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是在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之后的第三天,知晓了事情所有的经过。
迫于杰克本身的压力,阿尔毫无意外的选择了杰克殿下一直想要他抉择出的选择。
可是面对着即将躺在自己眼前,沦落为一副冰凉尸体的亚尔弗列得,阿尔确实似乎差点要发狂起来,没错,他针对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的哥哥,杰克自己。
如果这里没有杰克,如果这一切都不曾有杰克,如果他的生命力,就没有杰克这个哥哥的存在。
那么事到如今的他,或许也根本就不会沦落为一个世人眼中的杀人凶手吧。
杰克当然知道,原本面对着白皇后快要凉下去的冷的发紫的躯壳,阿尔已经浑身无力,加上杰克对这周围一切环境的压制,早已经让阿尔无法自已,他已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快要暴狂的能量,游荡在他身体里的力量,就像是满到快要溢出来似的,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够如此滚烫,火烧火燎的神经似在他的四肢里夹杂着燃烧起火焰,而每每一想到自己的哥哥刚才不久对他所说过的话,他的身体便能引起一阵强烈的颤抖。
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无法用可怕二字形容,可在他的心中,始终被冠以哥哥这个称号的那个人,却在面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生死抉择时,也显得平静淡然。
这是当然的,阿尔苦笑几次,这里一切的局都是杰克在三年前就已经设计好的,到了现在了,究竟还能拿出什么力量去反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够阻挡得了那个人步伐的办法。
他想要的不只是冰族的全部,更是那个人类,夏佐的死。
当明白了这一点后,阿尔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在自己出发来芬兰之前,蓝斯哥曾提起过,伦纳德将会回到科西嘉,就狼族兵权的问题,与亚瑟谈判。
他的眼前忽然掠过一个人的面影,而一股惴惴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突然间像是得到了神的启示一般,猜测到伊莱也一定被一同派往了科西嘉,而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无需多问,便可明白。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不,就算是你不在的地方,也都正在按照你掌中的计划,一步步的慢慢加持,继而成型,变成了你最终最想要的样子。
而与科西嘉狼族相同的是,对于冰族这边日益衰败下去的王,你所想要的,也终归说穿了,竟也和想要从那群狼族身上获得的东西,是一致的。
杰克在统一除却血族之外的所有非人族部落,这个大胆的念头,几乎已经完全占据了阿尔全部的内心,此刻他只觉自己眼神晃荡,模糊不清,看着劳易斯出现在杰克身边,手中放下了从房间里抱出来的亚尔弗列得的身体,放在了一侧的圣桌上,阿尔看着那具似若冷尸的躯壳,魂离身外。
亚尔弗列得的心脏,是能够救赎全冰族的解药,也是挽回冰族的王昔日力量的解药。
所以要想救冰族,就必须杀死亚尔弗列得。
阿尔挣扎着,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抵在了亚尔弗列得的心口上,却在快要触及到心口的那一瞬间,忽而调转了方向,朝亚尔弗列得的脸庞而去。手指停顿在亚尔皙白而惨淡的面容上,纤睫再也不似从前那样酣睡时轻微颤动,冰冷的触感在距离手指几厘米下的地方缓缓而升,而即便并没有完全触碰到亚尔的脸庞,他浑身冰冷浅淡的气息也已经像外头此刻正下的浓的雨水一样,落在地上,随后蒸腾起来。
就仿佛能够蒸上脸颊,在上面晕出一个光圈。
只知在泪水快要模糊了眼眶前,阿尔手一转,活生生剜进了亚尔弗列得的胸膛,那不知几时变得如此锋利的指尖,随着一声皮肉崩裂开来的声音,戳穿了亚尔的心脏,一声跳动的暂停被搁置在空气中,圣堂之外愈下愈大的雨,终于笼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烟雾,流进眼中,拨也拨不开,浓重到令人无法喘气,快要窒息。
随着掏出一半的心脏的手暴露在空气外,沾满了血色的胳臂被截然分割成为了两片肤色,一半似火光般烈焰,一半似死人的尸体般冷漠的泛白。就在阿尔快要扯断亚尔弗列得心脏的最后几根连接着肉体的神经与血管时,只见躺在圣桌上的人突然身体微微一动,接着竟然兀自半睡半醒,睁开一小角眼皮,视线正好直对着阿尔失魄无神的双眼。
这是阿尔第二次,真正从亚尔弗列得那对棕色的眼仁中,望见自己清晰的身影。
“阿尔……”圣桌上的人开口低叫到,却叫阿尔当即张口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张和夏佐一模一样的脸,和自己手中正握着的仍跳动不断的心脏,许久失言,一时间竟不知这是何时何地何方,而他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何事何语。
“阿尔……是我啊……我是夏佐……”
随着那个被忌讳的名字念出,阿尔的脸色已经无法用惨白来形容,浑身上下彻透到底的冰凉,卷裹着所有的悲伤与痛苦袭来,让他好生难过,生生不能当即破开喉咙,而后吐出始终堵在自己心口里的那一碗血。阿尔忍耐着,盯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人看,从那张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到的带着疲惫的面容上,却发现亚尔弗列得早已不在,而此时此刻存在的这个人又是谁,他便再也不知。
“阿尔,快杀了他!”杰克的一声低吼,将阿尔从自己的空白中拽回现实,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根本不知自己竟然流下了一行泪水,当他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其实还藏着半块夏佐的灵魂碎片时,窗外正好登时打响了一个轰天巨雷。
雷鸣声混杂着下起雨雾一片的雨声,齐鸣在殿外,在这座万年孤寂的城堡内,正上演着从巴黎到来的血族的世界里的一幕,他们的故事被雨声掩盖在一处,似乎无人知晓,可被冰雪覆盖得厚厚一层的这片大地,就像是谁也不愿意放过一般,为了配合着这三位从远方而来的客人,为了他们的故事,下起了一场在芬兰绝无仅有的大雨。
天空像是被谁用剑刃戳穿了一个洞,碗大的的窟窿里不断倒出倾盆大雨来,漏出天面的雨直直飞溅下地面,在地上砸出一记浑浊的声响,落在人的耳朵里,仿佛一场巨大的交响之乐,只不过此情此景,面对着这样巨大而平坦的冰原,和这样破坏人心的令人唯恐不安的天气,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晴天预兆。
所有的预兆,从血月那天晚上起,就都指向着一个方向。
通往死亡的不祥之路。
“阿尔……我是夏佐啊……”
“阿尔!快杀了他!”直到圣桌上的人再度唤出了他的名字,杰克竟要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多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忽然停下来,只是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在阿尔想要结束这一切时,事情为何又会突然有了如此的转变。
事情的转向令他措手不及,或许除了他本人,就连为了阻止杰克而拉着他一边胳膊的劳易斯也万万没有想到,亚尔弗列得身体里寄宿着的夏佐的灵魂碎片,会在最后那个关键的时刻突然觉醒过来。而面对着不断低喃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人,阿尔怔怔看了许久,随后痴人一般摇着头,越要越发笑了出来,连原本怒火腾升的杰克也诧异起来,看着阿尔正捏着亚尔弗列得心脏的右手,只听唰的一声,便扯断了最后几根血管和神经,从亚尔弗列得的身体里活生生连着血根拔了起来。
鲜血四溅,飞扑在所有人身上与脸上的滚烫的血,似乎还带着先前心脏的跳动,一股热气冒向圣堂大殿的穹顶,被画在整面穹顶上的众神之作,终于头一次亲口尝到了人类血液的味道。
被掏出心脏的亚尔弗列得本无力的仰面躺在圣桌上,却在心脏被拔出的那一刻,挣得全身的力气,硬是被疼痛撼动起来了半边身子,倏地向上弹起的上半身在血液的飞溅下划出了一个伴着红色的弧度,可是却没有任何凄厉而惨痛的哭泣与鸣叫。
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的如同水般流过的眸子,在流出一行泪的空隙,默默再次仰面朝身后倒去,仿佛正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他正手持着从自己胸口剜出的心脏,还在跳动的心脏,慢慢变得不再跳动起来,只是一味的升腾发散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子气味,一时间充斥整座殿堂,连同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快要被染上了这座殿堂内的红色血珠。
“阿尔……”即使倒下了,阿尔还是能够从那张口中不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就算是你来问我,那么我究竟能够去问谁。
阿尔捏着那颗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的心脏,看着夏佐的身体连同那块星光般闪烁的灵魂碎片,一起暴露在大殿内的月色下,然后接着慢慢腾空变成萤火一般的光点,升上半空中去,消失不见。
夏佐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也跟着亚尔弗列得的身体一同消失了。
二者在盛满月色的殿堂里,像流星般洒在三人身边,如穹顶之上的众神,随手洒下的一把银币,轻盈而单薄,空空荡荡,游走飘离,离开圣桌,来到穹顶之外。
被风雨吹散,被雷雪打击,被月光冲淡,被银河吞噬。
随着一切声音的尘埃落定,满堂大殿只剩下浅浅微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幕中似的,杰克双眼空泛,看着空荡无一物的桌面,抿了抿薄唇。阿尔还是那副样子立在原地,只不过没有抬起头来,好像自从刚才见过夏佐那对眸子以后,直到剜出他的心脏为止,他都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一眼,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正蔓延着怎样的表情,只是劳易斯跟着他许多年,从在黑白酒店做了杰克的眼探开始,阿尔就已经成为了在他眼中长大成人的人。
所以他本能的以为,或许在这座殿堂里,唯一能够体会到阿尔此刻心境的,或许也就只有他自己了罢。
可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将杰克排除在外,谁也不曾真正了解,在这对外人眼中看来,始终不和的兄弟,之间到底经历过了怎样的纠葛,和怎样的牵连,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手中的心脏已经停止了最后一下的跳动,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奇怪,奇怪的都能令自己看不起,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带人一起消失不见,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能令心脏停止了自己的跳动,继而变得如同冬雪一般冰冷发凉,凉的彻透,快要钻入手骨,刺痛得他不想在拿着手中的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那已经不再成为一个心脏,被取出体外的能够供人生命的红色肉块,已经成为了比殿堂外此刻正不断打响的轰雷,还要可怕的死物。
可是即便是连轰天巨雷,在他阿尔的眼里,也是有生命的。
还不等自己放开手来,就在同一时刻,只见杰克已经对着阿尔伸出了手掌,阿尔没有提前预料,被打了个冷惊,眼睁睁看着杰克伸手隔着十米开外的半空隔空取走了那颗已然冻结起来的心脏,移向了白皇后的胸口上,可阿尔也只是看着他做这一切,再也没有半分反驳与抵抗。
心脏在抵达了白皇后胸腔里的一瞬间,便如同遇见了自己真正的主人般,立即钻了进去,只不到片刻的功夫,重新回到另一幅肉体里的心脏,便带动起了全身血液的沸腾,肉体在得到心脏的那一刻忽而颤动起来,接着如方才的情景一般,上半身腾空弹起,只是背部略微一动,便又再度重新重重落回地面,白皇后惨淡而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开始攀附上了红色的余热,被奔腾的血液围拢着暖热起来的身体,最终开始渐渐烧起了生命的温度。
和死物有所不同的,带着生命体征的,有呼吸律动的鲜活肉体。
看着慢慢起死回生的冰族的王的躯体,阿尔略微一怔,向后退去一步,因为杰克接着就立马来到了白皇后的身边,蹲了下去,再度又将手触及在了白皇后的心口上。
“幻镜用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们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明是没有给出任何选项的疑问,却在硬生生逼出对方给出一个令自己能够满意的答案来。
而他明明知道,那个被他用另一条生命救活的王,此刻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回答他疑问的力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几个世纪以来,幻镜已经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幻镜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主人,将生命与其灵魂紧密相连,你的心脏与灵魂,早已成为了幻镜的一部分。”
而直到他说出了这些话,我才最后明白,我只不过终是充当了他所有棋局中最小一部分的角色,那些被奢侈的给予给我的戏份,其实根本都是为了此一刻作为铺垫,他成为了全局最大的赢家,无论从开始,还是到最后,他都是,始终是,我们所有棋子的下棋人。
杰克的指尖已经戳破了白皇后胸口上冰凉发冷的惨白的皮。
“只有取出了你的心脏,幻镜才能再度归属于他新的主人,因为这等于我杀了你,杀了它的前任主人。”
血液迸溅到他脸上,在那张朗目星瞳的脸上,溅出了一小朵类似于彼岸花般的血骨朵。
“冰族和布鲁赫的和平协定也快要到期了,我想,这一次到巴黎之后,还是要重新再签署一遍的。”
等他完全再度掏出了那颗完整的心脏,白皇后已经完全喘不出气来,只是空荡荡留下一张吐着气的口,不断怒目圆睁的盯着眼前人,可却丝毫无济于事,因为杰克已经扯断了最后一根神经与连接在心口上的血管。
他知道,她一直不断张大的的嘴,想要对着他说什么。
阿尔看着杰克起身将心脏捧在手掌里,继而一旁的劳易斯同时递过来一盏能够容纳得下那颗心脏的琉璃容器,杰克掀开盖顶,将那颗仍旧在跳动颤抖着的心脏放了进去,合上盖子,不知道轻轻念了句什么,那盏琉璃容器便连同里面的心脏一起消失不见了。
白皇后已经完全阖上了眼,可是阿尔知道,她没有死,只是在这座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成为了杰克手中此生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逃脱不掉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无法发出抵抗的顺从的棋子。
被夺走了心脏与灵魂的冰族之王,从此除了听命于布鲁赫的王,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自由。
在这片冰原上,穹顶众神的见证下,冰族第三代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在了一个异域血族殿下的手中。
看见杰克忽然转头看向自己,阿尔慢慢朝后退去一两步,那张原本熟悉到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因为印染上了那一朵血色的花骨朵,而变得陌生千里,熟悉不再,有的,只是恐惧与万丈深渊般的寂寞。
渐渐地,当他发现,杰克盯着的不只是自己,而是自己脖子上还带着的那条由马车夫所送的茶壶挂坠时,他不禁浑身一颤,冷汗倒灌一身,活生生叫他惊出一次心悸。
“你知道你脖子上带着的那是什么吗?”他如此问到。
可阿尔却只是边痴痴的摇着头,边朝后退去。
“那茶壶里面装着的,是亚尔弗列得的弟弟,也就是所有死亡事件中第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碎片。”
阿尔感觉到,由胸口里正往上翻出一股腥甜的血腥,可只是怎么也吐不出。
“挂坠里死人的灵魂会自我选择寄附在生前曾最信任的人身上,所以从给你那条挂坠开始,你便已经成为了杀害亚尔弗列得的凶手。他的弟弟只会选择他当主人,亚尔弗列得成为了你亲手制造的,救赎冰族的唯一解药。”
事件的起源,才能成为解决一切事件的根源,所以亚尔的弟弟,成为了整件事情最终的源头。
兜兜转转,从结局回到开始,故事不仅没有圆满,更没有遗憾。
“阿尔,我希望你能记住,”
晃着再也模糊不堪的双眼,看着你离我十米之外的身影,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沾湿了睫毛,刺痛双眼。
“经过这次事情以后,那个人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即使是他最后的一块灵魂碎片,也已经被你亲手泯灭。”
你的影子似在颤抖,愈晃愈烈,直到再也无法安分下来,在眼前剧烈撼动起来。
“夏佐已经死了,是你杀死的,你亲手杀死的。”
伴随着口齿里流动不断的腥咸,血液上涌,好似方才拿捏在手中的巨型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就跳动在我的嗓子眼,却卡的生疼,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忘了他吧,冰族和狼族都成为了布鲁赫手中的一枚棋子,即便是你,也不得不为父王托付下来的大业服务。”
倒地之后,重重一声传来,劳易斯像是要跑过来的样子,你却拦下,只是看着,莫名说了一句话。
血色模糊双眼,混着泪,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浊的东西,流了进来,眼眶里到处都是血腥子的臭味,今日一整天,就没有闻到过好闻的气味,血族自带的气息,已经快要令人窒息。
身处混沌之中,你的话才安静浮上脑海,那时的我,已经被你们带上了离开芬兰的飞机。
身为布鲁赫之子,即便为庶,也同样献上一切。
在我亲自唤醒你之前,你便永远同父皇一样沉睡在柏棺之中,不断反省自己的过错。
汝,即为吾剑,吾,即为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