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朝中数位御史，皆上奏章，指柯风亮出身民间，不察百姓之苦，性非和顺，见嫉同窗，掩袖工谗，乃是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字字句句，将其拟成神人共嫉，天地不容。
几本奏章一上，天子细问了几句，而柯风亮的上司自然也不会相护，可到底升迁之时，搅了下浑水，含糊几句，连辩驳都没有。
于是柯风亮的结局便也出了。
远调西南为政，官司降七品。
此事在朝臣中传开，柯风亮往日的本就不算好的人缘，一夕之间更是无人问津，连出京都那日，也只是一两人相送。
沈娇娇坐在茶楼之上，看着柯风亮垂头丧气离开，在心中道：宋屏哥，往后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沈家村了。
坐在她对面的是沈蝶，她正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姐姐，你这身边没个丫鬟伺候，到底是不大方便，要么你从我这儿挑两个，若是不喜欢，我便让管家去外头给你买两个听话的。”
沈娇娇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不用了，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是要丫鬟做的，何况如今都在你府上，沈府的丫头很好了。”
沈蝶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远处：“王白竟还没来，分明是他约我们出来玩的。”
自那日沈娇娇使了点小手段，让两人悉知对方想法，这两人的关系倒是一日千里，婚约已然定了下来，约好了明年春日桃花开时，便成亲。
能见沈蝶定下终身，沈娇娇很是高兴。
自然，王嫣也高兴的，借着王白的名头去了好几回沈府，与沈蝶好好聊了个够。
王白终于从茶楼的楼梯上来了，这会楼下的说书先生正说着奇闻异事，沈娇娇同沈蝶俱听得认真，连他坐下都没发觉。
“非鱼呐，你遇到麻烦了……”
王白一坐下，先是指使着身后的小厮替他倒茶，紧接着便老气橫秋地开口，等她转过头摆出个疑问的表情时，王白叹了口气：“华老将军，是不是不同意你和华越的婚事？”
沈娇娇看了一眼沈蝶，见她依旧专心听着说书先生的奇闻，悄悄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回过头去，继续盯着楼下的说书先生。
也不知怎地，原先觉得新鲜有趣的事儿，这会倒是入不了耳朵了，因着王白那一句话，沈娇娇却是忍不住去想。
哪怕华星阑同她保证过了，此生非她不娶。
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多愁，此时却是不知要同谁讲。
她不愿让沈蝶为她操心，可这京都之中的好友，又无法让她敢轻易叙述此时的困境。
突然之间，楼下竟有一人冲着她招了招手。
沈娇娇愣了一下，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仔细一瞧那人——嗬！那是不曾经给她书局算名儿的那个小道长？
她竟也在京都了。
在京都之中，难得瞧到一个故人，沈娇娇竟没由来生出一股子熟悉的感觉来。
哪怕当初她与这个小道长也不过就一碗水的交情。
“我瞧到了一位朋友，你们先在此处喝茶，我去去就来。”
她匆匆下了楼去寻那小道长，脚步有些急，一转身便投进了热闹非凡的茶楼之中。
也因此，她没有听到身后的沈蝶突然回头向王白问道：“你方才说，华老将军不同意姐姐的婚事？”
王白听了问话也是一愣，他竟然没想到她先前居然听到了：“是……是啊。”
此事倒是让王白很是尴尬，毕竟这沈家同华家先前是将成未成的亲家，他如今将是沈府的女婿，这帮着旁人操心沈府先前亲家的婚事，未免显得薄凉了些。
沈蝶抿了下唇：“是为了什么？”
王白不敢再多说：“嗐，我也就是听旁人嚼的舌头，当不得真……蝶儿啊，你想喝什么茶，我去给你叫！”
沈蝶却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王白，你告诉我吧，我将非鱼姐姐是当作亲姐姐的，我也想帮帮她。”
王白狐疑看了她一眼，思考了一番：“我当真是听着旁人说的，你也就听听罢了……前些日子华家不是派接了非鱼去他们家嘛？听说就是华将军让人去请的，本来是华将军觉得非鱼只是个画女，身份低了些，准备摆个架势吓吓她的。”
这京都大家的婚事，都是被人注视着的，若非是去年钦天监哪位小官儿多嘴，编排出华越克妻一说，这华家同沈家的婚事一断，怕是这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去。
如今这京都之中来了位不怕死的姑娘，以一画女身份，游走高门之间，甚至连嚣张跋扈的茗秀郡主都因她一朝落了难，沈娇娇当真可说是如今京都之中风光正盛的人之一了。
所以有人能知道一二内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蝶不解道：“这怎么会呢，我也是见过华家夫人的，不是都说接姐姐的是华夫人身边的知昼，若是华老将军对姐姐不喜，又怎么会安排华夫人身边的人去接她？”
王白摇了摇头：“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我也不甚明了，许是华老将军也顾忌着华越吧，不然他让自己身边的人去请人，华越生气怎么办。”
沈蝶嘲了一声：“都有意妨碍儿子的婚事了，还在意他是不是生气。这华家当真是了……”
她话还没说完，王白便举着杯子送到她唇边：“这在外头呢，你嘴下留些情面，毕竟你同华家，还算有些亲呢……”
沈蝶脸微微一红，又轻哼了一声：“当真是教人生气，你说这华越，除了生得好看些，旁的哪样是个长处，竟惹得姐姐如今受委屈。”
王白道：“他哪里是只是生得好看些，他功夫不错，文采么……虽比不了那个纪鸿宣，但到底也识得字儿，能念两句诗，何况以他这个年纪，已为将者，当真是我辈中的姣姣者。”
沈蝶听他夸赞华星阑，当下便背朝了他，气道：“反正我是不喜欢他，他家里人觉得我姐姐身份低，我还觉得是他配不上我姐姐哩。”
王白也不与她争辩，转手便拿了桌上瓜子花生，伸手替沈蝶拨起来：“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就非鱼姑娘这才气画艺，自是配得起华越的。”
沈蝶点了头，正听到楼下说书先生说那狐妖认了恩人作义父，伺奉其过了个安乐的晚年。她低头喃喃：“不就是身份么，这算什么难事……”
沈娇娇下了楼，一下便瞧到了那小道士，当下便走到她面前：“道长好。”
灰蓝道袍的小道士看着沈娇娇：“沈姑娘也在京都啊，可当真是巧呢，小道路上渴了，便来茶楼讨了杯茶水，这京都不亏是天子脚下，茶楼的小二大方得紧，还给我收拾了方桌子，让我坐着歇歇脚。”
说到后来，她脸上便显得些得意来了：“不过我也没占他的便宜，我替他算了一回，他今儿个走大运，得赚不少银子呢。”
沈娇娇被她这模样逗得生笑：“道长身上没银子便来京都了？可有住处？”
小道士摆了摆手：“沈姑娘怎么瞧不起人呢，如今小道可住在高门大宅里，只是今日出来的着急，荷包忘了拿，可不是有意的。”
沈娇娇抬手招来小二，又替小道士叫了两盘点心：“既然遇到了道长，也算是缘分，小二请你喝茶，我便请你两盘点心吧。”
小道士倒也不推辞，笑眯眯地称了声谢谢：“我替小二算了一回，那也不能厚此薄彼，便也替你算算吧。”
小道士掐着手指头拔了几回，又偷摸看了一眼沈娇娇，显得极是心虚的模样。
可她到底还是算出来了，她眯着眼睛笑道：“姑娘下回见天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你是淮上柳的掌柜。”
沈娇娇一愣，而后笑道：“道长真会说笑，天子何等身份，我一介画女，哪里能得见天颜。”
小道士不满道：“你不是见过好几回了么，还说过一回话。”
沈娇娇一下睁大了双眼：“你……”
正好点心送到，小道士伸手捏了一块送到嘴里，边点头边夸：“京都不亏是天子脚下，这点心就是好吃。”
言语之间，倒是极推崇京都。
沈娇娇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小事，她只想问那句“见过好几回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她以沈娇娇的身份确认同天子说过话，京都不少朝臣都是知晓，但这个见过好几回，指的应该是……她是沈鱼的时候。
小道士看了眼天色：“哎呀，我同人家约好的时间要到了，不能陪你聊天了……这些点心，我能带走吗？”
沈娇娇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没有发出来。
小道士自顾卷了点心，小跑着走到门边，突然又停下来，转过身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娇娇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吵闹，回头去看，只瞧得小二正绞了一胖男人的手臂，脸上已挂了彩，可他还是坚持等到有人将那瘦小男人抓住才松了手。
在周围茶客的注视下，小二从那男人怀里抓出四五个锦布荷包。
茶客们才惊觉那胖男人竟是个偷儿。
被摸了钱袋的客人上前拿回钱袋，为首一人拿出一把银子塞到小二手中：“多谢你。”
另几个失主也纷纷拿从荷包里拿了银子送到小二面前，乍得了这么多银子，他那张青紫的脸上盛出一个惊讶：“道长说我今日能赚钱，原来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