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公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又并肩往山上去，言语间的话题也转到了其他玩乐上，显然是没将这一偶遇放在心上。
沈娇娇却是先抬手给了元豆一下，骂道：“这京都不比桐右，能不惹麻烦便不要去惹麻烦。”
元豆嘟嘴瞧着她：“若是华大哥在朝做大官，问他们他们肯定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华大哥，也省得你东跑西跑嘛，何况阿姐你的画本来就好，比方才他们手里拿着看的那几张都要好。”
因着淮上柳常收画作，元豆跟在她后面潜移默化，也能瞧得画作好坏，意境深浅。
沈娇娇还是不满：“我寻人是我的事，你若惹了那些世家公子，他们当真能把你卖了换衣裳。”
元豆仍有反驳：“我瞧了，那王公子是个好人，才不会卖我。”
他这会倒有眼色了。
“行了，回去吧，方才寺里的小师父说东处有斋堂，我们先去吃些东西，而后且看看雨可还下，若是不便，今日……便回去吧。”
见与不见，皆是缘分。
走过千山万水，也不急这一日。
通往山下的路有好几条，方才她们自南边的一条山道上山，此时沈娇娇却往东处走。
元豆撑了伞，急道：“阿姐，不从那儿走啦。”
沈娇娇回头瞄了一眼，只瞧得那处隐可见伞面重重，洒脱一笑：“佛说不走回头路。”
元豆知她胡言，不满道：“阿姐惯会糊弄人，你倒说说是哪个佛说的。”
沈娇娇并元豆才转身，南边那处山道便有一小丫环扶着一明艳小姐上来：“姑娘，这雨天路滑，看花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沈蝶浅浅一笑：“难得出来，自是要摘一枝花给——”
她声音立马顿住，目光凝在远处一高一矮的人影上。
丫环见她停了脚步，顺着她目光看去，却只瞧见花色重重，烟雨青青：“姑娘看什么呢？”
沈蝶恍了一下神：“就好像瞧见了……没什么，大抵又是我痴想了吧。”
沈娇娇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林掌柜过来说是画赛之时已准备妥当。
在林掌柜为此事忙东忙西时，她也换了身衣裳带上了面纱去了书局。
书局名字是闻鸿朗所起，无涯。
寓意简单：学海无涯苦作舟，像极了劝人念书的老夫子，与闻鸿朗一身风雅大是不同。
不过沈娇娇也明白他的意思，名儿若想起得风雅，大可以登门拜访大儒，可书局开着总是迎八方客的，总不能择个太过生僻难懂的名儿彰显自己学识。
因是闻鸿朗大力支持，书局虽地不处在京都闹市，但门前来往之人也多，正因不在闹市，地段的价格也便宜些，他大手笔买下一座小楼，比桐右的淮上柳还要大些。
初初走进，店内伙计便迎了上来：“姑娘想挑点什么书？”
沈娇娇还当作自己是走错进了茶楼。
“我且自己瞧瞧。”
元豆倒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盯着那小伙计看上看下，最后得出个结论：“阿姐，他不如我。”
沈娇娇眯着眼：“哦？说说……”
元豆便一二三四五，低着声音一条一条列出来：“最重要还是他没有眼力见儿，咱们两进来只看书画，他却一个劲儿只推荐咱们看书，说了还不听。”
沈娇娇点点头：“那你去将管事的叫出来，将你方才所说，再与管事的说一回。”
元豆愣了下，又是一喜，立马跑到柜台去寻方管事。
方管事是个妇人，一张和气脸，却是谨慎细心的性子，同林掌柜两人性子互补，林掌柜主外，她主书局内，两人配合得倒是不错。
果然没多久那方管事便同元豆一处过来，先是让先前那个伙计退开等着，换了自己跟着沈娇娇将书局里书画看了一遍。
方管事道：“非鱼姑娘，伙计我今日会集中再教导一回，不会再有这般问题了。”
沈娇娇指了指楼下，三人便一同进了楼上房间，沈娇娇也不转弯抹角，直接指出了书局书画摆放问题及内里花草太杂：“我知书局里有些花草显得葱郁生机，可放多了，既占了地儿又乱了气，今儿个就撤去一半吧。”
方管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下了。
“我方才瞧了几张画儿，倒是寻常，也没甚出众的地儿，有机会同林掌柜说说，教他让人在茶楼画赛里遇上些不错的画作，先搜罗过来，等得最后一日，比赛结果是在此处定下，到时来的客人定然不少，总不能教人家瞧来瞧去只有那么几副画拿得出手。”
方管事连连称是：“姑娘所言我先前也与林掌柜商量了，我们想着正好如今正是春日，不如就以春为题，在书局里挂春日风景，风格统一，姑娘看着如何？”
沈娇娇沉吟两声，自觉不妥：“本来咱们书局初开，便无甚的名气，如今借着画赛在京都争得一席之地，哪能轻易放过这展示的机会。”
她想了想：“不如你将书局划分几块，每类的画儿各挂上几张，不要全是画技上佳的，间或挂上些寻常画作，也不显得咱们书局门槛过高，教那些有心来书局寄卖画作者心生退意……不过那些画技上佳的，必要择上最好的位置。”
方管事点头应下，两人又对话本、经卷、文房四品的归处各定了安排。
沈娇娇喝了口茶，转头道：“元豆，我与方管事还要聊好一会儿，很是无趣，你先出去看看有没有想买的书，一会咱们回去带两本，上次要你看的那诗文不是已经看完了吗？再挑一本吧。”
元豆正是无聊，得了这话立马神采飞扬出了门。
方管事笑了一声，道：“姑娘要说何事？”
沈娇娇道：“方管事果然以聪明，我没瞧错人。”
这林掌柜是闻鸿朗推荐，但方管事却是她进京都后亲自请的，前前后后她寻过不下二十人，最终才定下她。
沈娇娇道：“前些日子我让林掌柜替我寻的人，可曾寻到？”
方管事道：“本来是去那地方挑了两个挂了名儿的，可瞧着那身上媚气重，许是不合姑娘意思，我便做主从那地儿服侍姑娘的婢女里挑了几个，姑娘可要瞧瞧，昨天姑娘道是要过来的时候，我便让她们今日也过来候着。”
沈娇娇犹疑道：“婢女？可会些吹拉，若是不会……那便要再想想法子了。”
方管家起身道：“姑娘放心，琴棋书画都会些，常在那地儿，耳濡目染，诗词歌赋都能接上两句。”
“会些便好，糊弄个样子便是了。”
沈娇娇才喝了半杯茶，方管家便带着两个姑娘上了楼，她便按了按面纱，保证那两个婢女再见她保证认不出来。
“姑娘安好。”
两个姑娘俱跪下行礼，眼中怯生生，看着沈娇娇眼神中带着些期翼。
毕竟沈娇娇许给她们的好处不是单纯的金银。
而是赎身。
能有机会光明正大逃开那沼泽一般的黑暗地方，她们怎么不抓紧。
“我的要求想必方管事也同你们说了，只要你们两位中任何一位能做到，替你们赎身之事，我必做到。”
两人一喜，忙又朝她叩了个头：“但听姑娘吩咐，只要姑娘能助我姐妹二人逃离苦海，我二人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恩情。”
沈娇娇笑了笑，让方管事将两人扶了起来，细细端详了二人长相。
这两个姑娘一唤绿茗，一作烟华。
真说起来，两人俱是弱柳之姿，因着她先前的要求，方管事估计特意挑了两个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能心生怜意的。
不过细看下去，这烟华手指骨节略大，皮肤也糙些，绿茗身段软，手却滑润得很。
沈娇娇心中有了定论，便笑道：“这些日子你二人便不用再回去了，若是事情顺利，那处，你们大概也不必再回了。”
两姑娘对视一眼，俱是狂喜：“多谢姑娘。”
方管事又将人带了下去，再上来时手里拿着本话本子：“非鱼姑娘，这话本子什么时候再写下一本，这两日好些人来问了。”
沈娇娇暗笑两声：“当真是没有空，管事饶我两日，过些天儿我定送过来……我先前倒是写完过一个故事，那会儿只在容州卖过，管事若不嫌弃，我让元豆送过来，你着人抄了就是。”
方管事也知她近日许是要作画，也只好点头。
“这两日给绿茗同烟华各备上几套衣裳吧，首饰也买两件……烟华留在书局，绿茗改个名儿……陆茗吧，送到先前租的那屋里头去，再找个伶俐的丫头跟着。”
方管事应了一声，看着沈娇娇皱眉，她不由叹了口气：“姑娘，你这又是何必，这京都里，看不上谁，有的是办法教训，何必设计得这般复杂。”
沈娇娇嘴巴泛苦。
若非是沈永寿一家相逼，她又何至于此。
她原都好心想小小教训一下沈如晖便放他归家了，可是林掌柜却带来了道消息。
这沈如晖进了京，想打点一番却是没有门路，因着陛下严命，这送上门的银子也没人敢收，沈如晖怀揣着几百两银子这些日子过得可是逍遥，同窗素知他家贫，偶有一日见他买醉，便多问了两句。
谁料得沈如晖张嘴便道：“我有个妹妹，开了书局，你说她一个女儿，赚那么钱干什么，到最后还是得给我，这沈家里头就我一个念书……就算如今她嫂子怀孕了，是不是顺顺利利能生下来还另说，就算是生了，只要我要，她就得给，不给，我就让我爹娘、爷爷奶奶，全跪到她家门前，她沈娇娇不要那张脸，我就不信她哥不要……”