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这两日心中越发的心忧。
华星阑一连两日向朝中告了假,不理政事,倒是带着她在京都闲逛,今日还领着她出了京都,闲适拿了鱼竿陪着她钓鱼。
华星阑的百般宠溺,却教她无所适从来:“到底怎么了,你这两日突然闲了下来,不会是被陛下贬了官儿了吧。”
华星阑手拿着鱼竿,神情闲适,顺手还丢了个洗净的果子给她:“是啊,往后没有俸禄,只能靠沈姑娘养活了。”
沈娇娇急道:“你若是当真丢了官也就罢了,你这般总教我觉得……华星阑,你莫不是生了病,不久于人世,所以……”
华星阑咳嗽了一声,看着她,眼中波光动了动:“我陪着你,你不高兴吗?”
沈娇娇愣了一下:“高兴,就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似是山雨欲来。”
华星阑没想到她的感觉竟这般准确,他将目光转向一动不动的鱼饵,这京都庄子里的鱼成天被人喂着,面着鱼饵都能抵住诱惑,他同沈娇娇坐在这儿大半个时辰了,竟一条鱼没调上来。
——又或许是沈娇娇半点不安分,总将鱼吓跑的缘故。
“沈姑娘,我可能要去西南了。”
沈娇娇愣了一下:“西南?哪个西南?”
华星阑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大黎的西南,边疆。”
沈娇娇声音颤动起来:“是,是要有战事了吗?”
“或许是要有了,西南多方来报,情况已近一触即发的地步了,朝中武将虽多,可熟悉西南边防之人寥寥无几,一时之间能领兵之人并不多。”
沈娇娇手一动,握着的鱼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赶紧将其捡了起来,这一番动作,她的眼圈便红了。
华星阑早知若同她明说,会有如此情况,本想好好陪着沈娇娇在京都再玩两日,等到最后再说,可是他没想到,沈娇娇竟敏锐至此,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朝中都没有传出消息的时候,她便开始心神不宁。
看着沈娇娇眼圈泛红,他有些手足无措:“对不住,我……”
他劝道:“其实,其实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朝中不少武将其实都暗暗关注着边境,这些年自西南归京都将领也不在少数,若当真朝中要有将领领兵西南,我也不是唯一人选,若是你不愿意我去,我……”
他终是没将下文说出来。
身为朝臣,又为武将,他甚至比陛下还知道领兵之人的重要,自西南归京都的将领虽多,可不是年事已高便是文将,朝中能担起领兵之责的人当真极少,他熟知边境,又有领兵抗敌的经验,朝野上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大丈夫立命于世,建功业民,保家卫国,实乃职责。
他希望,沈娇娇能够支持他。
可沈娇娇一哭,他那些大道理,好像都说不出口了。
他伸出手想摸了摸沈娇娇的头,可又觉自己不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若是天子询问,他……必定会应承下来。
沈娇娇抹了一下眼睛:“从前你在战场上,受得最重的一回伤,是什么?”
华星阑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道:“也……也没有特别重……”
“不要骗我……华星阑,求求你,别骗我……”
华星阑沉默下来,良久,他冷静开口:“有一回,敌军突然袭击,双方厮杀之间,敌军有人用箭对准了我,那一箭,伤在这里。”
他伸手握住沈娇娇的手,将她的手按到心口旁,不顾沈娇娇又涌上来的泪水:“那一回,军医在我军帐中待了三日,不敢合眼,因为药材缺了几味,高和连夜纵马,跑死了三匹马,替我买到了那味药,然后,我就醒了……”
沈娇娇咬住唇,忍着不抽泣出声,可泪水不住的滚下来,以致于连华星阑的脸都模糊了去。
“你要去战场,我不能拦你,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华星阑不曾松开她的手,反是握得更紧:“我会活着回来。”
沈娇娇点了下头:“我会等着你。”
“唉,你们鱼钓上来没有……”
身后突然传来王白的声音,沈娇娇立即将眼泪擦了干净,定了定心神,却是不敢转身:“快了快了。”
今日华星阑约她前来,王白正好也喊了沈蝶一处玩儿,四人便凑到了一处,本是说好了,她同华星阑在此处钓鱼,王白则同沈蝶去准备其他吃食——大多皆是身边的丫头小厮伺候,哪里真用得着他们动手。
小厮们先抓了几条鱼上来做好了菜,可沈娇娇同华星阑却是一直未归,王白等得心急,便亲自来唤着二人回去。
华星阑知沈娇娇不愿在人前示弱,便主动回了头与王白说了几句,又应了马上过去。
得右两人一条鱼都没钓上头,王白嘲笑着二人功力不深还揽了活儿,这才背着手回去。
沈娇娇在一旁也对水整理好仪容,起身看了一眼华星阑,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他的心口处。
得受什么样的伤,才能吓到军医三天不敢离帐。
他又多少次在这生死之间徘徊。
沈娇娇将手放到华星阑的手心,低着头由着他牵着她往前走:“箭射来的那时,你在想什么呢?”
华星阑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若是知道有箭射过来,我都躲了,哪里还有工夫想什么……不过那时病重,倒在床上,闲来无事倒是想过了好多。”
“想什么?”
“想为什么病了就要忌口,那段时间军医老管着下面的人,天天让我喝药,又不让我吃这个吃那儿,嘴里淡得很。”
“还想着怎么报复回去……等我好了后,我当真领着人追到人家家门口打了几架,我赢了。”
“不过大都时候都觉得很无趣,躺着,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像你书局里卖的那种话本子,军中原先也有过一本……我不大喜欢看,但那本书上的内容,我都能倒着背出来。”
沈娇娇听着他絮语,尽力描绘着他在军营中的一点一滴,就像是她手下的画,一点一点,将轮廓描绘出来。
沈娇娇抬头看着他,阳光在华星阑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半面脸浸着光,另半面脸藏在阴影之下,她突然停住了步子,轻轻地,温柔地,抱住了华星阑。
华星阑愣了一下,以同样珍重的姿态回抱了她。
亭下,王白同沈蝶看着两人相拥,对视一眼,又万分尴尬别开了脸去:“早知如此,还是让他们继续钓鱼才是。”
*
西南之乱还未起,天子的生辰先到了。
大黎到底国力强盛,一时各地使臣自八方而来,齐聚京都。
旁人如何沈娇娇不知,但林掌柜确实是高兴坏了。
“姑娘啊!那些使臣,来买我们的书画,那银子都跟不是银子一般,有些人,直接拿着珠宝就来换了。”
沈娇娇顿了顿:“他们买的最多的,是什么?”
她原以为会是什么经史古籍,却没想到林掌柜手舞足蹈的说:“话本子!”
“先前店里有几册不怎么好卖的话本子,这两日都被卖光了。”林掌柜眼中都放着光:“姑娘,你先前那几卷书,这两日我已经让人在抄了,你若是有空,便将后面的情节写一写,这使臣在京都,怕也就一月光景,咱们得抓住机会啊。”
沈娇娇本想着拒绝,突然又记起华星阑那日说的话,想了想自己如今的积蓄,她点了点头:“明日一早,我让人送过来。”
连熬了几个晚上,她终于将拖了几月的话本子完结了,还就着京都最近百姓喜好的口味新写一篇狐理同大官的故事。
她坐在沈府的回廊下,趴在栏杆之上,看着倒映在池里的月亮。
天子生辰是个好日子,十五月圆,圆满之意。
她伸手取了一旁的鱼食,无聊投到月影那处,水里的锦鲤探头来吃,那月亮便如碎开的金子一般荡漾起来。
天子生辰,百官入宫祝贺,早早的,父亲便带着母亲同沈蝶一处进了宫里——她虽是沈家义女,可却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华星阑亦是朝中官员,也是要入宫的。
所以今日只有她一人。
不想写话本子,想来想去,便想着沈府这池鱼了。
才喂了两口,突然瞧着婢女跑过来:“陛下有召,请姑娘入宫。”
——“姑娘下回见天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你是淮上柳的掌柜。”
沈娇娇一愣,竟当真会有再有得见天颜的机会?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需要向陛下说出这番话来?
进宫路上,她委婉向随行的宫人打听了一下,这回的宫人倒是体贴,轻笑着便将事情原委告知。
王白贺天子寿宴,献上的礼物,是一卷画——淮上春景图。
此画技艺高超,在一众使臣面前出了大风头,圣心大悦,又闻画师乃是当今在世之人,细问之下,还是一女子,得知了她住在沈府,当即便让请了她入宫。
沈娇娇有些无语。
在小道士说出那句话后,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会因为什么原由能再见天颜,却没想到,是王白献了她的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已经不容沈娇娇再揣测王白了,天子的宫殿已近在眼前了。
沈娇娇听到宫殿内里传来声音。
——“大黎画师沈娇娇,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