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这话一出,沈四水和陈银花可都犹豫起来。
陈银花也不是个蠢笨的,见了沈林这模样,自然也就猜出了一二分,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这十里八村里收绣品的,就只沈林一人,但凡她有法子另寻她人,也不至于被沈林哄骗这么些时间。
今日若叫沈林现了原形,这口气是出了,可出了气又如何?
但往后家里的绣品寻不到卖家,家中便少了一项收入,受苦得还是她们。
“村长,算了吧。”陈银花开口劝道,她目光看向沈林,却是说不出的冷漠:“四姨娘怎么会骗我们呢。”
为了家中有点收入,她不得不替沈林遮掩着,但这口气,总归是要撒出来一点的。
沈林脸上现出些得意来,她原先想着华星阑突然空降到沈家村做村长,若是方便,自己便给他个面子,让他使使威风,可他若仗着她给他的脸面要害她的利益,她可就不答应了。
沈四水看着她这模样,却也是无奈,说到底沈林终归还是他的四姨婆,若是叫那边儿知道他今日帮着外人欺负沈林,又要不高兴了。
当下狠叹了口气,转身坐到凳子上对着茶水生闷气,却也不敢看华星阑与沈娇娇。
华星阑不解沈四水和陈银花的想法,只当他们信了沈林,而误会他的好心,他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可总是不想沈娇娇也跟着识人不清。
他刚想着开口,沈娇娇便冲到了沈林面前骂道:“你冲着我兄嫂凶什么,你心中若是没鬼,又为何要骂村长!”
沈娇娇努力回忆着陈银花前些时候骂她的话,可一时气上了头,只记着了一句——
“反了天了你!”
沈林被她这一句吼得竟有些发愣。
沈家村人口密集,家家户户靠得近,沈娇娇不惧沈林,当下便扯了嗓子:“你骗乡亲们的钱,我要去县老爷那儿告你去!”
他们几人这一顿拉扯,时也近了中午,正是村民们收拾着回家吃饭的时候,故而这一会的工夫,沈四水家门口竟就聚了七八人了。
沈林见人多,又看沈娇娇这蛮横的模样,恨不得出手撕了她的嘴:“沈四水,你真是好本事,看着你妹妹这样没大没小,你也不说句话。”
陈银花忙上前拉沈娇娇:“娇娇,别和四姨婆闹了,听话。”
沈娇娇在人群里瞧了一眼,声音当下就颤抖起来。
“怎么是我闹了,明明是她,玉姐姐家的绣活也是卖给她的,玉姐姐家过得那般不容易,她还坑人家银子,可不见她有良心!”
说着眼泪便滚下来了,她这副梨花带雨的委屈,叫人瞧了便心生怜意。
华星阑本都是负手准备离开的,一见沈娇娇提了个名儿,心中气不过,便又将小本子翻开了,寻了个带玉名儿念了,又将一方帕子多少银两,拢共清了几回一一念了。
声音哄亮,可见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听得清楚了。
人群里突然挤个胖姑娘,这便是早在一旁瞧热闹的胖玉儿。
“好哇,我就说我的帕子就是拿到县里去卖,一方也得卖十余文,怎么到了你这儿,一方就给我三四文呢,合计着,是将我的钱,都装到你的口袋里了!”
沈娇娇原先还不知道胖玉儿也在沈林这儿做绣活,而她能知晓,是沈林方才与华星阑介绍村中闲事的时候提了一嘴,道是这沈家村有个蛮横不讲理的女儿,生得人高马大,最是厉害,还绘声绘色将胖玉儿的厉害处细说了一遍。
方才她目光从门口过时,见了后面隐约有个身形高大之人,便猜测着是她。
沈林自然知道这胖玉儿的厉害,当下便梗着脖子争辩道:“你莫不是也昏了头,听信那外姓人的鬼话。”
胖玉儿将她藏在肉里的眼睛向华星阑扫了一下,亦是犹豫起来。
自然,她的忧虑与陈银花无二。
“那我姓沈,总不得帮着外人说话吧!”沈娇娇朝胖玉儿跑去,伸手便勾了上她的胳膊:“玉姐姐,你瞧瞧这可是我四姨婆,若不是她真做了这等肮脏事,我怎么敢说。”
胖玉儿心中合计了一回,她在沈林手上交的绣活儿可不少,光是听着那瘦村长念出的数字,便是她好几个月的口粮。
左右今日她也站了出来,也算是将沈林得罪了,若是今日使了力气将银钱要回,这往后的日子大不了自己将帕子带到县城去卖,总好过看着这奸商受气好。
“你这臭嘴说什么呢,我可不似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村长都敢污蔑。”胖玉儿将胳膊自沈娇娇怀里抽出,将手伸出去拉了沈林的衣裳:“你这老婆子,今儿个要是不把这银钱还给我……我们大伙儿,便送你去见官。”
胖玉儿力气大,又有意对付她,沈林扭着身子多般挣扎也是未果。
“刺啦——”
竟是沈林的衣裳被撕开了!
这夏日炎热,大家伙自然穿着单薄,这一层衣料破开,竟将沈林那肩头露了出来。
纵使沈林年逾不惑,可到底是个婆子,眼瞧着沈四水家门外可站着不少农家汉子,是又羞又愤。
当下就推着胖玉儿一同滚到了地上,是惊得尘飞扬,土飞扬,尘土如浓烟,滚滚不休。
……
“你这泼妇,这可是上好的料子,你赔我!”
“你先把欠我们的银子给我!”
……
沈四水见了沈林在地上哭闹的情形,于心不忍,才上前两步,陈银花就将他拦下:“地里头有活儿,你先去吧,就当不曾看见。”
沈四水看着院子里的荒唐,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出去,但他也知自己不能再帮着沈林了,可又不忍落井下石,干脆眼不见为净回了里屋。
此时的陈银花也算是知晓了,今日这事算是闹大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自己应得的银钱收回来。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看着眼前的荒唐,都生着各自的打算。
沈娇娇却在此时抹干净了眼泪凑到华星阑身边:“华先生,我并非是将你当作外人,只是……”
沈娇娇话还没有说完,华星阑便先点了头道是明白。
她眼眶还红着,却又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来:“那华先生要不先离开,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您继续留在这儿,若是闹上县太爷那儿,倒是要给华先生寻麻烦了。”
沈娇娇这话一转,便将这沈林与她们的恩怨归结于了家务事,华星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此时离开,倒也无人敢说他是逃避。
“既然要闹上县太爷那儿,那不如一起去。”
华星阑将手上的小本子交到沈娇娇手中,心想着有他在,行事也方便一些。
沈娇娇没接过本子,反倒是将本子推给他:“今日之事闹不过去,只是怕四姨婆日后为难罢了。”
华星阑抬头看去,这胖玉儿已经对沈林动了手,而陈银花虽说是在相劝着二人,可一点要出手拦下的意思都没有,心中恐怕是想着她二人打得越厉害越好。
门外倒是有几人冲到屋里拦了两人,只是沈林这一事,多少让村中人利益都受了损伤,虽是拉架倒也没太上心,只是将将让两人不再凑到一处罢了。
虽在从前军中有这样的情况,动手的两人都得依着军规拉下去打军棍。
可如今应该如何处置,华星阑倒是难得生了难意。
华星阑疑惑道:“你有法子让沈林将银钱交出来?”
如今这闹剧的初始正是因为沈娇娇揭开沈林私昧村中人的银钱……
不对,一开始,不是他先说出的么——
可面前这个看似娇柔好欺的女子,却一点惊讶不曾有,甚至一步步的将此事闹大。
可当华星阑怀疑的目光落到沈娇娇脸上时,沈娇娇也正好看着他,她的眼睛很清澈。
这让华星阑想起从前遇到过的一条静湖,湖面如镜,湖水干净,游鱼皆若浮空而动。
若是沈娇娇眼中有鱼,一定也是那般神奇的景象。
可沈娇娇眼中没有游鱼,她的眼底是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我有法子。”沈娇娇目光移到旁处,“而是如今之势,她交出银钱是最好的脱身之策。”
高门大户的后院之中深藏勾心斗角,她身处漩涡之中,纵使长辈疼爱,也难免偶尔要使着手段,她到底是比旁人聪慧些的。
沈林心中难舍银钱,可身上被胖玉儿那双肉手掐出的一道道印子都生着火儿灼烧着她的心。
她又强撑了一会,眼瞧着门外看热闹的了解事情真相后看她的眼神,心中也不免恐惧起来。
“要不将银子还给她们吧!”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了,便如燎原之火一般快速地占领了她的理智。
“好了。”华星阑此时走到胖玉儿和沈林之间,负着手看着她二人:“气也出了,理也说了。若二位有空听我一言,便先停了手。”
沈林本就处于下风,此时也顾不得她先前是如何对待华星阑这外姓人的了:“村长都发话了,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胖玉儿翻了眼睛啐了她一口,手拔了两下散乱的头发:“村长您识字,自是讲公道,我听您的。”
沈娇娇怯生生拉了拉华星阑袖口,她不懂,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他本可以离开,反正她也有办法让沈林吐出钱再全身而退,而华星阑本不是这村中之人,又为何要主动惹上这麻烦。
华星阑回头看了沈娇娇一眼,冲她轻轻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无事。
沈娇娇心中还着急,直到陈银花一把将她拉过去,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一男子袖子是多失礼的一件事。
当下脸便红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