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浑浑噩噩上了楼。
她还是没能领会小道士最后所做的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还是说,她会将自己的事情深埋心中。
甚至,她都不知道小道士是否当真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沈蝶见了她上楼,忙同王白停了讨论唤了她上前问了是瞧了哪位朋友。
沈娇娇只能摇摇头:“是从前在桐右遇到的一个小友……”她有意隐瞒,可瞧着沈蝶同王白关切的目光,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说,让我下次见陛下时,记得说我开的书局名儿。”
沈蝶注意果然也落到“下次见陛下”上,她想了想:“陛下见你?什么时候?”
沈娇娇道:“我,我也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她,她是个道士。”
沈蝶笑了:“既是如此,若当真有机会见到陛下,姐姐便是说一下,也无妨么。”
沈娇娇心乱如麻,她叹了口气:“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再有机会见到陛下。”
上一回得见天颜,还是为了茗秀郡主一事。
王白摸了几回下巴,突然想起:“倒或许真能见上一回。”
他只说了这一句,等得沈娇娇同沈蝶再追问时,他却又不解释了,空惹了两人一阵埋怨。
茶楼说书又说了一段新事物,几句话的工夫便将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及至出茶楼时,几人还在为那苦命的精怪不得与书生厮守余生而感慨。
王白约了沈蝶去游湖,沈娇娇不愿碍眼,便独往了无涯书局去。
无涯书局这些天儿生意日趋平稳,林掌柜也不似先前那般忙了,得见了她到,还特意空出了些时间同她将店里的状况同她说了一下。
林掌柜对于这些事,处理得其实要比她有经验得多,沈娇娇也知道这些,所以大都时候林掌柜的决断她都不会多加干涉,自己只主要是替林掌柜掌着书局书画一事。
无涯书局虽说是才开得不久,不过因着独得她的画作,倒也是渐渐在京中立住了脚,尽管旁得几家在京都开了许久的老板尚不曾将书局放在眼里,还四下里派人与她交涉过,希望高价求得她的画作,沈娇娇自是回绝。
如今因着她这一名头,京都倒是不少人都喜欢将画作送到无涯书局来,几日的工夫,便能攒下几箱画儿来。
沈娇娇坐到她以往常坐的雅间,林掌柜同她说了会儿画,便让人让那几箱画作拿到房间里来,自己则起身出门,不去打扰她看画。
沈娇娇看得仔细,等看完了大部分,才扭了脖子放松一下,准备去摸桌上的茶杯,却只觉摸到一带着温度的手掌,她一惊,抬头一看,却是华星阑。
她不禁脸红道:“何时来的,怎么不曾叫我?”
林掌柜也是知晓她同华星阑的关系的,估计是他到了这儿,便被林掌柜引到这处。
华星阑笑了下,将手里的杯子放到她手上:“见你在瞧画,便不曾打扰你。”
沈娇娇看了一眼留下的小半箱画,起身道:“今日也瞧得差不多了,我让人进来收拾了,一起去吃午饭吧。”
华星阑向外朝了看去,只瞧得外处橙红烟紫的霞色漫天,他皱了眉头:“你午饭没吃?”
沈娇娇也是一顿:“不知不觉,怎么这么晚了。”见华星阑似是不悦,她摸了下肚子:“许是上午陪着王公子同蝶儿在茶楼听书吃了不少东西,都没发觉到,这会你一说,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华星阑拉着她一同走到外处:“先去吃饭吧。”
今日出来,华星阑是特意寻她的,便让府上人驾了马车,上车之时,自然还是他扶着沈娇娇。在旁人的眼中,自又是一个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去得还是明月楼,一进楼中,掌柜便引着二人上了最高层,此时日薄西山,霞光落满明月楼外的湖泊,再过不久,京都的月亮便要走出来了。
“你来了京都,我也不一直不曾陪你逛过一回。”华星阑声音温和,看着沈娇娇将心思落在外处,他不禁有些自责。
沈娇娇笑了下:“我来京都,本就是寻你而来。”
华星阑笑了下,眉间似有一股愁绪,无端的,他开口问道:“沈姑娘,若我现在让你回桐右,你会回去吗?”
沈娇娇一愣,回头看他时,华星阑那一点愁思,却是遮盖下去。
沈娇娇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又记起了华玉成对她的不满来,身份的差距,当真就这么重要吗?
是的,重要。
她突然厌恶起这样的自己来。
从前,她被困高门之中,只盼得能身往世间,重活一回,她试过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做过的事。
曾经,她以为她生在大黎最繁华的都市,哪怕她走出千万里,最终都要回这到里的。
可再回京都来,她不止一次觉得。
她不喜欢这样的京都。
从前她在京都的方寸之间,被父亲母亲宠爱着,便以为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便是在此处。
可如今呢?
她要在这尔虞我诈的京都里存活,要防备着别人的算计,也要算计着别人。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从前在家时,是用来画画的。
在桐右时,她要做很多的事,可最重要的,还是画画。
可现在……
沈娇娇迷茫起来,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开始怀疑自己了呢。
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沈娇娇仔细回忆了一下,她突然记起,华玉成那天将她请到沈府后,华星阑曾特意过来向她解释。
那日他便说了,此次错得不是她。
沈娇娇突然笑了起来,她先前执于家世身份,虽她口中说着不在乎,可她心里却是在乎得要命。
如今华星阑一句话便突然点醒了她。
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她为何要做茧自缚。
沈娇娇抬起头来:“我回桐右,那你呢?是在京都,还是同我一处回去?”
华星阑哪里知道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竟惹出她那么大的误会,这一时没察觉到她的意思,竟道:“先前风神军之事,许是有些遗漏,我总是担心你……”
沈娇娇抿了下嘴唇:“我回桐右去……只是还需要等些时候。”
才与父亲母亲团圆不久,沈娇娇舍不得他们。
华星阑松了口气,他抬箸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中:“原先我想着你不愿意回去,是想让你住到我府上去的,只是如今我与你未定婚约,你若住进我家,清名必要受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回桐右去,最为稳妥。”
沈娇娇听闻这话,突觉自己是误会了华星阑,脸微微一红,却又敏锐察觉出不对劲来。
自她入京都以来,华星阑提出几次让她回桐右,皆是因她身上沾惹上了麻烦,今日他又提起,莫不是……
华星阑却是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又提起京都好玩的地方了。
沈娇娇一偏头,楼外的明月初升,月华才现,还是苍白,可那楼外风景已经不同,湖边两岸的灯火一路连到天边去,京都的繁华,这才开始。
可沈娇娇却想起桐右的中秋盛宴来,那晚,四大主街灯火通明如白昼,也是在那日,华星阑赠她了一枝月桂。
桂子飘香,情定三生。
用完饭,华星阑领着她去了京都的市集。
今日不是什么大日子,可就如小道士所言,京都到底是天子脚下,来往客商将全天下最好的商品都献到了此处,在京都,可以看到江州的茶叶,容州的百花,各色的玛瑙、珠宝。
华星阑掏出银子,在街边买了一枝簪花送到沈娇娇发间:“这几日你住到沈府去了,这每日的簪花,也不好相赠了。”
沈娇娇无奈笑道:“不过戏言,你当真送我那么多珠花,我要戴到何时去……”
华星阑也笑了一声,似乎是想象到了沈娇娇满头珠玉的模样,总是违和。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许久,直至月上枝头,沈娇娇抬起头:“这般晚了,回去吧。”
她原以为此时沈蝶必然会在自己屋里休息,却没想到一推开门,沈蝶却是好好坐在她屋里头看着书,屋里头丫头正剪着烛火,一瞧得她回来了,忙就去叫了沈蝶。
沈蝶放下书,一脸恼怒:“这般晚了,华越是将姐姐带到哪里去了!”
沈娇娇微怔:“你怎么知道是我是同他在一处的?”
沈蝶起身走到她身边,似是压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由不憋着:“还能是为何,我回来时去无涯书局去接姐姐,却被告知是华越将你领了出去。”
沈娇娇愣了片刻,突然笑道:“是他接我出去的,他道是没带我走过京都,便趁着夜色带去瞧了一回京都晚上的集市,我不曾去过,觉得新奇,便多逗留了些时候,劳你挂念了。”
沈蝶气道:“同他有什么好逛的,姐姐若是想去,叫了我陪你一同去便是……华越也真是的,明明是男子,如今又不曾同姐姐定下婚约,竟还晚上才将姐姐送回来,若见旁人见了,指不定又要胡说了……”
她见了沈娇娇一脸尴尬,终于歇了一口气:“好吧,不说他了,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问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