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拉着她坐下,她是沈蝶请入府的,自然是住在她的院子里,从前她倒是来过几回,知道这屋子离她的住所最近,不过看屋内陈设,倒是与从前不大相同了,反是与她屋里头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沈娇娇也没有多想,只觉进了屋中,取物行动都极是方便。
“是什么事?”
沈蝶眼神示意了下丫环,丫环便上前来替她二人倒了茶水。
沈蝶拿着杯子喝了口茶,道:“是这般,今日我同父亲母亲一处用晚膳,谈及你同华越的婚事……你莫要误会,只是京都流言颇多,母亲以为此事有假,便朝我打听了两句。”
沈娇娇点了点头:“无事,沈夫人也是关心于我,何况我同他本就有意,又何惧旁人言语。”
沈蝶顿了一下,低声道:“当真不知道是不是我沈府欠华越的……”
她声音低,沈娇娇没听清,便问了一声,沈蝶这才又道:“无事,是这般,我想着,姐姐在京都也没个娘家,若是嫁到华家去,少不得要买个宅子,这京都地贵,宅子也不能说买就买,再说了,这买个宅子,姐姐往后也不会住,很是浪费……不如这般,由我爹娘认下你作义女,你若同华越成婚,便光明正大从沈府的大门出去,这京都其他夫人,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沈府?
沈娇娇顿了一下,而后道:“先前沈府同华家不是有过一场婚事么,这好不容易两家从京都众口之中脱离出来,若我当真从沈府大门出嫁,必又是要惹人闲话的。”
“这又何须担心,此举的意思是告知世人,姐姐是有我沈府护着的,就算是有人说闲话,多半也是妒忌姐姐!”
沈娇娇看着她。
伸手替她将额前碎发拨开一些:“我若嫁人,必是嫁给自己真心欢喜的人,自有他护着我,又何必累及沈府,拖着沈大人同沈夫人遭人闲言碎语。”
此生本就不曾教父亲母亲省心,不能尽孝膝下,已是为人子母大不敬,怎能因自己而害得沈府再被嘲弄。
沈蝶却是急了:“华越若真能护你,怎么可能让他爹不明不白就请你过府,他难道不知此举乃是轻蔑之意!”
沈娇娇皱了下眉,看了下身旁服侍的侍女:“你们先出去。”
婢女们看了一眼沈蝶,见她并无反对之意,这才尽数退下。
沈娇娇松开沈蝶的手,冷声道:“你是觉得华老将军嫌我身份低,这才让沈大人同沈夫人收我义女的?”
沈蝶见她面色严肃,不由怔道:“这……是。”
沈娇娇皱起眉头,过后又松开:“你不该这么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觉得我认了沈大人为义夫后,华老将军便会因些高看我一眼,继而同意我同华越的婚事。”
沈蝶有些不明白,她急道:“姐姐,我知道此举或者会教人误会于你,可你若成了我沈府的义女,日后华家再敢轻贱于你,也需要掂量一番我沈府。”
沈娇娇叹了口气:“蝶儿,我如今是画女,是商女,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我知道现在我若成了沈府的义女,无论是在京都中行事,还是在华家那处,我都会受人敬重的……可是嫁入华家,不是我一个人需要做努力,他爹娘如何看待我,那是他爹娘的事,至于他们愿不愿意我嫁入华府,那是华星阑要做的事。”
沈蝶从不曾听过这般言论,只觉得她荒唐。
沈娇娇看了一眼杯子:“我不想委屈自己,天下的女儿家筹谋婚事,大都是交由父母长辈,能自己做主是为少数,无人替我筹谋,但我也尽了心寻到了一个真心欢喜的人,我愿同他共担风雨,但我不愿意为了他,而委屈自己。”
不是,父亲同母亲早替她寻到华星阑,是从前的沈鱼没有缘分与华星阑携手一生,她如今成了沈娇娇,又遇到了华星阑,又遇到了父亲母亲替她筹谋的的那个人。
沈蝶红了眼圈:“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沈娇娇忙哄了两句:“不过若是沈大人同沈夫人愿意,我也愿意给她们当女儿,但此事不要告知旁人,我不想给他们惹出麻烦。”
……
天上轰隆隆响着闷雷,天子近侍一声下朝,外头竟落下了暴雨来。
华玉成走得慢些,坐殿里出来时,好些同僚已经由宫中宦官撑着伞送到宫外头去了,此时檐下还有三五个官员也收着官袍,准备往宫门外走。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正准备让守在一旁、拿着伞的宦官送他一程时,忽然听了几人叫他。
一入眼,便是一张圆脸,分明是极讨喜的长相,素日里却总是冷着一张面孔。
这张脸,除了一年前为了女儿婚事而动容过,似乎并无其他的表情了。
可在这暴雨之下,他竟是浅浅露了个笑脸:“华将军,一同走吧。”
檐下的朝臣个个面上带了看戏的表情。
华家同沈家的一门亲事未成,反惹了两家生了嫌隙,这一年多来,两位朝中重臣,几乎除了政事几是从没说过话。
而如今,沈大人居然先向华将军开了口。
落在旁人眼中,这沈华两家的关系,不是要破冰,便是要更一层冰。
华玉成看着那张圆脸,心中也犯了嘀咕,但他坚持撑着伞等他,他总不好当众拂开他的面子。
只好走到他的伞下。
“沈大人何事?”
离了人群,又隔着雨幕,沈父终于放下端了一早上的架子,冲着华玉成嘿嘿了两声:“老华,怎么这般生疏,你我两家可是险成亲家啊。”
华玉成看了一眼天色,确定这暴雨之上,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
“沈大人想说什么?阑儿同沈鱼的婚事,早不作了数,此事还是沈大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去陛下面前求着收回的呢。”
沈父沉默了一瞬,以手肘推了推华玉成:“你拿着伞,我给你看样东西。”
华玉成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心想着一把年纪总不能太过计较,只得伸手接过。
沈父摸摸搜搜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小小的金子,造型很是奇特,是只大尾巴的鲤鱼。
华玉成有些不解:“这是?”
“我女儿送我的。”沈父笑了一声:“新认的女儿。”
“那真是恭喜了。”
“你也不必嫉妒我,过些时候,等她嫁到你家去,我也让她送你一条。”
华玉成兀地停住了步伐,沈父没察觉,一下冲到了雨里,又着急忙慌退到伞下,看着身上溅出来的几大滴雨点,很是不悦。
“嫁到我家?你说的,是那个叫非鱼的画女?”
沈父那张圆脸现出不快来:“什么非鱼!人家叫沈娇娇,非鱼只是画上的名儿,户籍本上可是沈娇娇三个字端正写着呢,还有,你说你也在朝中当了数十年的官儿了,怎么张口闭口的画女,此女有大才,在京都文人之中,可都是尊一声非鱼先生的。”
华玉成冷着脸道:“是啊,毕竟沈大人是丹青圣人,这位非鱼先生能得沈大人青眼倒是真的,不过我家阑儿同我一样是个武将,对这些舞文弄墨没什么兴趣。”
沈父听闻此言也不着急,慢悠悠便将那大尾巴的金鲤收到了怀疑,神情自若:“原来是我误了,华将军莫怪,只是我听了京中传言,道是你家那小子同我这义女情投意合,想着我同华将军的这亲家缘分居然还能续上,这才没打听清楚便跑来问你了,是我不对……”
“唉,我这义女长我家蝶儿些日子,蝶儿如今婚事已定,总不好教她这个作姐姐的先看着妹妹成亲,我今日还是早些回府让我夫人替她看看京都中可有哪家公子合适……咦,那是翰林院的杜大人吧。”
说着他便要去拿伞:“华将军,你看,前头徐大人也是一个人走的,你要不去他伞下躲躲?我与同杜大人聊聊,这翰林院中青年才俊不少,又是文臣,想来倒是合适我那个义女。”
这半路被人赶出伞去,又是在朝臣们下朝的路上,不消两个时辰,怕是这京都的大小官门都会知道。
华玉成暗骂了一声这文臣就爱搞些小动作,却不得不拽着伞柄不让他动手:“瞧着宫门就要到了,沈大人日后再寻杜大人也来得急。”
沈父急道:“这可怎么行,翰林院那么忙,杜大人一出宫门哪里还有心思听我絮叨……华将军,你就去吧,你同徐大人关系也不差,总不能借个伞人家还不同意吧。”
华玉成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那你同我说说,你家那个义女的事。”
“我家这义女啊,性情和顺,体贴大方,才情惊世……唉,注意积水。”沈父收了手,喜滋滋道:“你别看她出身不高,可懂事着呢,你说我如今这官职,在京都之中,也算是有些地位吧,嗬,这姑娘倒好,认下我做义父的事还不让我往外说……我这是拿华将军当自己人,你可别说出去啊。”
华玉成揉了揉眉,一路听着这圆圆脸正着反着将沈娇娇夸了个遍,不得不感慨这文臣就是文臣,这一通夸赞,竟没一句重复,一直到他坐上马车,将伞还给了他,他才停了。
“华将军好走啊,本官去寻杜大人聊两句。”
华玉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