔弗列得根本不再记起过这件事。

  他本以为自己将会一直忘记下去,忘记到自己走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从此边世界所穿越的人啊,留下你并不伟岸高傲的身躯,为我所利用,被捏碎的头颅与粉碎的尸骨,抛洒在这片土地,每一片土壤,每一际天空,血色所流过的分寸,将变成你印刻下身躯的传说。

  在圣歌的咏赞下,永为我所用,永为我所奴,永为我所役,不论死亡,悲伤,亦或愉悦,美满,都将身处我掌下,替我托付起那片还未升起日落的天。

  以神之命,将你灵魂永驻我身边,在此之间,伴我长在,与史诗并驾,唱响齐名的战歌。无声无息的战场上,每一个因你而死去的人类,每一个因你而重生的恶魔,都是你此时无解的因缘。

  但只记得,镜子的另外一面,是我彼岸之界。”

  要离开的前一天夜晚,少年在暗廊的某一处听到了那一长串的誓言,与其说那是誓言,不如说那更像是启动某件圣物的咒语,亚尔弗列得屏息站在白皇后的暗室前,隐隐约约跳跃在石头墙壁上的烛火,仿佛快要燃烧了他的四肢,令他无法站立。

  终究从暗室前逃脱出来的自己,已经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亚尔弗列得记起了关于白皇后所禁止的一切,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颤抖什么,在忌惮什么,在害怕什么,明明照以前所谨记的那样做就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临走前一夜看见此情此景的自己,心中就像是无意中撞坏了什么,放出了某个可怕的东西出来。

  如果只是一次,如果只是看一次,如果只是去找一次。

  “永远不要忘记,镜子的另一端,是彼岸之界。”

  如果只是这一次的话,也许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也许并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因为镜子的另一端,是罪恶的河所流淌过的地方。”

  她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会原谅了这么去做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原谅。

  幻镜,失落的血族十三圣器。

  三年之久,我终于找到了那面国王陛下所不许要我去找寻的镜子。

  由于战乱而遗失保存在芬兰冰族手中,幻镜最终成为了冰族世代相传圣物之一。

  我用战战兢兢的手指掀开遮在镜子上的那面酒红绒布,暗室里的烛火开始不断跳跃在我的脸上,鼻尖,与眼瞳上。

  将血液滴落在幻镜上,便可看见主人的现在与过去。

  我看着倒映在镜面上的自己的脸,呆滞的深深凝望着,直到画面开始一度扭曲,而我不再受自我所控。

  镜子那一头的世界,会替你解答你承担的所有痛苦,包括死了的活着的,过去的,和未来的。

  画面不断闪现,如同一双粗暴的手,将所有我不想接收的信息强行塞进了我的脑袋,我抱着头,试图离开落在镜面上的目光,却发现无论怎样做都再无法从它身上移开,直到镜子中的画面不断开始变得血腥,变得残忍,变得无法理喻。

  拥有预示未来灾厄的幻镜,一向被除血族以外的异族人视为不祥之物,更无法被归列到圣物之中去。

  我最终败下阵来,同镜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镜子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我在因头痛晕厥的前一瞬间,看到了镜面上出现了我和白皇后同在的场面。

  布鲁赫曾为了取回幻镜,曾一度设法施压冰族,却毫无所获。

  白皇后在我眼前死去,而唯一能够救她的解药,就在我身上,没错,解药不在别处,就是我的心脏。

  谁也不知道冰族为何要抱着一面被所有人视为灾厄的不祥之镜,当做圣物来供养。

  白皇后为了救我,没有杀了我取出我的心脏,而是选择牺牲自己,让我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成雪飘零。

  可即便如此,幻镜仍旧在芬兰的土地上寄存了千年,这千年来,没有发生任何灾厄。

  于是在失去了弟弟之后,又一次,我失去了第二个,我挚爱的亲人。

  时间并没有改变一切,我还是没有得到我所应得的祝福,神明的油画依然安静的躲藏在圣堂的角落,从穹顶上到墙壁边,一如既往,死寂沉沉。

  可是千年之后的那天起,灾厄突然降临在了那片冰雪大地上,洛基王国,迎来了不祥之物所带来的不祥。

  被杀死的女人仰面躺倒在地上,鲜血铺满在她身下,灰白的发,又似乎是因为浸染了鲜血而成为黑色的发,也一样铺开来,和地上的暗影混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杀人的人手中什么也没有拿,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工具,一切都只是那么静默的发生了,就发生在杀人的人的眼前,杀人之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不敢相信,仿佛不可思议,更仿佛无法释怀。

  他应该明白人就是自己杀的,就是他杀的,可之前的所有过渡究竟都去了哪里,活生生直接被塞在怀里的真相,赤裸裸最后的真相,就这么诞生在自己眼前。

  毫无征兆,更毫无预感。

  事件的起因经过,事件的原理因缘。

  人已经死了,就那么死了,可杀人之人还在继续看着流淌着鲜血的石地,忽然间,杀人的人回过头来,死死的眼死死盯住某一个瞬间,定格在某一块地点。他忽然醒悟,没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边开始的,从那里边开始,也会从那里边结束的。

  杀人的人看着那个地方,就好像那个地方此刻正有什么东西放着,穿透镜面,时空被时间扭转扭曲,镜中的人看着自己,自己看着镜中的那个杀人的人。

  亚尔弗列得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终于昏睡了过去。

  本应该是没有鸟叫声的地方的,可亚尔弗列得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见了鸟的叫声,等自己在黑暗与混沌中摸索着走过来时,发现已经走到了触手可及的光亮前,忽然间,他才明白那并不是什么鸟叫声,而是雪花降落的声音。

  睁开眼后的第一时间,亚尔弗列得发现自己哭了。

  几乎流湿了胸前衣襟的泪水,现在早已变得冰凉,贴身在上面的寒风快要吹起一层薄霜。

  就像是仍旧没有从那个噩梦中醒来,他起身看着好端端放在眼前圣桌上的镜子,镜面上有一处细微的裂痕,如果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亚尔弗列得本想伸出手去抚摸,却在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滴眼泪由眼眶流出打在地面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似乎振动了整个无人的冰川城堡,在死寂的萧瑟中投下一笔小小的涟漪,可是这涟漪却推不出水花,眼见着越来越小的波浪最后化为了波痕,最后无声消失,亚尔弗列得薄唇轻抿,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幻镜将所有过去被封锁的记忆唤醒,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就应该是小时候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自己,想到这里,亚尔弗列得不禁微微苦笑,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变,不论是小时候第一次在幻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而晕倒,还是长大后再一次从镜子里看见所有被尘封的过去的记忆。

  什么都不曾改变,镜内镜外的那三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自己,无一例外的都是那个曾一度丧失了话语的少年,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幻镜面前昏睡过去的孩子。

  那年的那一天夜晚,在暗室找到昏厥过去的自己后,白皇后就已经封存起来了他当日晚上所有的记忆,为了抹去这些印象,幻镜消耗了白皇后大量的能量,以至于在自己从冰川王宫离开后的数月里,白皇后都虚弱至极。

  只是这一些,都只有到了如今的现在才都明白,是否真的是太迟了呢,直到今天,才又看见那面熟悉的镜子,才又明白那些年,你究竟为何将我一人独自接入宫中居住。

  可是如果我是你,我便会赞同你的侍卫罗纳的选择,在接我入宫后,就将我亲手杀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防止将来的我,将你杀害。

  你没有选择这个选择,而是放我离开了王宫,我试图妄加揣测你的想法,可我却发现,其实没有杀了我,你根本不需要任何原因和理由。在今天来见你的我,似乎隐约发觉,我们之间,将会又一次,发生无法磨灭的变革。

  不同于那一晚轻易就能被抹去的,不同于那一晚轻易就能被遗忘的,而是无法被抹去,无法被遗忘的,深深镌刻下来的幻灭。

  “亚尔?你怎么来了?”

  轻敏的声音响起在暗廊上,亚尔弗列得回过头,看见白皇后满怀笑容的朝这边走来,可在见到亚尔弗列得正站在那面已经取掉了绒布的镜子前时,登时停下了脚步,连笑容一并僵硬了起来。

  “亚尔……”

  “国王陛下,我来看看你的身体近来怎么样。”亚尔弗列得好似对她脸上的表情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正经的说话,这种在两人之间不曾有过的氛围,一瞬内扩散至厅堂穹顶。

  “亚尔,那面镜子……”

  “我已经看过了,还是以前的那面镜子,对吗?”

  白皇后在听到亚尔弗列得的话后差一点没有站稳,迅速伸出手来扶在了墙上,煞白的脸庞被银发衬托的毫无血色可言,仅仅是从她说话声音的轻重上来看,便可知这段时间,冰族不断死去的人们究竟消损了她多少的生命能量,再如此下去,便无法设想。

  “那么,你都知道了,亚尔……那一天晚上的所有事情……”

  “嗯。”

  “也知道了,为什么我会要把你接入王宫来。”

  “嗯,为了在将来的一天,能够亲手杀了我。”

  “不是这样的!”亚尔弗列得第一次看见白皇后在自己面前失态的样子,歇斯底里的呼啸冲向脸庞,带着冰一般的寒冷,和水一样的温凉。

  “不是这样的……”

  “是的,你不仅没有这样做,而且还让我活到了现在。”

  “亚尔……”

  亚尔弗列得转过身来面对着白皇后,依旧倚靠在墙壁边的女人浑身颤抖,珍珠般大小的泪水从眼眶滚落,滑至胸前,浸湿了衣裙前襟。

  “陛下,幻镜曾经对您预言,说我就是会在将来害了你的人,可是您为什么没有杀了我,为什么没有像那个侍卫所说的那样,将我接进宫来,再将我亲手杀掉,打破诅咒,而是要让我活到今天,活到了现在……”

  白皇后倚靠在墙壁上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将脸部深深埋在了窗外日光遮挡下来的半壁阴影中,亚尔弗列得从此处无法看清她面部的表情,却无法比任何人更了解她,此刻的她,即使不用放声哭泣,那哭泣的声音,也能够传入自己的耳中,引起一片哀戚。

  “三年前的那一天晚上,你为了设法让我忘掉我在镜子里曾看见过一次的预言,不惜耗费巨大代价,将我的记忆抹除,从那天起,你的身体就已经陷入了虚弱期了,只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一切如常的那样离开了这里,回到村庄去。”

  “亚尔……”

  “是因为我吗,难道冰族族民的离奇死亡,也是和我有关吗……”

  “不!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需要全体冰族来承担这一切!”

  亚尔弗列得咆哮的声响振动了整座厅堂,白皇后呆呆的看着他没有回答,那双原本在回忆中总是充满着温柔的冰蓝色瞳孔,为何会在一时间内,竟变得如此冷漠与苍凉。

  “那件事就请不要再问了,知道的越多,收到的伤害只会更深。”

  “是从我弟弟开始的。”

  原本已经转身从暗廊上准备离开的身影忽然停下了脚步,顿在原地。

  “一切都是从弟弟那里开始的,事到如今,却对我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然而冰白色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只是不再停留在继续朝前方直直走去,直到黑暗吞没了她所有影子,在亚尔弗列得的面前留下一个黑色的空白。

  被穹顶上的五彩玻璃所发散的日光被返照投射下来,映现在白色石砖地里的纷繁,像一群不断飞舞在花丛间的蝴蝶,翅膀扑扇在阴影下,发不出光的光,散不出香的香。

  白昼移动,阴影从亚尔弗列得的左眼上逐渐延伸至全部脸庞,被完整吞噬。看不清任何色泽的眼,看不见任何光影交错的唇,都在厅堂中央镌刻下了浅淡的尘。

  这是阿尔来到窗边看月色的第三个夜晚,星空上刮过的风妄想吹进他此刻头脑,却不自量力,于事无补。定睛凝望着眼前的一切,阿尔捧着手中自己煮过的咖啡,杯中热气是能够给予自己能量的热源,自从亚尔弗列得走了以后,这三天以来都是如此度过的。

  安定平静的生活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灵魂与肉体的一部分,只是村庄里的人再也未在这段时间里看见过之前来访的阿尔先生,将自己成日关在小屋里,过着如同隐居般的日子,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除了咖啡外再无其他的简单,似乎是平静河水里唯一的安全。

  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告诉自己,如此多的安全,就是长远的危险。

  如果用月黑风高来形容今晚的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头脑中的一个声音这样对自己说到,可也仅止于此。对着藏匿着突变的黑暗的夜,阿尔的心宁静的无法更宁静,只是一切都有点不对头,总有点不对头。

  什么都很不对头。

  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可靠在窗边的阿尔却并没有发现,木屋斜方对着的那棵树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道暗影,那是人的影子。

  阿尔低下头吹着咖啡的一瞬间瞥到了那里,下意识的警觉令他迅速作出无声的反应,手中咖啡已经不知在何时被凉透了一半,瞬间全无的咖啡热气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阿尔丝毫没有发觉到正在自己身体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若是再多一些能量,仅凭现在的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整个房间。

  仿佛是察觉到了屋内气息的变化,树下的人影挪动了一下,等阿尔想要出门一探究竟时,却发现木屋的门被一阵凉风轻轻打开。

  捏着手中的咖啡杯,阿尔向后稍稍退了几步,背后的书架阻挡了他的脚步,一双死死凝视在门下月光上的眼,正透露着无以名状的红。

  忽然间,一个暗影悄悄聚集在了一起,在阿尔的面前,在月光下越聚越多,最终凝聚成了一个成型的人形,立在门外。

  “谁?”这是一声带着十分干燥的问句,因为太久没有同任何人讲过话,阿尔的嗓子已经明显变得沙哑了。

  可是立在门外的人影却始终没有回答,当空皓月被一片云雾遮挡,原本清澈见底的月光被一时间蒙蔽了双眼,阴影蔓延开来,直至阿尔脚边。

  “谁?”又问了一声,开始试着寻找工具的右手在书架上下摸索,门外人影略有移动,朝门内走来,阿尔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捏着咖啡杯的左手却越攥越死,不肯放开。

  “啧啧啧,瞧瞧,杯子都快要被你捏出血来了。”

  人还未到,声音却先抵达了门口,待阿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眼前已经站着一个人来,只是浑身埋没在被挡住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对方的脸。

  “怎么,才多久没见,就真的不记得我啦。”这一句又仿佛带着几分的调侃,可说话的语气和氛围却都相当轻松温柔,阿尔紧紧皱着眉头,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正在此时,窗外月光忽现,云朵散开,洒下一片清凉,直至窗边,直至门框,月色将整间房屋吞噬,吐露胸膛。

  趁着此般月色看清了对方脸的阿尔,捏在杯上的食指忽然松动了一下,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亏我还大老远从科西嘉赶过来看你,你这究竟什么态度对我啊。”

  左耳边蓝色锆石忽闪光芒,显现一张英俊脸庞。

  “蓝斯……哥……”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是谁。”

  可尽管眼前的阿尔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蓝斯也还是一眼便看出,此时的阿尔依旧迷失在杰克那晚临走时所设下的混沌黑暗,阿尔只是单纯的凭借着过去的潜意识唤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辨认出了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蓝斯不禁微微蹙起了他那对好看的眉眼。

  为了适当缩短自己和阿尔之间的距离,蓝斯主动走到阿尔跟前,双眼紧紧望着那对在发现树下自己的身影时,就已经变得血红的瞳孔,还是一样的酒红色,还是一样的血腥,还是一样的不可描述。

  “哎,你们兄弟俩啊,究竟该让我说什么才好呢。”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蓝斯终于伸出了冰凉的手,抚在了阿尔灼热的额头上,在感触到蓝斯手上传来的冰凉后,阿尔下意识的想要躲过,却发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逃得开,仿佛那对正在自己面前的蓝色眼瞳有着魔力一般,把自己牢牢锁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处逃窜。

  阿尔明白,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压制,是一股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的天然的压制,仅凭这一股气息,这个人的危险也已不言而喻,可不知为什么,即使如此,面对着此刻身前的这个危险,他却打心底里第一次生出了全部的信任。

  是百分百的信任,是毫无疑问的信任,是无所畏惧的寄托。

  看见阿尔不再打算躲过自己的手,蓝斯满意的笑了笑,接着勾起唇角上扬半分。。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你要干什么。”

  “我?”蓝斯笑望着眼前的人回答道,“我要救你。”

继续阅读:第一百四十六章【前情.白鲸之死】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The Originals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